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些年,她一直将凡儿放在与瑜儿等同的位置上,但她终究还是亏欠了他的,不管是当年的不辞而别,还是现在的不闻不问,她对他始终是抱有歉意的。
不闻,并不是打听不到。她其实曾经遣了人去京中打听,但隔了一个晚上,她又八百里加急赶上去,拦下了那个赶往京中途中的人,用双倍的价钱将事情拦了下来。
有些时候,不闻不问,不明不白,比什么都弄的清清楚楚的要好,想得太多,太复杂,反而折腾得自己心累。
杨琛笑道,“确实大了很多,前两年开始他的个子就上窜了不少,我也已经有两年没有见了他,估计已经长成真正的男人了。”
叶宁道,“杨琛,当年我不辞而别,他会不会怪我这个狠心的姐姐。”
杨琛叹道,“怎么会,当年我们所有人都以为你已经不在了,凡儿是最难过的那一个,若不是当年还有霆儿一直陪着他,也不知道那小子会做出什么事来。”
叶宁看向他,眸子里深深的都是内疚和愧疚,她心里还是觉得自己对不起凡儿,欠他太多。
杨琛却岔开了话题,“对了,宁儿,我打算明天回宫去。”
“演个病愈出朝吗?”叶宁忽而脑子一转,说道。
杨琛眉眼弯弯的,“还是我的宁儿最聪明。”
次日清早,等到叶宁醒来,身边的被褥就完全凉了。她起身直接去了药炉,在里面呆了一天,一直到傍晚,她练出了药炉里的最后一批药,装在了瓷瓶里,就出了门。
她换了一身轻便的男装,上了街依旧会引来侧目。她微微一笑,也不在乎别人的眼光,脚程不疾不徐的往香广街与北宁街的方向走去。
京中果然大大变了样子,变得不仅是景,还有人,物是人非,终究还是沧海桑田。
现在京中的女子比以前大胆多了,滑衫轻丝制的露肩装成了潮流,肩上的女人,不管已婚的还是未婚的,几乎人手一件。不过倒也是真好看,香香艳艳的一阵风飘过,能引起多少男人的侧目啊。
叶宁的目光正从那群老少妇孺的身上掠过,鼻子上倒真的嗅到了一阵香香艳艳的风,闻来让人神魂颠倒,不过叶宁倒是有定力的,何况本就是个女子,对于这些味道,自然是百毒不侵的。
她回过头看去,周边不远五个墨衣男人抬着一顶香软的小轿走来,轿子咯吱咯吱的作响,粉紫色流苏纱帐后,端坐着一个女人,女人经过时,纱帐正好被风吹起来,软软的,随风飘动。叶宁的眼中印入了一个容颜姣好却风尘气重的女子。
“是兮甄阙的头牌习莎莎,她又出来了。”
“可真好看啊,你说,她的小脸蛋是不是比之前那个叫什么余杉杉的更漂亮。”
“我怎么能知道,那些女人全是千金得以一见,我哪来的钱去见美人。”
“是吗?昨儿个还见你去逛楼看姑娘来着,这会子就说没钱了,是怕嫂夫人听到吗?”
“你这么说可就没意思了啊!”
“你先别扯,还记得那件事吗?”
“唔?哪件?”
“你不会连这件都不知道吧,还是忘记了?当年名妓余杉杉投湖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京中许多曾经仰慕他的男子全过去看了,据说,尸体打捞上来之后,那脸蛋还很漂亮,只是可惜了啊……”
“你们刚刚是在说谁?”眼前突然多了个年轻俊秀的公子拦在面前,说话的俩人对视的一眼,笑着说道:”公子,你莫不是也对那风花雪月之事有兴趣?”
“你们说的那个余杉杉,是不是兮甄阙的花魁?”
“是啊,不过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兮甄阙现在的头牌,叫习莎莎,今晚有她的出场表演,公子你可以过去看看,那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她,她死了?”
“嗯,死了,早死了,喏,就投了前面的那条护城河,尸体就葬在后山那片林子了,尸骨早就寒了。”
“她为何会死?那名姓路的公子呢?”
“姓路的公子是哪位?我们只听说,说过会娶她的男人娶了别人,她一时想不开,就投湖自尽了。”
“公子,公子,你没事吧?”
叶宁转过身,浑浑噩噩的向前走去,周围的人又说了什么,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一步一个脚印,似乎踩在棉花上一般,毫无实质感。
她满脑子全是那句凉入心扉的话。
“死了,早死了,喏,就投了前面的那条护城河……尸骨早就寒了。”
她慢慢走上了护城河,双手搭在冰冷的桥面上,盯着脚下水流平和的水面,眼睛微微发涩,有人走上前来劝道,“公子,您年纪轻轻的,可别想不开。护城河的水深,任你水性再好,跳下去就没回头路了。”
护城河的水深,跳下去就没回头路了。
杉杉,当年你是什么勇气往下跳的,是心如死灰了吗?
那时候想救下她的人不是我,是阿修,但因为下命令的人是我,她就把恩情加在我的身上,说起来,这些年,杉杉为我做了许多,什么恩情也还清了。
唯有情,才能让一个人无怨无悔的留在一个人身边,用着浅薄的借口做着很多人做不到的事,她伪装的很好,却到底是不死心,却到底是,彻底死了心。
“桥上风光再好,也要记得回家的路。”不多时身上多了一件披风,驱散了她满身的寒意。她抬起头,目光怔怔地,杨琛笑的温和又无奈,抬手抚平了她微微顶起的眉峰,“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你为何没有告诉我?”她涩涩的开口道。
“我希望,京中留给你的记忆,全是好的,那些过去的,就让他们过去。”
“可是我还是很难过,从别人的口中知道,我更难过。”叶宁似乎不知所措,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杨琛紧紧的把她揽入怀里,抱着她,说,“你要是难过,就同我说,我与你一起分担。”
叶宁闭上眼,“她这一生过的苦,临了也是葬在了最孤独的地方,杨琛,我们把她接回来吧。”
许久,她听到一声缓缓地,“好。”
小医馆的门面还是一间两面,两侧通风,坐向朝南。门口病人早早的开始排队等候,次序有秩。可能是考虑到病人等候时的天气变化,医馆外很善解人意的搭建了一个露天的墨蓝敞篷,与当年的小医馆如出一辙。有个面生的小厮从门内跑出来,笑容满面的问,“请问您是过来看病的吗?”
叶宁还未说话,杨琛就接了下去,“给我们寻个位置吧。”
“好。”小厮点点头,并未因俩人衣着华贵而有特殊对待,而是一视同仁的排在了其他先来的患者后面。
“我想让你看看这些年小医馆里发生的变化。”杨琛低声道。
患者中间,不乏一些季节性感染病,有些人面色苍白的靠在一起,有些人显然已病入膏肓,幸而他们不是年过半百便是年逾古稀。
前世做医生久了,对生老病死看的也淡,许是从未在患者中间坐那么久,今日的感触也颇有不同。
“小甲!我要的白芷呢!”医馆中忽然传出一道中气十足的咆哮。
“在你的左手边!”
“胡扯!我左手边是你的头!”
人群发出一阵会心的笑,似乎沉闷的气氛也因这道突然注入的活力而涌动了起来。叶宁微微侧头,看向杨琛,沉吟道,“徐御医?”
杨琛含笑着点头,“他现在是小医馆里的坐堂大夫之一。”
又一道苍老却不乏生气的声音传来,“小徐,你又偷我的白芷!”
叶宁顿时惊喜的瞪大眼,“张大夫!”她不待杨琛回答,就站起来往医馆里面跑去。
门口钻出来一个俏皮的少年,拦住了叶宁的去向,笑吟吟道,“这位公子,您急我知道,请排队!”
叶宁冲着里面正对着徐御医吹胡子瞪眼的张大夫招手,“张大夫。”
张大夫闻声转过头来,看到门口立着俏生生的叶宁,他的嘴巴张大开来,情绪也变的激动。
“老,老板!”他跨前一步,却不敢靠近,生怕眼前的是幻影,身形向后晃了晃。
拦在叶宁面前的俏皮少年‘哎呀’了一下,忙上前扶住了人。
叶宁走过去,摸了摸张大夫的脉,说,“脉搏不稳,您年岁大了,不宜情绪波动过大。”
张大夫拍着胸脯,说,“你这丫头,吓死我了,这么多年跑哪儿去了!”
叶宁看到张大夫眼眶红红的,顿时也心有触及,浅浅笑着,说,“您看我这不是回来了。”
徐御医踱步过来,鼻梁上挂着一副架子,那两缕经典的小胡子还是万年不变。他盯着叶宁看了许久,又缓缓抬起头,看到随后进来的男人。
徐御医的眼中划过一丝了然,“这么些年,这小子总算是把你找回来了。”
杨琛在身后笑道,“徐大哥今日生意怎么样?”
徐御医眉毛一扬,骄傲道,“有我坐堂生意还会不好?你也不看看外面排起的长龙!”
叶宁拉了拉杨琛的衣袖,“你怎么把徐大哥给请过来的?”
立志成为闲云野鹤的徐御医居然也甘心在这小小的医馆里坐堂,叶宁想想这个画面,也觉着有些不可思议。
杨琛笑了笑说,“那不是我的功劳。”
徐御医不爽快的插话进来,“你们小两口说什么悄悄话,我全听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