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绒布做垫子,取来作为粉扑,或搽抹香油。倒确然是最细软爽滑的。我至今还在每次扑粉的时候想到它。
虽然太后本人是只把蚕当做一种玩意儿,但那些给伊雇用来照管育蚕的女孩子们,却因受了那许多传统的迷信观念的影响,还是非常郑重地从事着的。伊们好象是一群热心于宗教的圣女,而蚕就是伊们心目中的圣神。
第二十五回 各业艺工
在宫里头,可说是自成一个社会。不但有专管育蚕的女孩子,还有其他各业的艺工咧!这些艺工的技术当然都是很优良的,比起外面的普通工人来,相去自不可以道里计了。太后也深信他们确是不可多得的高手,往往引为很得意。而且伊自己对于这几种细巧的工艺也极感兴趣!不时要走去看看;恰巧我也是一个最爱参观人家做精细生活的人,——虽然我自己是一些都做不来的——于是太后便每次必带我同去,去了之后,都象看到了什么新奇的戏文似的,依恋着不肯就走。因此,我对于宫中各业艺工的工作概况,和他们的生活状态,知道得再详细没有了。要是好好地写起来,光是缝工的一门,便可以写着很厚的一册;至于宫中的缫丝业,(并不包括育蚕)那是写起来资料更丰富了;就是那专给太后制造凤鞋的一业,范围总算是最小的了,但也不难有一册单行本。
现在就让我格外从简的把他们写一些出来。
“快随我们一起来吧!”某一日的早上,太后向我说道:“你不是还不曾见过制丝的种种手续吗?这是很好看的!今天,我又要给你增添一些新的见识了!你试想那些春蚕牺牲了它们的生命,吐出了这样神奇可爱的丝来之后,我们更将怎样去处置这些丝呢?要明白这一点,可不是你所能凭空想象到的,必须跟着我们去实地观察!”
太后当日向我所说的话,自然不是这样的;其中所引用的名词,在那时候也许还不曾有咧!这是我现在就记忆所得的原意,自己重新构造的;不过我可以说我构造得已不甚相象了,太后说的话往往异样的动人,充满着使用听的人发生同情的魔力,这是我绝对学不象的。就拿这件小事来做譬喻:我对于做丝的一种工艺,原没有什么特殊的兴趣,但经伊那样一说,我便立即欣然而起了。
除我之外,少不得还有好几个人随侍着太后同行:太后也老是欢喜带着一长串的人,到各处去乱闯。
今天这一闯是直接闯进了那些制丝的人所居的一带宫院中去。这一带宫院离太后的寝处很远,它是在万寿山的背面,而其余的宫院,却都在山的正面。这些所谓制丝的人也和育蚕的人一般多是旗兵的女儿;有几个简直把她们的青春时期,完全牺牲在这种工作上了。然而实际上,伊们是并不曾失却自由的。伊们进宫来,犹如进一家工厂一样,高兴做就做,不高兴做尽可出去嫁人。但有一个条件,就是出去嫁人以后,再要进宫,却是断断不能的了!伊们中间确有不少的人不愿意出去,情愿永远留在宫里;因为在宫里伊们的饮食和衣服等等不但不需自己花钱去买,而且都是弄现成了送给伊们的,不比出去嫁了人,碰得不凑巧,就要天天愁衣觅食的cāo心。在宫里只有一桩事情使伊们不能高枕无忧,那就是不容易博得太后的欢心,只有在工作上表现良好的成绩;可是人做的工作,无论如何,总不能件件好,刻刻好,有时候难免要有些参差,偏逢太后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伊对于各样工艺可说无不精熟,虽是一些小的参差,也不用想瞒过伊;这样,便使那些艺工们深深地感觉到要博得太后的欢心真非易事了!
这班制丝的艺工所占有的居处倒也不小,一般也是中央一列正殿,两边两列偏殿;至于那些雕梁画栋,飞阁流丹,更和其余的各处完全相同。象这样宽敞华丽的工房,敢说是全世界所罕见的,无怪那些女孩子们要乐不思蜀了!伊们日间都在正中的几间正殿上工作着,晚上便回到两旁的偏殿里去歇息,生活是极整齐的。
现在就让我约略讲一些宫里面制丝的手续:那些缫好的生丝分为一绞一绞的整理好之后,还得漂洗一次,给日光给晒干了,然后再染上各样的颜色。染色当然也不是一次可以了事的;总得染上两次可三次,最后才取出来晒干。伊们所住的偏殿的近旁,各有一方石坪,那里便是晒丝的所在。晒丝的时候,还得用许多的竹制的三脚架;它们的高度都不很高的,因为太高了那些女孩子们便攀不到。每两个三脚架的中间,搁着一根很光洁的竹竿;那些染好了的丝,便一绞一绞地挂在上面晒着;但事情却并不这样简单!当初晒的时候,必须先看太阳光照shè的方向,不能让那些丝上一半晒到阳光,一半晒不到阳光;过了相当的时间,又得把它们翻过来或移动移动,务必使它们所受的感光的时间非常均匀,那末丝的颜色便不致一块深,一块淡了。
论到那些丝上所染的颜色,又得值得太后夸口的!伊不但把天下所有的各色颜色全用到了;而且每一种颜色,由深而浅,还得分为好几十种。譬如象“绿”的一种颜色,第一绞便染成墨绿色,以下逐渐减淡,由草绿,嫩绿,湖绿,以至于最淡;这最淡的一绞已是淡得象白色一样了。这项工程,说起来好象是并不很难的,但实际上却是极不容易。那些女孩子们都用了全副的精神在从事着的。然而到了晒出来的时候,数十百种的颜色聚在一起,给那明丽的阳光一照,端的是好看到了极点。如其多看一会,人的眼睛保管会眩昏!
我第一次随着太后去参观的情形,至今还记得很清楚。
那石坪里照例晒着几十杆染好的丝,太后先大略把它们看了一看;接着就走向一杆蓝颜色的丝边去,从最深的一绞起始,很注意地渐次看过去。这时候,那些女孩子们早已就在地上跪着了,肃静无声的等候伊老人家发话;因为伊往往要批评伊们怎样染法不好,怎样晒法不好;或者还要发表伊自己对于改进染丝方法的意见。当然,伊口头上所发表的意见是和缮写就的圣旨同样不可违抗的;虽然染丝是小事,但在这些制丝的艺工们看来,真是再大不过的大事了。
说也奇怪,太后虽然已是一个很老的老fù人了,可是伊的一双眼睛,却还是非常的清明锐利;伊在那蓝色的一杆丝上看了一会,便回头来,向着一个女孩子说道:
“错了!这里应该还有一种颜色咧!你自己来瞧,上面这一绞的颜色既是这样深,第二绞的颜色却又这样淡,比起其余的来,不是深浅得太不平均了!这中间必须有一绞比上面的一绞略浅,而比下面的一绞略深的颜色,否则是断乎接不上的!显然是你没有十分留意,所以跳了一种了!”
我大着胆子,走近来仔细一看,果然我也觉得那两绞丝的颜色是相差得太远了;中间非得另加一绞调和的颜色进去,便不能使这几十绞蓝色的丝,有平均的深浅。虽然那负责洗染这项蓝丝的女孩子,已在宫内专心从事于这项工作达数年之久,意还不能想到伊所染的颜色,已有了过深过浅的弊病;可是等太后指明白之后,大家一看,便觉得那边果然很清楚地缺了一种颜色。连我这个对于制丝工作犹是十足门外汉的人,也立即看出来了!读者试想:这几十种深深浅浅的蓝颜色里头,太后只须略看一看,便知道在某某两种颜色之间缺少了一种调和的颜色,这样锐利的目光,岂不令人拜服!
我可以说:无论什么小的,或不显明的东西,要逃过太后的眼光是绝不容易的。所以我觉得每次随侍着太后在颐和园中闲逛,总可以得到许多新的启示;因为一路行来,伊只须随便看看,便立刻可以看出许多不适当的布置,或应该添补上的缺漏来了。经伊一指明之后,这些不适当的布置或缺漏,便必须马上移去或补上,不然的话,那个负责管理的人便有大祸临头了。
啊!你们试想,那么一方石坪里,满晒着几百绞深红浅绿的彩丝,该是多么的美丽啊!多么的可爱啊!再加排列得又是非常的整齐,红的一行,黄的一行,蓝的一行;远远地望去,真象天上的虹一样。那些女孩子们便在这一条一条的虹中,穿来穿去的走动着。伊们是不敢一刻稍离的;因为这些丝时常需要人去翻动它们,以免感光太久或不够。若是晒得不好,那就不能用,连先前所费的许多缫洗刷染的工夫,也等于白费。不过晒后的成绩是好是坏,我们外行的人很不容易辨别得出,除掉这些以制丝为专业的小姑娘而外,惟有我们那位敏慧多能的太后,才有这种超人的眼力。
待到晚上,太阳光已收敛之后,这些已染好而犹未晒干的丝,就得打石坪中收进屋来,以免晚上起了暴风雨,把那些颜色打坏。在屋子里是不用竹竿的,而是用一种特制的木架来把它们一绞一绞地套起来的。这些木架是做得很讲究的,且还漆着极美观的颜色。有时候在白天里,做丝的人也有直接把这引起木架子抬出去晒丝的,这样就可省却一番从架上取下来,再挂到竹竿上去的手续了。
这引起制丝的女孩子们是不需穿chā什么宫装或礼服的,伊们尽可自由穿着各种轻便灵巧的服装;好在伊们闲的时候也很多,正好把这些工夫都用在裁制自己的衣服上面。所以伊们每天都是打扮得象过年过节一样。且因人多有比较的缘故,伊们便格外的起劲;要不是怕太后见了责骂,伊们也许会比jì nǚ打扮得更俏丽呢!
待到颜色染好,丝也晒干,成绩已到了很满意的地步;于是这些便从架子上一一取下,再用那些木制的锭子,分别绕将起来,大概总是每一种染色绕一个锭子。绕好之后,既不用以织绸,便中有留作绣花或缝衣的材料了;一时却用不到那么许多,只能先行收藏着,待到缝工们需用的时候,再指明了颜色选去应用。
关于制丝的一部分工艺的叙述,可说是至此已尽了,接下去我们就要讲到宫中的鞋业了。虽然在宫内比较有一些地位的女xìng日常所穿的鞋子,都是由专任制鞋的艺工所制的;但其中所以专门供养着这些艺工的主要目的,却实在是为着太后一个人。因此,本文的叙述,也以太后所御用的凤履为重心。
论到太后的凤履,读者别以为是一个很小的小题目,如其原原本本的细讲起来,真有不少的字可写咧!先说管理的一点:就有两个太监,终年一事不做的专门给指定着为太后管理凤履;他们也并不觉得这项差使是轻差使,只觉得是十分重大,他们一些也不敢懈怠,永远小心翼翼地看管着这些凤履,象看管什么宝库一样。依着事实讲,太后的凤履确也可算得是一种贵重的宝物;因为大多数的凤履上,都有价值极巨的宝石,珠玉,或翡翠镶嵌着,绝不是什么平凡的东西,保管这些凤履的屋子,也是一间极大的偏殿,四面的墙壁上,从天花板到地下,全用木板格成了许多的木匣子,一行行的无虑数百。每一双凤履占着一个匣子。外面又依次编着号码。另外有一本很厚的簿子,簿子也记着同样的号码,且在每个号码之下,注明白这双凤履的式样,颜色,花纹等等;这一本簿子,就存在一个专给太后缮写文件的女官那里。待到太后忽然高兴想换一双凤履了,便教这个女官把那簿子送上去,让伊自己慢慢地翻看;看定了,只须说出一个号码来,便立刻可以派人去把伊所选中的那一双新鞋子取来了。如今说起来,也好算是是一种适合于时间经济原则的科学管理法了!
这两个专门保管凤履的太监,当然不能就算是制鞋业的艺工,只好算是宫中的执事人员之一。所谓制鞋业的艺工是另有一班人,伊们也都是女xìng,却并不作为宫婢,一样可以自由进退的,伊们所担任的工作确然也是一项专门技术,决非毫无训练的变通人所能胜任的,但也并不如何劳苦;以我处于旁观者的地位看起来,正和宫中其他各业艺工所任的工作一般的好玩,一般的有趣。伊们的中间,还有两个负着管理责任的领袖,那是两个约摸五十多岁的老fù人。——实在不是老fù人,而是老处女;伊们都在很年轻的时候,就被雇用到这宫来的。单是从事在这制造凤鞋一项工作上的时间,至少也有二十多年了,所以太后对于伊们,比较上也是很优待的。在伊们手下工作的还有八个年轻的姑娘。伊们都曾以过一番严格要求训练:第一步伊们必须学习打样,所谓打样,就是在白纸上预先画出各式各样的鞋子来,以为着手制造的依据。这打样的一部分工程,如其只需画出一个约略的轮廓,自然是不很费事的;便伊们所打的样,却必须非常的精细,而且在画好之后,还得用极细极细的丝线,就在纸上粗具规模的界将起来。因此,每打一份样儿,总得费许多的心力。再加从前时候的人,在工作的时候,对于光线往往是绝不注意的;宫中既没有适当的灯光,特地为伊们配置,伊们自己也不甚介意,于是伊们的目力,便不免大受伤害,做不到二三年工夫,就得在鼻子上架起一副光充很深的老式眼镜来了。
太后对于制造这一部分工艺的兴趣,虽没有欣赏育蚕那样的高,便也决非绝不注意,平均在一个月内,总得有一两次亲自走到伊们工作的所在去察看察看。可是当伊老家才打御座上站起身来,打算开步走的当儿,早有一个太监匆匆的先自赶将出去,知照了那些制鞋的艺工们,好让伊们凑早收拾好一切,并用心工作起来,静待太后驾临。这种行动,在我们现代人的心目中看来,似乎也是一种作弊;但在那时候太后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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