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杰很失望。他算是明白为什么村里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自己了。估计关家村所有人都知道他关杰脑子出了毛病，疯了，还在精神病院住了半年。他很失望。
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妈，我没钱。”
莫云顿时大声说道：“你说什么？”
关杰重复道：“我没钱。治病花了不少钱，我还寄了不少钱回家。我已经。”
莫云怒气冲冲地打断他，扯着嗓门大声叫道：“你说什么？你说你没钱。谁信？全村两百户人家谁信？谁不知道你在外面赚了大钱，一个月五六万？小杰，你这样做太让人寒心了。我和你爸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大学，你就这样对我们？就这样对你的亲哥哥？你还是不是人？你还算个人？”
关杰想解释，解释他治病花了很多钱，住院花了钱，出院后还看了一段时间的心理医生。他还往家里寄了很多生活费和盖房子的钱。为了圆爸妈的吹牛和面子，他还被迫借了几个亲戚七八万，而他们哪有还钱的意思？
关杰想解释，医生建议他出院后尽量从事一些低压力水平的工作，然后慢慢接触高压力的工作。为此，他的工资大减。而且，为了多接触人，活跃心灵，他的交际成本也多了很多。所以，别说是十八万八，他现在连八万都拿不出来。
这时莫云大吼道：“你今天拿得出来十八万要拿，拿不出来十八万也要拿。我早就放出话了，下个月小仁就接亲，办喜宴。你不要脸就跟村里人说自己没钱，一分钱都没有。”
见关杰继续不说话，莫云顿时瞪了关麟山一眼，骂道：“抽，就知道抽。你怎么不一口抽死过去？你说你有什么用？除了抽烟，搬弄你那些木头，你还有什么用？抽，就知道抽，你怎么不去死？我真恨不得你真是肺癌晚期，早点死了。抽，就知道抽。”
关麟山只好息了烟，低着头不说话。
关仁吓坏了，头埋得低低的，右腿一直抖。
关杰的脸色很难看。他死死地盯着地面，低声说道：“我回去想想办法。我找人借。我不敢保证。”
莫云的语气顿时缓和了：“小杰，这就对了。你那些大学同学肯定有钱。别说是十八万，就是一百八十万都不难的。人都说读书时同学情最真，他们肯定愿意借给你。”
关杰十分疲累地站起身，看着暗红色的木房门，慢慢说道：“妈，那我走了，回曦城了。”
莫云笑了笑，说道：“小杰，急什么？还有一个月呢。先吃个饭再说。”
关麟山跟着说道：“是啊，小杰，先坐下来吃个饭。饭已经做好半天了，就等你。”
关杰感觉好累，大脑有一块地方隐隐作痛。他缓慢地摇了摇头，说道：“不了。我赶时间。已经吃过了。”
说完便义无反顾地走了。
回到曦城时，已经大半夜。关杰失眠了，怎么也睡不着。他吃了很多东西，多是垃圾食品。他脑子里嗡嗡嗡嗡地闹个不停，却什么都想不清楚。
他脸皮薄，从来没有找人借过钱。在钱的问题上，他计划得很周祥，宁愿少吃或者挨饿也不找人借钱。上大学时，家里人也是尽量满足他，所以虽然没有大钱，但也很少缺过小钱。关杰的爸爸关麟山是一个手艺极好又能吃苦的木匠，勉强可以维持全家开支。
现在要他开口找人借钱，而且一开口就是十八万。他感到很为难。他跟他爸爸关麟山很像，并不擅长社交。虽然认识不少人，但说起知心朋友，可以想都不想就借钱给他的人，关杰想了想，发现竟然一个都没有，一个都没有。
想到这儿，他的头又刺痛起来。哎，一个都没有。曾经因为钱的问题，他失去了一位不知道多好的女孩子。那是一个多完美的女孩子啊。他很痛苦。
天蒙蒙亮的时候，关杰还死死地睁大着眼睛。他昏昏沉沉地从床上爬起来，胡乱刷了牙，抹了一把脸，买了两个包子和一盒牛奶。吃完后，打算继续睡一会儿，无奈根本睡不着。
于是他下楼，准备骑车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再回来继续睡。他不想影响明天的工作状态。
他骑得很慢，路过一个超市，一条商业街，一个cbd商业区，一个居民区，一个闹市，一个幼儿园。
他进入到一条很安静的马路。马路中央小车子很少，马路两边行人也很少，跟他一样骑单车的更少。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猛地加大脚力，准备来一段冲刺。
“让一切都滚吧。”
他速度越来越快。在一个路口时，一辆白色的越野车慢慢拐进来，关杰立刻减速，但来不及了。而且莫名其妙地，可能是睡眠不足，他的双手绵软无力，根本按不住刹车。
他猛烈地撞了上去。因为单车比较破旧，两个把手上面的塑料保护套早就磨穿，所以白色越野车引擎盖被划伤了，两条接近半米长的划痕，非常深。右车门上面也有好几道，而且被撞进去一大块。右后视镜完全碎裂。
关杰心脏猛跳，后怕地从地上爬起来。虽然双手流血不止，却只顾去看划伤情况，去看越野车的型号。眨眼之间，他呆住了。他记得这款车。他现在所在公司的一个总监就开这款车，最便宜也要一百五十万。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瘦削男人淡定地从车上下来。他慢悠悠地检查了一遍划伤情况，看了一眼关杰的脸和他血糊糊的手，皱了皱眉，给保险公司打了一个电话，然后又报警了。
保险理赔员很快到了。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短发青年。他认真地检查了一番车况，左脚踏在车胎上，一边填写保险单一边老道地说道：“李先生，要看送到哪儿修了。不过最便宜八万。”
李培生看向关杰。
关杰赔不起。他脸色通红，舌头打卷，道歉求情的话一句也讲不出来。他忽然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连屁都不是。他算什么？毕业将近十年，他却一无所有，屁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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