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依山傍水的小乡村, 昼夜温差不小,夏夜晚风吹在脸上, 倒有十足的清凉。
何樱举着手机,舒服地眯了眯眼。
两个月前, 作为年轻教师最高荣誉的“市优青”头衔,被何樱一举摘下了。
欢欣的不仅是她, 还有整个九中,因为, 何樱的确太年轻了些。
但与此同时,何樱也多了不少学校以外的工作量, 就比如眼下
她被聘为今年越州大学的校外社会实践指导老师,和越大的团委老师陈婉一起, 带这群大学生去乡村支教三周。
“何樱”
陈婉不知什么时候凑近了她, 笑的格外促狭“你又在找谁这里不就是移不动、联不通嘛,认命吧。”
这座小乡村四方都被竹林树丛包围着, 脚下又是清江荡漾, 从村落通向县城唯一的崎岖道路,驱车也要近两小时到达。
就连如今4g时代, 到处遍布的通讯基站也无法覆盖,手机信号仍然时有时无。
何樱只是低头一笑, 杏眼水润润的, 在夜里泛着温柔恬淡的光。
“我先生呀。”
陈婉“”
“没办法, 谁让他总说要我对他负责。”
“诶, 这和负责有什么关系”
陈婉一脸懵懂地看着何樱, 她恍若未觉,举平手机对着自己,晃了晃。
可惜,人脸识别功能在暗处总是不太灵光。
陈婉却看清了重复的锁屏画面。
年轻男人身形修长挺拔,手里牵着个穿迷你风衣的小姑娘,仿佛听见有谁在身后唤他,微微侧过了脸。
逆着光,男人的侧脸意气风发,英朗又温柔的一塌糊涂。
陈婉啧了声“这是你先生”
“嗯。”
何樱点点头,笑的有点无奈“这家伙是个商人。非说我要是不照顾好自己,就是在谋他的财害他的命。”
“停。”
陈婉竖着手指,挡在她面前“今天的狗粮到此为止,我已经很饱了。”
“何老师陈老师”
一道柔曼和缓的声音居然从屋顶上飘了出来。
陈婉听见,一点没空欣赏,瞬间就炸了毛“蓝蓝蓝烟,你快给我下来”
“靳骞,你怎么也肯陪着她胡闹”
何樱见状,差点笑出声来。
这群越大的高材生,虽然没一个是科班师范生,但也经过层层笔试面试筛选,短期的教育学培训。
且胜在个个聪明,遇事又专注认真,学什么像什么。
何樱不过带教了一周,他们就轻松自如,能把课堂组织起来了。
何樱心底也不免有些钦佩。
不过,要论这群人里,最受学生欢迎的,就是这个蓝烟了。
“陈老师,别生气别生气。”
蓝烟望着她,双手合十,特别乖巧“这里很安全的。而且你看,好多人都上来啦,靳骞不也在上面嘛”
身侧靳骞沉默安静的,扶住她的腰。
“靳骞”
到底在屋顶,蓝烟不太敢动,只是含羞带怯,细细嗫喏了声“你干嘛呀。”
江南的吴侬软语声腔婉转,咬字又糯,寂静夜里听来,还真是温软化骨。
好家伙,陈婉脸都绿了。
这学生不服管也就算了,还在我跟前秀恩爱。
这次,何樱忍不住笑了“喂我说,蓝烟靳骞,你们在上面谈恋爱,就不用喊我们了吧。”
“谁谁谈恋爱啦”蓝烟的脸很漂亮地红了起来。
“何老师。”
“嗯”
听见这位小帅哥喊自己,何樱很快应了声。
虽然已经金屋藏了个娇,何樱还是怀着欣赏美好事物的心暗想
这位简直长了一张初恋脸诶。
靳骞肤色极白,俊眉修目飞扬,但整个人始终是冷淡干净的,能打动他的似乎很少。
“屋顶信号不错,”靳骞的声音淡静“能搜到4g”
“对呀,”蓝烟笑盈盈的,自然而然接过他的话“我试过了,微博微信b站全都无压力,何老师你要不要上来体验下”
何樱瞄了眼铮铮傲骨不肯动的陈婉,又看看屋顶上的一对小鸳鸯
当然还有脑袋里林先生傲娇吃醋的样子。
得,她妥协。
何樱很没义气地丢下陈婉,沿着梯子爬上了屋顶。
全是砖瓦平房的小村落,一旦坐在屋顶,就拥有了俯瞰全景的视角。
电力紧张,晚上的村落很昏暗,没了光的侵扰,天上繁星都闪烁着光芒。
何樱怕影响身旁两位,打了个电话过去,听见林臻低低“喂”了声,便挂断了。
“有话微信说。”她告诉他。
但心里没滋没味的,还真是想他。
聊天框里的消息铺天盖地般涌来。
何樱对着天边如银的弯月叹息了声。
明明自己也到了能带实习生的年纪,怎么一听见他的声音,眼眶还热。
“鸢鸢还是那样,这个小笨丫头,对着猫也喊妈妈,对着手风琴也喊。”
“你别担心,她能吃能睡,爸妈完全哄得住。”
“不太好的是我。”
何樱忙问他“你怎么了空调吹多了感冒了么”
“老婆,我想你了。”
何樱心里一酸,对着空气,轻轻软软骂了声“神经病”。
“那,何老师,我和靳骞先下去啦。”
蓝烟望着她,含笑眨了眨眼“你打电话就是了,过十五噢不二十分钟,我们在梯子那边认领你。”
话音刚落,姑娘就携着少年,一阵风似的跑了。
何樱摇摇头,笑的温柔。
她低头拨通了林臻的电话,在这来之不易,飘飘忽忽的信号里,幸福真的简单极了。
到了结营那天,当地的村官一路把他们送到了县城。
这次之前,何樱也如众人一般,怀疑过一场短暂支教是否真正具有价值。
但如今,她不会再花时间去思索这个问题,她只笃信自己做过的事。
无愧无悔。
当看见越州大学的大巴车缓缓驶来时,不论是学生抑或是老师,个个心里五味杂陈。
何樱往后退了退,让陈婉先上。
“至于么,”陈婉拧着眉看她一眼,笑起来“咱们还论座次快上快上。”
何樱摇了摇手,默默落到了队伍后面。
没到两分钟,她手机就响起了,那侧的男人声音含笑“何樱,我今天正好”
“行了,你就别装了。”
何樱娇声软语,嗔道“你人呢,还不赶紧出来。”
彼此的把戏早已谙熟,她就知道,他一定会来的。
“我来了。”
这声音却不是从听筒里传出的。
林臻单手插袋,长身玉立站到了她身后,笑意淡淡。
何樱怔怔看了他两秒。
哼,自己灰头土脸,他衣着光鲜。
林臻把一束花推进她怀里,四周学生们看见了,顿时响起一阵善意大胆的起哄。
“何老师,这就是你金屋藏娇的那个娇啊。”
救命,何樱重重咳了声,几乎不敢去看自家先生的脸色。
“啧,真的好帅。”
林臻抿着唇笑笑,不置可否。和陈婉寒暄几句后,牵着何樱就上自己车了。
“开了几个小时过来”
“七小时多一点。”
他替她扣好安全带,仍然倾着身,贴的极近,何樱忍不住后靠了又靠。
“躲什么。”
林臻半闭着眼,不满地轻咬着她的唇“这都多少天了,嗯”
鼻梁压在一处,他不管不顾,连氧气都快被压榨干净。
她退开了些,低低柔柔唤着他的名字安抚“林臻你”
“说了不要躲。”
吻更深切,也更乱了。
何樱被他的疯劲吓住了,索性柔顺的偏过一点脸,任他采撷。
这个死林臻。
平时有多温和纵容,这时候就有多暗黑压抑。
直到送往的人群散去,大巴早就不知踪影,两个人才红着脸分开。
林先生被滋润的心情颇好,唇边勾着一点笑,怎么看怎么浪荡。
何樱气到不行“都做爸爸的人了,你怎么还没个正形。”
林臻眯了眯眼,笑的特别风情“我一个被藏娇的人,还讲究什么正形”
“那请问您这位娇花,昨天休息在家做了什么”
林臻冲她眨了眨眼“我把猫给洗了。”
何樱垂眼一看,他手臂上真就多了道浅红的抓痕。
咳,这主子怎么比她下手还重。
何樱莫名其妙,就想到了许多乱七八糟的十八禁内容。
脸都泛上热意。
何樱故作镇定笑笑“就不知道是你洗猫,还是猫洗你了。”
“嘶,你说的还真挺有道理。”
林臻点了点头,眉眼认真道“何樱,我现在只知道,我比较想把你给洗了。”
“全方位深层次的那种洗。”
“你滚”
在何老师彻底炸毛之前,林先生按上她的唇,笑意深深“乖,那你洗我也成。”
何樱“”
就这样打情骂俏,悠悠荡荡,日子仿佛一晃就过了好多年。
在何樱三十五岁生日的清晨,出差商务洽谈的林先生保证,今天一定归来。
是个周六,何樱躺到了十点多起床,不急不缓去了他公司的办公室。
一路当然不会有人拦她。
“你公司的人还以为我是来查岗的,”何樱开了免提,对那侧的林臻抱怨着“下次你说什么我也不来了,讨厌死了。”
“快说,你要找的卡夹到底在哪儿。”
“别生气,”林臻极轻地笑了声,放柔了声音“你去我日历案台底下翻,有张信纸。”
何樱嗯了声“然后呢”
“然后啊。”
电话里传来他清浅的呼吸声。
就像当初,她以为自己只是打给了一位,稀松平常的网吧老板一样。
时至今日,命运何等眷顾。
“老婆,”林臻声音沙沙的“那张信纸早就应该让你看见了。”
那是什么
何樱翻开时,先看见了落款,是在鸢鸢出生的那天夜里。
笔迹缭乱。
但字字声声,都属于一位深爱妻子的丈夫的心迹。
何樱,当有一天,我能真正靠自己养得起太太,给你稳定无忧的生活时,我会把这封信交给你看。
希望那一天,不要来的太晚。
今晚,你累极睡着了,而我真的一夜无眠。很对不起,初为人父,我并没有你我曾经想象过的,那种疯狂的喜悦。
我甚至很难过,看见你在产房时疼到忍不住颤抖,眼泪直往下滚,到最后时声嘶力竭地呼喊。
以至于你现在睡着了,我还能看见你眼下淡淡的青红。护士说,那是因为用力过度,脸上渗出的出血点。
什么母性的光辉与圣洁,我他妈全看不见。
我只知道,你在挣扎,你很痛苦,你正在经历人生中最剧烈的一次疼痛。
是我让你变成这样的。
而一直以来,你总在包容我。
我或许是个不错的程序员,但做商人,我知道自己挺烂的,远不如你在事业上的闪闪发光。
你总是那样眉眼弯弯,望着我“你要是真不想做了,就敲代码养我呗。”
我就在心底暗暗发誓,无论如何,我也不想教你失望。
上个月,你拉着我去看了那场,呼啸山庄的舞台剧。
当听见凯瑟琳念出那句,“我这么爱他,并不是因为他长得英俊,而是他比我更像我自己”时,你悄悄靠在了我的肩上。
一刹那的温软贴近,我知道,生性害羞的你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着我,对我告白。
一直以来,我们都保持着相同的自尊自卑自傲,不得已的妥协,和对未来的迷茫单纯。
但何樱,那是曾经了,现在的我不会再迷茫。
因为,我要守护你和鸢鸢的单纯与梦。
或许我永远不能像爸爸那样,成为一个白手起家、纵横商场的生意人,但我会以我想要的方式,度过这一生。
做你的先生,做鸢鸢的父亲,那就足够了。
何樱,我曾听说,人生是场千奇百怪的漫长旅行。
那请务必相信,你就是我,旅行的意义。
林臻
七月二日晚于灯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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