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我跟你说了多少回,你偏偏就不明白。”陌上说着轻轻笑起来:“这一回,再也由不得你不信。”
他再也没有犹豫,转身沿着那台阶走了下去。
俯首是苍生,展颜是红尘。
他带着笑看天下的绝世风流离开。携起天边风起云涌的弦音,静默散场。翻香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天他的表情。
早已超脱了凡俗一切的美,叫人不能再触及的心碎。美到开尽了这世间所有的繁花,飘零了几生几世的锦绣荣华。
美到这浮生万物的一切,都无法不义无反顾地,拜倒在他面前。
美到即使只看一眼,都会忍不住泪流满面。
“云陌上。”
他站在台阶上,微笑着回身。
“我也爱你。”她无法作出他那样潇洒的笑,眼神却异常坚定。
“我等你回来,一辈子。”
你从来都不会知道,冬夜里栏杆上细碎的雪,是用了怎样无休止的努力,才从空中飘落你面前。
相遇只是一瞬间。
你却曾经握着我的手,走过了浮华中所有的喜悦忧愁,爱恨离合,风花雪月。
陌上望着她,温柔地弯起嘴角。
“好。”
翻香像是走到了一场梦里。
在梦中的世界,她记起很久以前,他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如果你有天不在了,我就去把你找回来。黄泉碧落,几生几世的也都没什么所谓。不管你离开多久,到什么地方,我都会找到你,然后继续爱下去。”
彼时的他眉眼轻勾,一笑即使云破月初,绝代风华。
她伸手,想去握住几乎消失于黑暗尽头的那片衣角。
那一瞬间也可以是一生,只要望着他璀璨而专注温柔的眼睛,就仿佛穿过了很多年。她能感觉,能记得,和他在一起的每一个一触即碎的瞬间。
她想告诉他,不管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不管你离开多久,到什么地方,我都会等着你。
等你回来找到我,然后继续爱下去。
等你告诉我,所有流着泪的离别,都只是做过的梦而已。
翻香是三天后醒过来的。
喉咙里干得像火烧,睁眼打量了一下四周,是一件简单的房间,应该是在客栈里。
她稍微动一下,就立刻有人扑上来:“小姐,你醒了!”
是鱼连。
转过眼去看,发现不知是鱼连。松昭、轻夏都在,松昭只是沉默,两个女子眼圈还是红的,显然是哭过了。
翻香却连镜子都不想照。
可以想象自己现在的模样,就像是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了。想哭都再也哭不出来。
鱼连给她端了一杯水,正扶着她喝。就听外面有人通报:“阁主,那位公子又来了!”
听到“阁主”二字,翻香下意识地抬头。
松昭腰间的紫色玉佩,在灯下泛着柔和的光芒。
门被推开,是乌生走进来,一见她醒了,立刻奔到她床边:“醒了就好,还有什么不舒服,我叫白鹿来给你看看。”
翻香摇了摇头,想开口说没事,说谢谢。却只茫然地发出一个音节
“陌上”
屋子里所有人的表情,都在那一刻变得苍白。松昭听了扭过头去,轻夏颤抖了嘴唇许久,才涩然说出一句话:“他已经死了。最终还是你”
她本想责备什么“还是你害死了他”之类的话,却终是没有说出口。
乌生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能安慰你什么,节哀。”
“我要见陌上,你们叫他来。我有话要和他说!”
屋子明明满满当当,可一句话说出来,尾音却像是无处可依一般,不停地回荡。
乌生皱着眉:“他已经死了,你听不懂么?他已经死了。”
翻香摇着头,目光扫过面前每个人的脸。
乌生叹息着摸了摸她的头顶。
她终于把脸掩在手里,无声地泪流满面。
云岫阁与引青门一战,以引青门惨败告终。
引青门上下数百弟子,三位堂主,无一幸免,满门全灭。
只有门主无庸韶,不知所踪。
敬轩三十五年,秋初。云岫阁阁主云陌上,殁。
以后的很多年,云岫阁依旧是江湖上不朽的传奇。
世人皆言,云岫阁五代阁主江选,武功盖世,手段过人。可称一代豪杰,却终是英雄气短。
与五大派一战,江选只身敌五剑,身陨山崖,终年三十二岁。
云岫阁六代阁主,云陌上。
终年二十六岁。
半个月后,翻香终于可以出房门走一走。
云岫阁的人都急着要回去,阁主更替少不了打量事务的交接,所以松昭等人无法抽身来照顾翻香。最后还是交给了乌生,他带着翻香回了乌门--彼时的她,已经形同行尸走肉一般。
她拒绝出门,拒绝移动,每天只是坐在床上,眼眶发白。别人和她说话,她不是慢半拍就是答非所问。只要嘴唇动一动,下意识叫出来的,总是那个名字。
陌上。
自从他离去后,她就仿佛也跟着死了。
乌门的小溪边,丛生的绿叶映衬着泠琮的水流。
阳光下闪着晶莹波光的溪水中,有清澈的蓝天与碧树倒影。叶片狭长的不知名植物,开着细细碎碎的红花。
秦箫去后院放了药碗,回到溪边洗手。乌生从房里出来,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秦箫望了望掩着的房门:“她又睡了?”
“嗯。自打你来之后,她还算睡得少了。”乌生无奈叹口气,到溪边蹲下:“之前几乎是一天到晚都不醒的。昨天你还能劝着她出门走两圈,我倒是挺惊讶。”
秦箫沉默地望着自己手指上滴下的水珠,没有说话。
乌生又道:“你这样出来,媳妇不催你回去么?”
“白萱不是那样的人,她通情达理。”
乌生托着腮嗤笑一声:“哎呦,当真是你媳妇,你可不是怎么看怎么好。”
秦箫笑着把水甩到他脸上:“这话说得可真酸,你要是眼红自己也找一个--”说到这里他自己也怔了一怔,发觉失言,没有再说下去。乌生倒是不避讳,自嘲一笑:“我倒是想。但有一位就是死了也不叫人安生,她现在这个样子,我能怎么办?”
“你同她讲过么?关于你们俩”
乌生望着水面:“没有。”
“你都没有告诉过她,又怎么知道不行?要不你去说着试试”秦箫刚说到这里,就听房内乒乓一阵乱响,像是什么东西打翻一地。乌生立刻站起身:“我去看看。”
房内,床头的东西被拂落一地,翻香裹着被子缩在床脚,瑟瑟发抖。
见乌生进门,她表情并不惊惧,只是十分茫然。等他走近了,才机械地向他笑笑。
乌生也不是第一次见这阵仗,将她按回去躺下,盖上被子:“要睡就好好睡,不睡的话起来出去待一会,秦箫也在外面。”
他依旧是如同以前一样,熟练地摸摸她的头顶。而此时精神恍惚的她,却再也不会皱着眉反抗。翻香只是歪着头望着他,额上挂着虚汗。
乌生将她黏在耳鬓的头发顺到后面去,柔声道:“怎么了,做噩梦了?要是不舒服就说,我叫白鹿来。”
翻香摇摇头,面色很苍白。
她不回答,乌生倒也不嫌多话:“没有不舒服就好。梦到什么了?”
翻香终于动了动干涸的嘴唇。
“陌上”
不知是说她方才惊厥的梦,还是只能无意识地念出这个名字。
说完之后,她就闭上了眼。听到乌生沉闷的脚步走了出去。
她不是不想说话,不是不想动,亦不是不想与人交流。
只是每当她想起他-仅仅是想着,都会感到窒息。就像被夺去了思想,抑制了心跳。再也没有行动的能力。
她以前从来没有想过,世界上还会有这样绝烈的感情。
一如陌上之于她,以及她之于陌上。
乌生出来的时候,秦箫还在水边上做着发呆。乌生回到他身边坐下:“还是那样,药是吃了,可是她自己不愿意好,那这病说不准就一辈子。”
“过些天带她出去走走吧,去远点的地方,看看是不是好点。或者”秦箫犹豫了一下:“你是不是可以消除人的记忆?”
乌生一怔,沉默了。
秦箫道:“我想着她认识陌上不过是这一两年的事,就是消了也不会变成痴傻什么的,再说她现在这样子也没比痴傻好到哪里去。要是她自己走不出来,强行让她忘了也好”说完看见乌生怅惘的脸色,秦箫顿了一下:“我只是说说,你觉得行不通就算了”
乌生却突然冒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你知道她入云岫阁之前的事么?”
秦箫摇摇头。
他确实没法知道。翻香是在引青门殿上的最后一刻才恢复的记忆,从那里出来之后整个人就处于游离状态,自然没有工夫去同秦箫讲这些。
乌生道:“她有个哥哥。”
秦箫一怔,乌生道:“不是说你,她有个亲生的哥哥。不过她一直把这件事当个遗憾,因为他们都以为她那个哥哥被云陌上杀了。”
“你的意思是”
“我去找过,他没死。”
秦箫点点头,却依旧是没懂乌生突然提起这件事是为何。
乌生道:“秦箫,你这个人有个缺点,就是爱喝酒,还容易醉。一醉了就喜欢说胡话,拉着人不撒手,这是我最烦你的地方。”
“什么?”
“当然了我烦你的地方还有挺多,像是你这张嘴有时候太贱,老看不起人,缺心眼什么的”
秦箫一头雾水,却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你说这些什么意思?”
乌生笑起来:“没什么意思。就是想和你说,虽然有时候比较烦你,但是和你们一起跟引青门过的那段日子,少爷我真的还挺高兴的。”
秦箫不记得那是不是最后一次看见他,翻香亦不记得。
她只是在半梦半醒中,看着窗外融融的阳光。门扉轻轻一分,乌生含着笑走进来,青砖上洒落一片氤氲的光华。带着如梦似幻的影子。
他似乎浅浅地叹息,面容却依旧柔和:“听说引青门被攻破后,无人找到无庸韶的尸首,云陌上也不知所踪。你知不知道?”
她一句话就让翻香从无波的古井中脱出来,立刻摇头:“他没死是不是?”
“你紧张什么劲,谁都也不清楚的事儿,你问我我问谁去。”他看着翻香立刻又暗下去的神色:“哎我真是受不了你了。别睡别睡,你听我说几句话,然后再怎么睡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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