本来有些紧张的气氛，在宋应星的一句粗俗话语之后，变得轻松多了。
大家都在书房坐下，务虚的客气了一番，刘教谕便点明了来意。
“云先生的涂色，让大家大开眼界，只可惜刘英愚钝，并未看出端倪，此番登门还请云先生不吝赐教”
在场的除了梁子汇，余下的三位都是云飞今天才认识的，但他们彼此之间，却不是第一次见面，刘教谕也不怕被笑话，当着大家的面直奔主题。
“刘教谕，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千里兄第一个告诉的人应该是我！”刘教谕说了一半，就被梁子汇打断了，而且态度非常粗暴。
“什么事让你们争先恐后的，就不能好好说么？”没有见证过云飞创造奇迹的宋应星，一头雾水的站起来，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
“要是你看了，也不会好好说的。”刘教谕拿出一张纸片，递给宋应星。
陈子龙则立马起身，为宋应星解释两面涂色的要求，并示意对方可以尝试一下。
宋应星虽然对农作物有着极大的钻研兴趣，但他同样也是举人，对未知的事物存在好奇，即便是没有专门的研究过算术一类，也不改变他跃跃欲试的心情。
“就这么简单？”
“长庚先生试试看。”
“试试就试试咦，不对呀。”
宋应星的动手能力，并不比理论知识差多少，一般的农具之类，他往往能做些改进，使之更加实用。
一张纸片在手上翻来翻去，起初认为容易，可仔细一琢磨，这才发觉不对劲。
根本就是两个对立面，最直接的方法就是这边完了涂那边，要是不给翻边，绝对不可能做到。
看似正襟危坐的刘教谕，一脸坏笑的瞅着宋应星，陈子龙更是憋着笑，皱着眉头观看着宋应星的徒劳无功。
只有梁子汇还保持着镇定，却悄悄伸手捂住肚子，要不是对方辈分高，他早就忍不住笑喷了。
实际上宋应星没有搞笑的心思，偏偏由于性子急，满头大汗不说，手上竟然也汗珠渗出，弄得纸片上的黑白两色，变成了模糊一片。
伸手抹汗，又将粘在手上的颜色带到了脸上，整个一个大花脸。
“千里兄，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教教我。”眼见着纸片在宋应星手上，就要香消玉殒，梁子汇实在忍不住了。
“云老弟，难道你会？”宋应星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把疑惑的目光投向云飞。
总算明白过来了，刘教谕等人在书房等了一个多时辰，就是为了这张纸片。
问题是，云飞又能用什么办法，把纸片的两面变成一面，这是不可能的事啊。
“云先生要是不会，哪里赢得了赌局？”
“可惜我们没看清楚，就只能请教云先生了。”
刘教谕师兄弟二人，看向云飞的眼神中流露着急切。
梁子汇更是从宋应星手上，把纸片抢下来递给云飞，然后紧盯着云飞的手，生怕再一次错过精彩。
“等等”
云飞把梁子汇递过来的纸片放下，转身到书桌上裁了一张纸条，然后竖着对折。在折痕处画一条实线，再翻过来，同样从中线的位置，画一条虚线。
做完这些，云飞把纸条的一头，递给有些发愣的梁子汇，说道：“看好了。”
不仅是梁子汇，就连刘教谕，陈子龙，以及宋应星都把脑袋伸过来，目不转睛的关注着。
云飞将自己手里的另这一头，悄悄转了半圈，和梁子汇的那一头对齐，并让对方捏住纸条的接头处。
“这是”梁子汇机械的任由云飞摆布，直到云飞退后两步，才低头往手中看去，似乎没有发现异常。
“实线和虚线连起来了，这怎么可能？”
陈子龙年轻眼睛亮，从梁子汇的指缝里看出了一丝端倪，连忙惊叫道。
原本处于不同纸面的两条线，理应各行其道，老死不相往来，可映入大家眼帘的，偏偏是实线和虚线在纸条的接头处交接，变成了虚实相连的长线。
“拿支笔，是不是就能两面涂色了？”大家疑惑之际，云飞的声音响起。
如果光用嘴说，或许一言两语讲不清楚，通过虚实两条线连起来，可以很直观的说明问题。
就算一时半会儿，还没完全弄懂原理，陈子龙也立即反应过来：“云先生这是作弊？”
看向整个纸条围成的圆圈，中间某处有过翻转，这才达到令人意想不到的效果。
但陈子龙认为，云飞此举在纸条上做了手脚，有作弊之嫌。
“我记得刘教谕说过，涂色开始就不允许翻转纸片，我并没有违反规则。”云飞淡然一笑，便将作弊的嫌疑洗涮干净。
“没错，千里兄是在涂色之前，将纸片翻转半圈，说起来不算作弊。”梁子汇也看懂了其中的玄机，顺口说道。
看起来非常容易，可又有谁能在第一时间，想起这样的解题手段。
即使是梁子汇本人，想过了多种办法，唯独不曾有云飞这般异想天开，以致于一直没能成功。
仅从这一点，就能够确认，云飞对于算数方面的天赋和造诣，远不是自己几人可比。
“这不是单纯的算术，应该是拓扑学的范畴。”
云飞在台上，刚接到纸片的时候，有过短暂的迷茫，毕竟自己的记忆依然存在混乱的一面。
但是，留存在脑海中的某些本能反应，在关键时刻产生了作用，让他想起了拓扑学中的谋比乌斯带。
一般而言，一张纸片具有两面，属于双侧曲面，一正一反，不经过纸片的边缘，是没法从这一面跨到另一面的。
把纸片扭转半圈也就是180°，就成了谋比乌斯带，而谋比乌斯带乃是单侧曲面，只要沿着一个方向前进，无需翻越边缘，就能经过整个曲面。
云飞就是利用谋比乌斯带的原理，将纸片做了一点手脚，顺利的用白垩涂满了纸片的两面，而且没有犯规。
“云老弟奇思妙想，实在是令人叫绝。”宋应星脾气暴躁，脑子并不愚钝，从这张纸条的处理，想到了其他方面。
要是把这个原理用到实际应用的工艺当中去，必然能改变很多，只是初次接触需要继续研究罢了。
“宋大哥谬赞了。”云飞没法说出，自己了解过谋比乌斯带，更不能让大家知道，那位德国数学家谋比乌斯，乃是在十九世纪才发明这个纸圈的。
尽管有些剽窃之嫌，可云飞也只能腆着脸，把这项伟大的数学发明“据为己有”，让大家以惊奇甚至崇拜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千里兄总能出其不意，非我辈所能及也。”梁子汇跟云飞是好朋友，不便过多恭维，即便如此，这句话也把云飞提升到了相当高的云端中。
“看似随意之举，却能另辟蹊径，实在是精妙！”
刘教谕是在场人中，第一个拿到这个题目，也是最早投入研究的，绞尽脑汁而未能通达。
在以科举知识为主要学习方向的当下，绝大多数学子是不愿意将精力投入到其他学科中的，刘教谕和陈子龙师兄弟二人，已经算是读书人中的另类了。
刘教谕曾经想过，将这三道题来一次悬赏征答，让整个彭泽县甚至九江府的才子参加，却考虑到明年大比在即，弄这些会被人认为不务正业，对自己的在职考评妨碍较大，只好作罢。
云飞和牛牛的赌局，给了刘教谕推广算术的一个契机，尽管双桃村的读书人不多，却有数百家农户，算术能否推广不敢保证，最起码有县教谕亲自下乡，也能引起关注。
事实上，刘教谕来的时机不好，云家大院的农户们，都被云飞的棉苗间距问题折腾得忙碌不已，其他的农户也因为正是棉苗生长关键时刻，除草施肥刻不容缓，基本没时间观看这场赌局。
除了从县学带来的几十位学子，就只有少量的少年观看了云飞的展示，而且二宝黄丫头等人还来自于云家大院。
不过，刘教谕并未因此沮丧，正所谓无意插柳柳成荫，云飞的高光表现，使得刘教谕眼前一亮，似乎比简单机械的推广算术更有成就。
“刘教谕能出这样具有前瞻性的题目，也是出乎我的预料。”
云飞说的是实话，毕竟是十七世纪的明朝，还没有拓扑学的说法，甚至连谋比乌斯带都尚未出现，就有这一类的题目问世，确实是自己没有想到的。
整个大明王朝，云飞穿越之前，有没有人能解决这个难题，或许谁也说不清楚，但云飞觉得出题者绝非常人。
所谓研究就是从看似不可能的事情，或者是某些违反常理的猜想下手，通过各种手段将其变成可能，而最早提出猜想的那个人，算得上是研究者的先驱。
云飞对拓扑学仅仅了解一些皮毛，谈不上是研究者，却把拓扑学的运用带到了三四百年前的明朝，不得不说穿越是个神奇的事情。
“云先生抬举我了，这三题都是我从先生那儿拿来的，并非自己”刘教谕说到自己的先生，目光中流露出崇敬的神情。
“除了这道题，纸条似乎没什么用，太可惜了。”
云飞闻言暗暗诧异，正准备和刘教谕聊下去，却被陈子龙的一声叹息给打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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