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潭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就问你你走到了现在,后悔么?”
他想了想,反问道:“我亲手杀了我姑姑,你觉得我会不会后悔呢?”
“你是个嘴硬心软的人,还是会的。”
那人走上前去,坐在知潭边上的石桌上,凉风轻轻酿过花香来,他苦恼地笑了,“你知道我啊。既然你非要跟着我淌这一趟浑水,那你可就逃不掉了,我托你帮我的忙,可要尽力了。”
知潭点头,伸手,下一刻,手心里面就多了一个桐木制的小玩意儿,横竖几叉,弯弯拐拐,里头镂空走了不少的弯道,像是什么模具。
“那你做了这件事,你以后便得面对着她要杀了你的下场了,想好了吗?”
“想好了,我宁愿用死来了结这一切。”
知潭手上一愣,僵住了手指,“是么?你原来还有这么大义大忠的时候。”口齿含糊,已经不清,他这是在紧张。
“不是什么义忠,我只想让她好好的,我俩本就是这么莫名其妙做了这么久的俩老友,也该莫名其妙地散了一场交情吧。”
知潭点点头,指尖生顿——他果真不再忌讳她是他心里知交甚深的人了。那也即是说他真的已经想好了路,即便那是一条不归无期路。
“好,我帮你。”
这是他选择的路,身为知交好友,除了支持他走远,便只有为其一臂之力了。
炉香散散落落,缓缓绕绕,知潭头顶上面的枫叶已经簌簌掉落好几片枯叶之后,他仍旧只是默默地拿着那个桐木小物事搁在手上看,来人看看天色,又见了见知潭波澜不惊,暗浮焦灼的神色,问道:“可有些眉目了?”
知潭不答反问:“若是将来她来问我,你是要我砸了丹书阁的牌子,还是要我砸了她?”
他抬头想了一想,啊了一声,“砸她吧,她比你家丹书阁的牌子好砸一些。”!%^*
知潭一笑,不以为然,“我知道你在忧虑什么……”
“你不知道,谁知道天下闻名的如玉公子,实则也不过是一个有情重意的人呢?自从那一回她来了这儿问事儿之后,你在心里把她放在了哪个地步,我都是看得出来的。她就是那样,对不坏的人都能好,老觉得自己是观音菩萨一样可以救了万民,结果每一次都是在搭上自己之后,才发现什么都救不了。”
知潭嘲笑他:“咱么何尝不是呢?”
他一愣,叹气:“物以群分,人以类聚,我们都不是好东西。”
活络脑子之后,知潭忽然眼一眯,盯着桐木物事里头一个小镂空处,凑近来了眼前,眨眼想了想,忽觉不对,却是个正确的方向。(!&^
如玉公子脸上一笑,却是苦笑,手心朝下,将那小木制机关放在桌上,抬眼看他,“恐怕我也真的只能砸她了。”
那人一愣,明白他的意思了,惊讶之余,带着喜色上了眉梢,“怎解?”
“我们往往会忽略就在眼前的东西,这一个是最后的机关,所以你也就理所当然地以为它难,实则不是,明明答案就在我们眼前,我们却会选择视而不见。”知潭说罢,伸手一指,“你瞧,将这最边上的那一个角抽去。”
他恍然大悟,“啊,明白了,那是整个机关的受力支点,这一个地方被破坏,整个机关的力度分布就会错乱,自然而然地便会倾塌了。”
知潭点头,“正是。”
他欣喜若狂,看着桌子上一堆散塌而下的桐木块儿,一阵凄凉又从那喜中奔来——动手的日子,不远了。
“如此我便走了?”
知潭点点头,含笑看着那一声青灰色的声音远离去,炉香随着他的身影风袭远去,袅袅不散,暗香依依,却是在掩饰着别样的血腥之气。
“你可知道,你也是忽略了就在眼前的东西啊。答案明明摆在了你面前,你却视而不见。”
知潭看他的脚步虚浮,身上带着山里水腥气,还有一股子另样的气息,这味道他曾经闻到过——那是在丹书阁那个奇怪的客人传来的纸笺上。
知潭幽幽叹了气——你为了保住她的小命,就把自己搭上去,非明智也,大错特错!
……
江湖里头,风风雨雨,从来都不曾有少过。落在地上,难免不是
如同这紫陌红尘里面,勾起人情思的欲望,也从来都是以一欲盖过一欲的。
天涯背着剑站在论事厅主位的边上,看着众位长老们商量着事宜。
走在主位上头的人,已经不是了那个想来吊儿郎当喜欢翘着脚的宫主,端端正正坐着,背直挺挺地撑起一片厚重的衣衫,虚生起了一股强势在身。
他突然间有些不敢相信,没有了宫主,他居然又这种本事在身的,完全没有他一直在带身上的羸弱,处处忍让,谁都能欺负一样。可是他坐上了主位时候,却偏偏是一个男版的宫主在。
一声敛住的气势,就算从不说一句狠话在,也能够察觉到他的强势暗自浮动。
天涯不明白,到底是他当初全部都是装出来的弱小,还是别的他甘愿敛去他的精明本事,只做了一个别人都不放在眼里的男宠。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
“各位长老,这一块,必得先退掉,不然将来一定是祸害的,他们近与‘尺舒’想连,又占据地势之要,要是不先控制住,将来已经成为大患的。‘尺舒’虽然现在还未曾做些别的大动静,但是根据天涯护法手下的人传来的消息,里头不安分得很。清舒这个人我曾经见过,他精明得很,现在又未知正邪,而且,就拿实力来说,天涯护法说他手底下的人,比起一整个武当峨眉少林加起来都还要可怕。”
他一眼就指准的事情,长老们全全点头捋胡须称是。
“下一步,就是要将清舒周围的人,都围到一边去。”
天涯静静地看着坐在宫主之位上头的雪衣,一股暗波涌动的危险之意,他能够深深地察觉到——若是这个人是玄冥宫的宫主的话,那,将是得多可怕啊!
这世道,却让他把一身本事全部都只能藏起来,若不是现在为了他的女人,他也不会将它们放出来,一旦放出,却是这么澎湃的威势在。
“各位长老,小辈子有哪些地方说得不对,长老们还请包涵包涵。”雪衣把身份放得很低,长老们也都无话可说,承了一句好话情谊在,他们也都被这好听的话,善意地相逼到只有顺着那话而去。
绝啊。
天涯站在副位之上,眼里深沉,流露处一阵佩服的神情。当他的宫主告诉他要一心一意地保护这个眼前的人之时,以为会死个麻烦事,没想到,根本不用任何别的保护,他仅凭着一个精明的脑子,都能无限给别人下套子,让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落进了陷阱里面去。
这过去的好几个月里,他不动一刀一剑,就已经将宫里头的内鬼除去,将外头那些私下沉浮动手的人,那老弟都推尽了去,果真是神鬼未能知觉到,便已经江湖里头小小的变了色。
这种极端的变化来的太快,天涯察觉到自己的不适应了。
正如雪衣眼下所坐着的的宫主之位,他身份就拿高了说,也不过是副宫主,却能让长老们都在下面没有别的眼光去拿捏着。
论事之后,便送着副宫主回主屋去,三步之内,不曾离过身,这是他的宫主临走之前留下的命令,他是不会违抗的。
主屋到了之后,他便要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天涯护法。”雪衣叫住了他,“你等我一下。”
天涯极是不解,愣杵杵地看着里头出来的人,他手上拿着个白色毛绒的东西,只听雪衣说道:“这是韦师傅哪那边的人送过来的护袖,她一个人在外面的,很多事情就要亲自动手了,这快入冬了,肯定受不了的,我呢,就想托你帮我送这个护袖给她,免得她冬日里头生了冻疮。”
天涯沉然一愣——这,到底哪个是真的雪衣啊?他这会儿,又如何成了这么弱的一个男宠一样了?将才那暗声沉着的涌动气势呢?
他还是拒绝,“副宫主,我也不知道宫主在哪儿,恕属下无能为力。”
没有半点迟疑,天涯转身就走,不是因为不懈那个副宫主,而是不愿意看到这男人脸上的失落。他对宫主如何,天涯自叹自己再是迟钝,也还是看得出来的。
他也开始感叹自己,何时开始有了感情在了,不忍的心情,何时出现的?在玄冥,还是在滇区经历过那么多事之后?他也记不住了。
走过长长的石道之后,天涯才惊异地发现这么长的一段路程,他居然一直在想那一只递将护袖的手,僵直在那里,微微作抖。
雪衣看着这开始下着的小雪的天气,觉得心里突然间冷了,那远在不知何处的莲,又会不会冷呢?她一直是一个畏冷畏热的人,一入冬就爱吵吵没点炉火暖着,现在她又过得如何了?
他深刻地记得,那一日她走后,远远的灰色身影,他站在高阁之上,也只能静静地看着。回了主屋之后,才察觉到那半星点的血迹,还有她大意了的事情,她少有擦胭脂之类的,那不小心之中,将手上的血迹站在了胭脂盒上头,古铜的胭脂盒,那点血迹极是不容易察觉。那时候她肯定是满身血腥之气,才会察觉不了留在胭脂盒子上头的血腥味道。
他惊然察觉,她那一日的胭脂香味,太浓重了些,就是为了把一身腥气掩盖过去。早起脑子糊涂,又被她的那话给惊动住,也大意了去。等到回了主屋之后,才知道她受了很重的伤。
宫中有内鬼,她不能在宫里养伤的,那么他,就要在她回来之前,还给她一个安安定定的玄冥宫,让她莫要再那自己的性命为赌注去要一个好好过日子的明天。
可是,她眼下不知何处,也未知归期,几时能归来啊?
她一个人在外面,会冷吗?
雪衣望着从天上落下的雪花渐渐变大,越来越浓厚,将宫里涂抹了一层白末。
片片雪花落在他的发端,眉梢,鼻尖,手心,渐渐又化去,沁凉沁凉的。
雪衣突然间觉得,很冷,恨孤独。
百里之外的赤莲,亦如是。
……
赤莲一向关注着“尺舒楼”的动向,买了一处小竹舍,倒算得是一阵清幽得很,得意,甚是得入她心意得很呐。女宫主就这么看似安安分分地住在远郊竹舍里头养伤,夏日听蝉鸣,秋来听雨打,冬来看雪花,
她拢了拢身上的白裘衣,看着路上的积雪,着实是难走得很。
隐姓埋名地赤莲宫主举着伞,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下住的竹舍里面走,一边想着今日从天涯那里知道的消息来。这么多月来,她并算不得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外面,而是与天涯中间有个接头人罢了。
宫里的鸢鹰将他的消息传出来,落到他俩接头人中间去,她便每隔三日就要进城一次,看看那江湖各处又有些什么动向。
每一次,都能听到些进展。
茶座酒肆里头的说书先生那里,瞒住的,没瞒住的,她也都当嗑瓜子闲时余谈地听了去,那些入耳,那些旋过耳边就走了的,她也只会细细去分辨一下。
脑子是越来越灵活,可是那已经散功的身体,却依旧是那么个颓唐样子,没有了一声功力在,就连寒都御不了,深重白茫茫地大雪之地,举目就是一阵失望,还有好远。
为了掩人耳目,那一处竹舍离城里面很远,她忽然间觉得后悔了。
非要有个中间接头人,便是不暴露她自己的真实地方,不是不放心天涯,却是怕他知晓得了找过来,那么她做的所有事情,全部都白费了。
所有人,都冒不起这个险。
既然对手是清舒,那么,她便半点不敢懈怠,一点险都不会去冒。
她走到路上,想起了以前雪衣为了自己跟清舒一直怼过去的事情,他的一张嘴啊,不饶人的时候,谁都过不去他那一个坎儿的。正想入了迷,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差点被一条冻僵在雪地里头的蛇绊倒,她认真看了看,是一条老林子里头常见的竹叶青。
这是种毒蛇,脾气还躁。
冻僵的毒蛇,她想,清舒不就是那么一条冻僵的毒蛇吗,在滇区好歹也算是救过他的,被捂暖之后,现在就要开始反咬一口了。
这个男人啊,当初一起拿下的协议,他全部都当做是被狗吃了是吗?
“等我好了,本宫打得你小燕子都不愿意跟你上床(卿卿我我)了去!”
重阴老祖宗说八重功夫一旦散功,便是要散功半年,这其间,动不得真气,否则就要血脉爆破,神仙难救回来。
赤莲不敢贸然动身,只有埋去了名号,用了本名,像是个小农妇一样住在远郊之外,却从不事农桑。只需要静静地查究着清舒的动作,别的什么事情,就在这边指使着天涯动身去。
赤莲知道自己是玄冥宫最后的底牌,自然是轻易动不得。不仅仅动不得,而当这一张底牌还是个残废底牌的时候,就一定要藏好了,只等它破火而出,涅槃重生那一日。
半年,快了吧。
到那时候,就不必再去顾忌许许多多的事情了。
她也就能早些回去见到雪衣了。
那临走前,她还记得他亲口说着,等她回来。
—快了,就要回去了。
一想到日子越来越近,她忽然觉得现在受的苦,什么都不是了。心里暖和,再冷的天,也是温暖得如同情人的胸怀里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