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随着离诺亚市中心越来越近，修诺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一提到自己的哥哥，他的脑海就会被狂热到可怕的眼神占据。当年他被机器人的爆炸所伤昏迷不醒，等到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手术台上，身体没有一丝知觉。
刺眼的手术灯下，矢羽背着光的脸一片漆黑，但不知为何，却能看到充满笑意的眼睛。
看见修诺醒来，他的嘴角咧开一道诡异的弧度。
“弟弟，醒得有点早啊。”
“修诺！”
“！”
赤月的声音刺入修诺的脑海，将他从意识深处拉了出来。
“速度太快了。”
看见他的眼神重新聚光，赤月嘟起嘴故意大声抱怨道。
“啊，抱歉。”
发现自己走神差点造成交通事故，修诺深吸一口气，把速度渐渐降了下来。他自己都有点后怕，幸亏现在路上没人也够宽。
“没事啦，看来你很在意你哥哥的事？”
“之前因为他研究的机器人发生事故，我被卷入进去受了重伤，身体三分之二的骨骼被换成了钛合金，有些部分还是用电路来控制活动的。而把我变成这种半机械的人，就是我哥哥。顺便一说我面瘫也是因为神经受损，不能很好控制面部肌肉。”
“咦？”
听见这个事情，赤月惊讶地睁大眼睛。
“呃，果然原因意外的简单。那你是恨他了？”
“并不是，说是恨……倒不如说害怕吧。虽然我知道当时的状态只有这样才能得救，但是对他有点心理阴影。简直是毫不犹豫地把我改造了，甚至还有点兴奋，现在普及的生物芯片也是用我当的实验体。”
修诺不禁苦笑起来。逃避了这么多年，看来必须要去面对他了啊。
“嗨呀，不要担心，有我陪你呢！朋友就是要互相帮助嘛。”
赤月大力拍着他的肩膀，露出一口白牙。他愣了一下，微微偏头看了赤月一眼有些不明所以。
“‘我的朋友很少’的表情都写在脸上了诶，一起打过架就是朋友了啊！这不是常识吗？”
这是哪门子混混的常识啊！修诺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但是赤月看见后，却像发现新大陆怪叫起来。
“哦哦！居然笑了诶！”
“别贫了，影响开车。”
“略略略～”
被训斥后，赤月吐出舌头，对他做了个鬼脸，不再说话。
约莫过了四十分钟，两人终于到了诺亚大厦下。停好车后，修诺看着面前的高楼深吸一口气，向前迈出第一步。
“你确定你哥在这里？你怀疑是他搞的鬼？”
赤月踮起脚，把手架在额头上使劲向上看去。
“他要是醒着的话肯定会在这里。虽然这个研究狂很像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但我觉得不是他做的。不过他肯定知道什么，我要向他问清楚。”
修诺握紧拳头，沉声说道。
“好了走吧，他应该在二十一层。”
身体被改造后他在这里住了一阵，曾被矢羽以试验品的身份带到过“不存在的二十一层”。以此为契机，他记住了进入二十一层的方法。
“那个，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还没走两步，他就被赤月拽住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们，但是我感觉不到人类的气息。”
“嗯，接收到大量不明的电波，应该是警卫机器人。”
修诺目不斜视，拉住赤月加快脚步继续向前。
“他们会不会像之前的机器人一样放过咱们？”
“别傻了，咱们现在真的是在入侵大厦，赶紧进电梯。”
说话间，几十个矮的类人型机器人逐渐出现在周围，似乎已经将他们包围起来了。
这些机器人都是用来保护诺亚大厦的警卫，只要没扫描到准入证芯片就会强项镇压。
“调头、调头，研究重地闲人免进。”
电子音响彻周围。修诺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没有照做就会被彻底包围，押送到警察局。
“调头、调头，最后警……哔哔——”
还没重复完，修诺便冲过去，一拳打烂了距离最近的机器人。
之前在这里做测试的时候，他不知道打烂过多少这种“铁皮”了。虽然对出口的防卫机器人有些吃力，但对这种内部使用的“铁皮”完全没有难度。
赤月也加入战斗，数米长的围巾精准地卷上一个又一个机器让他们互相撞散，甚是让人感觉有很强的硬度，能把直接把机器人挥倒。
他们一展开行动，包围圈便迅速缩，甚至连机器人的数量都增加了不少。两人拼命消灭着面前的敌人，想要开出一条通向电梯的路来，但是因为一天的疲惫，他们的速度比包围的速度慢了很多，两人很快就被重重包围，只能背靠着背等待突破的时机。
“修诺，只要进电梯就行了吗？”
赤月难得一见地换上严肃表情，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修诺眼神微变，轻轻点头。
“嗯，进去后直达二十一层它们就追不上。你还好吧？”
“只有一个办法了，你应该挺结实的，我送你一程！”
说罢，赤月以迅雷不及之势掷出一个硬物，穿过机器人墙的缝隙精准打中了电梯的按钮，那个正停在一楼的电梯缓缓打开门，柔和的光亮逐渐泄出。
“你先走，我顶在这里。喝啊——！”
赤月果断用围巾缠修诺的腰，再次展现出拽停巨大机器人的怪力，将他抡起一圈甩向电梯。
“赤月！”
不知为何，修诺的脑子突然一片空白，等恢复意识，自己已经被甩到空中。赤月向他重新扬起标志性的笑容，大喊道：
“最强的猎人可不会稀里糊涂地死在这里。我会很快追上你，再给你那魂淡老哥一拳。来吧！铁皮们！”
梦境猎人的能力对机器人没有一丝优势，她本应该先和修诺逃跑再一起想办法突围。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让这个男孩尽快去找他哥哥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赤月……”
当少女转身的时候，修诺并没有看漏她狂热的表情。那是和矢羽一样的表情，但是感觉上又不一样，赤月的表情让人感觉到安心，眼神中充满了坚定。
咚！
飞出去的下一秒，他就狠狠撞进电梯轿厢里。门开始合上，像一道封印似的将众多机器人和赤月一起，关在了另一个世界。
“三分球啊，赤月。”
修诺靠在电梯壁上，喃喃自语道。他有点后悔为什么没拼死抓住她，不过想起她坚定的目光，修诺拍拍脸，重新振作起来。
“等着我，我马上就回来。”
他摸着电梯门轻声说道。
然后迅速按照记忆中的方法按动电梯，一阵轻微颤抖后，电梯顺利上行。
二十一楼的控制室灯火通明，唯一的人坐在只开了两屏的监视器前倏尔微笑起来。
两个屏幕分别是一楼大厅和电梯内部，当修诺进入电梯后，矢羽笑着关掉了大厅的监视器，慢慢站了起来。自己的弟弟已经上了电梯，没有必要再看了，只要等在这里就好。
叮。
不多时，电梯到达的声音响起，金属门向两侧缓缓打开，兄弟二人时隔两年，再一次面对面。
“老弟，你果然来了。”
“我现在没工夫跟你废话，把楼下的机器人都停了，解除不允许向外界求援的指令，然后把事情全讲清楚。”
修诺越过矢羽，径直走向控制台，打算输入命令把楼下的机器人停下。但刚经过矢羽身边，他的手腕就被猛地抓住。
“楼下的机器人是固有命令程序，没人能停止。除非强行改写他们的命令程序，但就算你也需要一个多时吧？那时候下面早就结束了，不管输赢。”
“可恶。”
他一咬牙，猛地甩开矢羽的手。
矢羽说的没错，他就算临时修改程序也需要时间，那时候就已经晚了，不过好在那些机器人都有分寸，应该不会无故置人于死地。
“你对这件事知道多少？为什么只有你我醒着？或者说……这次的事情真是你做的？”
“别这么看着哥哥，哥哥会伤心的。”
矢羽微微一笑，不着痕迹地抚平袖子上的褶皱。
“这次事件确实和我有关，也可以说我是元凶之一。但真正导致现在这个样子的，是‘你’啊。”
他点了点修诺的胸口，语重心长地说道。
“怎、怎么可能？”
听见矢羽的话，修诺睁大眼睛，惊讶地退后半步。他想过很多原因，但怎么都没想到是自己造成的。他深知矢羽因为原则问题不会说谎，所以当听见这番话的时候，产生了混乱。
“我承认，这次的事件是我的疏忽，你植入的生物作为最初实验型，留下了一些bug。没想到这次居然被人利用，控制了你的神经。”
矢羽抱起胳膊，有些苦恼地说道。
“我本来想通过刺激把你拉回来，但被另一个‘你’阻止了。”
“等等，你在说什么啊？”
本来以为到了这里就能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但没想到更听不懂了。
“这里是你的梦境。其实睡着的，只有你。我在这里等着你只是为了带你出去。”
矢羽降低声音，语气软化下来。修诺愣了一下，竟然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矢羽居然会来找自己，果然不管怎么可怕，但他依旧是“哥哥”吗？
“叙旧时间够了吗？哥哥~”
低沉的声音从角落中传来，一道细的激光不偏不倚地击中矢羽，只见他的身影虚化了几下，便彻底消失。
“对不起，修诺。”
矢羽只来得及说最后一句话。
“哥！是谁？”
为什么要这时候道歉啊！可恶！
看见矢羽消失，修诺激动地冲光线发射的方向怒吼道。
随着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之前修诺在出口见过的人形机器人从角落的不明阴影中走了出来。随着沉重的步伐，他的面罩收进头盔中，再次露出和修诺一模一样的脸庞。
“这里是你的梦境，我就是你。老套点说……我是你的反面，是居住在你梦境中的另一个‘你’，你可以叫我诺修。”
“你是之前的……你到底什么意思！呃……”
修诺向他箭步冲去，一把拽住他的胸甲。然而他扬起嘴角，用没有手掌的腕部抵住修诺的胸口，再次发射出激光。蓝色的光线穿透修诺的身体，直接打中天花板。
“意思就是专门跟你作对的人！你披着人皮，我自然是‘骨骼’外露；你生活在现实，我自然在梦境；你不想要机器人社会，我这里自然没有人类！”
“可恶，幸亏避过了要害……”
胸部被穿透，修诺跪倒在地，幸亏他及时偏了一下才没有让心脏受损，也成功避过了其他器官，只让激光穿透金属骨架。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现在，修诺终于明白了，按照矢羽和这个“诺修”的说法，不是这里的人们都陷入了梦境，而是自己陷入了梦境。那个梦想的“诅咒”，只是给自己的。
“当然是为了把你困在这里和我交换了，我可不想一辈子待在这种无聊的地方！”
蓝色的激光对准修诺，再次凝聚。
“在这个空无一人的地方，忍受了这么多年，我终于能控制大脑里的芯片了。现在你就沉睡在梦境中吧，而我则会步入现实！”
机器人诺修大笑着再次射出激光，修诺再次侧身避开要害，让激光打在手臂上。然后趁着充能的空隙冲到诺修面前一拳砸下，将他狠狠砸入地面。
“这里怎么会是梦境啊！”
修诺瞪着他，狠狠一拳砸碎旁边的控制台。
“你家梦境里的触感这么真实！”
“另一面的你怎么会理解我！”
诺修将他奋力推开，再次发射出激光，但这次他明显因为情绪激动开始变成连发，导致精准度和强度开始下降。
“我倒是觉得，你们这边同样真实啊……虽然是‘荒诞的真实’。其实对你来说，我们那边才是‘美好的梦境’吧？”
避过连续攻击，修诺一记膝击顶到诺修的腹部，将他死死扣在地上。
“尽管经历了不太好的事，但我在这里认识了不错的‘朋友’，也经历了从没经历过的事情。”
我想要珍惜这里‘真实’。修诺咬牙说道。
因为是“自己”，修诺十分清楚这幅身体的弱点在哪。他看准脊柱的位置，狠击下去。就在将要击中的时候，他突然听见诺修的笑声，身体居然自己停了下来。
“哈哈哈哈！你是说这里也是现实？”
“没错。”
“那个梦境猎人的‘朋友’都在这儿了，你还能这么说？”
“什么意思？”
“你不是梦境世界的人自然不知道，因为力量的消耗巨大，梦境猎人们只有在梦境中才会显现实体。虽然也会有例外，但是很少见有在现实展现实体的。”
诺修扬起眉毛，似乎在对修诺说“看吧，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这样吗……”
赤月从来没有跟我说过，难道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不过无所谓了。
修诺甩甩头，再次提起拳头砸向趴在地上的诺修。沉重的拳头准确命中诺修的脊椎，他闷哼一声身体彻底瘫软下去。
“不管是现实还是梦境，我只在乎我生活的地方，那里一定是我的‘现实’。不管我那边是现实还是梦境，都不允许你去捣乱。”
他缓缓站起来，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诺修。然而，原本该昏迷过去的诺修动了动，微弱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这里对我是现实，对你是梦境吗？就算这样……我也不甘心啊。是吧，‘梦境’的我。”
“什么！”
巨大的爆炸声响彻二十一层，一切平息后，整个楼层只剩下了废墟。
5
“唔啊！”
修诺猛地惊醒，刚刚的爆炸他还心有余悸。他真没想到诺修会选择自爆。
“咦？没事？嘶……”
他诧异地摸了摸自己的身体，却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就像刚刚和“自己”决斗的事情从没发生过一样。
“啊！儿子！你可醒了！”
突然，一个中年女人哽咽着紧紧抱住他。
“妈……”
等他反应过来后，发现这人正是他的母亲。
“你可醒了，这次你可要去谢谢你哥哥啊。他为了把你救醒，快一个月没睡好了。就算之前改造你的事情是他武断了，但……”
“这里是哪？赤月呢！”
修诺打断了她的话，慌忙向四下寻找。但是，这里明显不是诺亚大厦。
“这里是医院啊。赤月是什么？”
母亲一头雾水地问道。
“你是做梦了吗？”
“可能有，可能没有。记忆没有消失，倒不如说……也许现在才是在做梦？”
修诺捂着头，之前发生的是在脑海中不断闪烁，非常清晰。
人醒来后，关于梦中的记忆是不断模糊的，除非是印象特别深的片段，一般在清醒一分钟后都会忘记。但是修诺关于那边事的记忆，现在依旧清晰。
可恶，先不管那个奇怪的‘我’了，一定要找到赤月！赤月绝对是真实的！至少……至少也要谢谢她！
修诺猛地抬起头，掀开被子跳下了床。但他脚下突然脱力，直接趴倒在地。
“儿子！”
母亲惊呼一声，赶忙将他扶回床上，微微责备道。
“你别乱动，躺了一个月没吃东西，你能有力气吗？虽然不知道你梦到了什么，但有什么事出院再说！”
“……我、我知道了。”
被母亲责备后，修诺突然想到，如果自己再睡着，是不是就可以回去那边了？找赤月的话果然去那边最快。
“妈，矢羽呢？”
重新冷静下来后，修诺想起了矢羽的事情，这次怎么说也是他救了自己，虽然方式依旧乱来，但是试着重新面对他也许没那么难。而且，他也许会知道些什么。
“咦？刚刚还在的？。”
突然发现自己大儿子不见，母亲诧异地向周围看看，最终确认他不在屋里，只得摇摇头，轻轻站了起来。
“一会再找他吧，你刚起来，好好休息，妈妈给你买吃的去。”
“谢谢妈！”
谁也没看到，在母亲转身的时候，一片白色的衣角从门边飘过。
继续住院观察一周后，修诺终于出院了，但是有三件事一直困扰着他。
一件是关于那个“梦境”的。那里真的是梦境吗？为什么会那么真实？现实和梦境的区别是什么？他曾经去问过专家，但是没人能回答。
另一件自然是关于赤月。那以后他再也没见过赤月，也没人知道梦境猎人这个职业，家里人甚至都怀疑是他在梦里创造的角色。但他一直相信，赤月是真实存在的。
最后一件就是他不会做梦了。从醒来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做过梦。这让他不禁怀疑，是不是另一个自己自爆后，自己的梦境就随着他消失了。
为了搞清楚这几件事，修诺把专业放到了梦的研究上。大学毕业后他也一直从事这相关工作，希望把自己失去的修诺找回来，希望再见一次自己的朋友，知道她有没有受伤。
白驹过隙，一晃十年过去了。午后的阳光格外舒服，修诺看了一会书后打算酣片刻。
他趴在桌子上，看着电子钟上现实的日期，不禁叹了口气。
“又到十月九日了，你依旧没有出现啊，赤月。难道梦境猎人真的只能出现在梦中吗？梦境和现实真的相互对立吗？”
喃喃着，修诺逐渐陷入沉睡，直到一缕微风吹到他脸上。
窗户开了？
这么想着，修诺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打算伸手关上桌后的窗户。但他的手刚伸出去一半就停了下来，熟悉又怀念的声音回响在耳边。
“终于找到你了，修诺。我说过，最强的猎人可不会稀里糊涂地死在这里。嗨呀，被抓进局子里不好玩啊，而且还迷路了，这么长时间才找出来。”
在他面前的是一幅很有即视感的画面——身着短裤背心的马尾少女蹲在窗台上，外面随意套着一件略显破旧的马甲，脖子上过长的米色围巾和长长的马尾一起在窗外飘扬，脸上挂着永远桀骜不羁的笑容。
依旧是熟悉的面孔，依旧是熟悉的笑容，依旧是熟悉的抱怨。
少女依旧没变。
修诺呆呆地愣了一会，嘴角突然微微勾起一个弧度。
“好久不见，赤月。你说，我这是在梦境中还是现实中？”
看着长大的少年，赤月的笑容愈发浓郁，认真地回答道：
“这里是你当下存在的‘现实’，仅此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