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真是‘公司领导’了啊,这能耐大得没了边儿了!是吧?!”温莉蓉一把鼻涕一把泪,数落着坐在床沿儿上c双手抱着脑袋的丈夫。
“这调房这么大的事儿,你张嘴就给回绝了,回家跟没事儿人似的。要不是我从人家那儿听着个信儿,这事儿就黑不提c白不提了是吧?啊?!”她哭着说道。
“唉,那房子不是该咱们去住的!”长乐叹了口气说。
“怎么不该住啊?你当一天‘公司领导’,咱们就能住一天大房子!”她瞪起泪眼说道:“——我问你,我跟你说没说过,我爸妈年纪大了,我想把他们接过来伺候。可眼下这巴掌大的地儿,又是大儿大女的,你让他们来了住哪儿?啊?!”
“莉蓉啊,要说这事儿,是我对不起你。”他说。
“你对不起我的地儿还少啊?啊?”长乐这句话勾起了温莉蓉一肚子委屈:“那会儿志强要上小学,志清三岁,咱家在你爸妈那儿住得挤巴,想借用一下你弟弟分下来的房子。可你弟倒好,也不跟家里人打个招呼,早就把房子让给人家了!”她说这句话时还不忘压低声音,并用手朝隔壁指了指:“你们乐家人倒是都一样——胳膊肘儿全都朝外拐!”
“后来你倒是分上了这套房,”她停了停说道:“可也只有‘一明半暗’这么点儿地儿,加起来不到十五平米,不要说把我爸妈接来,就是孩子也得分散到爷爷奶奶家去住才行。——我爸妈就我这么个独生女儿,当初一心想找个‘倒插门儿’女婿养老送终,可我偏別着劲儿c狠着心嫁给了你。到如今父母又老又病,我却不能在跟前儿伺候,尽点儿孝心,你知道,我这心里头c我这心里头有多憋屈吗?!”她说着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捂住脸“呜呜”地痛哭起来。
长乐头埋得更低了,一双大手下意识地抓着头发。
哭了一阵儿,温莉蓉止住悲声,走到长乐跟前,扶着他肩膀柔声说道:“长乐,算我求求你了,把我爸妈放在一边儿不说,眼下志强快该结婚了,志清也老大不小的了,这都等着用房子呢!你明儿个跟行政部门说一声儿,让他们把咱家的房子给调了吧,啊!”
长乐猛然抬起上身,摆着手说:“不行不行,莉蓉,别的什么事儿我都能答应你,可這件事儿真的不行!”
温莉蓉抽回手,抹了把泪水,定了定神儿,用平静的声音说道:“别的什么事儿都能答应是吧?”
长乐连连点头:“对,什么事儿都行,你说吧!”
“咱们离婚吧!這日子过不下去了!”她说。
“”长乐一下子愣住了,他没想到妻子会说出这句话来。
“妈,别这么极端嘛!”
随着话音,乐志强走了进来。
他中等个儿,身材较瘦,人看着十分干练。
“——来,喝口水,消消气儿!”他扶母亲坐下,又给她倒了杯水。
“爸,吃饭了吗?”他问长乐。
“吃了。”长乐道。
温莉蓉做事儿有板有眼,她并没有在丈夫回来时就大吵大闹,而是等吃完饭又歇息了半个钟头后,才谈起这件事情。
“那您去遛遛弯儿吧,对身体好。”志强说。
等父亲出去后,他拉了把椅子,坐在母亲对面。
“妈,刚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您跟我爸结婚这么些年了,您想想,有那件事儿是能顺着您我爸不顺着您的?没有吧?”
“可调房這么大的事儿,他也不回来跟我商量一下。”温莉蓉说。
“能住大房子当然好,可您凭良心说,我爸真的有能力当那个公司领导吗?”志强问。
温莉蓉张张嘴,没说出话来。
志强说:“妈,您替我爸想想,他是个那么认真的人,一辈子就喜欢鼓捣机器,现在让他当领导c搞管理,他干不了,想下又不让下来,他这一天天的日子熬着得有多难受?!打个比方,您是小学语文教师,要是猛不丁让您去给大学生上课,那不是让您下不来台吗?”
温莉蓉耷拉下眼皮不言声儿了。
“‘没有金刚钻儿,别揽瓷器活儿。’咱们当工人的从来都是一是一c二是二,实打实的干活c挣钱c过日子。是咱的咱要,不是咱的,那房子再大咱也不能去住!咱要是去了,过一阵儿再臊眉搭眼的搬出来,那人可就丢大发了!您说是不?”志强的话丝丝入扣,句句入情入理。
“唉!”温莉蓉叹了口气:“还是你说话让妈受听!——我也知道是这么个理儿,可就是觉着不甘心!——算了,人哪,就得认命!”
经过这番风波,温莉蓉也明白长乐的“下台”是早晚的事儿,所以当今天真的成为现实时,她也仅仅是发几句牢骚而已。
长乐卸任返回原单位是赵天鸿促成的。他知道长乐的苦衷,便在领导层中做工作,然后经班子讨论同意,走组织程序,让长乐回到了铸造厂。
“老阎,你帮我参谋参谋,这房子这么盖行不行?”
酒足饭饱后,乐长乐拿出一张自己画的草图,递到阎岩面前。
作为北城钢铁公司最大的职工住宅区,鼎金街区域大批入住职工及家属是在解放初,当时有百余户人住进区域东部经改造后的“老房子”。五二年,北城钢铁厂在鼎金街区域西部扩建125排平房,于年底建成,即所谓“新房子”,有约五百多户职工入住。其后几年又有所增建,阎岩c乐长乐就是于五八年后相继入住到该小区的。
“新房子”住宅整体质量不及“老房子”考究,但也是砖木结构,建筑材料为青石c红砖c木材,建筑样式亦参照“老房子”,硬山起脊,人字柁,板瓦覆顶,玻璃窗,“24”红砖墙,吊顶,四白落地,挡风c抗寒c不漏雨,设施完备,建成初期,工人们入住后十分满意。加之各家各户逐步置备起自行车c手表c缝纫机和收音机等“三转一响”的家当,小日子过得十分红火。
说起来,北城钢铁厂所建的这片“新房子”小区与传统北方房舍有较大不同。因北方冬季寒冷c北风强劲,故北方房舍一般不在北墙开门c开窗。但因“新房子”小区的排房主院落布置在排房后身儿即北边儿,排房南面只是个狭窄且无门的后院儿,故虽然排房“正脸儿”是南面,有大玻璃窗和房门,但人员出入却要走北面院落,且正房北墙还开了个实为主要出入口的“后门儿”。这样的建筑规制着实有些奇异。
之所以形成這中状况,是因为“新房子”借鉴“老房子”,却又不能完全借鉴“老房子”的缘故。
当初,日本人建“老房子”时为适合自身生活习惯,采取“外中内日”的房屋布局。而日式房屋是以一条走廊分为南北两部分,厨房c厕所c储藏室c洗澡间等配套房间设在走廊北侧,客厅c起居室等主功能房间设在走廊南侧,并在南墙开大玻璃窗采光。故而,“老房子”是坐南朝北,院落设在北面的格局。
建“新房子”时为在大布局上与“老房子”相一致,便一反中式院落之常规,也按坐南朝北布置,而房屋内部当然不能再搞成日式,于是便出现了上文不伦不类的状况。后来感到这样实在别扭,便有一部分排房院落仍改回了坐北朝南。
鼎金街小区的这种状况,也算是京西建筑类型中的一个有趣现象。
“新房子”共分四个区,其中,在一区和二区之间的西头儿建有鼎金街区域内唯一一栋住宅楼,那是五九年底作为“平改楼”c“楼上楼下c电灯电话”的“示范楼”。它坐南朝北,混凝土结构,高二层,每层六户,二层朝南的前面是通道,房间内没有阳台。每户面积也不大,但厕所c自来水都在每户室内,比平房方便得多。
“新房子”平房最大的不方便是各家各户没有独自使用的自来水与卫生间,它们作为共用设施被设置在东西紧靠的四排房子之间。由二十来户共同使用,距离住户最远不超过五十米。
水龙头接在地下管道上,地上部分用红砖砌起,里面放扎棉c锯末儿保温,以免冬季冻裂。水龙头下放置一只铁池子,排放废水。各家各户在厨房备有水缸,用水桶从水管子提水c挑水使用。洗衣c淘米做饭c洗菜刷碗都要到水管子那儿去,故水池成了居民们相互交流沟通的重要场所。冬天,水管子常被冻死,就有热心人用开水慢慢化开;有时发生间隔停水后,人们便会在水管子那儿自动排队打水。
厕所也设在东西紧邻四排房之间,但与水管子隔着一排房。每座厕所都是东西朝向,硬山起脊,人字柁,板瓦覆顶,“24”红砖墙,不吊顶,四白落地,电灯照明。厕所外有粪井,便于粪车掏走。
垃圾站在厕所与水池之间,用砖砌成一面开口的池子形状,住户生活垃圾用桶或簸箕倾倒在池内,由环卫工人用清洁车运走。
澡堂子在鼎金街只有一个,设在“新房子”二区东侧,有两层房高,全天开放,入浴自带毛巾c肥皂。浴室外屋为更衣室,四围摆放更衣柜,中央放置木桶,盛放拖鞋;里屋为洗澡间,有两个大水泥池子,一池温水,一池热水,供泡澡使用。池子四周墙壁上装有许多淋浴喷头。北城钢铁厂职工凭工作证即可进入洗浴,家属则需购买五分钱一张的洗澡票儿。洗澡堂里终日雾气蒸腾,欢声不断。
但打六零年起,北城钢铁厂就没有再建新住宅小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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