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方义再起来时，已经日渐黄昏。环顾四周，外面的军营依旧嘈杂，李三牛在墙角蜷缩成一团。
“嘿，开饭嘞。”看守的绿营兵掀帘进来，他见方义是被僧格林沁的侍卫送来的，虽然衣着奇怪，还没辫子，但想来是什么大人物，故而很是恭敬。
方义踢了李三牛一脚，往营外去。
营兵是个健壮的中年汉子，面貌黝黑憨厚，穿着绿营号衣，口音像是sd人，他领着二人说道：“你俩在这住，这会子正打仗，也置办不了物什，这俩碗先拿着，好歹吃饭有个家伙。”
方义接过大瓷碗，忽然有种凄凉感，自己难不成要在这个时代活一辈子？
三人行走出去，没几步，只见前面空地上架了几口大锅，熬着粥，周围聚了三四十人正松松散散排着队打饭，不时几个插队的也没人管。
方义实在没心情，在旁边两眼望天等着，李三牛侯在旁边，两眼直勾勾盯着几锅粥。
见着没人了，两人才过去打饭。
一碗稀粥，看不到几粒米，兑进半勺子咸菜，两块发黄的馒头。
这就是清兵的晚饭，他们要吃着这种食物去对付世界上两个超级大国！
方义尝了两口就一阵反胃，难吃！太难吃了！
梗着脖子喝完咸菜粥，却见李三牛早就吃干净了，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他实在没胃口吃这块发霉的馒头，顺手丢给李三牛，转身寻到那个营兵，“兄弟，你知道咱们是在哪布的防？”
“从这往外走一里，一整圈都是。”
“那麻烦老哥帮个忙，领我去看看呗。”
“那地方有甚看头？就是几十个丘八挖坑。”
“好不容易打仗，自然得涨涨见识啊。”
营兵露出为难神色，“这怕是不行，军队里不能随便乱跑，更何况还是布防…”
这时候最好的解决办法是拿钱砸过去，可惜方义自己就是个穷光蛋，只能继续央求，或许是营兵忌惮方义身份，又或许是烦不胜烦，总之终于答应领他去防地转转。
两人收拾了碗筷，向东行去，李三牛见状也赶紧追上来。
行不多时，远远就能看见前面一道深沟，隔些距离还有些拒马栅栏，这是清军最外层的防护。
方义上前去看，几名绿营兵盘着辫子，坐在沟塄上说说笑笑，还有许多人脱个光膀子，热火朝天挖着壕沟。
脚下忽然一绊，低头去看，却是清军随意丢放的火枪，有几支都生了锈。这下他对清军最后一点期望也化为乌有了。
“二哥，这后晌来这窝作甚？”一名绿营兵朝方义这里高喊。
营兵一拉方义，笑回道：“带着兄弟来寻你们拉呱。”
到了近前，这些绿营兵都围上来对着方义指指点点。
“辫子呢？这娃子没辫子，不要脑袋啦？”
“你看他那衣服，咋那么多色？”
“怕是哪的王公大人，你看长得多白净。”
营兵解释道：“兄弟们别怕，娃去到洋人那上过学儿，被上大人们派下来让俺看管。”
听说不是上官，又见过洋人，这些绿营兵也不再畏惧，反而满是好奇，问东问西。
方义并不搭理，只是绕着防御工事转圈，看一下僧格林沁有没有按照他的计划设防。
答案不出意料，方义的建议完全成了狗屁，放完就消失了。他建议的棋盘式壕沟、险马坑、防护土墙都没有，这道还没一人高的壕沟就是唯一的工事。
方义沮丧之下就打算离开，却被绿营兵拦下。
那营兵不满道：“娃娃，你咋回事！？让俺带你来看当兵的，但问你话也不说。”
方义按捺住一拳揍上去的冲动，叹气道：“你们也配叫兵？”
这些人并没听出话语中的讽刺意味。反而回道：“俺们本来就不是兵啊。”
“俺在sd老家好好种着地，突然给抓来当兵，你看看，除了那几个挖坑的，其他都是俺们sd人。”
“就是就是，抓的时候说一年就放回去，这都来两年了。”
“都说当兵吃粮，这一天饭都吃不饱，当个奶奶兵！”
一场猎奇会转眼成了埋怨大会，这倒把方义噎了一下。
仔细想来，也真怪不到这些农民身上，在一个封建王朝中，百姓永远跟着官府走。
心中同情，但方义不想和这些人有瓜葛，就打算离开。
忽然李三牛惊呼一声，冲到下面壕沟，抓着一名苦役的肩头直晃，急声道：“六娃，你咋在这？家里怎么样啊！”
年轻苦役一脸茫然，盯着李三牛面孔半晌才回过神来，说道：“你是三爷爷？！”
“我被抓了四年，没一点家里消息，家里咋样啊？”
六娃麻木的脸上逐渐满是悲痛，带着哭腔道：“死了，全死了，先是官，再是兵，接了土匪也来了。我躲到井里边，没给他们杀了。”
李三牛如遭雷劈，双腿一软就瘫倒地上，放声大哭。
这四年来，挨打挨骂，受苦受累，冬天一件单衣，每天两碗稀粥，这些他都熬了过来，靠得就是回家的信念。
如今这信念垮了，李三牛也到了崩溃的边缘。
过了片刻，李三牛猛跳起来，爬出壕沟，照着那名看守营兵冲了过去，一下将营兵顶翻在地，抡拳就打。
变故突发，这些绿营兵都是一村一乡被抓来补员的，皆是亲戚旧识，一人吃亏，其他人怎能罢休？一个个撸起袖子，冲上去拉开两人，对着李三牛就是拳打脚踢，辱骂不断。
倒是那被撞的营兵站起身，分开几人，说道：“算啦，算啦，哥几个别打啦，都是下苦人，何况是遭了这罪呢。”
又转向李三牛说：“有仇你别找俺们呀，这都是上边派下来的苦役，八旗贵大人们吃饱饭抢来的，和俺们有甚关系！”
李三牛只是瘫坐在地，捶足顿胸，放声大哭。
“咋是个丧门星呢，还没打仗就来哭丧。二哥，你弄来的人，你赶紧弄走。”一名绿营头领对营兵道。
营兵干笑两声，和方义拖着李三牛赶忙回去营帐。营兵一路上还絮聒不断。
“这都什么事啊，俺也是倒了血霉，啥没落着，白挨了顿打，还被弟兄们埋怨……”
方义一路只是沉默，到了营帐时忽然拉住那营兵道，面色凝重道：“你说你们绿营平时连军粮都不管饱，那绿营兵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营兵一愣，尴尬挠挠头，苦笑道：“反正我在抢的时候是不杀人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