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斗棋猛猛 斗嘴欣欣
与索尔泰分手后,明科决定在云杉市住下来,天气一天天在冷,不便徒步旅行。他俩来到东郊,这里有一家建材厂,二人找一座废弃的烧砖窑住了进去。
这天是星期六,明科进市内找工作,顺便到房屋信息站问房子。下午,毛头信步走到一处居民区,一堆人围在一起,声音挺大,毛头一听,那是一个象棋棋摊,围观的人们在给交战的双方支着招儿。毛头钻进人堆里看了一会儿,听大家对两个下棋的男人的称呼,毛头知道,年纪在60岁左右的老者姓蒙,人们叫他蒙院长;年纪在40多岁的那位姓卢,人们称他卢科长。看盘面上,姓卢的这位棋艺要高出姓蒙的。帮棋帮弱者,在关键时刻,毛头为蒙老头连续支了几个妙招儿,顿时,局面改观了,蒙老头转劣势为优势。卢科长抬头看看毛头,对围观的人们张嘴亮言:“嘿,咱们这儿来了高手啦。”
有人提议,蒙老头撤下来,让新来的高手上,毛头便与卢科长战上了。几盘棋下来,卢科长挺佩服毛头的,棋力确实强劲。第二天,毛头又与卢科长战了一个下午,临收摊时,卢科长向毛头打听他住在哪儿,毛头指指东边,应付一句:“离这儿不远。”
“你领我认认门,以后,我好找你下棋。”卢科长一脸诚恳。
“我住的那个宫殿太高级,一般来说,不让闲人进。”毛头天花乱坠。
“我不是闲人,我是忙人,带我去看看。”卢科长紧盯不放。“我在这儿住了这么多年,还不知道附近有什么高级宫殿。”
看卢科长执意要认门,毛头只得带着他走进废弃的砖窑。卢科长瞅瞅被烧成粉红色的砖窑内壁,再看看地面摆放着的几件炊具,他语含讥讽:“好高级的宫殿。”
这时候,明科回来了,毛头为双方做了介绍。卢科长听明科说要找房子,他拿出说法:“我手头正好有一间房子要租出去,你俩去看看,中意的话,就租下来,不中意,你们再去找。”
卢科长领着明科和毛头走进他所住的小区,小区里有两幢楼房,在靠北的这幢楼房的北边还有一排平房。卢科长指着二楼的一套房子告诉明科和毛头,那是自己家;又指着自家对面的两间平房告诉二人,这是准备出租的房子。卢科长回家拿了钥匙来,打开门让二人看。房间里有木床c大立柜c写字台c椅子等家具,因为前面有楼房挡着,屋子里面阴暗潮湿。为了把象棋高手留住,卢科长竭力说服明科住下来,房子条件不好,他把房租降低了。明科倒不在乎这些,再差的房子也好过帐篷,他看中了这里的环境,远离闹市,挺幽静,东面有山,山上有树,利于晨练。
明科同意租房,卢科长很高兴,他请明科和毛头进自己家叙话。
进家后,卢科长将自己的妻子与女儿介绍给二位客人。卢科长名叫卢申宝,在北过楼区教育局当科长,妻子名叫艾丽文,在建材厂供销科当副科长,女儿卢鸽在市第九中学上初中三年级。卢申宝讲,对面的平房不是自己的,是邻居傅礼德的,傅大爷前些日子被儿子接到了省城,老头子不想卖自己的房子,他委托申宝把房子租出去。
卢申宝告诉二人,这儿叫东烧厂街,旧时代,人们就在这儿烧砖瓦。在云杉市的西头也有一座砖厂,叫西烧厂,建国后,东西两座烧砖厂改名叫建材厂,但人们还习惯叫东烧厂c西烧厂。这个小区是东建材厂的职工住宅区,有楼房,也有平房,楼房都是20多年前盖的,面积小,式样旧。
自此,明科和毛头在“东烧小区”住下来。
傅礼德以前是蹬平板车的,如今,他的那架平板车立在屋子后面。明科向卢申宝打过招呼,将车子整修了一番,蹬起平板车上街揽生意,几天后,他在北过楼区东边的家具一条街找到了工作。“大顺家具店”的老板苏孟达看明科肌腱鼓鼓的,有一把好力气,便让他为顾客送货,同时负责从家具厂拉家具,但工钱不高。明科不嫌工钱低,只要占住手就行;再者说,不要把事情看死,头个月钱少,以后不一定还是这个价,现在蹬车,说不准过几天会干了别的;只要有本事,不怕没人用。
云杉市在清朝时是有名的家具产地,以漆家具为主;那时,这儿所生产的橱柜c屏风c隔扇,做工非常精细,深受人们的欢迎,有相当高的知名度。
苏孟达雇了3个店员,都是女的,两个40多岁,另一个较小,不足30。头两天,明科只给一个买主送去一张床,到家具厂拉了一趟货。生意清淡,两个中年女人懒懒地坐在沙发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闲话,年轻女人则与苏孟达嘻嘻哈哈说笑着,苏孟达叫她小金。等苏孟达和小金聊完了,明科上前与孟达谈起家具生意,苏孟达向明科讲起了他做这一行的历史。
8年前,苏孟达与大哥苏志达从滑石县来到云杉市,兄弟二人在西烧厂附近租下一个院子,自个儿打家具,打一件卖一件。后来,生意越做越火,又雇了几个工人,兄弟俩当了小老板,大哥管生产,他管销售,先是推着车沿街叫卖,后来给大商场送货,让人家代卖。有了些积累后,兄弟俩开了一个家具店,店面不大,生意却好,主要是竞争对手不多。以后,家具一条街建起来了,苏孟达也结了婚,妻子小他8岁,名叫霍蕾珠,模样好,人也聪明。当时,苏孟达的辛苦劲儿被蕾珠的母亲看在眼里,老人认为这个小伙子有出息,极力促成了二人的结合。婚后,哥儿俩分割了财产,西烧厂附近的家具厂给了苏孟达,家具店归哥哥。苏孟达和妻子大干了一年,又向岳母和大兄哥借了几个钱,在家具一条街买下这处店面,苏孟达让妻子负责家具厂生产,自己盯着店面。头几年生意不错,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做这一行,近来买卖清淡,一天卖出一件就算不错了。家具厂原先雇了5个工人,现在只剩了3个。
明科看见几个店员对进来的客人待搭不理,便走上前去向客人介绍各式家具,听顾客的口风,分析顾客的心理,向他们推销店里的家具。进来的顾客听明科一讲,心里活络了,有了购买欲。明科帮着顾客挑选,亲自装车c送到家c搬上楼,这时,才让顾客掏钱。经他这样一推销,每天能卖掉几件家具。一个星期后,苏孟达决定聘请明科当店员,待遇与小金相同,另找人顶替明科拉家具。明科指着小金等女店员们对苏老板表明立场:“让我推销也可以,但你不能把她们任何一个人撵走,否则,我还干蹬车活儿。”
3个女人听老板说要聘请明科卖家具,心里一哆嗦,估计在她们3人当中得走一个;现在听明科这样一讲,把对明科的敌意化为感激。有明科卖货,自己乐得自在,只要每月开钱就成。
明科到别的家具店走了走,发现大家都在卖大致相同的家具,新样子很少,有艺术品味的家具更少。
中国家具在世界上有很高的声誉,中国家具的黄金时代——明代,在家具的造型c装饰c工艺c用材等方面,都已达到了近乎完善的境地,被后世誉为“家具明珠”,列入了世界文化宝库。到了近现代,中国人在家具制造方面不但落后于世界其他国家,更不可与明代人相比,粗制滥造,陈陈相因,只重使用,不具艺术品味。
这天,明科拍拍店里的椅子,与苏老板侃起来:“我想在这些椅子的靠背上刻些字。”
“好好的椅子,刻字干什么?”苏孟达不理解。
“刻字能提高椅子的艺术品味,可以多卖钱。”明科展露了观点。
“不可能。”苏孟达语态粗犷。“你见谁家的椅子上刻着字?你别开心了。”
“老板,这样吧。”明科拿出方案:“我在上面刻了字,没人买最后算我的,从我的工资里扣钱;有人买算你的,多卖出的钱也算你的。”
这账谁都明白,当老板的一点儿亏都不吃,苏孟达当然愿意了。
苏孟达给家具厂那边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老婆,商店这边需要一些木工工具及油漆等。明科骑着小金的自行车,走进家具厂,霍蕾珠将凿子c小郎头c沙布c刨刃c油石等给了明科,又领到他到西屋,向油漆工要了油漆c刷子c汽油等。
晚上,明科根据椅背的尺寸裁了8张纸条,在上面写了8种不同的词句,有的是唐诗,有的写宋词,有的书对子,字体亦有变化,颜楷c柳楷c行楷c行草c魏碑c隶书。第二天上班后,明科向苏老板要了一张复写纸,衬在写了字的宣纸下面,覆在椅背上,拿一支圆珠笔,使用“双勾法”将字描在木头上面,然后操起工具雕琢起来。经明科雕刻后的字,笔划具有立体感,玲珑鲜活,好像要跳出椅背似的。他还在每幅字的左下角刻了一方印,或朱文或白文。刻完字后,明科用细砂布精心打光,上底漆,上亮漆,抛光后再罩一层漆。椅子通体是老黄色,明科在刻字的那一片漆了一层青绿,将篆印漆成红色。
在苏老板看来,加工过的椅子不伦不类,他歪着嘴角,等着要看明科的笑话。谁知油漆还没干,就有人来问价了,明科把标价牌上原来标的价格抹去,在上面写了一个翻番的新价格。来人将明科加工过的椅子前前后后仔细看过,又看看标价牌,转身走了。明科也不急于向他推销,由那人出门去。苏孟达暗暗笑道:这会儿的人们,一个比一个精,你想宰,不那么容易。
两天后,那人带着一个穿戴整齐c满面书卷气的老人进了店,二人不瞅别的,直奔店里光线不足的右角去,那儿的8把椅子新上的油漆基本上干了。老人蹲下身子又摸又瞅,末了,他问站在旁边的明科:“这椅子从哪儿进的货?”
“本地做的。”明科答道。“我们的家具店刚做好,油漆还没干透。”
“嗯,本地做的?瞧这印刻的,”老人语带怀疑,“咱们这儿还有这种人才?”
“可不能小看了云杉市,藏龙卧虎啊。”明科美言奉承:“我看,您就是一条人中龙。能够识得这印上的字,高人啊。”
“不行,不行,”老人态度谦逊,“这8把椅子上的8方印,我只能认4方印上的篆字,其它的,我认不出来。”
“认不出来不是您水平低,本来鸟虫篆c九叠篆就难认,您能认出4方印上的字就够了。”明科夸赞一番。
“你能认出来吗?”老人语调悠缓。
不等明科回答,小金在一旁说出话来:“他要认不出来就成笑话了。”
老人指指一方刻有鸟虫篆的印章,明科随口念道:“博古通今。”老人再指一方九叠篆印章,明科吟一句:“潇洒人生。”
陪老人一块儿来的中年人开始与明科讲价,明科看得出来,老人喜欢上了这8把刻字椅子,他不松嘴,最后只饶了个零头儿,椅子基本上照标价卖了出去。
苏老板远远地站在门边,瞅着这边谈交易,他心里又是高兴又是疑惑:这叫什么事?好好的椅子,刻得沟沟坎坎,还要卖高价?
客人走后,他把心里的疑问对明科讲了,明科言简意赅:“这叫文化。”
“噢,文化,文化也值钱,值大钱。刻那么几刀,多赚了好几百块。”苏孟达说话,习惯每句话的头押着上一句的脚,就像中国谜语的顶真格那样。
“你以为你有赚?其实,真正赚了的是那个老头儿,那椅子经他一倒手,价格还要翻一番。”明科直言无讳。
苏孟达看出明科的两只手能创造财富,他让明科在店里所有的家具上随便雕刻,刻字也行,刻花草c动物也好。明科上街买来宣纸,按相应的尺寸裁好了,在每张大小不同的纸张上写字c画山水c画动植物。
家具店中的那些家具,符合雕刻条件的只有三分之一,沙发全包着布,不能雕,餐桌面上也不能雕,只能在椅子c床c书柜等家具上雕刻。椅子的靠背得有木板,床头处也得有木头平面,如果没有,便不能刻字c刻山水,最多雕些花草纹饰。
店里满是家具,店后是别人的地盘,没有空屋供明科搞木雕操作,他只能就地雕刻。进店的客人见到他在家具上刻花,感到新鲜,不急着出去,在一旁看。附近做家具生意的人们听说“大顺家具店”现场雕刻,也来看稀罕,一时,店里人进人出,成了一间展馆。明科雕刻完毕的家具,人们围着欣赏,发着评论,有人试探着问价。苏孟达这会儿牛起来了,只说还没完工,价格定不了。其实,他也不知道该要什么价。苏孟达悄悄问明科:这些雕刻过的家具该怎么标价?明科对他说:照原价翻一下就行。
本来卖不出去的家具,动一个小手术,不但好卖,价钱还可翻一番,苏老板一高兴,手上有了劲,帮着明科抬抬挪挪。明科雕刻完,然后在刻过的地方上油漆,没等油漆全部干透,雕刻过的那些家具便被人买走了。
票子“哗哗”涌进钱柜,苏孟达服了,等那些能加工的家具都被动过刀凿后,他抚摸着自己的右腮对明科开口亮言:“我看呀,我看你别在店里卖家具了,你直接去家具厂,去家具厂帮着我老婆搞家具,搞新家具,搞那些文化家具。”
要说做家具,明科并不生疏,干木工活儿是明科的拿手戏。说起来,这是祖传技艺。他的爷爷是木匠,打了一辈子家具。他的爸爸先是在一家家具厂当工人,后来,因为心灵手巧,当了木器家具设计师。在明科很小的时候,爸爸就教他使用木工工具,他也喜欢鼓捣木制品,经常刻琢一些小物件,最初是木头手枪,以后刻小风车c小水车c小磨,再后来雕刻小鸟c小青蛙等小动物。他人虽小,刻出来的东西精美好看,人见人爱,见到的人都说他手巧。那时候,同学们争着巴结他,只为了得到他的一件木雕小物件。小时候,明科就有一个心愿,像爸爸那样,当一个家具设计师,设计制造出精美的家具来。爸爸经常晚上加班,他静静地站在写字台旁,观看爸爸画图。
苏孟达不提,明科也准备讲这个问题,推销的力度再大,没好东西,顾客也不会掏钱,改变销售不畅的最好办法是从源头上解决问题,应该搞出能够吸引人的家具产品。不过,那边是一个女厂长,又是老板的妻子,说不准会出现什么尴尬,这个问题要注意。
他稍一沉吟,展露态度:“去那边不太靠实,我还是跟你干好。”
“有什么不靠实的?去那边也是给我干,给我干了,怕我不给你工钱呢?”说起工钱,苏孟达脑子一转,承诺起来:“工钱嘛,工钱我给你加上两倍,你就安心去吧。”
明科点点头。
家具厂在西郊,东烧小区在东郊,大对角,步行走太费时间,明科到旧货市场买了一辆旧自行车。回到东烧小区,毛头正与卢申宝下棋,明科向申宝借修车工具。申宝两眼不离棋盘,喊一声:“鸽她妈,把咱家的工具箱拿下来。”
艾丽文打开窗户朝下问:“要工具箱干什么?”
“修车。”申宝漫应着。
“你的车是不是被毛头的马给踏坏了?”丽文不着边际。
“什么圪楂马虎(乱七八糟)?”申宝语音粗重。“我的俩车好好的,是毛头他叔买了一辆旧自行车,要整修一下。”
丽文把工具箱送下来,同时喊丈夫吃饭。一盘棋没有战完,申宝不想走,他对丽文咕哝一声:“你们先吃,下完这盘我就回去。”
申宝没有其它爱好,只爱下象棋,有时候,下起棋来顾不上吃饭。他的象棋水平不低,曾经取得全市职工象棋比赛第二名的成绩,一般人不是他的对手。因为下棋,招来妻子无数次埋怨。下棋时蹲在地上,挺好的裤子不用几天便出现严重皱折,让艾丽文好心疼。在申宝这方面,他不愿穿好衣服,穿了笔挺的西装,等于给自己加了束缚,不能随便蹲在地上下棋。丽文却要求他注意着装仪表,毕竟是国家公务员,还是一名正科级干部,衣服穿得皱皱巴巴,叫人瞧不起。自从明科和毛头与卢家做了邻居,艾丽文心里挺高兴,丈夫与毛头“交战”,再不到外面找人下棋。这时候,毛头把傅礼德留下来的那张可折叠的旧餐桌放平,俩人各坐一把椅子,申宝的裤子再不遭受“蹂躏”,并且不必大老远喊他吃饭。
申宝喜欢强硬棋手,遇到毛头,让他挺兴奋,仅仅13岁的少年,棋艺水平如此之高,世上不多见。与毛头下棋,他要谨慎小心,步步为营,稍一疏忽,便会失利,每走一步,他要相当长的时间考虑,因此,每盘棋都要不短的时间。
明科把旧自行车整修好,丽文与女儿吃完了饭,申宝才收起棋子去填肚子。
明科与毛头的饭菜简单,菜不熬也不炒,放在石臼当中捣一捣,用两片馒头片一夹。申宝刚刚吃完饭,明科和毛头做饭c吃饭c洗餐具全部进行完毕。明科让毛头把工具箱还给卢家,毛头走上二楼, 放下工具箱,正准备下楼,丽文端上一盘桔子让他吃,毛头推辞着,丽文硬往他手里塞,毛头谦让一 句:“阿姨,我叔不让我吃别人家的东西。”
卢鸽正在做作业,她扭过身对毛头硬梆梆来一句:“我们家的桔子又没毒,你怕什么?”
毛头从卢鸽的话里面闻到了火药味儿,他笑了,心里说:好啊,以后有了斗嘴的对手了。
毛头剥着桔子,丽文问起他的生活情况,毛头简略地将自己的情况对丽文讲了。申宝一边洗餐具,一边听妻子与毛头聊天,洗完餐具后,他坐在毛头旁边唠起来:“这么说,你从来没有进过学校。”
“是,没进过。”毛头笑应着。
“不进学校不行,今后的社会,没有知识寸步难行。”申宝扔下看法。
“卢鸽有个好爹妈,供她念书。我呢,光屁股系围裙——顾前顾不了后,哪儿有闲心思念书?”毛头油腔滑调。“再说啦,我叔教我的学问,比学校不差。”
“哎,这你就不懂了,学校分科目,学的知识系统全面。”申宝辨析着。
“我害怕”
“老师又不吃你,有什么好怕的?”
“我不是怕老师。”
“那你怕谁?”
“这些年我野惯了,说起进学校,那是孙猴子听见紧箍咒——头疼,我怕我受不了学校的规矩。”
“那你更应该进学校了,收收野性子,对你有好处。”卢申宝抓抓左边的胳肢窝,娓娓而谈:“以前,你和你叔到处游荡,现在,你俩定下来了,你叔去打工,你不能再晃荡啦。这事啊,我跟你叔说去。”
“那还等什么?”丽文急火火。“趁现在毛头他叔在,赶快找他讲,学校开学有些日子了,时间不等人。”
申宝立即下楼,他对明科说起毛头应该读书的事。明科对卢申宝陈述一番:“按说,毛头正处在读书求学的年龄,我多使一把力,就够他上学的费用了。问题是我们居无定所,不定哪天拔腿又走了,他的书也念不稳。再一个,半路插班的手续不太容易办。”
“你不是已经找到工作了嘛,这次,你就在云杉住下去。插班的手续我去办,好歹咱是管教育的。”申宝痛快淋漓。“但是,你得做做毛头的工作,那孩子不想进学校。”
“没问题,我说的话他还听。”
“哎,毛头应该从小学几年级上起?”申宝问。
“按岁数,他应该上小学六年级,但按他的水平,应该上”
申宝不等明科说完,抢着亮话:“上五年级吧。”
“你别急,听我说。”明科言语慎重:“他已经达到初中三年级的水平了,你跟人家讲,插初中三年级。”
“他能行吗?”
“能行。这孩子我知道,有股子傲气,爱显摆。不见新知识,他不乖乖地学,我不在他跟前,他还要捣乱。”
“这样,明天我去找卢鸽她们学校的曹校长,把他安排在九中初三一班,让卢鸽管着他,有什么事儿呢,卢鸽也能告诉你我一声。”
“那就让你多操劳了,我和毛头谢谢你啦。”明科语调动听。
九中在北过马楼街,从东烧厂去那儿,骑车得20分钟,回来是上坡,还要多用5分钟。虽然路远些,申宝还是让卢鸽进了九中,因为它是重点学校。
说起过马楼,这是本市的一处古迹。大约在800年前,人们在云杉城内建了两座砖木结构的楼,两楼分处城中心南北向约500米的地方,人们称它们为南过马楼c北过马楼。这楼当街而立,4个门洞,不但过马,也要过人,而且过人比过马为多。后来,人们嫌过马楼不好听,多一个字也麻烦,便把马字省略,干脆叫南过楼c北过楼。
第二天,卢申宝给九中的校长打了一个电话,曹校长同意接收一个插班生。申宝与曹校长是同学,这点面子还是给的,况且,卢申宝是教育管理官员,正管着九中。
自此,毛头进了学校。
学校开学已有一段时间,教材早发过了,卢鸽东寻西找,为毛头搞到一套教材。毛头没有自行车,卢鸽主动邀请毛头搭她的自行车。毛头从卢鸽手里接过自行车,自己骑车,让卢鸽坐在车架上。卢鸽心里挺美,这下,不需自己费力骑车了。大街上,骑车带人警察要管,卢鸽指给毛头一条穿行小街小巷的路线,虽然曲折一些,总算能够带人骑车。明科只为毛头买了一个书包,其它文具没买,作业本还是旧报纸订的,笔还是毛笔。毛头使用毛笔写字,因此,上学时要带上墨汁与砚台。
为感谢卢科长,明科准备请他们全家人吃一顿,把这个意思一讲,卢鸽妈抛出观点:“我讨厌吃饭店,所有的菜都是过了油的,吃了叫人长胖,还是自家的饭菜吃着舒坦,还省钱。我看啊,不如咱们一块儿在我家聚一餐。”
“好,就按你说的办。”明科喜气洋洋。“我买东西,借你家的锅烧菜。”
明科心思细密,他让毛头向卢鸽打听一下,卢家人爱吃什么,然后根据得来的“情报”买了菜和酒水,交给艾丽文。
这天中午,丽文掌勺,搞出一桌丰盛的菜肴。丽文的父亲干了一辈子厨师,在本市有些名气,退休后闲不住,被一家烹饪学校聘去教学生。在父亲的指导下,丽文的厨艺具有相当水平。
明科和毛头夸赞艾丽文厨艺高,卢申宝讲,不让他吃饭——这是丽文“修理”他的法宝。申宝不是吃不出饭来,而是吃惯了丽文的饭,别人做的饭他吃着不香。遇到开会,连续吃几天会议餐,他就开始嚷:“还是家里的饭好吃。”申宝从小就是一个讲究吃喝的人,与丽文搅了一锅饭后,便被丽文的炒勺俘虏了。
饭后,丽文拿出杯子准备沏茶,两只玻璃杯子重叠在一起,她怎么也不能让杯子分离。明科让丽文去干别的,他把两只重叠在一起的杯子拿过来。丽文以为明科要凭着手上的力气将杯子拔开,却见明科从厨柜里取来一只面盆,往盆子里倒进些开水,将重叠在一起的杯子放进开水盆里,然后往杯子里满满倒了一杯冷水,伸手一拔,两只杯子顺利分离。
喝着茶水,申宝对明科说起自己的老婆冒傻气。
丽文爱读杂志,离小区不远处有一家小书摊卖杂志,她一次给人家100块,并对老板说:“反正我常买你的杂志,老是掏钱挺麻烦,你记上账就行了。”
一定时间后,她向书摊摊主询问一下,钱花完了再掏100。
一次,丽文到天堂超市买东西,排队交款时,在她前面的一个中年女人买了许多东西,到收款台时才发现钱不够,女人急得在身上到处摸。丽文问明白,女人差40多块钱,她掏出一张50元的钞票递给女人。那位中年妇人问了她的地址后离去,几天以后,丽文收到一张50块钱的邮单,正是那个女人邮来的。那天,丽文的妹妹来家,她看到邮单,对丽文埋怨一句:“大姐,你怎么能随便相信一个陌生人,你有把握她会把钱邮来?”丽文辩驳一番:“人要相互信任,这样,社会风气就好了。如果要形成这种社会风气,首先应该从我做起,我先相信别人。这不,人家也没骗我。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人家还我钱,我这样做了,心安理得。”
申宝讲完了自己的老婆的故事,丽文不想落了后,她对明科讲起自己的丈夫如何冒傻气。
那年,申宝一咬牙,买了一套新楼房,房子装修好了,他却没搬,为什么?他把新楼房让给了丽文的弟弟。
小舅子艾恩在家最小,当地人叫“老疙瘩”,家里人叫他老四。这四老疙瘩不怎么爱念书,初中一毕业就扔了书包,先是到军队里当了一名通讯兵,复员后,进了城肥公司。虽说城肥公司名声不好,但待遇不错。刚上班没半年,他认识了一个姑娘,模样蛮好,学问比艾老四高,说话文文静静,虑事儿挺周密,一看就知道受到了良好的家教;不但老四爱,丽文的父母也喜欢。两位老人知道自己的儿子不行,好不容易拍上这么个佳人儿,生怕人家看不起老四,扇起双翅儿飞了,老两口琢磨着要给艾恩加重点儿筹码。跟艾老四一块儿回来的战友,好几个人都结了婚,他也参加了人家的婚礼,人家的房子都是刚买的新楼。二老也想给儿子买新楼房,只可惜家里要钱钱不冲,要房房不多,这可把老人愁坏了,整日里唉声叹气。申宝跟妻子商量,自家新买的楼房给了老四。就这样,申宝和丽文住在原地没动
申宝的这个举动,让丽文的父母好感动,也让艾家几个兄弟姐妹们服了。申宝在艾家说话有份量,有时候,艾恩闹脾气,爹妈都管不住,只要申宝往当地一站,老四就低了头,乖乖听话。逢年过节,艾家一大家人聚在一起,申宝自然成了领导,其他各家都依他的“旨意”行事。谁家有了事,都来向他讨主意,两口子闹矛盾,不跟双方父母讲,先来找大姐夫。
两口子陪着明科聊天,卢鸽则与毛头下起象棋。卢鸽的水平差毛头一截子,开盘,毛头显出强势,中盘时,他故意走几步臭棋,让卢鸽转劣势为优势,最后,二人战成平棋。经过几天的接触,毛头看出来,卢鸽性子烈,胜负欲强,自己以后还要用她,因此,不能让她不高兴。毛头眼睛瞅着棋盘,耳朵却听着大人们聊天,又一盘和棋后,毛头低声对卢鸽评点着:“我听出来了,你爸和你妈,捧着手鼓吹着笛——吹吹拍拍。嘴上说对方冒傻气,其实呢,暗地里赞扬对方。”
“你还真有两下子,一眼就把他俩的把戏看穿了。” 卢鸽连说带笑。
“这可是夸赞人的高级手法。看样子,你爸你妈嘴皮子不赖。”
“他俩呀,平时爱斗嘴,斗起嘴来可有趣了,有时候,笑得我肚子疼。”
“谁会胜利?”毛头问。
“一般情况下,我爸首先挑起‘战火’,但最后的胜利是我妈的。”卢鸽给了评价。
卢申宝和艾丽文总有小口角,他们各有各的生活习惯,这些习惯是从小养成的。卢鸽爸对卢鸽妈的许多习惯不满:掉到地面的食物,拣起来吹口气就吃了,吃东西“吧叽吧叽”声音剌耳;吃馒头不是直接咬着吃,而是右手拿着馒头左手撕着吃;洗碗后,筷子不是放到筷笼子里,却和其它厨具杂放在一块儿;蒸了馒头的屉不洗,等它干,下次蒸时用手把屉上的面渣一抹,重新使用;一边切菜一边把菜往嘴里塞,还发出“嘎嘣嘎嘣”的脆响。
丽文也有看不惯申宝的地方:从厕所出来不随手关灯,人刚一进屋就打开几个灯,屋里没人也不灭灯;爱干净,掉在饭桌上的饭菜不吃,别人剩下的不吃;让他端饭,他说没洗手,你这儿着急,他才去洗手;浪费严重,剥葱扔得狠,去葱叶c去外皮太多,茄子皮挺嫩,他非要削皮,说是有农药,厕所马桶一个劲儿冲,用水多,洗锅冲碗时不是用一盆水涮,而是把每个碗盘放在水龙头下用常流水冲;讲究太多,吃饭不让说话,不让发出大声响。
两口子天天会拌嘴,但从不变脸,这要归功于卢申宝会操作,他很会掌握“火候”。拌嘴过程中可以冒火花,一旦看到要“爆炸”,赶紧熄火,也就是说,或是自己闭了嘴,或是向妻子服软认错。由于操作得当,二人结婚以来,小拌嘴倒成了佐餐的小菜,没这些小嘴儿拌着,日子过得没趣。时间一长,俩人的斗嘴变成了家庭相声,一天不表演一回,好像缺了什么生活内容,临睡觉也得补上。
申宝经常把他和妻子的拌嘴过程讲给同事们听,由于内容有趣,大家挺爱听。申宝对同事讲:我的老婆是我斗嘴儿的伴儿,开心的果儿,让我每天能生活在快乐中。文学家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一结婚,爱情就算断送了。锅跟碗一碰,烦恼啊。人们知道买冰箱把食品保鲜,却不知道如何让爱情保鲜。怎么保鲜?得想出高招儿。斗嘴,就成了他和妻子的爱情保鲜剂。
聊了一通,明科准备告辞,去喊毛头,书房里,毛头与卢鸽聊得火热,卢鸽对毛头讲起班里的人和事。一班有一个以宁巴山为首的小团伙,共四个男同学,他们不好好学习,专门捣蛋,同学们暗地里称他们“四小霸”。作为班长和团支书的卢鸽自然成为“四小霸”的围攻对象,他们经常找卢鸽的茬儿,让卢鸽好烦。
这时,只听毛头对卢鸽吐话:“这有什么呀?状况出现了,去面对c去解决就得了,没必要心里烦。”
“可是,它就是叫人烦的事。”卢鸽倒一句酸心话。
“一件事,你认为它烦,它就是烦;你认为它不烦,它就不烦。” 毛头口若悬河:“我给你讲个故事,从前有一个妈妈,生两个儿子,这天,妈妈给大儿子钱,让他去打油。半路上,他摔了一跤,油洒了,只剩了半瓶,回家后他哭丧着脸对妈妈说:‘娘,我摔了一跤,把油洒了半瓶。’妈妈没有说什么,拿钱出来给小儿子,让他去打油。小儿子也摔了一跤,油洒了一半。他进门后高兴地对妈妈说:‘娘,我摔了一跤,油瓶倒了,我赶紧抢救,救回了半瓶。’你看,同样是洒了油,会有两种表态,这是什么原因?“
“小儿子奸,报喜不报忧,会蒙人。”卢鸽说长道短:“我妈常说:大忠臣,二奸臣,三鬼头,四妖精。老大就是笨,越小的越精。”
“你呀,不会总结。”毛头发挥一番:“我告诉你,这是因为看问题的角度不同,人的感受也不同。比如你说的这个‘四小霸’,你完全可以这样看:好啊,你们来得好,咱们斗上一斗,正好锻炼我的本事,增长我的能力,我甩开膀子跟你们玩一把,机会难得呀。”
明科推开书房门喊毛头,毛头正在抽着书柜里的藏书。明科看到书柜最下面一层有一叠旧报纸,便向申宝提出要一些旧报纸用。申宝张嘴亮话:“你做什么?”
“给毛头订作业本子使。”明科开门见山。
“乱来。报纸能当作业本?”
“能行,你给我吧。别的本子禁不住他使。”
“这哪儿行?让老师c同学们看到怎么说呢?”
“怎么说?”明科问。
“多寒碜,穷到这个份儿上了?”申宝驳斥一番:“现在的孩子生活条件都好,别说文具用得好,就是衣服,个个都穿得整齐。毛头的衣服穿得差点儿也就算了,这文具可不能太差了,不买现成的本子,白纸也行呀,花不了多少钱。你要没钱,我去买。”
“就是嘛。”丽文补充一句。“你要太显寒酸了,在学校受欺负。”
“让他受受欺负吧,”明科言词恳切,“对他有好处。”
毛头抽了5本书抱在怀里,跟着明科下了楼。进屋后,他拿起一本讲对联的书看起来,书很薄,没用多一会儿,他把书看完了。书里这样讲:“对联是中国独有的,世界上的其他地方也有对联,但是,都是用汉语写的。可以说,对联是中国独有的文化现象与文学形式,这主要是由象形文字的汉字的特性决定的。”
明科问他:“书看完了,会作对联了吗?”
“不会作。”毛头直截了当。
“为什么?”
“您没教。”
“对喽。”明科爱意满满:“要想快速无误地学会一种本事,最好的方法是跟着老师学。来,我给你讲怎样作对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