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通新寺自开寺以来香客众多,每逢初一十九,更是热闹非凡,各地香客络绎不绝。
不说圆通寺的菩萨有多灵验,就那寺里秦颂云主持的药局,不知看好了多少病患,所似慕名前来求药者甚多。
丁小妹也被盲僧安排在药局跟秦颂云学抓药,并打打帮手。盲僧闲时也教丁小妹些基本功,塑塑身子,练习些吐纳调气。还教她识些字,念些诗书,以增修养。盲僧本是个博学之人,教丁小妹些知识,那都是小菜一碟。秦颂云一心打理药局之事,城里自家药铺也懒得去管了。他本想卖了铺子,到寺里出家,被盲僧他们劝着,让他留着些家业为金锁成长着想,他便把城里生意交给伙计打理,只管卖药,有病人便叫他上寺里来。
这天寺里难得有闲。秦颂云让丁小妹看着熬药的药罐子,自己准备去盲僧禅房去看看盲僧。
刚一出药局门,一个小和尚带着一个人匆匆过来。迎头见了秦颂云,未等小和尚开口,跟在他后面那人急忙上前对秦颂云鞠了一躬说:
“秦郎中,你可是大忙人了!难得找着你了,我请你一定帮个忙,麻烦你可要抽个时间出来!”
秦颂云定晴一看,这不是原来翠云楼的小跟班金四娃么,翠云楼自从卖给张大户后,他便闲着没了事干,张大户见他聪明伶俐,又没事可做,便在粮店开张后让他到店里照样做了个伙计。这平常都是邻近街面上的人,彼此都认识,所以秦颂云认得他,见他这么说,便问:
“四娃,你让我帮你什么?你说来听听。”
金四娃说:“秦大哥,我有一亲戚病得厉害,在我那儿,下不了床,你一定帮我去看看。”
未等秦颂云答应,那丁小妹在屋里听见,跑出来说:“好啊!秦大哥把我也带上,我去学学你治重病人,这寺里看你治的都是些小病小痛,我都会了,你也让我学学你怎么治大病的!”
秦颂云撇着嘴摇着头,将她上下一瞧,语重心长地说:“我说妹子,你以为当个郎中就这么简单,你看看就会了!还早着呢!学医跟习武可是两码事。习武只要体质好,勤习苦练,就会成为高手;而学医不但要悟性好,需要扎实基本功,不但要懂医,更要懂药。治病主要还是靠经验,好医生不是照瓢画葫芦学出来的,那同样的病,不同的病人都有不同的治法,我治这个病人用的药,你拿去治另外一个得同样病的人也许就不行。为什么,因为下药都是要因人而异的,这些是要长期的实践经验总结出来的,是慢慢熬出来的。所以人们常说十年武者,三十年医者,你要想成个好大夫就得有耐心。“
说话间,用鼻子嗅嗅,指着屋内对小妹笑笑说:“熬糊了!要想学好医,先把药熬好了再说下一步吧!”
丁小妹顿时红了脸,撇撇嘴忙跑进去看那药罐子。秦颂云让小和尚代他去跟盲僧扩声招呼,跟金四娃下山进城去了。
秦颂云跟着那金四娃到了条僻静巷子,两个汉子抬了顶小轿等在那儿。金四娃脸上挂笑对秦颂云说:“秦郎中,请你上轿。”
秦颂云好生蹊跷,这金四娃太过礼到。上得小轿,轿子被黑布蒙得死死的,不见一丝光亮。抬轿的汉子箭步如飞,抬着他转了好几个圈到了一条小巷,进了一个小院。
金四娃上前掀开黑布轿帘,扶秦颂云出了轿。秦颂云心中忐忑不安,这金四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究竟什么来路,请个郎中整得如些神秘,居然还住着这么好的房子,这么宽敞。他四处望望,院中屋门前还立着一个陌生汉子,一脸凶相,也不敢多言,只默默跟着金四娃进了屋。
屋内陈设简单,就一张桌子,几条凳子,靠墙一张木板床,床上铺着条草席,一个满面虬须的黑大汉卧躺在床上,衣服褴褛,如死人一般一动不动。
秦颂云皱了皱眉头问金四娃:“这就是你家亲戚?他得了什么病?”
金四娃说:“这就是我亲戚了,得什么病,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秦颂云说:“这屋子里太黑了,你们将门打开些吧!”
金四娃他们并不开腔,也没理会他,旁边一人拿来盏油灯点亮,执着过来,照着黑大汉,让秦颂云瞧。
秦颂云见黑大汉浑身上下遍体鳞伤,无一处完好,左腿上一伤口,似反复裂开后又沾连一起,已经发黑,还发着恶臭。整条腿肿胀得发了亮,秦颂云用手捏了捏他的腿,黑大汉毫无反应。
秦颂云有些恼怒道:“毒血都攻心了,现在才叫我来,怎么治,还治得了么!早干什么去了?”
金四娃涎着笑脸道:“秦郎中,秦大哥,我们先也给他治了的,谁知现在这么厉害了,都知道你是神医,你出手,一定治得了的。”
秦颂云摇摇头,回身就要走,并说:“莫要给我戴高帽,这人都这样了,还治他干什么,准备后事吧!”
金四娃见秦颂云要走,忙一把拉住他,旁边立着的汉子过来,将他按在凳上坐着。不经意地撩了撩衣服,露出藏在里面的刀柄,横着眼冷冷地说:“秦郎中,我兄弟们是尊重你,好说歹说请你来,你就看一眼走人,不好吧!谁都知道你是庆阳的神医,既然来了,无论如何也要给我们把人治治,治不治得好,那是另外的事!这好歹一条人命,你就高抬贵手,尽力而为吧!”
秦颂云听那汉子言语软中带硬,知道惹上了恶人,今天不治治这躺着的黑汉子,怕是脱不了身了。便朝金四娃望去,见他闷不作声,只裂着嘴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秦颂云强作笑颜,无可奈何道:“我秦颂云既然干了这行,治病救人那是本份,怎会为了病人来得罪各位好汉呢!这庆阳城里城外都知道,我秦颂云现在城里自己铺子钱都不挣,在圆通寺帮着无根大师免费治病救人,难道这人在我跟前,能救我还不救?我是个郎中,这人病情如何,我看看便心中有数,他确实已经没救了,你们如此逼我有何用,我就是给他治,也只能拖些时辰而已,何苦呢?再说我现在也无药在身边,你们总要让我去寺里拿些药过来吧!”
金四娃听秦颂云这么说,便打着圆场说道:“秦大哥,我们哪里是逼你,只是我们也想救他一命,你去取药,又要耽误些时间,这样吧,你把需要的药写个单子,我去给你取来,你先看看这人再说,行不?”
秦颂云见金四娃如此说来,不好再推脱什么,便让旁边汉子举着灯,再仔细地看了那黑汉子。
黑汉子腿上被利器刺了个窟窿,被人缝合上了,但已经发了炎,都已溃烂发臭了。
秦颂云叹口气,摇摇头让金四娃取来笔墨纸砚,写下要用的药,让金四娃去他药铺取来。金四娃揣好药单,匆匆出门去了。秦颂云坐在那儿盯着那躺着的黑汉子,虽是蓬头垢面,还是觉得此人很是面熟,却想不出在哪儿见过他的。
唉!这世道险恶了,谁想那金四娃一个小小伙计,居然也是有来头的人。
秦颂云坐在凳上等金四娃取药来,也不敢乱动,只怔怔地看着床上黑汉子发呆,将记忆从脑海深处翻出来犁了一遍。还是只有模糊印象没有清楚记忆。一旁的大汉见他老实坐在那儿,也出门在院中守着。
一会儿功夫,金四娃就气喘吁吁地忙跑了回来,将药物放在桌上,对秦颂云说:“秦大哥,东西取来了,就在城中你药铺上取来的,银钱都付过了。”顿了顿,又道:“今天如有得罪之处还请海涵,外面那人不懂事,不知天高地厚,你不要放在心里,都是朋友不是!”
秦颂云不置可否,轻轻哼笑了下。让金四娃照着油灯,挽了袖子,从金四娃带来的东西中取出柄锋利小刀,用酒擦拭干净,又在灯火上烧了烧,又用酒擦过。让金四娃拿来个盆放在地上,用手按住黑汉子,其实也用不着按他,他本就昏迷不醒。秦颂云执刀轻轻割开黑汉子伤口,黑血一下流了出来。秦颂云用手按压伤口四周,让那黑血不停地流到盆中,直到渐渐变得乌红。秦颂云又俯下身来,不顾恶臭,用嘴对着伤口使劲吮吸,吸出污血吐到盆中,直到那血变得红了起来,那盆中也盛了半盆血。忙完这一切,秦颂云又将带来的药兑酒制成药膏敷在黑汉子的伤口上,用干净白布包好。又让金四娃将黑汉子平放好,接过金四娃油灯,在金四娃搬动黑汉子时,秦颂云心头一震,那黑汉子的左肩从衣服破洞露了出来,一个大大的刀疤印在秦颂云的眼帘,那么熟悉。
秦颂云不动声色地收拾好东西,将剩下的药交给金四娃说:“将这药熬好了,给这人灌下去,过些时间也许他便会醒过来。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力了,这人毒血攻了心,只能拖几天而已,肯定是没多大希望的了!”
金四娃应承下来,感激地对秦颂云说:“今天真是麻烦秦大哥了,我带秦大哥回去吧!”
秦颂云默默地点点头,金四娃照样让人用那轿子抬着他,转出巷子,转回大街。金四娃扶他下了轿,将锭银子塞到他手手与他告辞,转身回去。秦颂望着他背影,将手中银子摊开一看,啧啧!居然是十两银子,阔气得很啊!
秦颂云回了趟家,路过张大户的玉丰粮店时,丁青山正在忙活着收粮米,远远见了秦颂云,便大声招呼他:“秦大哥,你什么时候下山来了,进来坐坐。”
秦颂云过去对丁青山道:“我刚下山来,去看个病人,你做生意倒还行,有板有眼的了。”
丁青山不好意思笑笑:“秦大哥取笑我了,我岳父忙不过来,叫我帮会忙,我是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来撑,现在才知道,这做生意比学功夫难哪!”
秦颂云笑道:“怕什么!有你岳父给你撑着,学着快呢!我看这以后你就干脆辞了那差事,帮你岳父做生意得了!”
丁青山撇撇嘴笑道:“他一天也忙得不见人影,哪有功夫管我的,管他的,我也不是做生意的料,我那差事虽不好,但人自在。空了就在这帮会儿忙呗,做错了也只有他贴银子的,是不?”说罢,哈哈一笑,秦颂云也跟着笑了起来。
秦颂云见丁青山忙,便跟他告辞:“我回家取些东西回寺去了,空来到寺里来咱们聊聊!”
丁青山边忙边点头道:“行,晚上我就来,一道看看母亲和小妹,还有无根大师。”
秦颂云回到圆通寺,丁小妹已熬好了药,去那寺后练功去了。秦颂云一人呆坐在药房中,心事重重的闷闷不乐。秦颂云坐了一会儿,突然一拍桌子,立起身来,出了门向方丈禅室而去。
盲僧刚做完晚课回来,听得秦颂云来了,盲僧在屋里道:“秦郎中,听说你出诊去了,这么快回来了?”
秦颂云跨进屋,笑道:“大师神人,知道是我来了!”
盲僧微笑道:“你们的脚步我都熟悉了,还不知道是你!”
秦颂云见盲僧在僧塌上打坐,便端了条凳子坐到他旁边。盲僧说:“你到我这儿来不是找我聊天来了吧!药房的事忙空了?”
秦颂云道:“没什么忙的了!”又默默地坐着不出声。盲僧知道他有事,也不作声,等着他开门。
秦颂云低着头半晌才慢慢道:“大师可知宋三留?”
盲僧听了这话,眉头一扬,说:“你见过他?”
秦颂云点点头嗯了一声,继续说:“今天我出诊见到了他,本不该说的,但我见他一条命危在旦夕,又被别人禁锢,心有不忍,所以来告诉大师,让大师拿拿主意!”
秦颂云将今天金四娃叫他出诊,他如得去到那里见到宋三留,宋三留怎么个情况,全盘给盲僧说了来。
盲僧听得面色大变,待他说完,才对秦颂云道:“宋三留也算条汉子,不想落到那金佛王手中,也是如此下场。”
秦颂云听了盲僧这话,也大吃一惊:“金佛王?你说宋三留是金佛王扣押的?”
盲僧点点头道:“你知道金佛王这个人?”
秦颂云呆了半天才回答:“这庆阳百姓不知道金佛王,生意人大都知道,可都是惧之不言。金佛王就是庆阳地界的黑老大,神秘得很。宋三留是落在了他手中?怎么可能!”
盲僧淡淡一笑问:“你认识他?”
秦颂云道:“谁也不知道他是谁!但谁都知道他厉害,都畏惧他,以前是张云卿家势大,金佛王还比较低调,基本上没有人知道他存在,这现在张家败了,金佛王势力就大了起来,庆阳除了官府管的都是金佛王管,有时官府管的他也管。我一个普通百姓,见都没见过他是谁,也没法去认识他,管他是谁!跟我都没关系”
盲僧笑笑:“你对他倒还清楚!那你认为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秦颂云道:“我一个外乡人,在庆阳立足不易,这庆阳的庙多,哪个庙是什么菩萨定要搞明白的,时不时地烧个香,不得罪人,才能混到现在,至于金佛王是好是坏,我倒是迷糊,请大师明示。唉!乱世活着不容易啊!还是那话,求大师早将我剃了度,我也好了却红尘烦恼,清清静静侍奉我佛度此余生。”
盲僧说:“看看,说着金佛王的事,又往自己身上扯。那金佛王是好人还是坏人,你不明白,我亦糊涂,但你说他管着庆阳生意却不染指,抱着银子却不去捞,为什么呢?说他是好人,为何害人的大烟他不禁绝,却放纵去做,以至庆阳烟毒比张家得势时更甚,这人深着呢!先不理他这些,你先说说你还能记得那宋三留在什么地方吗?”
秦颂云却半天犹豫不决。盲僧见他半天不说,便开玩笑道:“你还真怕了金佛王不成,放心,在寺里,安全着呢!再说,金佛王也不是神仙,他算得到是你透露了宋三留的下落?呵呵!”
秦颂云脸一下红了,虽不好意思,嘴上却硬:“大师取笑我了,我怕他作什么!虽说我在轿中看不见外面,但我经常给人看病,走街串巷,这庆阳角落却踏遍了,这拐几个弯绕几个圈,还弄不糊涂我,大致清楚位置。”
盲僧高兴道:“那好,那好,你先帮我把丁家妹子找来吧!”
秦颂云出去一会儿带丁小妹过来了。还未进门,就听见丁小妹急急的脚步和脆脆的声音:
“师父!师父!你可找我?”
盲僧待他俩进了屋,笑道:“不找你叫你来干什么!”
秦颂云在凳上坐下来,丁小妹立在一旁,盲僧也让她坐下说:“我找你来,是让你帮师父办件大事,可这事重要,又怕你办不好,唉!算了,还是叫青山来办好了!”
丁小妹急红了脸,一下立起来叫道:“师父小瞧人,你说,你老人家什么时候交待的事我没办好过,哼!”
盲僧一本正经地正色道:“急了不是!这事确实重要,瞧你这急性子,真让你去办,还不给我找麻烦,做事要静下心才是!”
丁小妹低下头来,拉着盲僧衣角撒娇地轻声说:“我听师父的还不成么!师父说吧,什么事?”
盲僧正要说,屋外又来了一人,盲僧听了脚步高兴地拍掌道:“说曹操,曹操到,青山来了!”
果然是丁青山来了,提着包东西。盲僧指着丁青山兴奋地对秦颂云说:“我青山侄子又给贫僧带肉解馋来了。”
这盲僧作了方丈后,就收殓了些,不便似以前一样放肆了,酒肉虽还要吃,也只能靠秦颂云和丁青山从城里给他带到寺里来,藏到方丈室里偷偷地吃了。
丁青山将东西放桌上边拆开边说:“无根师父鼻子灵着呢,这都闻到了!”又从怀里取出壶酒来,递给盲僧,盲僧接到手中,凑到鼻子跟前闻了又闻,乐不可支:“唉呀!好久未见荤腥了!真馋人啊!”
秦颂云揶揄盲僧道:“罪过!罪过!佛祖跟前大师也不斋戒么?”
盲僧让小妹拿来几只茶杯,一边倒满三杯酒一边说:“佛祖不会怪罪的,心中有佛自有佛,先念三声阿弥陀佛,吃就是,喝就是!”
说罢,连念了三声:“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引得秦颂云他们哈哈大笑,于是几人边吃边说。
盲僧酒饮了一杯,肉吃上好几块,才歇了手,对丁青山和小妹说:“青山来得正好,我有件重要的事要你兄妹俩帮忙!”
丁青山还未开口,那丁小妹就急道:“说罢,师父,我等你说都等半天了!”
盲僧翻了翻那双白眼珠说:“那宋三留有下落了,你俩今晚想办法救了他出来。”
“真的,他在哪儿?”
兄妹俩惊讶地异口同声问。
盲僧让秦颂云把今天见到宋三留之事给他兄妹俩说了遍。
丁青山听了直圆瞪两眼道:“想不到金四娃居然是金佛王的人,我是说看他今天没在店里,我岳父自己在守店子,原来如此,明天见了他,定拿他过来问他个水落石出,那金佛王是何方神圣!”
盲僧说:“这事先不急,宋三留今晚你们就要去救,免得夜长梦多,再说他已命悬一线了,宜早不宜迟。”
丁青山朝窗外看看道:“好,我这就回去准备下,二更时,小妹到西城门边上与我会合!”
秦颂云又将大概地方给他俩说了下,又仔细说了那院子特点,院前有棵香椿树,院中也有一棵。丁青山点点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快步出了门。
这夜夜黑星稀,一钩弯月早早藏在云层中去了。城中梆子响过二更,丁青山见金凤已熟睡,张大户又住在城里去了。便悄悄起身,换上夜行衣,取出钢刀,腰在腰间,蹑手蹑脚地轻轻出了门。
丁小妹也一副夜行衣打扮,手握钢刀,早等在城外了。见了丁青山,不满地说:“等你半天了,磨磨蹭蹭这会儿才来!”
丁青山不理她,径直攀墙上城,小妹也只得跟了上去。
兄妹俩入了城,照秦颂云说的地方奔而去。到了那条巷子,两人寻了好一会,才发现秦颂云说的那个小院。兄妹俩蒙了面,静悄悄地俯在院墙根边,仔细听院中动静,听到院中一片静寂,还偶尔传来鼾声,知道院中人已睡熟。丁青山让小妹守在院外,他攀上墙头往里一瞧,见小院屋内还亮着灯光,窗外一人坐在凳上,垂着头睡得正香。
丁青山轻轻跃下院墙,悄悄靠近窗前那汉子,抬手一掌,砍在他后脑勺上,刹时将他击昏。听到外面声响,屋内有人惊呼:“谁?”是金四娃声音。还有一人睡意朦朦道:“有什么!这大夜能有什么?想必又是那王老七睡着了摔地上了吧!”金四娃说:“大意不得,金佛王交待过,一定马虎不得,这人要是醒了,金佛王就要见他,若有个闪失,金佛王能饶了咱们!我去看看。”便听得屋里脚步响,丁青山忙闪躲到门旁。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只见金四娃提着柄刀探出头朝窗边一瞧,见屋外的王老七倒在地上,正要喊叫,丁青山挥起刀柄一下将他砸晕,冲进屋去。屋内一人正伏在桌上睡觉,顿时惊醒过来,跳将起来,慌忙去摸刀。这时他脖子上一凉,丁青山的刀已架在他脖子上了,吓得他直哆嗦,张口结舌,呆若木鸡。丁青山让他趴在地上,从屋内找来绳索,将他和外面两人一起绑了,嘴里塞上烂衣服。回身见宋三留仰躺在屋角床上,昏迷不醒,顾不得许多,上前扛了他便走。
小妹在院外见哥哥得手,便警惕着四周,跟在丁青山身后急忙离去,趁黑夜赶回西山,悄悄入了圆通寺,将宋三留送到盲僧方丈室。
盲僧将宋三留放在僧塌上,让丁青山和小妹先回去,兄妹俩见事已妥当,也先行回去。丁青山悄悄回到丈人家,金凤还在熟睡,浑然不知丁青山离开过。
待丁青山兄妹离开,盲僧把了把宋三留脉,叹息道:“亏得秦郎中排了你毒血,否则菩萨也救不了你,你能不能活,也看因缘了!”从柜中取出瓷瓶来,倒出一把黑色药丸来,倒来开水,凉凉后,扶宋三留坐起,将药丸塞在他口中,倒入温开水,拍拍后背让他咽下,照例放他躺下。过了两个时辰,只听宋三留肚子咕咕作响,盲僧忙找来便桶,扶宋三留坐上,只听哗啦作响,臭气熏天。侍宋三留排过毒后,盲僧又从个瓷瓶中取些绿色药丸喂了宋三留吞下。盲僧照例将他躺在塌上,自己在一旁打坐。天将亮时,听得僧塌上‘嗯’了一声,盲僧微微一笑,自语道:
“有救了!”
天亮后,小妹和秦颂云过来。盲僧正要去做早课,小妹在屋里转了一圈问:“人呢?”
盲僧神秘地一笑:“我已安顿好了,你就不要操心了,还是感谢你仗义而为,此事就不必再提起了!”
小妹有此失望,噘着嘴道:“不提就不提,只不过问问他活的成不,就不告诉我了,这事又不是我的功劳,还不是师父安排!”说罢,甩手跺脚而去。
盲僧见她走远,对秦颂云说:“这人要不是你上心放了他毒血,用药封住他血毒扩散,恐怕神仙也救不活的,虽说他毒血已攻了心,但还不严重,我用药试了试,还能排出毒来,今早一看,效果不错,人已缓过来了,脉跳已渐渐恢复,慢慢用药,好好调习,人就可以救过来的,这事真得好好谢谢你,不管他是个什么人,但还不是恶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秦施主有菩萨心肠,定将得好报!“
秦颂云先一阵高兴,为宋三留能活着高兴,听完盲僧话后不由低头道:“惭愧!大师此话羞煞我了!我活这几十年,只知明哲保身,自私自利,自从跟随大师身旁,深受大师熏陶,大师具有慧眼,识得善恶,才是真的菩萨心肠,我若再一味私心,不识好歹,善恶不分,怎配在这山上与佛相伴!”
盲僧拍拍他肩:“人无完人,我亦不是完人,扪心无愧就行!你还是个好人的。“
再说丁青山一早去衙门时顺道去了趟了玉丰粮店,还没见金四娃来铺子。等到张大户过来铺子时,便问他:“怎么金四娃又没来?”
张大户纳闷地看着他说:“你问他干什么!他家中有事,昨日就辞工不干了,我这店里这两日缺人手哦!要不你再请几天假帮帮我吧!”
丁青山听张大户又要自己帮忙,赶紧借口溜走了。他是个老实人,叫他帮忙做买卖,那真是给他上大刑。
丁青山在街上转了转。大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熟人都碰了个遍,也没碰到金四娃,啥人都有,就没人像金佛王。在街上被王捕头瞧见,问他在转悠什么,他说:
“找人!”
王捕头问他:“找谁?”
丁青山道:“找金四娃!”
王捕头好奇地问他:“你找他干什么?”
丁青山说:“岳父店子里正缺人手,他却不干了,我找他回去继续帮岳父,免得岳父要抓自己去帮忙。”
王捕头听了,乐呵呵一笑说:“你岳父叫你帮个忙做买卖就把你逼我这样了,到处找人救急去了。呵呵呵!”
丁青山见要他取笑自己,也不理他,一旁走了。
中午饭后,丁青山抽空去了圆通寺一趟,却没有见着宋三留,知道让盲僧藏了起来,见盲僧在忙,也未打搅他,便顺便去看着母亲。
丁老太自从在寺里吃斋念佛,天天给寺里做饭打杂,干劲十足,这精神好了,身体也好,说起话来声音洪亮,开口就乐呵呵的:“我青山儿看娘来了,今日怎么有闲?”
丁青山对母亲嘘寒问暖一番,问她回家去没,丁老太说:“傻孩子,怎么不回,我天天也回去看看,不然那屋里也要长霉了!哦,这刚才你以前在衙门的那个王捕头还来过,还问起了你。”
丁青山心头一动,问丁老太:“你怎么说?”
丁老太说:“我都多日未见你了,还能怎么说!不知道呗。那捕头倒是闲得很,在寺里转悠了好一阵子,现在还在秦郎中那儿闲聊吧!”
丁青山和母亲闲扯了几句,又塞给他些铜钱,让她去买些布匹,置几件新衣穿。
秦颂云的药局在西边偏殿,紧临客堂,丁小妹用簸箕在院中晒药材,秦颂云在屋内切药,王捕头在旁边坐着,喝着茶,一边看着秦颂云切药,一边和他聊天。
王捕头呷着茶,漫不经心地问:“秦郎中在这寺里主持药局,城里生意咋办?有人找你出诊你去不去呢?”
秦颂云听这王捕头问这话,知道他今天不是来逛庙这么简单,他究意有何用意呢?秦颂云脑子快速转了转,说:“城里生意卖点药简单,我现在无牵无挂,也不想那身外之财,够用就行,所以让伙计守着就行,挣多挣少没关系。下山出诊倒经常之事,昨天还去给金四娃的亲戚看过。”
王捕头放下茶杯直盯着秦颂云问道:“金四娃,他亲戚怎么了?”
秦颂云叹口气道:“他那亲戚伤口感染,已经血毒攻心了,神仙也救不活了,可金四娃偏让治,没办法,给他开了两副药,也是白搭,那人就一口气在喉头了,恐怕已经完了哦!可惜了一条汉子!”
王捕头正要说什么,老远见丁青山过来。王捕头站起身来,叫道:“丁大哥,今天可巧了,三番五次碰到你,居然在这寺里还碰到你。刚才听你母亲说,你都好久没上这儿来了!”
丁青山笑道:“我还不是听我母亲说你在这儿,专门找你来了。”
丁小妹丢下簸箕,嚷嚷:“哥哥今天来,是不是给我带好吃的来了?”
丁青山白了她一眼,说:“这么大个人了,还是小孩子么!一天这么好吃,幸亏是跟着秦大哥弄药,要弄吃的,恐怕不够你吃的了!”
秦颂云和王捕头听了嘻笑不已,却让丁小妹不乐意了,上前直掐着丁青山手臂不放说:
“让你取笑我!这么些日子不来,还取笑我,不认你这哥了!”
丁青山痛苦地裂着嘴甩开她手道:“下手没轻没重,谁愿当你这哥谁当去!”
几人大笑。秦颂云停下手,要去给丁青搬凳子。丁青山摆摆手说:“站站就走了,岳父铺子里伙计看着,让我忙着回去,本来看看母亲就走,听说捕头在此,前来会会。”
王捕头说:“这些天衙门也闲,我今儿见天好,到处走走,顺便就到这里来了,前些日子忙也未细致瞧瞧这新寺,这天难得有空,慢慢转了转,还真修得漂亮,这无根大师可真有本事。这会儿到秦大夫这儿坐了坐,和他聊会天,时间不早了,一齐走了吧!”
跟秦颂云和小妹道过别后,丁青山和王捕头便出寺回城去了。
王捕头问丁青山:“你真去你岳父店里帮忙去了么?”
丁青山道:“怎么不是,那个金四娃说好来店里做事的,不知怎么又不来了,说家里有事,店里就我岳父和一个伙计,我也只有从衙门回去又去他那帮帮忙。今天我都是抽时间上寺里来给母亲送点钱,早就该来的了,你看她老人家多久设置新衣了,现在吃住不愁,但也不能穿太破不是!”
王捕头笑笑说:“你倒是个孝子,家里这么忙,还惦记着老母亲。金四娃没说他为什么不做了吗?招呼也不打,就这么突然不做了,也太不讲规矩了!”
丁青山说:“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岳父倒是很舍不得金四娃走,千方百计想找他回去继续做,你要见到金四娃,给他说说。”
王捕头点点头应承下来,和丁青山边走边聊,直到城里才分手。
傍晚时分丁青山准备回家,看见三三两两的人朝城外涌去,忙去打听,却听说是放牛娃在城外河里发现了死尸,众人忙去看热闹,看又是哪家遭了祸,这土匪跟民团都没了,是谁还这么大胆行凶。丁青山心中一紧,忙随看热闹的百姓向城外小河奔去。
小河自东向南流,名小青河,河面不宽,两岸杂草丛生,足有人高,如不是放牛娃赶牛下河饮水,谁发现得了这几具死尸,死尸本沉在河中,被饮水之牛下水一扑腾,一具死尸露出了水面,吓得放牛娃失魂落魄,屁滚尿流,边跑边惊喊。附近胆大的人过来一瞧,在下游不远处的草丛中又发现两具被水草缠住的两具死尸,一共三具死尸,被人全钩到岸边摆放着,围观的百姓甚多,叽叽喳喳议论不休。
王捕头早已闻讯带了仵作和官差赶了过来勘尸。丁青山来到河边,也凑上前去看。王捕头见了他,拉他过去,指着具死尸凑在他耳边笑着悄悄说:“你找的人在这儿呢!要不要我给他说说,叫他回去继续给你当伙计。”
丁青山定睛一看,大惊失色,这不是金四娃么,那两个不是昨夜守宋三留的两人么!这三人怎么遇了害,定是那金佛王魔头干的。
丁青山见王捕头玩笑,有些不快道:“开什么玩笑,你怎么拿死人开玩笑!”又问道:“这金四娃怎么就死了呢?这事奇了怪了,他是怎么死的?这两人是谁?”
王捕头笑笑说:“这个你只有去问金四娃自己了,我怎么知道他怎么死的,知道了还用再去查么?
丁青山也不理他,上前仔细查看了三人的创伤,看了过后,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三人都是被同一人掌击而亡。他是会武之人,心里清楚能瞬间用掌一击而杀三个壮汉那是该有多深厚的功力,只有练过少林大力金刚掌的高手才办得到,以前在圆通寺见过慧尘大师练过此功夫。这庆阳现在有此功夫的人除了盲僧还能有谁?盲僧不可能干这事,那究竟谁还有此功夫?丁青山思来想去,忽然想起一人,不禁后背发凉!
丁青山顿时心乱如麻。不想在此跟王捕头闲扯了,便告辞他后回家去了。他一回家就坐在院中发呆,张金凤也不敢打扰他,任凭他去发呆。
张大户晚上却难得回来跟丁青山夫妻一起吃顿饭。席间,丁青山不经意说起金四娃之事,张大户停了筷子,盯着丁青山淡淡地说:“金四娃也不是什么好人,成天跟不三不四的人鬼混,能有什么好下场!”
丁青山抬眼盯着张大户嗤之以鼻道:“金四娃不是什么好人,也不算什么罪大恶极的坏人,我看害他之人才是个真正的恶人,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张大户用筷子敲敲桌子道:“什么好人坏人!你管他这个死人事干嘛!这些事也不归你管,衙门里既然有人管这事,你就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吃饭,吃饭!”
这夜里丁青山却思绪万千,心里不得平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