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老栓在试验中始终绷紧了防燃防爆这根弦。
开发“高炉喷吹煤粉”技术,最大风险就是煤粉在一定条件下有燃爆的可能性。这种现象专业术语叫“粉尘燃爆”,是指悬浮于空气中的可燃粉尘触及明火c电火花等火源时发生的爆炸。它要具备三个条件:粉尘有燃爆性;粉尘与空气混合达到爆炸浓度;有引起爆炸的火源。
试验中最关键的设备叫“喷煤罐”,经球磨机研磨好并通过振动筛去除杂质的煤粉被排粉风机吹送到喷煤罐里,再通过罐体下方的下煤阀门进入喷吹管道,向高炉风口内喷吹。由于煤粉在喷煤罐中与空气呈混合悬浮状,具备了燃爆三条件中的两个,所以,它是喷煤工艺试验系统中最具危险性的设施,也是乐老栓重点坚守的岗位。
此时的乐老栓经过多年各种考验的锤炼,已是一位意志坚定c尽心尽责c经验丰富的中层企业干部。如果说,抗战时期从日本侵略者经营的黑山要塞虎口脱险c进入北城钢铁厂后经受住日寇酷刑折磨而保护工人兄弟c新中国成立前夕为救护解放军战士而坦然面对敌人枪口,这些经历使他成为一名爱憎分明c不怕牺牲c对新生活充满朴素阶级感情和劳动热情的觉悟工人的话,那么,解放后个人积极努力上进带来综合素质的提高c组织着意培养促成政治觉悟与业务能力的全面发展c实际工作中应对各种情况积累的丰富经验,则使他成为一位自觉c坚定c果敢c成熟c卓越的党的基层干部。
承担最艰苦c最危险的工作,这是他的行动准则,也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他认为,钢铁业是在高温c高压c有毒c有害环境下工作的高危行业,从业者要有战士冲锋陷阵般的勇敢精神,那么,基层干部就得以身作则,用行动带出一支敢打敢拼的职工队伍来。
这次参加技术攻关,他瞅准了喷煤罐是一颗危险的“不定时炸弹”,就在试验中时刻不离它的左右。
喷煤罐像一把倒置的暖水瓶,罐身为圆柱体,罐颈为圆锥体,用钢板卷制c焊接而成。为防止罐内煤粉燃爆炸毁罐体并伤人,在罐顶设置了压力表c泄压安全阀c防爆孔。在试验中,尤其是进行以燃点低c易于着火燃烧的烟煤为原料的试验时,乐老栓几乎寸步不离喷煤罐,严密监视它的状况。那两次试验初期发生的煤粉自然,就是因老栓及时发现压力表异常,迅速开启泄压安全阀,才防止了爆燃事故发生。
试验过程中还出现喷枪堵塞c烧损c结渣或喷煤罐下煤不通畅,忽喷忽停等各种状况,使试验无法连续进行。盛铭懋带领攻关小组针对出现的问题认真分析c反复尝试c不断改进系统设施,经过几个月攻关,使连续喷煤时间渐渐延长,系统运行趋于稳定。在此基础上,开始在二高炉进行工业化试验。
由于该试验由北城钢铁公司和辽钢两家企业同时开发,为相互促进,双方随时沟通进展情况,并经常互派人员观摩c交流。
六四年年末,乐老栓被派往辽钢互通最新情况,不久传来消息:辽钢喷煤系统发生爆炸事故,像颗大炸弹一样,造成一位副总工程师牺牲,五人受伤,其中一人伤势严重。
“赵书记,昨晚辽钢喷煤系统发生爆炸事故,造成一人牺牲c五人受伤,其中一人伤势严重。冶金部已经下令,停止继续进行试验。”郝廷魁推开赵天鸿办公室的门,边往里走边语调急促地说道。他是性格非常沉稳的人,像这样不敲门就闯进来,大概是从来没有过的举动。
“乐副厂长受伤了吗?”天鸿问道。
“重伤,正在抢救。”郝廷魁回答。
“赶紧把永乐同志找来!”天鸿说。
北城钢铁公司迅速组成“赴辽钢处置事故小组”,盛铭懋任组长,组员有乐永乐c北城钢铁公司医院中医科副主任田郁兰,还有一名安全科专业人员。他们又分两个分组,乐永乐c田郁兰负责协助医院全力抢救乐老栓,盛铭懋c安全专业员负责查清事故原因。
“别着急,永乐。”赵天鸿握着乐永乐的手说:“你爸他命硬,这么多沟沟坎坎儿都闯过来了,这回也一定能扛过去!”
永乐紧闭嘴唇儿,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铭懋啊,一定要千方百计查明事故原因,这对下一步工作非常重要,也可以说,对钢铁工业今后的发展非常重要!”处置小组进出发前,郝廷魁再次对盛铭懋叮嘱道。
“我明白,郝总工,您放心吧!”盛铭懋答道。
对父亲的受伤,永乐心中总有种不祥的预感,这预感在辽中市医院得到了证实。
“他的内脏严重受损,预后恐怕不太乐观,你们要做好最坏的准备!”主治医生对乐永乐c田郁兰说道。
田郁兰详细询问了救治情况,主治医生一一作答,并讨论了采用中药扶助元气的可能性。
“您能帮我找台电唱机吗?”永乐问道。
“电唱机?!”听永乐此时提出这么个毫不相干的要求,主治医生大感诧异。
“对,这对病人非常重要,麻烦您一定帮着给找一台!”永乐说。
主治医生与永乐对视了片刻,大概从那目光中读懂了什么。
“我家正好有一台。”他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在病房,永乐看到了昏迷中的父亲,他头上缠着绷带,床旁吊瓶中的液体缓缓滴入他的手臂。
“他有时候会说胡话,可总是重复那俩字儿。”护士对永乐说。
“哪两个字儿?“永乐问。
护士说:“也听不太真啫,好像说的是‘四角c四角’啥的。——他莫不是爱吃四角豆?”
“四角,四角,”永乐不停地重复着。
“不对,不是‘四角’,是‘死角’!”他突然大喊起来。
护士被吓了一跳:“你这是咋地啦,一惊一乍的!”
“他是说喷煤罐儿有死角,所以才会爆炸的!”永乐激动地解释道。
“嗷,敢情是说的‘死角’啊?!”护士似懂非懂地道。
“谢谢,谢谢你啊!”永乐握住护士的手,连连摇动着。
主治医生很快就送来了电唱机,永乐把它安好,从身上的挎包里取出张唱片,装在唱机唱盘上,捏起拾音臂挪到唱盘里侧,把唱针轻轻放在唱片上。
“诸葛亮(白):老将军年迈,岂是那张郃的对手?
黄忠(白):军师!
(念)末将年迈勇,血气贯长虹。斩将如削草,跨马走西东。两膀千斤力,能开铁胎弓。若论交锋事,还算老黄忠。
诸葛亮(白):帐下有一铁胎弓,你若开得,就命你前去。
黄忠(白):得令!
(西皮二六板)师爷说话言太差,
不由黄忠怒气发。
一十三岁习弓马,
威名镇守在长沙。
自从归顺皇叔爷的驾,
匹马单刀取过了巫峡。
”
韵味儿十足的唱腔在病房内悠悠回荡,主治医生站立片刻,冲护士招招手,两人走出病房,只留下永乐c田郁兰陪伴病人。
永乐轻轻在父亲身边坐下,将他一只手放在自己掌心里:“爸,这是您让我买的《定军山》,您听听,这谭派的韵味儿怎么样?”
“爸,您这伤没什么大事儿,想当年小日本儿的‘老虎凳’都没整死您,这点儿伤算什么呀?是不是?——您可一定得咬牙挺住!”
“爸,前几个月给您做寿,国庆没买到称心的礼物,心里头可别扭了。这回听说您要买唱片,他可高兴了!这张唱片就是用他攒的零花钱给您c给您买的!”他说话的声音颤抖而哽咽起来。
突然,他觉得父亲的手指在他掌中动了一下。
“爸,您醒了吗?您睁开眼看看,我是永乐!”他提高声音说道。
“永c永乐,是你吗?”老栓用微弱的声音艰难地说道。
永乐俯下身,把嘴靠近父亲耳边:“爸,是我,我是永乐!”
老栓的眼睛睁开一道缝儿,看住永乐说道:“爆炸是c是因为有死角!”
永乐说:“这我知道,已经告诉盛工程师了!”
老栓显然不想被打断,他拼尽全力说:“你c你听着:死角在c在罐体和罐颈焊接的地方,会c会使煤粉积存起来,发热自燃。所c所以,一定要想法儿改进!”
“嗯,我明白了!”永乐点点头:“爸,您别多说话,费气!”
“这c这是《定军山》哪?”老栓似乎刚注意到屋子里回荡着的唱腔。
“是,是国庆给您买的寿礼!”永乐说。
“好听!”
永乐看见父亲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但接着,他觉得那只粗糙厚实的大手在自己手掌中往下一沉,而那笑容,也便永久地c永久地凝固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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