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修真小说 > 江国记 > 正文 第14章
    白盛的夫人,原是华山掌门李从容的小妹,名唤李待时,待时而动的待时。“其实说来话长,你先喝碗凉汤罢。”白盛招呼道,命丫鬟煮了两碗清热解暑的甜豆沙汤,放在冰窖子里冻了有一会儿,侍卫取出来的时候碗底还结着冰,光看就叫人口渴。“待儿是阴差阳错才嫁进我们家里来的。”他亲自为李从容端上那冒着水汽的绿豆沙,如此客气有礼,倒让初来乍到的李从容心里一咯噔。

    “妹夫不必亲自来,我们江湖人天生不需要谁端茶送水的伺候,快坐下歇着。”李从容单手抬过那一碗凉丝丝的绿豆沙,倒是不怎么见外的先干为敬。“子昌你接着说,我就当串亲戚来了,不过送你一把好剑,千万别拿你四舅子当外人。”他拍拍那搁在桌子上的木盒,里头的剑叮铃作响。

    那侍卫停下脚步回头。“大统领,夫人在娘家原来是老五啊?”

    李从容他们兄弟姊妹有五人,他和李待时是最小的。这点白盛此前听李待时说过,故也不奇。“你忙你的,又没事儿干了是吗?”白盛冲侍卫谢琛眨眨眼,叫他出门去别处。“这是我府上的侍卫长谢其琛,小字憬淮,天生爱问为甚么,从小到大没少烦过我。”

    “憬彼淮夷,来献其琛。好名字。”李从容读过不少书,想到了这句典故。“之后呢?”他继续问道,对李待时是如何嫁进侯门公府的这件事,淡看白盛的表情,这似乎都能当成一个篇书说。

    白盛道:“花家后来在东城行了商,前几年也算是赚了不少,只不过一朝失手,又赔了我们白家一笔银子,作为抵债,她家小姐花云衣是要嫁进我们家里来的,只不过花大小姐那时刚刚入宫选秀,她花家拿不出姓花的女儿来,于是打起了待儿这个外孙女的主意。”

    李从容听后忽然怒不可遏,捧着瓷碗的手险些砸了它。“有这等事?岂有此理,我现在就去找那花家算账。”他把那碗冻手的绿豆沙撂在桌角,刚要跳起来发飙,却动静大的让白盛眉头一皱,越过茶几拉了两下李从容的袖子,把还没来得及站起来的人人又给拽了下去。

    白盛吞金自杀一样咽下那口冷得透彻心扉的绿豆沙,安抚似得拍拍李从容的手背,不紧不慢往下说。“算甚么啊,花家现在巴结待儿和我岳母大人还来不及,这账老天爷早就已经帮你算清了。”他道:“再说了,你又不知道花家怎么去,去了又不一定能进门。”

    “我”

    “虽然你也是花家外孙。好了,四舅子你坐下,挡着我光了。”白盛又拽了蠢蠢欲动的李从容一回,幸好眼疾手快,否则这小小的茶几,都会被李从容掀翻。“你看我像是把你妹妹当成还债人来的吗?”他又问道。

    那怎么能呢,妹夫被欺负还差不多。李从容记得,那李待时从小就是个暴脾气。白盛此前跟他说自己是从夫人岳母那里学来的古岳派剑法,可想也没少被她天赋异禀的小妹打趴在地过。看来需要被关心一下的应该是白盛。李从容心想道,忽然冷静了下来,看妹夫的眼神颇有些同情。

    再说花家。一开始是江湖上四处碰壁的商人,飞黄腾达以前,与古岳华山派结了个亲家。花家的小姐花似雾嫁给了华山弟子李融做了续弦夫人,生下家中四子李从容和小女儿李待时没几年后,却又闹了和离,两人竟是不欢而散。花似雾独自一人带着李待时回了娘家,李从容则被留给了李家,从小由李安宁c李不迟和李处之三位哥哥姐姐带大。

    前几年的某场风雪夜,上一代华山七剑又遭人暗算纷纷饮下毒酒,除了未曾饮酒直待在厨房里的师姐宫商,和被全真教道士相救而捡回一条命的师兄袁来去,李家竟然只剩下李从容这么一个毛还没长全的小子。他那日刚巧不安生犯了错儿,被吊在后山的树上,罚不许吃晚饭,这才躲过一劫。

    “我在那后来接过了雪岫云峯这把剑,成了华山掌门。”李从容道:“开始的那几年很难,因为我年轻,华山上上下下没有人不怀疑我,自然服从我的也不多,袁师兄就是其中一个,总在想方设法的刁难我,给我找事情做。”

    “我听公久说,你在最初接手掌门之位时,收了不少只比你小几岁的徒弟。”白盛的垂下头,眼珠子转了转,想起一句能接的话来,遂才抬起头问。

    李从容比了个手势,仰头一笑。“不多不少,整好七个,其中一个还是太原百里府的单传少爷。那小子还真是有良心,除了我以外见谁都端着一副太原百里府少爷的架子,唯独对我恭恭敬敬,容不得有谁编排我。”

    “这样也好。”白盛若有所思,只是不答了。

    他又何尝听不出李从容真正想要说的那些话——太原百里府向来同华山交好,都是用剑的,没少彼此交流。要是能得到太原百里府的支持,对当时的李从容来说,可谓是事半功倍。但这些话终究只能藏在心里,说出来可就没意思了。白盛用舌头顶了下上颚,默默饮着绿豆沙,叹而不言。

    他也是实在没想到,活蹦乱跳的李从容背后,还有这样一段血海深仇。而且他能看得出来,李从容并没报此仇,否则他不会露出不甘心的眼神来,那种目光,白盛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难说是甚么滋味,只是觉得可怜可惜。“所以这就是你着急培养出下一代华山七剑的原因么?”他见一时静得可怕,便又打破了尴尬,顺着李从容的话问道。

    “心中是否早有人选了?”

    “不至于,我才二十八,有的是时间思考这个问题。”李从容缓缓站起了身,把一旁案上的木盒拿了过来,颇为小心的两手端着放在茶几上,像是捧出了甚么宝贝似得爱不释手。“快来看看这把剑。我可是连夜叫易水寒从华山送来的。”

    那白盛把头探去一看究竟,只见李从容拿出了一把通体藏青的长剑。剑没有打鞘,白刃透着银光,只不过近身半尺,一股寒芒便乍现开来,在窗外投来的日光下闪烁如星。李从容挥挥手,垂剑递给白盛。

    剑竖在光线中,又将一道余晖斩断。“这是”白盛是练剑之人,自然见过不少好剑。吴钧天的那把天胤c李从容的雪岫云峯,亦或是玉龙子吴黎的乾坤双剑,皆是举世闻名的好剑,可这把剑给他的感觉,却和此前见过的大有不同。“为何没有剑鞘呢?”

    “此剑之锋利,无鞘可藏,唯有缘人可做其鞘,将其光芒掩盖。”李从容道,垂眼凝望着手中的剑,眸底却有一丝温柔。“子昌妹夫,初见时你着一身红衣,配这藏蓝色图腾的剑,正好。”

    白盛顺着柄把剑摸来手中仔细端详,只见这剑上烧了满了毫无规律的藏青色花纹,说像云,但又像极了鸟儿,说像鸟儿,但又像是一泓清泉,原来是四不像的一把剑,但又甚么都像。新奇,他暗自感叹到,华山不愧为古老至今的剑宗,铸剑的水平,竟如此登峰造极,宛如鬼斧神工,根本就非人之手所出一般。

    他心下大喜,却又倍感压力。虽说他是人家华山的女婿,到底也不该才见了四舅子一面就收下此等大礼。更何况他并非精研剑法之人,能不能驾驭的了此剑,都尚且难以确信。“这见面礼太过贵重了,不迫兄。”他道,忙把剑递回去。“我自有圣上赐来的宝剑,实在不敢让朝廷的乌烟瘴气染了这把好剑。还请你收回。”

    “你这是甚么意思?”李从容十分讶异。“我李不迫身为华山弟子,虽然看不惯你们官场勾心斗角暗箭明枪,但我稀罕你是从哪儿来又到哪儿去的人么?”他把手搁在白盛的指节上,用力将剑推了回去,鼻子里还发出了一声没来由的不屑。“你且听我一言。”

    白盛无话,静候下文。“我要的是好剑能寻得一个好人物。”李从容松开手,从白盛身边走开,绕到一边。“你总不能做一辈子禁卫军大统领,就像我做不成一辈子的掌门一样。多少年后你从队伍里下来了,一样可以带着妻儿行走江湖。我呢,掌门当不下去的时候,就把一切都交给徒弟打理,自己个儿自由自在闯荡四方,还能多认识几个忘年之交。”他把胳膊抬成一条线,两手扶住后脑勺儿,背着懒腰仰天长叹道。

    可白盛却摇了摇头。“我会上战场。”

    “你说甚么?”

    “没。”那人抬眼一笑,突然回心转意似得收起了那把奇剑,不再推脱。“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还有不收下的理由吗?”他笑道:“只好剑都会有一好名,不知此剑是何名呢?还请不迫兄告诉我。”

    “它因多年找不到主子,所以一直都没有名字。”李从容道:“不如子昌妹夫你取一个?”

    闻言罢,白盛举剑观察了一会儿,不知心中想到甚么,眉眼间竟是有了微不可查的小表情。“那就叫黢痕罢。”他反手把剑放回木盒中,亲自抬到了放有御赐宝剑的架子旁。“我是在形容不上来它像甚么,只是这似墨水一样画在剑上的图腾,着实匠心独运,像是很多种事物留下的痕迹。”

    黢痕。好名字,果然是世家公子。李从容将这两个字细细品味一番,不由得替白盛的巧思叫好。“对了,我都快把这件事儿给忘了。”那白盛回过头,几个大步走到了门边。

    “憬淮,去把行儿和路儿叫来,见见四舅。”

    “爹!不用叫,我俩早就守在这儿了!”哪知一梳着两小揪的孩童光着两只手肘子趴在窗户边儿,身旁是东躲西藏的弟弟,腼腆的不行,正害怕被循声走来的爹亲怪罪,一边的哥哥倒是嬉皮笑脸,无所畏惧。

    “嘿咻!”

    那四五岁一般大的孩子拉着三四岁的跳进了房,不敲绊了一跤,摔在白盛脚边。“哎呀!爹我疼!”他做起来揉着脑门儿,嚷嚷道:“都不接一下的吗,万一给我摔残废了,娘和外婆不得心疼死!”

    白盛无奈,一手拎起一个,架到了一脸好奇的李从容面前,把打的往地上一搁,小的提起来抱在怀里。“把摔断腿正好。”白盛提高嗓门儿道:“省的你娘半夜里跟我念叨养你真累养不起了。倒霉孩子。”

    “哼唧,说这么多,你还不是养着我嘛。”

    “那等你长大了就滚出去。”白盛笑骂道:“不迫兄,这是我和待儿生的两个儿子,老大叫白行,行路的行,老二叫白路,行路的路。”说完,他还捏了两下白路的小脸蛋,小家伙儿害羞的缩着脖子钻进爹的怀里,十分不好意思。

    那白行机灵,忙从地板上跳起来,有模有样的冲着李从容抱拳作揖。“四舅——外甥这厢有礼啦!”

    李从容忙蹲下。“免礼,红包过年再给你。”

    “你怎么知道这是你四舅?”白盛问。

    “你当我刚来啊,爹?”

    嘿还偷听?长本事了啊。白盛目瞪口呆,哭笑不得的回头看了杵在原地的李从容一眼,还是不知道说些甚么。“路儿,你也别躲,这是四舅,不是外人。”他埋着头吻了一下小儿子的眉心,低声安慰道。

    白路扭捏了一阵儿,钻出头,上下打量了一番李从容。“爹!四舅是大侠对吗!”白行插嘴道:“超酷哦!这身打扮!四舅你简直帅得惨绝人寰c无法无天!”

    “你给我闭嘴罢——”白盛急忙制止道:“惨绝人寰和无法无天这两个词你跟谁学的?不是这么用的,小祖宗。”谁知道白行根本就没工夫理他,三步并作两步蹦跶着跳到了李从容方才坐着的地方,对着那把雪岫云峯星星眼。

    他抱起那把剑,兴冲冲的跑向李从容。“四舅,这是你的剑对吗?快借给我玩玩儿!”他嬉皮笑脸的冲向门外,似一阵风刮过李从容的脸,就连白盛也没反应过来。“爹的宝剑我都不敢碰!可算是摸了摸真家伙咯!”白行大声叫唤道:“弟弟快来!看看四舅的好剑!”

    “臭小子,你——哎,哎哎哎路儿!路儿!回来!”

    白路从他爹怀里蹦出来,跟着白行便一溜烟儿的跑了出去。“哈哈哈!这俩孩子恐怕一个像你一个像我妹了!”李从容开怀大笑道,生怕那雪岫云峯会伤了两个孩子,故也跟了出去。

    白盛本打算也去的,谁知谢其琛忽然拦在了门前。“大统领,夫人说她带着花老夫人回来了,让您去门口接一下。”谢其琛道。

    “好,我知道了。”

    白盛稍微喘了一口气,朝李从容和两个孩子消失的地方望了一眼,一个大人两个小孩儿早就跑的没影儿了,这会子找也找不见。“去把那绿豆沙再取出来一碗。”他吩咐道:“别让夫人和岳母大人热着。这天也忒折腾人,待儿又喜欢出汗。”

    ——也未必全是李从容想的那样。自打嫁给白盛以后,李待时的脾气竟不知要比小时候好了多少,这些年来是该学的也都学会了,不必要去学的也都因为白盛学了不少。最难得的是姑娘那比多少男人都好使的经商头脑。白盛说花家这两年全在巴结李待时和花似雾,就是因为她一手挽救了临近破产边缘的花家,带着白家借来的一笔钱扭转了乾坤,靠把小本买卖做进军队里而赚回不少,从那以后,花家就像是抱住了外孙女的大腿,渐渐地,家下人都把李待时当成了主子。花家的少爷们虽然不服,但他们没一个人的本事能有李待时大,遂也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威严和权力慢慢儿的都被小表妹带走,勉强占着个少爷的位子吃喝度日罢了。

    然而,李待时今儿回来,却是黑着脸回来的。倒也不是不开心,白盛太了解他老婆了,这一定是干了好事情但开心不起来。“子昌,娘有些累,让丫鬟们搀着先回房去罢。”李待时嘱咐道,提着剑从马上跳下来,在白盛面前摘下挂着纱的斗笠。

    “待时,少跟子昌说那些破事儿,宫里够忙活他的了。”花似雾不放心的叮嘱道,白盛连忙拥上去,扶住丈母娘。“我老了,你也是两个孩子的娘,凡事也别做太绝,他们到底是我的母家。”

    “知道了,娘,女儿不是那种没良心的人。”李待时也牵着花似雾的手,轻声哄道。“但咱们必须给那些真没良心的人一点儿教训。这您就别管了,自有我和子昌商量。”她拍了拍花似雾的手,交到了丫鬟怀中,拉着白盛跑到了一边。

    白盛接过李待时的剑和斗笠,从怀里掏出帕子给妻子拭汗。“怎么啦,把娘急成那样,你也一脸的不开心。”他问道:“待会儿回屋喝点儿凉的,憬淮这小子亲自下得厨,还说要你多品鉴品鉴。”

    “还能怎么着啊,我那几个表哥惹事儿了,把便衣出行的左副相给打了一顿,当场就让官府的人给扣下了。”李待时没好气的说道:“你时常在宫里,也不是没听皇后姐姐说过,这整个后宫最多事儿的就是那个左婕妤左缤儿,她听说了自己亲哥哥被打,那是气的哭啊,跑到咱们皇上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是要全部杀了打她哥哥的人。”

    “这件事我倒还真没听说,已经有两天没去宫里了。”白盛牵着李待时的手往回走。

    李待时冷哼了一声。“花家今儿早上派人来请我,说是希望我这个皇后娘娘的弟妹多劝劝她,让咱们皇后姐姐替花家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求情。你说这不是给白家找事儿吗?我能开心的起来吗?”说罢,还不乐意的撇了好几下嘴,被白盛手拉着手走,满脸的气恼。“虽然我也知道,皇上为了安抚左家,就算不对我那几个表哥痛下杀手,这死罪可免恐也是活罪难逃,咱们皇后姐姐是后宫之主,也许说那么一两句话就能镇住嚣张的左婕妤,但我就是不舒服,总觉得他们是在给咱们白家找事儿。”

    “好啦好啦。”白盛息事宁人道。“我明儿就进宫去见姐姐,不过恐怕夫人气的不是这件事儿罢?”他微微一笑,伸手逗弄了下气鼓鼓的李待时,拨开了刘海。

    李待时瞪大了眼,蹙着眉头黯然神伤。

    ——“关键时刻还是外甥女识大体,我简直白生了云衣这么一个白眼儿狼,进了宫去当了个小小的才人,就不把她的母家放在眼里了,现在哥哥们出了事儿,也不见她跑去跟皇上皇后求情,连哥哥们是死是活都不问。啐!”

    花云衣。那是花家唯一一个待李待时好的好姑娘。李待时听得心烦,花云衣上辈子是造了甚么孽,竟然摊上这样的娘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总不让自己安生。“行了!你们还有完没完!”花老爷终于忍无可忍,拄着拐杖吼了出声。

    “爹您别动气,老三也是恨铁不成钢,这才骂了云衣几句。”

    “别给我提起那丫头,咱们花家没这样的女儿。”花老爷翻着白眼儿,看的堂下静坐喝茶的李待时一阵恶心。“当初送她进宫,不就是为了在陛下面前多表现表现,好让咱们花家坐上皇商的位子。谁知道她争了这么些年,竟然还只是个才人哎!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哐!”

    所有人都仿佛窒息,纷纷看向摔了茶杯的李待时,表小姐的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悲是怒,只是对外公和一众舅舅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并闭眼深呼吸了一口气。

    “副丞相的亲妹妹都还只是个婕妤,花家又是丞相尚书,表姐一个商人家的女儿,能从秀女被一步步封到才人,已经很不容易了。”李待时气不打一处道:“她安分守己不争不抢是为了花家,后宫那种地方,万一要是走错一步,她不仅活不成,整个花家都要陪葬。”

    鸦雀无声。

    “我也劝劝各位舅舅,儿子没用就在家里养着,当猪一样圈着,不出去随便打人骂人得罪人,就甚么事儿也都不会发生了,别事情来了解决不了就上赶着批斗表姐,你们花家的男人都这么没用的吗?把全家的担子都交给女人?”李待时说话丝毫不客气,也不管这满座是不是自己的长辈,嘴里吐出来的句句都见血,直骂的一干舅舅无地自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待时你怎么说话呢!”

    “说的起码是人话。”李待时拎着百迭裙站起身来,扭头就往门外面走,还不忘拉上丫鬟。“这件事儿,我回去会跟子昌说清楚,改明儿就进宫去把该办的都办了,外公和舅舅们也都安生一点儿,别再给表姐惹麻烦了,她要是被左婕妤给整死了,我看到时候哭的恐怕就成你们了。”

    这无疑是一声警告。李待时不是他们花家的人,但她是花家请来的唯一一个体面人,知事理的家下人没有一个不听这位表小姐的话,时间久了,几个正经主子都还不如一声表小姐好听。

    那李待时没再多逗留,接过丫鬟递来的斗笠就要走。

    “——李待时!”

    花老爷忽然大吼一声,叫住了李待时。“花家把你养这么大,就是让你这么对长辈说话的吗!你还有没有廉耻心了?”

    “爹!您少说两句罢,待时也是为了咱们花家好啊”二舅妈见事情不妙,忙亲自倒了一杯茶来,弓腰哈背的给原地转身回头的李待时送去。“待时啊,外公老了,糊涂了,你别跟他计较,消消气,消消气啊哈哈”

    李待时忍着一口气,沉默不言,接过那杯茶来,嘬了一口。“你只不过是帮花家管钱的外人,谁给你的脸,让你管花家的事儿了?”花老爷的脸红一阵儿白一阵儿,样子可厌又可笑的举着拐杖,指向李待时。

    “那你们别求我啊。”

    那李待时轻声一笑,声音柔柔的,丝毫不像是一个暴怒中的人,闷声咽下了这口茶,却没咽下这口气。“既然花家这么有本事,那这次三舅偷偷往外放高利贷的事儿,我就撒手不管了。过两天官府上门儿拿人的时候,可别像今天一样请我来商量怎么办。”她挑着眉头道,意味深长的看了所有人一眼。

    二舅妈抬起了手,拉住李待时的胳膊。“待时,我们”

    “起开!我现在是皇后的弟妹,是你能拉扯的?”

    李待时习武,一掌甩开了二舅妈的手,还把茶杯甩手丢到了身前的地板上,“噼啦”一声响,满堂回声,久久未消。“沅儿。”她唤道:“快去把娘叫出来,就说我来接她回白家了,轿子就在大门口。”

    “是,夫人。”沅儿行了一礼,扭头跑去花似雾的房间。

    那李待时又环顾了一圈这些令人可憎的面目,还是叹了口气。“花家的女人,比男人强了多少倍。当初你们要拿表姐抵债,我做了替补又让她进宫,现在好了,留了一群没用的废物在你们花家,我要不是看在我娘和表姐的份儿上,真是要你们这群人渣死在一起才够解气,别说是那几个所谓的表哥了。”

    说完,她彻底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走的时候四处都是安静的,只有蝉鸣给拜别。

    “——我自己有三个亲哥哥和一个亲姐姐,虽然我很小就跟着娘离开了他们,但我的童年是快乐的。”李待时靠在白盛怀里,闭目叹息。“我知道我这么说,你可能也不开心,但至少家庭不一样,白家也没有把所有的压力都交给皇后娘娘。”

    “我生的晚,不太清楚当初为甚么家里人要把二姐送进宫去做太子妃,不过既然木已成舟,我能做的,就是用毕生忠于大江,保护陛下,保护二姐。”白盛道,老夫老妻一样拍了拍李待时挽在他胳膊上的手。“行啦,你快去看看娘,换身衣服凉快凉快,我在书房等你。”

    白家要更复杂一些不是吗。

    李待时答应了声,走时还不忘提裙回头看白盛两眼。“家家有本儿难念的经,但无论发生甚么,我都是你老婆,白子昌。”她笑道,和丈夫挥了挥手。

    白盛也回了一个挥手的姿势,心却沉沉的。

    “对了,待”

    李待时风风火火回到家里,还没见到儿子们出来迎接她,本还想着要怎样盘问一下白行和白路两兄弟,谁知竟在白盛的书房面前撞见白路。小小的白路甚么话也不说,拉着母亲就往花园里跑,这又把刚换好衣服卸了妆的李待时弄得云里雾里。

    她试图去问白路这是要做甚么,白路却一个劲儿的摇头,不予回答。李待时再三追问,她这才指了指坐在石桌两侧干瞪眼的白行和李从容。“那是谁?你爹新结交的朋友吗?”她问道。“快别让你哥哥捣乱,我们去把他叫回来。”

    “娘亲,那把剑是不是你以前跟我说过的?”

    ——甚么?

    李待时望着李从容手里一直拿着的那把雪岫云峯,心下忽然一紧。那把剑就是雪岫云峯,她不会看差的,但拿着雪岫云峯的人她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或者说根本就不认识。也怪这天气实在叫人火气大,李待时想到大哥李安宁说这雪岫云峯绝对不会离开了他的手,如今却是一个陌生人在拿着他们华山一代又一代传下来的宝剑,难道

    “你是谁?”

    李从容站了起来,把剑放在了桌子上,转头看向不寒而栗的李待时。不用说,他自然认得出来这就是他小妹,却忽然的说不出话来。而一个不愿意开口说话的李从容,也许他自己的心波澜四起,但在所有人看来,他都像是正在打算盘的人,阴沉不已,仿佛下一秒就要算计谁。

    “雪岫云峯是古岳华山派传下来的百年老剑,是代代掌门的佩剑。”李待时越说越紧张,她缓缓靠近那石桌,似乎要趁李从容不备,把剑抢回来。“怎么会在你手里?你又是谁?是华山的弟子吗?”

    她深吸了口气。“我大哥李安宁,出甚么事儿了?”

    “死了。”李从容冷不丁答了句,故意要煽风点火似得,似笑非笑的看着李待时。“不仅李安宁死了,李不迟c李处之,还有李从容——”他停顿了一下,想起来了甚么,突然百感交集竟是信口雌黄。

    “他们都死了。”

    “甚甚么?”李待时犹如晴天霹雳,捂着心口朝石桌倒去,一下扶住了桌沿,眼泪却是潸然而下。“你,你再说一遍我大哥二姐三哥还有四哥。”她一喘一喘道:“他们都,怎么了?”

    李从容假装出没耐心的模样,把头扭到一边。“都死了。被我下毒害死的。”

    “拿命来!”李待时大吼一声,拔出桌上的雪岫云峯,朝李从容砍去。“下去给他们陪葬罢!”她破了嗓,从来都没这样暴怒过,亦或是哀莫大于心死,转眼却又万念俱灰,只剩下浑身的力气,不管也不顾的对胡说八道的李从容就这么刺去。

    李从容侧身躲过一剑,出手剑指,加以防卫。又顾念李待时和白盛的两个儿子,便将白行白路兄弟二人统统抱起,使轻功落在了一边矮矮的老歪脖子树上。“放开我儿子!”李待时的额头暴起了两条青筋,举剑一跃而起,挥向李从容。

    华山掌门在那之前跳下了老歪脖子树,剑指夹住雪岫云峯,拉扯到一边。随后又让李待时持剑打的连连后撤好几步,一刹那时擦肩而躲,那剑指竟是点到了胸前飞出来的玉坠。

    又冷又硬,还说带着能引来福气。李从容回头,一掌打向李待时的后背,手劲儿却绵软无力,就仿佛轻轻推开了妹妹一样,不让她被反弹回来的剑气所伤。

    ——“四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在让我。”

    那少年挠着头,躺在树上打着呵欠,对小女孩儿东躲西藏。“哪有,分明就是你四哥我打不过,我那么争强好胜,怎么可能让着妹妹你嘛。”他笑眯眯的隔着几十片树叶子晒太阳,脸上都是温暖的光。

    李待时叉着腰,淡淡的眉毛拧成了一团儿,不服气道:“你撒谎!”

    “我没有!”

    “那你为甚么那一掌不用力!”李待时拎起裙子就要爬上这可老歪脖子树,吓得树上的李从容一个激灵,从树干子上滚了下来,摔在落叶堆里,狼狈的像个落汤鸡。“大哥都告诉我了,反手掌是他交给你的,力气可大着呢,要是控制不好,说不动还会把人的肺给打穿一个孔!”那小丫头抱着树,理直气壮道。

    少年喊着疼,从树叶堆里冒出一个顶着几片烂叶子的头来,挤眉弄眼。“你很希望我一掌过去把你的肺打穿一个孔吗,待时?”他挨个把手跟脚从这压不死人的树叶堆里拔出来,无所谓道:“我才不可能谋杀自己的亲妹妹呢。”

    “那你为甚么还要对我用反手掌呢?”

    “你当时自己都快扑到手里的剑上了,我不推你一下,你能把手移开吗?”

    熟悉的感觉。李待时一愣,手里的剑晃了一晃,被她移到了一边,没误伤到自己。“是谁教会你这一招的!”她一个漂亮的回旋,拿剑指向李从容。李从容朝身后一躲,飘起的玉坠挂在雪岫云峯上,只听一声丝线断裂的响,他脖子一轻,空的叫人心里发慌。

    李待时眼疾手快,飞扑上前,抓住那块玉坠。“你!”

    “待时!别打了!”花似雾的声音忽然从不远处传来,身旁还有个搀扶着她的白盛。“子昌跟我说了,他是他是”

    李待时低头一看,那玉坠她有个一模一样的,当初李安宁说家里最小的孩子们带上这个可以辟邪祈福,她和四哥李从容就一人拿走了一个。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早就将这个宝贝放在了首饰盒中,而李从容却还一直带着,从不曾摘下。

    这是从那个男人的身上飞出来的玉坠。李待时一愣,上前抓住了李从容的右手,尽管李从容本能的向后躲,却还是被她拉了出来。是一道被猫抓伤的痕迹,虽然已经淡了不少,但却还没消失。

    “你是”她捧着李从容的右手,也不知是喜是悲,眼泪倾巢而出。“四哥?”话音还没落下,头顶就一沉,是李从容把宽大的手掌抚在了自己的额门上,还低声耳语了句“莫哭”。

    小时候她摔疼了,李从容就是这么哄她的。“四哥!”李待时张开手,抱住李从容,鼻子一抽一抽的,正拼命强忍住嚎啕大哭的冲动,轻轻啜着泣。“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说的都是真的,我还以为你和大哥他们都”

    李从容叹了一口气。“待时,只有我活着。”

    “”

    李待时的心上了冻。“从容”那花似雾伸出长满皱纹的手,朝无动于衷的李从容伸去,却叫他躲了开来,一并松开了丢了魂儿一样的李待时,双手轻轻一推,推向毫无防备的白盛。“这么多年没见,娘还是容颜未老,一如爹思念的那样。”他把剑从地上拾起来,冷冷道。“我的天花也都治好了,从今往后会活得比谁都坚强。”

    花似雾双腿发抖。“从容,娘”

    “——一个人。”

    李从容扬着唇角,微微一笑。“但我还想留一个问题给娘来思考,因为或许从今往后我们不会再见面了。”他道。

    “如果我真的因为天花而死,娘会为当年抛下我而愧疚一生吗?”

    登时阒寂无声。李从容没等心碎的花似雾给予他任何回答,提剑转身飞出了白府这道并不算是高的围墙,一去无回,直向最吵闹的人群里去。“是我欠他的”花似雾倒在丫鬟沅儿和谢其琛的搀扶下,无声落泪。

    “天干物燥,当心走水——”

    那李从容抱着雪岫云峯,漫无目的的在这一片闹市的街道闲逛,依旧是那么平静,谁都打扰不了他。但他仍是心乱如麻,连叹息的声音都不曾有发出过。

    他曾想过多少次重逢的画面,是哭着喊着怪花似雾对不起他,是假装甚么都没发生过的做个陌生人一笑而过。但那都不对,他既没有撕心裂肺,却也没装作不认识,而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些甚么的说了几句话,最终伤的竟然是这颗心。

    他还不如就这么被天花折磨死,他要是早死了,就不会经历那一场血流成河的风雪夜,就不会在一夜之间成为这华山最后的依靠,就不会和自己最亲近的师兄疏远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从阎王爷手里逃走后的报应。

    “嗼——”

    “哟,李不迫?”

    李从容抬起头,斗笠下钻出一张熟悉的人脸,那一瞬间的气氛有些微妙,他却被烘托的很好,生了一副舜华之颜的人,正从马上一跃而下,朝他这里走来。“真巧啊,我刚打算上白府找找看你在不在这个妹夫的家里,你就跟我撞见了。”那人道。

    是穆东峰。李从容皱了皱眉,抢过穆东峰的斗笠,遮在了头顶。“真晒。”他心烦道。“我的马是不是还在你哪儿?”

    “走罢,上云台宗认领你的马。”穆东峰拍拍李从容的背。

    李从容道:“我要喝酒。”

    “好。”

    “要烈酒。”

    穆东峰哼哼着笑了下。“行。”

    一未完待续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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