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池的锦船上，他深情凝望，我弃之不理，仿佛根本不屑一顾，可我自己知道，我是真的害怕……
我不知道他还会做出多么疯狂的事，可我却分明理解了族老们口中的“之中情切已是昭然”。我害怕，害怕我会沉溺在这种“情切”之中，我害怕，害怕我会同他一般“情切”。
酒池中浮尸难数，他命人捞出焚毁，却只在夜间进行，我又岂能不知此为何意，可如此我却更是惊慌失措。父母临死的惨状便更是铭心，我心颤不已，可又如何才能将言语告知他知晓。
“王上，那仙宫建得如何了？”我转身问他，他垂下脸庞：“妺喜要是想知道，我就带你去看。”“好啊。”我欣然应下。
到了宫殿建筑地，我轻声笑道：“这仙宫真能媲美仙界天宫么。”“我就是要让它成为人间仙界，只有这样的宫殿才配给你住……仙宫建成之日尚远，要委屈你了……”他声音渐低，却愈发温和，我心里一慌急忙推开他，自己向前跑去。
“妺喜小心！”“娘娘！”
脚下忽地一松，我未及惊呼，却有一个十足的力道将我揽住。熟悉的气息再次扑来，我不知怎的脸上发烫，正要挣脱，却听一声缯裂之音传来，随之便是他暴怒的声音：“恶奴放肆！”
我抬眼一看，才见裙摆已经裂开了长长的一道口子，而那个被呵斥的奴人正颤抖着匍匐在地：“饶……饶命……王上饶命……奴才也是看娘娘失足这才……”“闭嘴！你这恶奴，分明就是图谋不轨。妺喜是孤王的爱妻，她的容颜也是你敢看的？你竟然还撕坏了她的衣服……”
“王上，”我拽着他的胳膊，轻轻一晃，“放过他吧，妺喜喜欢听缯裂之声，若不是他，妺喜还不知道这世间竟还有如此美妙的乐曲。”我一脸认真地看着他，他稍有惊诧而后欣然：“好，我听你的。”
“谢娘娘美言，谢王上开恩！”那人一拜再拜，惶恐不已，履癸转目看去，神情不耐：“滚！”
转而对我，他又是温和如初：“你真的喜欢？”“嗯。”我点头应着，神情恳切。他微笑：“走，我们先回宫去，我一定让你开心。”
“娘娘啊，宫里宫外现在都在说娘娘的不是呢……”身边的宫女在我耳边轻声念叨，“都说娘娘是妖女……”我打断她：“那你说呢，我是妖女么？”我看着她的眼睛，她躲闪不定：“娘娘当然不是……”
不是真话，我知道。
宫里宫外，谁能不恨我呢。自那日后，每日宫中都会搬来各色锦帛万千，堆于我的眼前，一匹一匹被尽数撕毁。缤纷绫罗损碎，缯裂之声溢耳。我心底苦笑：这也不失为一种毁他财力的方法。
他，又被我送至朝堂之前，料理国务政事。
“娘娘，好像很多大臣都要王上杀娘娘呢，都说‘妖女不除，国民不安’……”身边那个宫女依旧切切私语，我轻轻笑着：“那你说，他会杀我么……”言语未落，一股杀气顿时传来，他怒意满脸地冲入将我护在怀里，转身对着跟入的侍卫下令：“将这对王后进言恶毒咒谩的贱人拖去炮烙！”
我闭了眼，随他的意吧。可那女子顿时花容失色：“王上饶命！奴婢是为娘娘不平啊……娘娘救我，救救我啊！”听了如此，我心里一动便晃了晃他的手臂。
“慢。”他制止了侍卫，转头看我。我轻声道：“王上，这女子纵使有罪也罪不致死吧……”
他稍一停顿后，低语一声：“听你的。”
终究，死罪能免活罪难逃，那二七芳龄的女孩子被他命人割掉了舌头。
不过说了几句真话而已，如花一般的年纪，就落得如此的下场。我心中哀叹，他似有察觉，将我抱得更紧：“要恨我就恨吧，我知道你难受……我实在是不想教你受了任何的委屈，不想让任何人说你不好……”
我笑了笑：“我知道。”
过了不知多少日，我在那一众失了颜色做重活的女奴里，见到了那个女孩子愤然地双眼，我垂首心下黯然。
未待我多想什么，一个不羁的声音质问一般地传来：“你就是妺喜？”我回首看去，是个俊挺的男子，气宇轩昂，身边伴着一个年纪正好的女子，或许当是他的妻子吧——正杏眼怒睁地盯着我。
他，是履癸的孩子？
曾听他提起过他的儿子，说是同他很像，是他唯一的孩子。那么，就是眼前这人么……
我稍稍恍神，他却已经行至眼前，而后缓缓跪下。仰着头，恳求却不失大气的语气对我：“请妺喜公主开恩，饶了我万千国民。”
忽然，周围人尽数匍匐，我二人之间气息骤然冷凝，他神情微变，身子转向伏地：“父王……”我转首看去，适才的冷厉之气顿时消去，他一脸柔情，我急忙低了头……
朝堂庄重肃穆，履癸不顾众臣异样，像平时一般将我抱在膝上，堂下之人敢怒而不敢言。
跪在堂中的正是适才的年轻人——大我四岁的太子，他的儿子。
“孽障！”他一声怒喝，堂下众人屏息低首，却分明有种暗涌在压抑下奔腾着，似是随时就能凌于云端。
“王上息怒，太子所言并无冒犯之意，乃据实而术。”堂下有人俯首出列，言此，履癸冷笑：“妺喜是孤王的爱妻，是这孽子的后母，他直呼其名已为不孝……再加之，‘饶我万千国民’……此言何意？”
“父王！”太子仰首，“父王大兴土木，造琼宫挖酒池却为何意？乘人车裂锦帛，暴殓天物，残害人命，更为何意？”
“混账！”
“王上，太子殿下所言不假啊！”那俯首的人也抬了头，沧桑满面尽是恳切，费尽一生的恳切。履癸深吸一气，压制着心头怒意，平声问道：“关龙逄，孤王待你如何？”“王上待微臣，恩重如山。既如此，微臣更不能任凭这妖女毁了王上辛苦得来的江山啊，微臣不能不管啊……”
“够了！关龙逄，孤王待你不薄，你又为何如此辱没孤王的爱妻？‘妖女’？孤王令人在你妻子脸上刻上‘妖女’二字可好？”他的语气狠戾阴冷，我心颤难耐，忙轻声道：“王上息怒，妺喜无妨。”
他的温情再度涌上：“你放心，有我在一天就绝不让你受到任何诬蔑。”
“孤王早就说过，孤王便是天上的太阳，”他转眼对着群臣，“天之有日正如孤之坐拥江山，何时，那太阳一落不起，才是孤的终结之日。有孤王在一天，你们谁也别想伤着王后分毫！”
“王上可知，百姓对王上如此言语作何回应？”关龙逄立于堂下轻声言语，履癸定睛看他。
“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
一言传出，我的眼迅速被一只大手覆上，空气里传来浓重的血腥之气。
那话，听来是出自太子之口。
夜里，我屏退了宫人，只身静立于各色丝帛之前，万般思绪。
他如我之愿，劳民伤财，更加坐实了昏君暴君之名。而我，为了报仇，也毫不愧疚地用万人性命作了筹码。
我们，多么相像呢。
闲言中我也得知，那日，除了太子自杀，忠言进谏的关龙逄也被他炮烙致死，生生带动了一阵血雨腥风。之后，就再无言语，再无有谁敢提及那日之事。太子一家，关龙逄一家，血流成河的惨状深深地埋在了黄埃之下，再也不见天日。
如同曾经单纯善良的妺喜一般，一去不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