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影摇曳，油灯将房间照得有些昏黄，令人恹恹欲睡。
那边莫离刚从睡梦中醒来，这边主仆二人却是整夜未眠。
“老爷，莫离少爷的病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吗？”床上主，床下仆，王物山坐在桌子旁，给苏仲清倒了一杯茶恭敬递过去。
苏仲清斜躺在床边，没有太多表情，捏着茶杯也不喝下去，只是沉默。
见状，王物山虽欲言又止，却也不好多问。
“离儿是个苦命的孩子，出生不到三年，便染上了如此离奇的病症，他爹娘辗转整个联邦都未寻得医治之法，若非如此，也不会将离儿交给老夫。”苏仲清目中回忆渐显。
“可老夫低估了离儿的病情，这些年来始终用仙源来滋养他，治标不治本，不仅没能根治他的顽疾，反而使得离儿的人格，逐渐有了分裂的迹象。”
“苏家薪火断了几代，如今难得在薇薇这里诞下一名男种，命运却如此捉弄他老夫对薇薇心有愧疚，她将离儿托付与我，可老夫竟无法完成她的恳求，如此一来，心中的不甘和内疚难免会越来越深”
说到这里，苏仲清饱经风霜的老脸涌上一丝红润，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王物山脸色一变，刚欲上前，苏仲清已是提前挥了挥手。
“物山，无妨。”
苏仲清拿开白色的方巾，看着上面零星的血迹，沉默了少许。
“离儿这孩子天资聪慧，灵根极佳，老夫与他相见的第一眼便是喜欢上了这孩子，当初便立志一定要将他培养成苏家，乃至整个修真界的翘楚。无奈天意捉弄人，能帮他续命到及冠之年已是老夫在无人区外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此行回到修真界，没有过多遮掩，想必曾经的故人们也都发现了老夫的踪迹，以后的日子难免会过得有些狼狈，这实属无奈，老夫当年把修真界搅得千疮百孔，潇洒离去，得罪的人太多，如今抱着残弱之躯归来，他们没有理由不在老夫最虚弱的时候报复于我。”
王物山静静的听着，不由得轻叹一声，神色复杂无比。
苏仲清轻笑一声，劝慰道：
“物山，不必多虑，既然当年他们奈何不了老夫，如今自然也伤不了老夫分毫，一帮井底之蛙罢了，尚不至于让老夫放在心上。”
“老夫唯一的担忧，还是离儿他早晚是要踏入修真界，参与到这一轮回的厮杀中来的，慕容艺那女人，既然亲口点名让离儿前去，必然是有医治他的办法，即便不能根治，能拖个百年也算可以接受。”
“只是离儿如今这状况，修炼便是最大的阻碍，如若不能修炼，怕是撑不到赶到天幽宫的那一天”
苏仲清疲惫的闭上了双眼，茶杯被他轻轻放在了地上。
王物山迟疑了少许，问道：
“老爷，既然少爷病情如此严重，您为何不直接挪移到天幽宫呢？就这样缓慢的在凡尘中行进，效果甚微啊。”
他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从他的角度来看，莫离耽搁得越久，生还的几率就越来越低，然而即便如此，老爷却依然一意孤行，执意要带着莫离一步一步，走到天幽宫。
他看不懂。
“物山啊，很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离儿的身体日渐虚弱，寻常的手段难以逆天改命，即便我此刻带着他去寻找慕容艺，可他体内既无灵体又无灵基，如何能在天幽宫这个吃人的地方活下来？”
王物山微微一愣，随后似是想到了什么，神情大变，失声开口：
“老爷，你不会”
苏仲清咳嗽一声，打断了王物山：
“没错，老夫将离儿送到天幽宫后，就将立即履行与慕容艺之间的承诺了，她虽没有开口说明交易条件，但老夫自然是清楚她天幽宫最大的难处，这么多年她不断的联系老夫，为的便是那件事，她心知肚明，老夫能帮她的，只有那件事，而老夫也心知肚明，那件事，只有老夫能帮她。”
“老夫一走，便再也没有人能护住离儿了，慕容艺或许会看在旧情上多多照应他，但总归有个限度，天幽宫这个吃人的地方，一不留神，离儿便可能粉身碎骨。”
言尽于此，王物山却是依旧疑惑，他还是不懂。
“所以老夫要在去往天幽宫的途中，为离儿寻出他的道心，只有这样，他才能明白自己以后该干什么，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不至于被修真界的洪水猛兽们太快撕碎。”
王物山浑身一震，双眼逐渐清明，他嘴里喃喃：
“道心”
苏仲清似是困了，闭着眼休息了许久，这才接着说道：
“离儿虽然年纪已过十五，但是心智仍是孩童，这一趟，只有在他的心中树立起‘道’的概念，才能真正让他成长起来。”
“我会让他尽可能多的看到世间的善与恶，人间的七情六欲。按照联邦那边的说法，这是他的必修课，权也好，色也好，财也好，总归有一样东西，是存在他内心深处，将要被一点一点挖出来的。”
“他萌芽出来的念头，或者说冲动，对于人生意义的理解，便是他的道。道不分轻重贵贱，不分好坏，一旦扎根在内心，就会越来越强烈，越来越顽固，久而久之，便成了道心。”
“老夫要做的，就是拔苗助长，而他所成长的水田，没有比这多彩斑斓的凡尘更为合适的了。”
“至于他的道心将会是什么”
苏仲清重新拿起茶杯，将杯中逐渐冷却的茶水缓缓倒出，喃喃道：
“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王物山似有所悟，起身恭敬抱拳：
“物山受教了。”
苏仲清没有理会，只是靠在床边小憩，王物山缓缓退后，直至走到门口，这才回过头来。
他看了一眼莫离所在房间的方向，迟疑了一下，问道：
“老爷，少爷门外的苍蝇”
苏仲清无谓的摆了摆手，示意王物山不用多管。
“无非是想摸清我们的底细罢了，随他们去吧，离儿的身份，两条不入流的狗还不配知晓。”
“是”
门扉轻掩，左使离去，油灯也悄然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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