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野驼振振 大雕翩翩
汽车缓慢地开着,朱小姐伸长脖子浏览着车外的景色。几只告天鸟从地面起飞,它们边飞边唱,直上云端,唱出的歌声优美而嘹亮;半山坡处,一群黑头金翅雀低头寻着食;湖岸边,一对丹顶鹤你一声我一声地发出高亢而响亮的鸣叫。
阿尔金自然保护区拥有5000米以上的高峰达35座,并有许多现代冰川。被称为“固体水库”的冰川,为山溪与河流提供了丰富的水源,流水顺着地势,时而急速流淌,时而蜿蜒向前,时而潜入地下,时而冒出地面。这里有空旷的山谷,荒凉冷落的沟壑,植被稀疏的陡坡,砾石遍布的戈壁。一座座新月型、金字塔型的沙山,与明镜般的湖泊相映成趣。
中午,他们在一个冰川湖旁歇下。静静的小湖的西边,是高高的山峰,山顶上白雪如镜,银光闪闪。
自从进入可可西里无人区,随后走到柴达木盆地,朱小姐一直没有住过旅馆。几天来,走在风沙里,并且洗不到澡,她浑身直痒痒,正好眼前有一个清澈的大浴池,她想洗个澡。明科与朱小姐商量:“趁你洗澡的工夫,我和毛头去挖些野菜。”
朱穆朗玛冷言冷语:“挖什么野菜啊,又粗又涩,好难吃。”
“你别吃,我和毛头吃。”明科心平气和。
“这一路上我发现,有享受你总是给别人,有辛苦你就 揽在自己手里。”朱小姐喋喋不休:“香饭不吃,偏要吃难吃的东西,我说你傻呀。”
“别人享受了、满足了,我就高兴了,自己苦一些没什么。”明科一腔正气。“你可以选择,你不一定像我们这样过清苦的日子,你要过富足消费的生活,那是你的权利。”
“为自己能过上好生活的人多,愿意为别人做事的人少。”毛头巧舌如簧:“可是,人人又都讨厌自私的人,喜欢为别人考虑的人。这个你就选择吧,愿意自己享受,还是愿意讨别人喜欢。”
“讨了别人喜欢,我自己受苦,我干那个傻事?”朱小姐娇声娇气。
“就是这个问题嘛,这世界上像你这样的聪明人太多。”毛头一语道破。
明科拿出小钢锨,毛头将自己的旅行包腾空了,他俩带着小猴儿翻过小山去挖野菜,为的是让美国小姐畅快地洗浴。
湖水来自于冰川融水,温度不高,朱小姐在湖边捧着水洗了几把,身子哆嗦着穿好了衣服。此时,不远处出现一只藏原羚,它体长约90厘米,体色接近沙土的颜色,雪白的臀部在太阳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就像是一面镜子。朱小姐四处望望不见明科和毛头,她拿出相机准备给镜面羊(藏原羚别名)拍照,那羊忽然扭头走了。朱小姐立即跳上车,向北边追过去。镜面羊觉察到车子在追,它加快了跑动速度。朱小姐开着车子紧紧追在羊的后面,最后,终于让她拍了几张满意的照片。不知不觉,镜面羊把美国小姐带出了十几公里,当朱小姐把车子掉过头时,心里慌了,她只顾了追羊,没有记路。
朱穆朗玛开起车子跑着,四处张望着,希望能找到那个曾经洗过澡的小湖。本来,她应该向南走,结果,她却奔了正东。越是找不到,她心里越急,她折回头再朝西寻找,不见小湖,她掉头再朝北去。半天过去了,始终找不到那个小湖,她急得眼泪汪汪,一边哭一边喊:“明科,毛头,你们在哪儿?”
黄昏时,朱小姐不敢再跑了,她把车子停在一片开阔地中央。这时,她想起了明科点燃狼粪的法子,想去找狼粪。她心太粗,没记住狼粪的样子;再者,天色昏暗,眼睛看不清。当晚,朱穆朗玛一眼没合,怀着满心的恐怖熬到了天亮。
第二天早晨,朱小姐从车子后备厢里取出明科和自己的旅行包,她翻看着旅行包里的东西,除了小钢锨,什么都在。她草草吃了些东西,跳上吉普车,继续寻找那个小湖,整整找了一天,还是没有找到。她心里的火越烧越猛,终于在她的嘴上烧起一个大泡。这个晚上,她仍然满心里怀着恐惧,可是,眼皮子实在沉重,她蜷缩在吉普车后座睡着了。
当太阳从东方升起时,朱小姐醒了,她取出面包,一边慢慢嚼着面包片,一边寻思着该怎么办。眼下,自己迷了路,与明科和毛头失散了,想与他二人联系是不可能的,不说他俩没有手机,就是自己的手机也派不上用场;这里是通讯盲区,手机打不出去。不能再找了,把汽油耗完,自己就要被困在这儿。她想了想,趁着还有一些汽油,出去找到人,与保护区管理部门联系上,请他们帮助寻找明科和毛头。主意一定,她驾起车子朝太阳升起的方向开,很快,她看到一户居民,便停下车,走进院子。
从装束上看,这家人不像是汉族人,朱小姐对主人呜哩哇啦一通。人家听不懂她讲什么,她也听不懂人家的话,急得她直跳高,眼泪不由地“哗哗”直淌。看她流泪,这家哈萨克人猜出她遇到了难事,女主人上前拉她坐下,为她洗了脸,让她喝下一杯茶水。
朱穆朗玛平静下来,她想了想,不能急,急也没有用,没有翻译,只有用手语试试。她一边说着话,同时两手比划着。主人明白了她的意思,点着头,答应为她寻找一个懂英语的人。男主人骑上了一匹马,朱小姐开车紧跟在后面,哈萨克男人把她领到保护区管理处。管理处负责人恩格罗恩是蒙古族,会说一口流利的英语。朱穆朗玛把情况向恩格罗恩讲了,请求管理处派人寻找明科和毛头。恩格罗恩问她在什么地方与同伴失散的,朱小姐说不上来,只说是一个被小山包围着的小湖。
保护区内湖泊多了,方位不清楚,怎么去找?恩格罗恩对美国小姐讲了实话。
朱小姐不依不饶,死缠着恩格罗恩,要他赶快派人搜索寻找。面对这位讲不通道理的外国小姐,恩格罗恩只好以沉默来应对。朱穆朗玛继续絮叨着,最后,她连哭带说:“除了一把小锨,他俩什么都没带,帐篷、炊具、吃的喝的都在车子上,这荒山野岭的,他们怎么活呀?”
“你刚才不是说他俩去挖野菜与你失散的吗?”恩格罗恩讲清道理:“既然他们能够识别野菜,而且愿意吃野菜,就不必担心他们会饿死。他们一定会走出来的,只不过需要些时间,你耐心等几天,会有他们的消息的。”
“可是,我身边缺翻译,不方便啊。”朱小姐越描越黑。
“说了半天,你不是担心俩中国人的死活,你是觉得自己不方便。”恩格罗恩总爱说实话。“我看啊,你就结束你的旅程,回家去吧。那两个人,你就别操心了,他们不会有事的。”
朱小姐想想,只能这样了,谁叫自己心粗眼乱瞎跑来着。眼下,与明科翻译走散,只有结束行程回美国了。
恩格罗恩没等美国小姐提出要求,主动为她加了汽油。朱小姐驾起车子向东去,一路不停,直直开进了胡杨市。见到唐古拉,她先是哭了一通,然后把她与明科、毛头走散的事情讲了。唐先生安排她在宾馆休息。晚饭后,唐先生与她聊天,朱穆朗玛对唐先生讲了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所遇。唐古拉表露喜悦:“中午那会儿,看你两眼汪汪的,我还以为你挺不痛快。现在听你这样讲,这一圈走下来,还是挺开心的嘛。”
“一路上都挺开心,只是,只是最后这一变故让我不痛快。”朱小姐倾倒了肺腑之言。
“你放心,明先生不会有事的,他的本事大着呢,他肯定会与你我联系上的。”唐先生慷慨淋漓。
休息了一天,朱穆朗玛向唐古拉告辞。临别时,朱小姐将一叠钱留给唐古拉,哪天明科与唐先生联系上了,将这笔翻译、向导费转交明科;还有,行装在车子后备厢里,如果见到明科和毛头,将行装送还给他们。
坐在飞往美国的飞机上,朱穆朗玛琢磨着,自己与明科和毛头走散,等于是不辞而别,他俩会不会埋怨呢?明科大概不会说什么,毛头肯定会抱怨一通,而且还会搬出歇后语来。
朱小姐猜得不错,当天,明科和毛头挖了野菜回到小湖边,不见了吉普车和朱小姐,毛头窃窃私语着:“这个美国娇小姐,擀面杖捅鸡窝——尽捣蛋,一个人开车,跑哪儿去了?”
眼看天要黑了,还不见朱小姐回来,毛头对明科开口讲:“这姓朱的会不会屁股上贴邮票,她给走人了。”
“不会。”明科表明观点。“她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通,怎么敢独自行动?”
“那她去哪儿了?”毛头口不择言:“不会被狼给吃了吧。”
“刚才我在附近转了一圈,没发现狼来过的痕迹,也没看到有搏斗的痕迹。”明科作出分析。“我猜啊,美国小姐开车转悠,迷路了。”
“咱们怎么办,去找她吗?”毛头征求明科的意见。
“她开着车,咱们步行,怎么找?”明科拿出主意:“咱俩别动窝儿,等着她。”
明科和毛头不敢走动,二人静静地守在小湖边,不时向四处张望着。为了能看得更远些,他俩爬上一株大树。在北边的另一株树上,有一座厦鸟建造的“集体公寓”,那座公寓长约7 米,高约3 米 ,顶部为伞状,大屋顶下是一个又一个圆形的巢,每个小巢里住着一对厦鸟夫妻。毛头在树上无聊,他想弄清楚这座集体公寓里到底有多少个小屋子,因为距离远,数了几遍也没数清;最后,他估计了一下,大概有200多个,也就是说,这座集体公寓里住了400多只厦鸟。厦鸟的集体协作精神真强,它们组织起来,按操作规程集体作业。首先衔来草茎,抛在树顶上,然后用湿泥糊顶,等泥巴干了之后,就成了公寓的防水屋顶;最后,体形与麻雀差不多的厦鸟们在屋顶下编织建造出属于自己的小屋子。
“科叔,你看那边。”毛头朝南一指。
明科顺着毛头所指看过去,只见两只狐狸扭作一团,正打得热闹。
“狡猾的狐狸,装疯卖傻。” 明科指着打架狐狸的左侧告诉毛头:“你看到那只兔子了吧,俩狐狸打架是假,抓兔子是真。”
果然,那只兔子傻兮兮地凑上前去看热闹,冷不防两只狐狸向它扑过去,前后夹击之下,那只兔子稀里糊涂成了狐狸的美餐。
两只黄鹂鸟落在离二人不远的一株树上。大概怕明科和毛头寂寞,两位“金衣公主”对起歌来,那歌声圆润流畅,音节变化多端,非常有韵律。毛头的嗓子发了痒,黄鹂鸟主唱,毛头照着它们的歌声曲调的旋律伴唱。
一只长着大獠牙的野猪听到了“金衣公主”与毛头合唱出的歌曲,摇晃着脑袋走过来,它的身后跟着一只豺狗。野猪停在黄鹂鸟的脚下,一副欣赏优美歌声的沉醉样子。那只豺狗看到野猪迷在美妙的歌曲里,上前来用带刺的舌头轻轻舔着野猪的屁股。野猪耳朵里听着动听的歌儿,臀部享受着按摩服务,感到挺舒服,它趴在地上,合上双眼,嘴里轻声哼着。突然,豺狗猛地张大嘴,咬住野猪渐渐凸出来的肛门,用力向后拉,野猪的肠子被拉了出来。
看到树下的突然变化,黄鹂鸟与毛头闭了嗓子,瞪起惊奇的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野猪遭到突然袭击,一下子跳起来,它忍住揪心的疼痛,飞起蹄子向后踢去。豺狗敏捷地闪身避开,拖起野猪的肠子绕着黄鹂鸟唱歌的大树兜圈子。野猪暴怒了,它向豺狗冲去。谁知这一使劲,被缠在大树上的肠子断了,血像泉水一样喷涌出来,它踉踉跄跄走了几步,站着不动了。豺狗把尾巴垫在屁股底下,悠闲自得地看着野猪如何表演。野猪向豺狗狠狠地瞪了一眼,嘴里大喘着气,慢慢地,它倒下了。垂死的野猪努力抬起头朝黄鹂鸟看一眼,嘴里哼一声,大概在埋怨两只鸟儿:金衣公主,你们好狠毒,与豺狗合谋害我。
一只黄鹂鸟跳起身来,另一只则发出一声鸣叫,大概在为自己辩白:野猪,你别冤枉我们,是你自己傻,上了豺狗的当,我们和豺狗可没有来往;再者说,我们谋害你,有什么利益?
野猪身上的血流得差不多了,它缓缓地闭了双眼。这时候,豺狗得意地扑上去,挥动利齿撕开野猪的胸膛,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它把野猪的五脏全部吃光后,迈着满意的步子走开了。不一会儿,天上飞下一只金雕,接着又是一只,几只金雕围起野猪大进野餐。
看着树下的情景,毛头给了评判:“野猪真傻,让小豺狗给算计了。”
“从刚才发生的这一幕,你能不能总结出道理来?”明科言约旨远。
“喔,我想想。”毛头想了一小会儿,吐出话来:“有贪心难免会上当,所以,要制住自己的欲望。”
“总结正确。”语句清晰。“如何才能制住自己的各种欲望呢?”
“这件事情难,自己恐怕制不住自己,得借助外力。依靠一个明白事理的老师,跟着他学,在他的指导下,管住自己,不让自己的欲望走偏、欲望过大。《弟子规》说的好,‘能亲仁,无限好,德日进,过日少。’”
“你讲讲,老师是你的什么,对你有什么作用?”
“老师是我的环境,是为我讲道理的人,他可以指导我走正确的道路,同时,也能监督我。人有了老师,就不敢乱来,时时提着心,不但不敢做坏事,而且不敢胡思乱想。”
“回答正确。”明科描画起来:“一个人跟着明师,就等于买了‘成功保险’,干不出大事都不可能,不让别人接受都不可能,在今后的人生道路上,必定会大放光彩。当然,这个老师应该是一个为别人谋利益、为他人着想的人,最低也得是一个守规矩的人。”
太阳快要沉下山去了,风渐吹渐强,一群斑嘴鸭在湖中游着,明科指指右前方对毛头说:“你看那只狐狸在干什么?”
毛头顺着明科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一只狐狸伏在湖边的草丛中,它轻轻用爪子将一些枯草抛进水里。枯草在劲风的吹动下慢慢向水中央漂去,鸭子并不在意。这时,狐狸嘴里衔着枯草悄悄下了水,向鸭群潜游过去,游近了,狐狸突然甩掉枯草,向一只小鸭猛扑过去。群鸭被它惊得向湖中心猛游,狐狸嘴里叼着小斑嘴鸭游上岸,畅快地吃起来。
等了3天,不见朱穆朗玛,再等下去没什么意义了,明科决定奔敦煌去。从这里去敦煌,要穿过罗布泊沙漠,眼下,他俩除了身上的衣服及随身带的瑞士军刀、针线包,手里只有小钢锨和一只空旅行包。没有食宿装备,徒步行路是件很困难的事情。进入沙漠地区,不仅要备吃的,重要的是带够饮用水,可是,他们连装水的器皿都没有。
明科从山脚下寻来一段枯死不久的杨木,用瑞士军刀上的小锯子、小凿子、小锉刀等工具,将枯木制成了两个带塞子的储水器。接着,明科用荆条编了一只背架,把两只木制水瓶固定在背架上。
明科让毛头仔细观看他制作储水器的整个过程,掌握其中的关键。他将枯木段削成一头大一头小,用荆条编织出3个圆环,它们一个比一个略大些,把3个荆条圆环套在杨木段外面,然后挖去木段的内心。3个荆条环成为木制水瓶的加固环,不仅可以保证水瓶制作成功,还可以有效地防止使用过程中水瓶开裂。明科从自己的裤带上剪下一小段尼龙绳,把绳子拆为粗线,在荆条环的垂直方向,用尼龙线将它们拴绑固定。
明科用杨木和荆条制作出了两架没有镜片的眼镜。
沙漠中徒步,黄沙反射阳光的强度虽然比白雪差一些,但是,仍然对眼睛有伤害。那天,明科和毛头挖野菜时,把墨镜摘了下来放在车上,美国小姐和车子不见了踪影,墨镜当然就没有了。
明科摘来了一些树叶,用石块把它们砸烂了,挤出叶子里面浓浓的墨绿色汁液,抹在高耸的眼镜框上。镜框高耸,可以遮挡阳光;涂抹了墨绿,不是求装饰效果,而是为了减少光线反射。
随后,二人采集了许多野菜、野果,以野果为多。
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明科背起荆条背架,毛头背起装了野菜、野果的旅行包,领着小猴子出发。
一只玉带海雕由地面冲上高空,毛头回头望望,银装素裹的雪山下,树木葱茏茂密,绿色的湖水泛着鳞光。他手里没笔墨,也没有宣纸,甚至连旧报纸也没有,他只能把眼前的美景默默地装进脑子里,留待以后再现于宣纸上。这种记忆留存称为心画,画家们懂得,心画为先,眼画为次,手画最次。心画是对画家全身每个细胞的渗透,是对作画者的最佳浸润。
两天后,他俩进入罗布泊。这里真是名符其实的死亡之海,正午时,地表的气温可达50摄氏度,热浪滚滚,带着千古郁积的死亡气息,叫人头晕目眩,迈不开步子。凌晨时,气温又降到冰点以下,冻得人浑身发抖。
没有帐篷,没有羽绒服,也没有气垫,二人行走在这死亡之海里,对身体和意志是一种极大的考验。关键是应对一天中的两个点——极冷点与极热点。将近正午时,明科便开始寻找宿营地,一般地,他找一个较为陡立的沙丘,用小锨在沙丘的背阴处挖一条槽,在天气最热的这一段时间,他和毛头躺在沙槽里睡觉。
二人走起路来不说话,一是不想说话,全部力量放在了脚底,不愿意浪费在嘴巴上;二是因为嘴巴里含着水,不能说话。沙漠里行走,最怕脱水,脱水时间长了就会中暑,暑热解不了,离死就不远了。身体中暑,脑袋先热,如果给头部降了温,就不容易中暑了。人走在高温又干燥的沙漠里,需要大量的水来降温,可是,沙漠里水难找,二人携带的水不多,不敢轻易用去。嘴里含一口水不咽下,让上呼吸道保持湿润,既能有效地降低头部的温度,又不浪费珍贵的水。
明科脱下自己的背心,做成一个阿拉伯式的头套,然后往上面洒些尿液,把头套戴在毛头的头上。尿液也是水,不能轻易浪费,二人只要有了尿,便洒在头套上,虽然味道不好,却可以防止中暑。
傍晚到子夜的这一段时间,没了太阳,沙漠里的温度逐渐下降,正是行路的好时候,他俩不敢浪费了这最佳时间,吃过晚餐就开拔。夜里走路,最怕迷失了方向,好在天公作美,没有云层,二人让北极星靠在左边,大步走着。
木制水壶里已经没有水了。临近子夜,明科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周围。右前方出现了一片乱石,明科带领毛头朝那片乱石区奔了过去。明科围着乱石走了一圈,选中了靠东的一处地方,他在石头与沙子交界处挖起了沙子。在此处挖沙子有两个目的:一是找水,二是建营地。借着微微的星光,他看到这个地方有一些沙漠植物,有植物的地方就可能有水。很快,二人挖出了一条南北向的沙槽,但是,没有发现水,只不过有些湿沙子。明科用自己的背心把那些潮湿的沙子包起来,然后用力地拧着背心,于是,那些贵如油的水珠滴进了木头水壶里。拧过不少于20包湿沙子,才得到了小半壶混浊的水液,俩人不敢喝,只是把浊水含在嘴巴里。
接下来,他俩将那些能够搬得起来的石块一部分扔进沙槽里,一部分堆在沙槽的东边;然后,把地表的干沙子洒在沙槽里,将石头缝填满抚平。石头比沙子散热慢,白天,炽烈的太阳把石头晒了个滚滚烫,晚上,蕴藏在石头里的热量缓慢地散发出来;沙槽的周围和底部都有石头,人睡在沙槽里感觉暖暖的,再不会害怕沙漠里凌晨这段时间的低温寒冷。
躺在窄窄的温室里,毛头唠叨着:“老师啊,您怎么选了这样一条路?眼下,咱们没装备,还要走沙漠,真叫人受不了。”
明科抛出看法:“咱们这么走是直线奔敦煌。”
“我宁愿绕远,”毛头表露心态,“这不是人走的路啊。”
“困难像弹簧,看你强不强,你强它就弱,你弱它就强。选这条路,就是要磨练自己一下。你想想,没有装备,穿越荒无人烟的大沙漠,这是对人的生理与心理的多大挑战?它可以锻炼我们的毅力,提高我们的勇气,增强我们身体的耐受性,这种机会难得。”明科教诲一番。“我对你有信心,你可以勇敢地面对这种严酷的自然条件,顽强地战胜困难。如果盛古思或是朱穆朗玛现在与我们一块儿走,我是不会冒这种风险的。”
“这么说,我还要感谢美国小姐了。”毛头言不由衷。“要是她在,又有车子又有装备,我还得不着这种锻炼机会呢。”
“珍惜吧。”明科语含深意。“任何一次危险的经历、艰苦的旅程,都是我们一生中最宝贵的财富。”
这天下午,明科和毛头继续行走在茫茫沙海里。远处,有一座高大的沙丘,依稀能看到沙丘顶上有一株低矮孤独的沙枣树,它狭长的叶片,正反两面皆有银白色的鳞片,能够反射阳光,让人在老远处就注意到了它。两个人向着那棵沙枣树走过去。爬上沙丘,面前的景象叫他俩大吃一惊,沙丘下面有一个小盐泉,泉边有一些青草和沙枣树,两只骆驼被一群狼围了起来。明科一眼认出这是两只野骆驼。与家驼比,野双峰驼体型稍小,它四肢细长,驼峰小而尖,上唇裂成两瓣,就像兔子的嘴唇,毛色呈淡灰黄棕色。其中一只野骆驼肚子大大的,显然怀有身孕,如此看来,这是一对野骆驼夫妻。狼共有6只,为首的那只老狼狡猾地和公驼绕着圈儿,准备伺机扑上去。毛头语调慌乱:“科叔,怎么办?”
“咱们不能看着野骆驼被狼吃掉。”明科掏出打火机递给毛头,指一下盐泉,吩咐毛头:“你去那边拔一捆干的沙枣树和荒草,点一把火来。我先去抵挡一阵儿。”
毛头把旅行包甩在地上,去拔沙枣树和草。明科把背架放在旅行包旁边,举着小锨向狼群奔去。这时,只见公驼猛地张开大嘴,将胃里的食物连同胃液一股脑向那只老公狼喷射出去,老狼“嗷嗷”怪叫着退了下来。另一只狼又向公驼扑上,只见公驼一抬后蹄,抛起一股沙尘,直击狼的面门,那只狼只得远远跳开。老狼嚎叫一声,立时,3只狼从3个方向同时冲向公驼,另外两只狼扑向呆立着的怀孕母驼。明科飞步赶上去,挥起小锨,照着袭击母驼的那只狼拍去。那狼嘴头子中了一锨,痛得它发出一声嚎叫。
狼们突然见到一个“万物之灵”举着亮闪闪的利刃向它们发起冲锋,一时慌了神,纷纷往后退。明科不等它们再次形成阵势,举锨照着老狼的面门拍过去。老狼猛地跳开,离开野骆驼更远些。老狼看到只有一个人,心里定了定,它把尖嘴紧贴地面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叫,仿佛说:伙计们,不要怕,咱们先把这个人收拾了,然后再对付野骆驼。
狼们听从头目的招呼,慢慢向明科围上来。明科瞅着一只小一些的狼,冷不丁向它拍上一锨,又向老狼虚劈一下,回身一锨再劈小狼。小狼经验不足,身形不敏,母狼怕它吃亏,挡在小狼身前。一时,狼阵有些不整。
老狼再次发出“指令”,这回,它们分了工,两只狼为一批,按批次凶猛地向明科发起冲锋,一波过去,又一波攻上。明科有些招架不过来,有几次狼爪贴着他的脑门滑了过去。为了抵御分批朝他进攻的狼们,明科学着公骆驼的样儿,用小锨挖沙子,射“沙弹”回击狼们的进犯。一时间,人狼混战,沙雾弥漫。
这时候,毛头抓着一捆点燃的柴草,一边大声喊叫着一边向狼群冲过来,冲到跟前,他把柴草递给明科一束,自己挥舞着另一束。小猴子也不示弱,跟在毛头的身后尖叫助威。狼们猛然见到一人一猴向自己冲来,手里还拿着熊熊燃烧的火炬,它们向四处逃开,逃出30多米远外回头张望着。
明科对毛头放出大话:“咱们打几枪,吓吓它们。”
“哪儿有枪?”毛头快言快语。
“看我的。”明科把小锨平端起来,放在右眼前,闭起左眼,嘴里响亮地发出一声“啪。”
毛头明白了,他学着明科的样子,把余烬未灭的两根沙枣树枝举起来,嘴巴里发着步枪的拟声。狼们以为二人在向它们射击,吓坏了,没命地狂奔起来。
狼逃得没了影儿,他俩朝野骆驼走过去。两峰野骆驼惊惶失措地看着他俩,却不逃走。明科奇怪,野骆驼胆小怕人,尤其怕枪声,它们的视力特别好,在两公里外看到人便逃开去,可是,它俩怎么不跑?
来到母驼的身后,二人明白了:母驼正在慢慢地产出一只小驼。母驼痛苦地抽动着身体,显然,刚才和狼群对峙,浑身紧张,现在已没有多少力气了。二人把旅行包和背架拿到野骆驼身边,明科单刀直入:“来,咱俩帮它一把。”
“怎么帮?”毛头没头没脑。
“往出拉呀。”明科拿出招数。
明科走上前,右手推住母驼的臀部,左手握着小驼的一条腿,慢慢地往出抻着。毛头照着明科的样子,帮助母驼。
小驼终于落地了,母驼回过头来,在小驼周身舔着,目光中流露出喜悦和爱怜。公驼则用嘴唇在母驼的脖子上蹭着,好像在对它说:老婆,你辛苦了,受累了。
小驼抽动着四肢,母驼用嘴在它身下拱着,想让它站起来。小驼在母亲的鼓励下摇摇晃晃地往起站,试了几次都没成功。毛头上前将小驼抱在怀里,下巴在小驼的脸上蹭蹭,美言一句:“可爱的小东西。”
小猴儿也来凑热闹,它上前搂起小驼,与它蹭脸。小驼慢慢地站起来了,随后在沙地上蹒跚地走着。母驼却卧倒在沙面上——它太疲劳了。
明科对毛头吐露了真言:“今天够悬的,要不是你及时增援,我可能就顶不住了。”
毛头捧出一句热腾腾的话:“我知道你舍不得劈狼,照你的本事,手里有那么锋利的家伙,即使削不下狼脑袋,也能把狼蹄子或是狼耳朵削下来。”
“是啊,我不愿伤害它们。”明科发露心态。“自然环境中,狼也不多。”
斗狼和助产两件事让二人费了大力,尤其是毛头,汗出了不少。二人吃下一些野果,喝了一些水,小猴子也吃掉几颗果子。母驼嘴里流着涎水,眼巴巴地盯着人与猴共同进餐。明科对毛头说:“母驼饿了,咱们拔些草喂喂它。”
明科用小锨铲来草,毛头把草放到母驼嘴边,它用嘴唇叼起草慢慢地咀嚼着。毛头抚着小驼金黄色的绒毛,然后摸摸它的鼻子和嘴唇。小猴儿见毛头和小驼玩得高兴,它蹦过去,在小驼身上抓一把、挠一下,一会儿爬上它的背,一会儿又骑上它的头。驼爸爸、驼妈妈并不生气,看着3个孩子玩得那么开心,野驼夫妻目光里满是慈祥。
“朱穆朗玛如果在的话,肯定要大拍照片。”毛头清汤寡水。“可惜,她没这个福气,错过了这样的好机会。”
“好了,咱俩动身吧。”明科开口发话。
明科往一只空了的木制水瓶里灌进盐泉的咸水,这水不能喝,但可用于降温。二人背好行装向北行出200多米,毛头回头看看,两大一小三峰驼跟在后面走,他欣喜若狂:“野骆驼跟上来了。”
明科回头一瞅,果真,野驼家庭跟在后面。二人放慢脚步,等到野骆驼一家追上来,二人一猴三驼结伴同行。
西边的晚霞像灿烂的云锦铺在天空,残阳眼看就要向地平线落下去了。毛头拖着沉重的双腿吃力地走着,他抹一把汗,自说自话:“如果能骑上骆驼背就好了。”
毛头的这句话给明科提了醒,他拿出计划:“咱们试试,看能骑到野驼背上不能。”
明科把毛头拉过来,跟在公驼身边走,他摸摸公驼脖子下面,又拍拍公驼的背。公驼好像明白了他的心思,立即停下脚步。明科两手掐住毛头的腰,往高一提,把他送到公驼的背上。毛头高兴地大叫着:“哈哈,终于上了沙漠的船了。”
夕阳映得沙丘一片金红,远处的红光里现出一团黑色,浓重的黑块逐渐清晰、扩大,走到跟前,明科和毛头看清了,那是一段城墙,长有20多米,宽3米多。城墙墙体大部分被埋在沙子里,只有不到1米高。估计这是一座古城,城墙被沙子所埋,只有这一段暴露在外面。毛头从野驼背上跳下来,明科仔细看着古城墙,城墙用两排竖直的胡杨木棍夹以层层红柳枝当墙体骨架,里面填的不是沙土,而是切割成块的芦苇类淤泥。
两只成年野驼啃食着城墙边的野草,小驼则吸吮着妈妈的乳汁。明科和毛头在城墙附近转着,十几株枯死的胡杨倒在沙漠中,有的像形体怪异的天外来客,有的像正在跳舞的女巫,有的像饮水的老猴,有的则像蹲着的猎犬。毛头盯住了一棵胡杨树仔细欣赏,从正面看,它像是一只欲扑的大蛤蟆,从后面看,又像一个全副武装的战士,向上伸出两只大手,欢呼胜利;夕阳中,真有一股无敌英雄的浩然正气,撼人心扉。
不远处,一只夹砂陶罐静静地躺在沙丘上,地表散落着一些动物的骨骼。明科上前把罐子拿起来,收进旅行包里。脚下有一个突起物,明科用小锨挖了几下,一只枯干的人脚露了出来,顺着脚挖下去,一具人体尸骸出现了:高鼻子,深眼窝,棕色的头发绕成了发辫,看上去像是欧洲人。干燥的沙漠气候把尸体制成了木乃伊,尸体的下面有一块带柄的铜镜。明科拾起铜镜,塞进旅行包里,然后用沙子把木乃伊掩埋了,并堆起一个不大的坟头。毛头随手拣起两根枯干的胡杨树枝,用几根野草当绳子,做成一个胡杨木十字架,插在坟头上。
天彻底黑了,这个时候,气温合适,正好赶路。明科在前面带路,这支人、猴、驼混合行旅向着北斗星的方向走。坐上了沙漠之舟,毛头的困意来了,他打起盹,明科几次提醒他不要睡着了。明科与公驼并排走,守在毛头身边,防备他从驼背上掉下来。
临近子夜,他们来到一座高高的沙丘下,明科决定在此休息。公驼有生以来第一次背人,走这么长的路,它肯定累了。毛头从公驼背上跳下来,野骆驼夫妻随即躺倒在地,小驼躺在双亲的中间。毛头上前去抚摸小驼,母驼朝外挪挪身子,腾出一些地方来。毛头明白了野驼妈妈的心意,他放倒了身子,脑袋枕在母驼的脖子上,一条胳膊搭在小驼的身上。虽然野驼们身上有一股臊味儿,他也不计较,躺在野驼们中间,相当于睡在帐篷里,有效地抵御了寒冷。
二人的这一觉睡香了,日高三竿才醒来。他俩没去晨练,草草吃些野果后,准备上路。这一次,毛头不用明科扶抱,他助跑几步后,身子一跃,两手抓住公驼的驼峰,再一用力,坐在驼峰中间。公驼被毛头惊了一下,跑出30多米远。母驼抬头发出一声柔柔的呼叫,公驼意识到跃在自己背上的是“救命恩人”,便停住了四蹄。母驼带领小驼迅速赶上去,“沙漠旅行队”上了路。
一小时后,远处出现了两个红点儿,公驼的蹄子朝西方一偏。毛头在公驼背上拍拍它脖子左侧,想让它跟在明科后面走,公驼死活不肯,反而加快了偏行的速度。明科对毛头招呼一声:“下来吧,看来,野骆驼想要和咱们分手了。”
毛头跳下驼背,两只成年野驼上下点点脑袋,又喷喷鼻子,好像在说:二位恩人,再见吧。
毛头向野骆驼一家挥挥手,依依不舍地与它们道了别,野驼家庭朝西去了。二人向着两个红点儿走过去,不一会儿,他俩看清,那是两顶红色、白色相间的帐篷,帐篷旁边停着两辆越野车,一辆厢式卡车。这时,明科听到一声极其微弱的呼救声,他迅速朝着发出声音的东边的一个沙丘跑过去。登上沙丘顶部,下面有一块沙谷,中心处有一个高鼻子、深眼窝、棕色头发的男人在沙中挣扎。那肯定不会是木乃伊,因为他的身子虽然被沙子埋了半截,两只手臂却向上摇晃着。
“那个人怎么了?”毛头向下一指问明科。
“我估计他陷进流沙里了,咱们去救他。”明科语气坚定。
二人快速跑了过去,到了近前,明科卧倒在地,毛头学着明科的样儿扑下身子,他俩抓牢了高鼻子男人的手腕,然后用力拖拉。男人被他俩拉了出来,躺在沙面上闭着眼睛喘着粗气,他的下半身沾满了灰白色的泥浆,两只脚上没有鞋子,只有泥浆。明科将背上的背架甩下来,取出木制水壶,准备给这位遇险的外国人喂些水,摇了摇,里面没有声响,也就是说,没有水了。毛头坐在沙面上,拍拍男人的手,正要问他话,猛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喊:“呜喂。”
毛头回头看,一个身穿哈萨克族服装的小伙子出现在沙丘上,随后,小伙子冲下了沙丘,他一指外国男人质问明科和毛头:“你们把穆兹塔格先生怎么了?”
毛头指一下满身泥浆的高鼻子男人,对小伙子实话实说:“我们和他,那是蒙古骆驼云南虎——谁也不认识谁,会把他怎么样?”
“都把人弄成这个样子了,还说没怎么样?”哈萨克族小伙子怒气冲冲。“这位是法国人,考古队的队长,你们竟敢抢劫他,胆子太肥了。”
“我说你这个人,不问问清楚,上来就骂人。”毛头站起身,学着小伙子说话的语气抛出一句歇后语:“你是鸡鸭鹅狗打起架——混咬一阵。”
小伙子像是被歇后语噎住了,张了张嘴,话没说出来,只会朝着毛头翻白眼。这时,沙丘顶上出现了一个身穿冲锋服的中年人,他用一口北京腔朝下面喊着:“卡里尔,找到穆队长了吗?”
小伙子扭过头朝沙丘顶上喊:“曹队长,在这儿呢。你快喊咱们的人过来,法国佬好像遇到抢劫了。”
曹队长没去喊人,直接冲下了沙丘,走到近前,他瞅瞅明科、毛头和小猴子,对卡里尔数落起来:“这是什么地方,还会发生抢劫?你是犯罪凶杀片子看多了,看谁都像坏人。”
“队长,你来看看。”卡里尔指着穆兹塔格,直抒己见:“他的鞋子没了,裤子也被人扒了。你知道,那都是真正的名牌货,值钱呐。”
曹队长蹲下身,拨一下穆兹塔格的小腿肚子,再用小指钩起法国人的裤口,对哈萨克小伙子叨叨一句:“老穆的裤子在身上,只不过糊上了一层泥巴。”
卡里尔问一声:“鞋子呢?”
毛头指一下不远处的那个泥浆坑,故意装呆:“在里面呢,你去取吧。”
卡里尔看一眼泥浆坑,指一下毛头,恶声恶气着:“那是个流沙窝,人掉进去了就没命。这小子想把我引进流沙里,曹队长,你说说,他不是坏人谁是坏人?”
此时,穆兹塔格喘息匀了,他坐起身子,对着曹队长又说又比划。曹队长听不懂法国话,但他看懂了手语,大概知道了刚才发生的事。他对卡里尔:“咱俩把穆队长送到傅立冬那儿,事情就全清楚了。”
曹队长与卡里尔搀扶起法国人朝帐篷走去,明科背起背架准备跟上去,毛头故意要逗逗卡里尔,拔脚朝相反的方向走。卡里尔停住了脚,回头喊叫着:“戴绿色眼镜的,做了坏事想跑哇,回来。”
毛头朝着卡里尔一撇嘴,倾泄不满:“你是色盲看彩画——不分青红皂白,我不跟你玩儿了。”
卡里尔急了,撒开穆兹塔格,要来抓毛头。明科朝毛头一挥手,抛一句:“跟上。”
毛头返回身,搀扶着法国人,卡里尔一脸得意地押在毛头的身后。毛头对哈萨克小伙子搬唇弄舌:“待会儿你可别向我道歉。”
两只帐篷里出来了7个人,大家迎上前来,从曹队长和毛头手里接了穆兹塔格,送进帐篷。穆队长换过衣服,对着大家说了一通法国话,韦翻译把他的话译成了汉语。这时候,卡里尔又急了,急得头红脸涨,两只手扎撒着,不知该往哪儿放。曹队长朝卡里尔一挥手,批评开了:“以为自己挺聪明,这下搞砸了吧——快给人家赔礼道歉去。”
卡里尔犯错快,认错也利索,声音脆响地向明科和毛头道着歉。 明科摘下没镜片的眼镜,温言款语:“没关系,没关系。”
毛头也摘下眼镜,同样现出了一脸微笑,高声说着“没关系”,然后凑近卡里尔的耳根悄言:“你是头顶点蜡——自作高明。”
曹队长取出两瓶纯净水递给明科和毛头,然后告诉二人,自己名叫曹思恩,是搞考古的,他们的这支中法联合考古队总共10个人,8名中国人,2名法国人,中国人里,除法语翻译和哈萨克族向导外,其余为考古队员。他们的目的是寻找古代人类遗址。两年前,哈萨克族青年卡里尔曾在这里看到过一段古城墙。考古队在沙漠里转了一个星期,仍然没有找到那段古城墙,因为时间隔的太久,加上没有标志物,向导卡里尔记不清古城墙到底在哪儿。今天上午,当他们走到此地时,装载装备的卡车出现了故障,考古队只得扎下营地。几个人修车的当儿,法方队长穆兹塔格独自一人在附近搜索,没想到会掉进流沙窝里。
明科将昨天他和毛头看到古人类遗址以及欧洲人种的干尸的经过告诉曹队长。法语翻译傅立冬当即把明科的话译给穆兹塔格和葛拉丹东。二位法国人兴奋起来,盯住明科左问右问。明科拿出了砂陶罐和带柄铜镜,两位法国人把两件古物抓在手里摆弄了好一阵儿,最后说,这种铜镜是古希腊罗马文化中独有的。
沙漠里有欧洲白种人,还有西方文明古物,大家热烈地讨论着这个问题。中法两国考古人员认为,这里是西域36国的地界, 是东西方文明的交汇点,古希腊罗马文明、两河文明、印度文明和华夏文明在这里相遇,肯定会留下或浓或淡的痕迹。此地民族众多,种源复杂,他们携带着来自不同地域、非常遥远的古代人类信息,具有古希腊罗马文明特征的铜镜的发现,就是很好的佐证说明。
考古队员们恨不得立即见到古城墙和欧洲人种的干尸。明科告诉大家:顺着野骆驼蹄印走,方向正南,一定可以找到古遗址。
曹队长拿着罐子,穆先生抓紧了铜镜,久久舍不得撒手。明科痛快淋漓:“这两件东西你们拿去。”
曹思恩收下了古物,毛头拉一把卡里尔的袖头,舌尖口快:“你可看清楚了,谁抢劫谁呀。”
卡里尔现出一脸不好意思,轻轻地拍了两下左胸。曹队长对明科开口高言:“东西我拿了。我问一句,你要什么补偿?”
“不要什么补偿。”明科一腔豪迈。“按照法律,出土文物归国家所有,我正准备上缴呢。你们是国家考古队,遇上你们,我倒省了事儿。”
“补偿是一定要有的。”曹思恩给出定论。“就你俩目前的状况看,你们最需要装备。这样,我就不掏钱了,给你一套旅行装备。”
“谢谢。”明科客气 一句。“这确实是我们最需要的。”
吃过中餐,曹队长将一套旅行装备给了明科,并且把大量的食品塞进毛头的旅行包里。装备中包括一顶小帐篷、两只睡袋、两个气垫、两件羽绒服和几件炊具。毛头拍拍装备,对曹队长巧言妙语:“瞌睡遇见软枕头——真叫称心。如果再有一套炉具,那就更称心了。”
曹思恩直言无隐:“不好意思,炉具不多余,给不了你们。”
卡车司机裕固族人巴格哈特虽然会开车,但是,修车不在行,鼓捣了半天,仍然找不到卡车的毛病在哪儿。明科上了卡车,发动了一下,听出毛病在哪儿。他让巴格哈特打下手,将车子发动机拆开,取下了气缸垫。气缸垫有两道小口子,明科向葛拉丹东先生要了他手里的香烟盒,取出里面的锡箔纸,填在气缸垫破损处。
明科修车,毛头不闲着,他向曹队长请教考古知识。曹思恩看他好学,便把一些基本的考古常识告诉他。
卡车修好了,曹队长向明科反映,他开的那辆越野车有些小毛病。于是,明科拿起工具走向越野车。两辆车子的毛病处理完,日头已西下。当晚,明科和毛头在考古队的大帐篷里休息。
躺在帐篷里,毛头觉得好舒服。在如此恶劣的自然环境中,没有帐篷睡真叫不舒服。看到毛头兴高采烈的样子,卡里尔心里也舒服,他主动与毛头拉着话,哈萨克小伙子向毛头问起,他俩在没有装备的情况下竟然敢在沙漠里行走,为什么胆子会这么肥?毛头瞅瞅明科,然后扔给卡里尔一句:“孩子没娘,说来话长。回头再给你讲吧。”
深夜,刮起了大风,直到天亮时,风才停息。一大早,曹队长就起了身,他走出帐篷,一眼看到明科在打太极拳,便盯住看。他看过了明科的一趟拳后,伸出大拇指,赞词不断:“棒,真叫棒,世界锦标赛的水平,没有10年练不出来。”
“外行的看热闹,内行的看门道。”明科言之有物。“我估计您也会太极拳?”
“没错,我也会打太极。虽然打了将近20年,但是,跟你比差远了。 ”曹思恩伸出右掌,作了邀请:“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来,咱俩推推手。”
此时,两位法国人也起了身,二人观看着明科与曹队长的太极推手。推过两圈后,曹思恩已知明科的非比寻常的实力。葛拉丹东上前比划着,那意思是想与明科较量一番,明科用英语问:“您也会打拳?”
葛先生立即笑了,他用英语表白一番:“你也会英语,这下好了,我正发愁傅先生没起床。我跟你说啊,我是一个拳击爱好者。我听人家讲,中国是武术之乡,我在电视上看过中国武术表演,我认为,你们的东西是表演性质的,外在的花架子,没有真正的实在的技击作用与实力。今天,我看过你和曹队长的交手,更坚定了我的看法。如果你不服,咱俩比试一下。”
葛拉丹东甩去上衣,举起两只手臂晃晃,亮出鼓鼓的腱子肉。明科摇摇手,谦让一句:“不跟你比。”
葛先生现出一脸傲气,毛头走上前去,指一下明科,用英语对葛拉丹东申言:“法国先生,我的老师累了,这样,我来跟你比试一下。”
“哎,你也会英语。”葛先生又乐了,他对毛头吐一句轻薄语:“你跟我比试,你行吗?”
“我的老师练了十几年,我只跟他学了一年多,功力肯定差得很远。”毛头言词激烈:“不过,我就是看不惯某些人的自高自大。本来嘛,外国的拳击,中国的武术,杂技演员上台——各有各的高招,你怎么敢肯定我们的不如你们的?”
“你这么小的孩子,我怕打坏你。”葛先生犹豫不决。
“你别吹牛,你能碰到我的衣服就算你本事了。”毛头放了大话。“废话少讲,动手吧。”
这时,其他人都起来了,大家围着葛先生和毛头看。起先,葛先生不敢用力,几招过后,他发现毛头没说假话,毛头就像一条泥鳅,每每擦着他的拳头滑过去,让他的每一拳都打在空气上。葛先生加快了出拳的速度和力度,动作一大,漏洞出现了。毛头瞅准一个空子,使出一招“插闪”,再来一个“小得合”,葛拉丹东身体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沙面上。葛先生一个骨碌爬起身,拍拍屁股上的沙土,问毛头:“你这是什么招子?”
“我告诉你,这只不过是中国摔跤,中国武术还没给你使呢。”毛头语气轻狂。“我师傅的太极功夫使出来,再给你加三个帮手都赢不了他。”
“明先生,真是这样吗?”葛先生问明科。
“别听他的。”明科柔言轻语。
毛头还想说话,明科朝他瞪了一眼,他闭了嘴。
早餐后,曹队长对明科侃起来:“你看,昨天的那场大风把你俩和野骆驼留下的脚印给埋上了,这下子,我们去找那段古城墙就费了劲,我怕我们会走了弯路。为了保险起见,我想,如果你不急着回家的话,你为我们带带路。当然,不让你白辛苦,我们出工钱。”
“没问题,我俩不急着回家,可以给你们带路。”明科一言敲定。“你资助我装备,我感激不尽,所以,钱就不要谈了。”
明科答应带路,曹思恩很高兴,他命令队员们收起帐篷,上车出发。明科从曹队长手里接过方向盘,开起越野车。
明科凭着记忆和准确的方向感,顺利地找到了那段古城墙,黄昏的时候,考古队在城墙边扎下了营地。穆队长向曹队长建议,让明科和毛头与他住在一起,曹思恩同意了。以往,两位法国人、傅立冬翻译、卡里尔和曹队长住一个帐篷,现在,曹思恩命卡里尔搬到另一个帐篷里,腾出位置给明科和毛头。法国人有用意,晚上,穆兹塔格、葛拉丹东与明科聊了起来,穆先生与明科聊户外徒步,葛先生与明科聊搏击。两位法国人直接与明科讲英语,傅立冬闲了,他打开便携式dvd机,与曹思恩一块儿看起了好莱坞的暴力凶杀片。
明科与两位法国人聊天的时候,毛头在一旁听着,这可是学英语的好时机。卡里尔却不给他这种机会,哈萨克小伙子把毛头拉进队员们所住的帐篷,非要毛头兑现承诺,讲讲为什么要行走在沙漠里面。其他几位考古队员在旁边“添柴加火”,要他讲述经过。瞅着大家期待的目光,毛头只得把他和明科为什么会进入沙漠以及在沙漠中遇到狼和野骆驼的经过讲了出来。谁想到,卡里尔听故事也会上瘾,自此,卡里尔天天晚上缠着毛头,要他讲故事。
第二天,队员们紧张地忙碌起来。明科主动地向曹队长领了任务,挥起小锨挖沙子,这时候,葛先生才开了眼,明科的挖沙速度非常快,工作效率是其他人的好几倍。曹队长心里暗暗高兴,明科不仅是热心的向导,还是一名有着超强体力的民工。曹思恩赠给毛头一个厚厚的考古用笔记本和两支笔。大家发掘古遗址时,毛头在帐篷里面写作业;没有毛笔,他用铅笔画素描、速写。
考古队经过一个星期的发掘,大致搞清了这座古城的规模及城内建筑的形制,并且获得了一些具有非常高的考古研究价值的古文物,大家都很高兴。最后一天的晚上,中法两国人在古城墙边举行联欢晚会,在篝火的映照下,大家相继表演拿手的节目。两位法国人先后唱了几支法国民歌,卡里尔跳了一段哈萨克族舞蹈,曹队长唱了两段京剧,韦翻译以女中音的腔调唱了一首建国初期的老歌子。曹思恩请明科表演一段太极拳,明科不推辞,上场打了一段拳。大家提议毛头上场摔上一跤,可是,葛拉丹东不想再丢丑,死活不愿与毛头对阵。没有对手,于是,毛头喊来小猴子,为大家献上杂技节目。连演了两个杂技,大家还不过瘾,最后,毛头又表演了一个口技。
中法联合考古队满载而归,3辆车载着12个人开出“死亡之海”,大家先送卡里尔回家。车子开进五灵脂村,早已得到消息的托伦村长组织了一帮村民以及来自外村的阿肯(歌手)们在村口迎接他们。晚饭在村长家吃,托伦村长端起马奶酒,对远方的客人表示热烈欢迎。大家喝着马奶酒,吃着“结尼特”(一种灌肠制品)和“包尔沙克”(羊油炸制的面块)。村长非常感谢卡里尔,因为,村里明天举办阿肯弹唱会,卡里尔带着远方的客人进村,给全村人带来了吉祥与祝福。明科和毛头看了出来,考古队明天是离不开五灵脂村了。当晚,考古队一行人分别住在卡里尔家和村长家。
明科用卡里尔的手机拨了朱小姐的手机号,打了几次,怎么也打不通。
事有凑巧,就在几个小时前,朱穆朗玛大便之后,左手抓着手机,右手去开水,结果,右手一用力,左手没了力,手一松,手机掉在马桶里,见了水,坏掉了。这位粗粗拉拉的美国小姐,一只手机用不了一年,不是丢就是坏。这次,她早不坏晚不坏,偏偏在明科与她联系之前坏了手机,搞得双方联系不上,相互担着心。
接下来,明科拨了唐古拉的手机,唐先生一听是明科的声音,非常高兴,唐先生把朱小姐与他二人走散的情况告诉了明科,又询问了他俩现在的情况。知道明科和毛头一路向东行来,唐古拉要二人路过胡杨市时一定来找他,朱小姐让他转交一笔酬劳;还有,那套旅行装备要交还明科。
知道美国小姐安全回了国,明科和毛头把心放进肚子里。
第二天上午,阿肯弹唱会拉开了序幕。弹唱会前,举行叼羊比赛,卡里尔拉着明科和巴格哈特参加进叼羊队伍里。比赛在村外的一块草坪上举行,作为主持人的托伦村长首先致辞,这时候,卡里尔当了翻译,他将村长的哈萨克话译成汉语。尔后,托伦村长命人拉上来一只约两岁的山羊。一位大汉将羊宰杀,割去头和蹄,并扎紧食道,小山羊被放在草坪中央的开阔处。村长一声令下,比赛开始了。小伙子们纵身上马,朝着小山羊冲过去,先夺到羊的人打马飞奔,其他人紧紧追上去;大家围成一团,你争我夺,左拥右挤,难舍难分。明科身手好、力气大,瞅一个空子,他一把抓住小山羊,向圈外的卡里尔一抛。卡里尔接住小羊打马远远跑开去,众人看看追不上,都放弃了。村长宣布卡里尔得胜。胜利者卡里尔兴奋地将自己的战利品献给一位身穿连衣裙、头戴“吐麻克”(圆形平顶小帽)、胸佩珠串的漂亮姑娘,然后拉着姑娘来到考古队员们面前,将这位名叫牙佳达的哈萨克姑娘介绍给考古队员们认识。不用卡里尔讲,大家一眼便能看出来,牙佳达是卡里尔的意中人。
下一个节目是“姑娘追”,一对对男女青年骑马并辔,向指定的目标徐徐进发。卡里尔的旁边是牙佳达,行进途中,男青年们对自己的女伴说着俏皮话,或是挑逗性的语言。姑娘们听着这些热辣辣的语言,一个个羞红了脸,却不敢发怒,只能静静地听着。走到指定的目标,男女青年们拨马回头,这时候,场上的气氛一下子变了,姑娘们一个个怒目横眉,扬起马鞭猛抽自己身旁的小伙子。被抽的男青年不敢还手,只有狼狈地奔逃。观众们有的为姑娘们助威,有的为小伙子们加油,掌声、欢呼声、哄笑声响彻草原。
最后一项是赛马,这项活动的参加者是少年儿童。卡里尔把自己的马交给毛头,让他参赛。与五灵脂村的孩子们比起来,毛头的骑马技术不高,卡里尔的马又认生,毛头控驭不住,马儿跑了偏,跑到一片拐枣林后边,几只普氏原羚(滩黄羊)被他惊出来,仓皇地跑开了。赛后,托伦村长为每一名参赛者颁了奖品;奖品不分等级,最后一名与第一名的奖品是一样的。
晚饭在卡里尔家吃,卡里尔的亲友们受到邀请,都来品尝“幸福肉”,也就是卡里尔抢到的那只小山羊的肉。小山羊被做成了“抓肉”。吃过晚餐,卡里尔、牙佳达领着考古队一行人去观赏阿肯弹唱。村外的草坪上,燃起几堆篝火,众村民围着篝火,聆听阿肯们弹唱英雄史诗。不远处的桎柳丛中,闪出两点亮光,那是草原斑猫的眼睛。
子夜过后,大家方才散去。
第二天早餐后,考古队一行向村长及卡里尔一家告别。两辆越野车发动起来,卡车哼哼了几声,赖着不动。卡里尔开起玩笑:“看来,卡车舍不得离开。”
明科听听卡车发出的声音,知道又是气缸垫的问题,他拆下气缸垫一看,果然缸垫坏损了一大块。车上没有备用缸垫,附近又买不到,曹队长及考古队员们心里暗暗发急。最急的是巴格哈特,他一个劲儿地叹着粗气,他的家人打来电话通知,他妹妹巴希莉娅近几天结婚,要他参加婚庆典礼,他已答应了家里人,准时参加妹妹的婚庆;可是,车子好像故意与他过不去。
明科向卡里尔讨了一块干牛皮,照着样子剪下来,垫在破损处。巴格哈特上车一打火,车子着了,他高兴地喊一声:“巴希莉娅,我来了。”
考古队离开五灵脂村奔向敦煌。作为考古学家,二位法国人对敦煌已经向往好久了。巴黎卢浮宫里收藏有不少出自敦煌的古文物,这次能够到敦煌游览,二人特别兴奋。
到了敦煌,傅立冬当了导游,他为二位法国人介绍了敦煌艺术。敦煌艺术中成就最高的是壁画,近500个洞窟中,绘有壁画45000平方米,敦煌壁画题材广阔,内容丰富,它有复杂的构图处理,丰富的图案装饰,灿烂的色彩表现。“飞天仙女”、“反弹琵琶”,姿态优美,形象生动,呼之欲出,艺术之高超,表现技巧之卓越,达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敦煌壁画集中代表了中国古代绘画艺术的优秀传统和高度成就。敦煌艺术中,唐代作品是最辉煌灿烂的部分,民族艺术风格与外来艺术影响巧妙结合。看了莫高窟,在相当程度上就接触了全世界的古代绘画艺术。
面对如此精美的壁画,中法两国人不断地称叹着。明科与毛头除了赞叹,还在心里暗暗临摹着。
看罢壁画,曹思恩带领二位法国人品尝西瓜泡馍、羊肉垫卷子、酱爆羊肉等风味食品,又买了一些敦煌枣,让他俩带回法国。
离开敦煌,巴格哈特在前面带路,考古队一行人游览了嘉裕关,品尝了酥羊、石烤羊,然后走进地柏枝村。
在敦煌时,巴格哈特邀请曹队长及考古队员们到他家,参加妹妹的婚礼。曹队长没表态,巴格哈特急了,找来韦翻译当助手,说服队长,并拿卡里尔说事儿。考古队一行人既然可以参加哈萨克人的阿肯弹唱会,为什么就不能参加裕固人的婚礼,难道看不起裕固族人?眼看要牵扯到民族问题,曹思恩只得找二位法国人协商,多耽搁一天,去参加一个中国少数民族新娘的婚礼。由于有明科和毛头的帮助,这次考古行动很是顺利,比预定的时间有所提前,二位法国人点头同意了。于是,巴格哈特满脸得意地带领着中法两国人走进地柏枝村。
一只凤头百灵落在巴格哈特父母院子前的一棵大树上,发出悦耳动听的鸣叫声。毛头指着百灵鸟对巴格哈特贫嘴贫舌:“鸟儿责怪你说,来得太晚了。”
“是啊,来晚了。”巴格哈特一脸惶恐。“恐怕会误了戴‘戴头’仪式。”
巴格哈特的父母家聚了许多人,准备为巴希莉娅举行戴“戴头”仪式,再过几分钟,仪式就开始了。巴格哈特将自己的父母、舅舅、舅妈、妹妹以及本家的亲戚们介绍给中法考古队一行人。考古队员们被迎请进屋,大家喝下一杯用草果和姜片熬制的奶茶后,开始观看戴“戴头”仪式。
巴希莉娅端坐在屋子中央,她穿一件衣领高至耳根的蓝色长袍,袍子的袖口、领子、襟边用丝线绣着图案,袍子外面套一件红色坎肩,扎一条腰带。她的一头黑亮亮的发丝被编成许多小辫,由小辫结成三条大辫,两条搭在胸前,一条垂在背后。巴格哈特的舅舅头戴毡帽,脚蹬高统靴,身穿一件高领的左大襟长袍,系一条红蓝色腰带。仪式开始,舅舅将一块五寸见方的编缀着银饰、玉石、珊瑚、玛瑙、海贝等饰物的绸布系在巴希莉娅的发辫上,然后唱起“戴头歌”,表示对巴希莉娅的祝贺。接下来,巴希莉娅唱告别歌。考古队员们听不懂她唱的是什么,巴格哈特为大家解释,歌词大意是感念父亲的养育之恩,感谢舅舅的眷顾之情。仪式结束,巴希莉娅被迎进另一屋,表示她已经出嫁了
晚餐很丰盛,巴格哈特的父母摆上来手抓羊肉和“支果干”。巴格哈特指导着大家把“支果干”薄片蘸着蒜和醋吃,并将这种美味可口的食品的做法讲给大家。
第二天一大早,两位伴娘把巴希莉娅打扮了一番,裕固族歌手们在一旁唱起动情的婚礼歌,男女青年们跳起舞来,表示祝贺。随后,以巴格哈特的舅舅为首的送亲队伍护送着巴希莉娅向款冬花村进发。
这支送亲队伍不但庞大,人员组成还挺复杂,有巴家的亲属和朋友,有巴格哈特的同事,还有两位外国人。考古队的3辆车子打头,后面是马队。
送亲队伍走到半路上,新郎伟拉家派出的接亲人员迎了上来。他们在路旁的大树下铺开毡毯,摆上酒食和果品,迎请送亲的宾客下车下马,只有巴希莉娅不下马。接亲人员先给舅舅等长辈敬献哈达,然后给送亲人员端上水酒,并介绍婚礼的准备情况。
几只黑顶麻雀在树头上吱吱喳喳叫着,大概在鼓动送亲人员对接亲人员多提几条要求。舅舅和巴格哈特虽然听不懂鸟儿的鼓动词,但他们根据习俗,提出了几点意见。对方表示,要把这几点意见迅速落实。
考古队的3辆车子停在路边,曹队长忘了拉下越野车的手刹车,车子自动滑行起来。毛头一眼看到车子动了,他指着越野车对考古队员们张口说:“车上没人,它怎么会爬坡?”
那段土坡长约60米,坡度约15度。让考古队员们惊奇的是,车子在没有任何动力的情况下,不是向下滑行,而是向坡顶爬上去。除考古队员外,当地人对这种怪现象没有一丝惊奇。巴格哈特对同事们解释:“这是一处违反物理定律的地方,水往上流,石头向上滚动。我们这儿的人叫它怪坡。”
毛头从水果盘里拿起一只圆圆的苹果,走到怪坡中央处,他把苹果放在地面,用力朝坡下一推。那苹果不向坡下滑,却朝顶部滚了上来,毛头瞪着奇怪的大眼睛,大吼一声:“小风刮着火车跑——神啦。”
大家吃过喝过继续上路,几只黑头噪鸦向他们发出噪声。进了款冬花村,男方把客人们迎请进家,为每个人敬上一杯“迎亲酒”。按照惯例,送亲人员要在新郎家住一晚,参加于第二天举行的婚礼。为照顾巴格哈特以及考古队员们,婚礼提前一天举行。
婚礼上,伟拉和巴希莉娅为每一位宾客献上哈达,二人互献了哈达,之后,新娘为婆婆奉上酥油茶。巴希莉娅的伴娘把带来的嫁妆摆出来供大家鉴赏,此时,双方的男女歌手们开始对歌。有中法两国的考古人员参加,婚礼格外热闹。
第二天,明科和毛头与考古队告别。在明科的帮助下,考古任务圆满完成,考古队的两位队长诚恳地感谢他,曹思恩强塞给明科5000块钱,穆兹塔格则将一套高科技炉具赠给明科。
有了旅行装备,食宿条件立时改观,睡得暖,吃得热。 二人沿着巴丹吉林沙漠的边缘向东行。沙漠里,一种长着细刺的沙生植物泛着青绿,成片成片地生长着,随着沙漠延伸,这种植物名叫沙米。除去沙米,沙漠中还有梭梭、沙蒿、珍珠柴、甘草以及麻黄等耐旱植物。
这天下午,在一座高大的沙丘南侧,毛头发现一只体长达140厘米的死野羊,野羊双乳的两侧各有一个大洞,好像是中了枪。毛头蹲下身摸摸两个洞,洞口直径4厘米,洞深4到5厘米,洞口圆滑,没有血迹,不像是弹洞。再说,盗猎者怎么会击中野羊肚子下面呢,而且在双乳两侧对称的位置。
毛头指着野羊向明科请教:“这是什么动物?”
明科翻看了一下死野羊,回答他:“是鹅喉羚。”
“为什么叫鹅喉羚?”
“这种动物,公兽发情的时候喉部会鼓起来,就像鹅的脖子一样。”
二人沿着长城走,走进甘肃省的蒲黄县城,明科为毛头采买了一应文具,这下,他们恢复到了与美国小姐走散前的装备水平。
蒲黄县的戈壁滩里,不仅有蓝马鸡和白腹鹞等大中型鸟类,还有盘羊。盘羊也叫大头弯羊,它的头上有一对粗壮的弯角,盘曲程度超过360度,它们常常结成10到30只的群体活动。
这天下午,明科和毛头在蒲黄县与甘遂县交界的地方看到一只大鸟从地面飞起来,大鸟的身子下面竟然吊着一个人,前面不远处,有一辆红色的越野车紧紧跟着大鸟,大鸟朝南飞了一段,然后转身向西,巡航高度保持在100米上下。大鸟飞临他俩的头顶上方,明科看清了,那是一只号称空中霸王的金雕,它体形硕大,两翅展开达3米多。二人觉得挺奇怪,听说过人坐在飞机上飞行,还没有听说过人被鸟带着飞行,尼尔斯骑鹅旅行,那是童话故事,可是,眼前的这一幕就是这么真实,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明科知道,空中霸王常常把盘羊抓到半空中,然后扔下来,把羊摔死后吃掉。难道金雕会把人当盘羊抓?仔细看,空中霸王的爪子并没有抓在那人的身上,倒是那个男人的两手握在金雕的爪子上面。毛头发出一声尖锐的鸟叫,金雕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误会了毛头的意思,它忽然向上飞去,飞到了距地面300米高处。
附近没有人,只有一辆越野车,看到越野车朝着金雕飞的方向追过去,估计这辆车子与这件事有关系。空中霸王飞过了南边的那座山,开车的人想从西侧的山沟里钻过去,可是,那边道路泥泞,车子陷进泥淖里。从车上下来一个小伙子,他看看陷进软泥里的车子前轮,只是一把一把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明科和毛头迅速跑过去,毛头向小伙子扬扬手,边跑边说:“哎,你们这是玩的什么杂技?”
小伙子操着一口浓重的四川话:“这哪是什么杂技哟?”
毛头指指南边的天空求问:“在天上飞的那个人你认得不认得?”
“当然认得。”小伙子语音颤颤:“他是我的朋友,他叫盖武拉 。”
“他是怎么回事?”毛头再问:“为什么吊在鸟的肚子下面。”
“一句两句也说不清。”小伙子语调慌张。“你俩先帮我把车子弄出来,咱们去追武拉,上了车,我详细告诉你们。”
“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毛头问一句。
“我叫骆尔施。”小伙子答一声。
明科取出小钢锨挖去车轮前面的软泥,拣来一些石块塞在车轮下面,他和毛头穿好了雨披,在车子的后面推,骆尔施上车发动车子,一声号子喊完,越野车出了泥坑。幸亏他俩穿着雨披,车轮卷起的稀泥溅了二人一身。毛头把雨披上的稀泥巴甩去,明科把旅行包放进车子里,对尔施说:“你歇歇,我来开车。”
骆尔施问:“你行吗?”
毛头对尔施放了大言:“我叔的开车技术,那叫鸭子腿上绑铃铛——当当响,呱呱叫。你就放心吧,绝不会开到泥坑里去。”
一句“泥坑”,捅在了尔施的软肋上,他把方向盘交给明科,自己坐在驾驶座的旁边。明科正准备开着车子到山的那面去,却见空中霸王携着盖武拉飞了回来。他给毛头拿出方案:“咱俩跟金雕沟通一下,让它把姓盖的放下来。”
“啥子,你说啥子?”骆尔施把眼睛圆圆地瞪了起来。“那只大鸟能听你们的话?”
“你待在车上,我不喊你,你不要动。”明科嘱咐尔施:“无论你看到什么也不要下车,我俩去试试,看看能不能把金雕劝下来。”
“输赢都有糖吃(无论成功与否有利益可得),你们去试吧。”尔施嘴上同意明科的意见,脸上却流溢着嘲讽的冷笑。
明科和毛头下了车,小跑着尾随在空中霸王后面,一边跑一边发出拟声。
金雕听到下方传来很熟悉的声音。它顺着声音看下去,脑袋一低,飞行高度降了下来。它朝地面只瞅了一眼就看清楚了,下面没有自己的同类,只有两个跑动的人,声音是从他们的嘴里发出的。不过,这二人与紧紧抓着自己的这个两腿动物不一样,他们说的话自己能听懂,这二人先是赞美自己的力量够大,飞行技术挺强,接着说自己是一个懂道理的动物,然后劝自己降落下来,让那个人归了地面。他俩还保证说,降下来绝不会有危险。
空中霸王听了明科和毛头的话,觉得他俩挺通鸟性,说的有理,再一个,自己带着这个人飞了这么长时间,非常疲劳,一身大汗,眼看快要虚脱了,一个人,顶两只盘羊重;但是,大雕对两个人所做出的保证还有些疑虑,它发出一声调门尖锐的问询:“你们真的能够保证我降到地面不会受到伤害?”
毛头想说一句:鸭子改鸡——你是多磨嘴皮。想了想,空中霸王脾气暴躁,这会儿正是求它的时候,不能说它不爱听的,再者,这句歇后语也不容易翻译成鸟语。于是,他对金雕表明态度:“我们用人格保证。”
“哼,你们的人格不如我们的雕格,全是空的,比空气还空。”金雕发出近乎嘶吼的叫声。
只顾了说话,金雕的两翅一松,飞行高度进一步降低,离地面只有20米了。明科问金雕:“你有什么要求?”
“你们面朝下,躺在地上。”金雕连说带咒:“还有,你俩命令抓着我的玉腿的这个人松手。这个无赖,自己不长翅膀,还要享受飞行乐趣。”
“好,就这样办。”明科下了保证。
两个人躺在地上,明科正想对盖武拉说一句:你的脚落了地就赶快放手。却听到不远处发出”咚“的一声响,他扭头一看,盖武拉已经落在了地上。
从3屋楼房的高度跳了下来,盖武拉伤了脚,嘴里直喊着疼。明科迅速爬起身朝小盖跑过去,为他检查伤势。毛头立起身子,对空中霸王粗粗来一句:”怎么样,我们没骗你吧?“
“嗯,还算守信用。”金雕懒懒地回应。
“再见吧。”毛头朝着飞高了的空中霸王挥挥手。
“拉倒吧,我不想再见到你们。”大雕傲声傲气。
看到明科和毛头果真把大鸟劝了下来,骆尔施好激动,他不等明科喊他,立即发动着车子,朝盖武拉开过来。到了跟前,尔施跳下车,拉着小盖的双手喊着:“武拉,武拉,你可回来了,你把我吓坏了。”
高空气温低,被空中霸王带着飞了那么长时间,盖武拉的身子被冻僵了,再加上摔了一下,越发没了精神,看到好朋友,他脑袋软软地耷拉着,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微微点一下头,算是回应了骆尔施。看到武拉精神头不济,尔施抱起他上车,要把他送医院。明科对尔施轻言慢语:“我先为他处理一下,你再把他送医院。”
尔施还想问“你行吗”,想了想,明科每次说的话都能兑了现,便把自己的好友交给明科。毛头搭起一顶帐篷,明科把武拉安顿在帐篷里面,为他针灸、按摩。疗治完了,毛头已经煮熟了一锅热汤面,明科喂武拉吃下两碗面。尔施还要送武拉进医院,武拉摇摇手,语气无力:“不用你磨心(劳神),我没有大问题。你让我香香睡上一觉就行了。”
明科对尔施说出宽心 话来:“他说的没错,确实不需要进医院,脚上的伤我已经为他处理过了,我再采些草药来,给他内服外敷,过几天就没事了。”
武拉在帐篷里睡觉,尔施看护着武拉,明科和毛头去采草药,采来了草药,武拉还没有醒。帐篷外,明科加工着草药,毛头对骆尔施说:“你答应过我,为我讲一下你的朋友为什么玩这种不是杂技的杂技。”
“不好意思说啊,我俩干着犯法的事。”骆尔施言词隐晦。“看在你俩帮了我们的份上,我就冒着被举报的风险把实情讲了。”
接下来,骆尔施把他和盖武拉玩的这场惊险杂技的全部过程讲给毛头。
骆尔施和盖武拉是重庆市一家电子设备公司的员工,都爱旅行,经常利用假期到处游逛。前些天,尔施从一家旅游网站上看到一位网友的一篇文章,说是有人在甘肃省的蒲黄县境内捕捉野生白腹鹞,还详细讲了捕捉的方法。尔施把这篇文章转发给武拉看,俩人觉得这件事挺有趣,也很刺激,想去试一试。
这个假期,他们开着车来到蒲黄县,走到这处荒无人烟的地方,实施起捕捉行动。他俩把一个木头架子支起来,上面铺了一块帆布,在帆布上面放了一些切成块的新鲜牛肉,然后把一张大网覆在牛肉上。尔施钻在木头架子中间、帆布下面,静静等待着猎物,武拉坐在车子里远远地看着。
约摸一个小时后,一只白腹鹞飞临尔施的头顶上方,它先是盘旋着,然后一个翻身,直线冲下来,临近木头架子,又一个翻身,陡然冲上了高天。二人心里说:好狡猾的鹞子,这是在做火力侦察呀。尔施耐住性子一动不动,鹞子又盘旋了几个圈子,这次,它慢慢降下来,落在木架帆布上,伸嘴啄牛肉,可是,牛肉被大网罩着,轻易啄不出来,它用力啄牢了牛肉,然后使劲往出扯,一块牛肉被它扯了出来,它急匆匆地吞下去,然后伸出尖硬的嘴巴再去扯第二块。这块牛肉大一些,扯起来更加费力,它一使劲,两只爪子陷进软软的帆布里,这时候,架子下面的骆尔施行动了,他把帆布一合,白腹鹞稀里糊涂成了他的俘虏。
旗开得胜,尔施和武拉挺兴奋。第二天,俩人换了位,武拉钻在帆布下面,尔施守在车里,继续他们的捕捉行动。可是,等了整整一天,也没有鹞子来啄牛肉。武拉认为牛肉不新鲜,勾不起鹞子的食欲。为此,他俩到附近的镇子买了一些新鲜的牛肉。第三天,也就是今天,尔施觉得武拉昨天在架子下面守了一整天,挺疲劳的,他要武拉到车上去睡觉,自己蹲守。武拉不干,尔施成功地捉了一只鹞子,自己没有任何建树,心里不平衡。尔施听武拉这样讲,只得让武拉钻进帆布下面。
中午,太阳正毒,武拉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了,他没发现,一只大鸟飞临他的头顶上方。这只鸟儿太大了,金黄色的羽翼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尔施看到,大鸟朝着木架子落下去,他不知道那鸟叫什么名字,只是觉得它不好惹,他想提醒武拉,不要去捉大鸟,以免出意外,可是,已经晚了,只见武拉的两手抓着两只鸟爪子,鸟儿带着他冲向了高空。尔施害了怕,开起车子追上去,一边追一边探出头向高空中的武拉喊着:“坚持住,千万别放手,摔下来要你命噻。”
晚饭熟了,武拉才醒来,吃过饭,武拉向骆尔施、明科和毛头讲了自己遇险的过程。
当时,金雕去啄牛肉,肉被大网挡着,啄不出来,空中霸王一生气,用它那坚硬有力的钩钩嘴猛一啄,帆布被它撕开一道大口子,再一啄,又是一道口子。两声帆布撕裂的声音把武拉惊醒了,他猛地一激灵,往起一挺身,木架子被他碰倒了,他只觉得眼前有一只鸟,他顾不上思考是不是有危险,两手一伸,向鸟儿抓过去,一把将大鸟的两只爪子抓住了。他想也想不到,大鸟两只翅膀猛地一拍,飞上了天。武拉舍不得放手,他认为鸟儿再大也不会把人拉起来,即使拉起来,也不会飞高飞远。哪儿想到大鸟越飞越高,这时候,武拉想放手也不敢放了。他个子不高,身子瘦,体重只有40多公斤,空中霸王欺负他身子轻,竟然把它带上百米高空。他咬牙坚持着,虽然气温不高,身子发僵,但他不敢松气,紧紧握着金雕的满是刺手鳞片的双腿。以前,他坐过飞机,在飞机上,他透过舷窗去观赏地面的风景,那种高高在上的临空的感觉特别美;眼下,那种感觉一点儿也没有,有的只是恐惧与无奈。
终于,金雕降低了飞行高度,并且发出几声尖叫,他低头看看,下面有两个人。大鸟进一步降低了高度,他以为下面的人用枪或是用箭向空中霸王射击,大雕受了伤,落向地面,眼看离地面只有十几米了,他心里一高兴,紧绷着的神经放松了,没想到这么一松,手也跟着松开了,掉在地上。
骆尔施向盖武拉讲起明科和毛头如何劝说金雕把带上天的人放下来的话头,武拉不相信人和雕能够说上话,他认为,空中霸王带着他飞了那么长时间,最后飞累了,不得已降了下来。毛头想跟他辩一辩,明科发出“嗯”的一声,毛头看看明科冷峻的脸色,把想说的话硬生生咽回肚子里。肚里有话说不出来,让他好难受,他想了想,对姓盖的说出了另一番话:“就算我们劝解大雕是假的,可是,我叔给你疗伤是真的吧。你想想,你要是住了医院得花多少钱?就凭这一点,你应该不应该感谢我们。”
武拉语句涩涩:“没错,应该感谢你们。”
毛头扭头对骆尔施探询一句:“我俩帮你把车子从泥坑里推出来,你是不是得感谢我们。”
“是的。”尔施态度坚定。“说吧,你要多少钱?”
“ 燕子尾巴——两岔。”毛头语带嘲讽:“你爱钱,我可不爱钱。”
“那你要啥子?”尔施茫然了。
“我不要你们现在手里没有的东西,”毛头花言巧语,“把你们捉的那只鹞子给我,怎么样?”
“你要它做啥子?”尔施摸不着头脑。
“不做傻子。”毛头吐出真话:“我看不得野生动物受难,我要把它放归大自然。”
“你这样的主意让我很惭愧。”武拉检讨一番:“在天上飘的那段时间,我就后悔了,不该来这儿祸害野生动物,受到这样的惩罚,那叫活该。当时我就下了决心,只要我活着,先把捉来的鹞子放掉,以后,我再也不捕捉野生动物了。小弟弟,你还是另外提一个要求,那只鹞子嘛,我肯定放。”
“你们放了它,就是给我最大的礼物了,我和我叔谢谢你们。”毛头竹筒倒豆子。
骆尔施从车子后备厢里取出白腹鹞来,那鸟儿无精打采,,眼睛半睁半闭着,武拉把它朝天上一扔,它都不想扑扇翅膀,又落回了武拉的怀里。 尔施语调惊恐:“鹞子被我们折腾坏了,要丢小命。”
明科从武拉手里接过白腹鹞来仔细检查了一番,他对二人表露了看法:“看来它生命垂危,把它交给我,我给它治一治。”
武拉结结巴巴:“拜托啦,务必救它一条命,不然的话,我俩对不起它。”
第二天,明科和毛头告别了两个重庆小伙子,带着白腹鹞来到甘遂县,这里气候干旱,土地贫脊,沙化严重。一辆大客车在他们前面不远处停下来,从车上走下一个男人,那人黄头发、蓝眼睛,面容与刚迪斯先生有些相像,身材和唐古拉差不多,神态与穆兹塔格先生类似,满脸书卷气,一看就是一个做学问的人。
路遇外国人,正好可以练练英语口语,毛头上前对那人来一声“哈罗”,那人回应一声“哈罗”。毛头用英语问那人是哪国人,准备到哪儿去,没想到那人却用流利的汉语自如表达:“你别跟我说英语,我不是外国人,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我姓左,在甘遂县一中教高中地理。”
“你骗人,你明明是个外国人。”毛头生言硬语。“只不过你的汉语说得好。”
“我不怪你把我看错,这么多年,我遇到的这种情形太多了。” 左老师郑重其辞。 “不光是我自己,我们铅丹寨的村民和我一样,他们不要出门,一旦走出寨子,就会被人家看成是外国人。”
“噢,难道你们村的人都是你这种标准的欧洲人模样?”
“没错。“
“你们村在哪儿?”毛头问。
“那边。”左老师朝北一指。
全村寨的人长相都像欧洲人,有意思。天色不早了,明科和毛头准备进村投宿,二人与左老师搭伴儿走。路上,左老师说,他的家在县城,今天,他利用这个双休日回铅丹寨探望父母。
明科和毛头跟着左老师走进他的父母家。晚饭后,左老师打了一通电话,唤来十几个亲戚与朋友,这些人与左老师一样的长相,看来,左老师没有说假话。
说起本村寨人们的种源这个话题,大家告诉二位客人:左老师最有发言权,他是这方面的权威人士。这些年,他为了揭开这个谜底,下了好大力气:找专家,翻古籍,参加研讨会。最后,他和有关专家们得出这样一个结论:铅丹寨的人们是古罗马人的后裔。
接下来,左老师讲述了一段历史故事。
公元前36年,西汉西域都护甘延寿和副校尉陈汤率兵4万在古致支城与匈奴大军展开了激战,战斗中,匈奴派出了一支欧洲人长相的军队,这支军队会使一种“夹门鱼鳞阵”的阵法。这种阵法又叫“龟甲阵”,是古罗马军队惯常采用的独特阵法。这一战,西汉军队取得了胜利,他们俘虏了一千多名使用“夹门鱼鳞阵”的长相奇特的军人。后来,西汉王朝把这些俘虏安置在甘遂县的铅丹寨。
那么,这些欧洲人是从哪儿来的呢?这就要提起两千多年来一直未能得到破解的“古罗马军团消失之谜”。
当年,古罗马执政官克拉苏为了与凯撒及庞贝争权,决定进一步扩张罗马帝国的疆域。公元前53年,克拉苏与儿子率领7个军团向古帕提亚(今伊朗)出征,一路上,罗马军团打得挺顺利,可是,结局不好,最后,他们中了埋伏,被帕提亚军队围困在当地的一个叫卡尔莱的荒漠中。这次战斗,除克拉苏长子率领的第一军团从帕提亚军队防御薄弱的东部突出了重围,其它军团都被歼灭了,克拉苏本人被俘后让人家砍了脑袋。
克拉苏长子率领的罗马第一军团突围后去了哪里,成为一个历史之谜。这个谜欧洲人破不了,得中国人来破。公元前53年到公元前36年,这中间仅仅相隔17年,中国的甘肃,发现了一支会使古罗马阵法的欧洲人长相的军队,这不是巧合,完全有理由这样推断:古罗马第一军团突出重围后,发现后路已被切断,回罗马没了希望,于是,他们只得再向东进。那时,匈奴人势力强大,疆域广阔,他们走进了匈奴人的统治地区,迫于形势,归顺了强大的匈奴。匈奴人派他们与西汉军队作战,最后被俘。
查看古籍,就在致支城大战的第二年,西汉王朝在甘肃设置了骊革千县,“骊革千”就是西汉王朝对古罗马的称呼。事情很明白,没有罗马人,怎么会设罗马县?
再看铅丹寨村民们的日常习俗,与周围村寨的习俗完全不同。他们对牛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兴趣,祭祀时要蒸一种牛鼻子馒头,过节时爱看斗牛,而古罗马人便对牛特别有感情。还有,铅丹寨的人们有一种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习俗,死后不讲风水,不择地点,下葬时一律脑袋朝西。
第二天,明科和毛头告别了“古罗马遗民”,继续他们的行程。二人沿着长城一直向东走,路上,明科发现了一只遗鸥,他告诉毛头:这种鸟是世界上濒临绝灭的物种,也是人类认识较晚的鸟儿。听明科这样讲,毛头睁圆了双眼仔细看。远地里瞅,它像鸽子,凑近了看,发现它与普通的鸽子不太一样,眼圈周围有几道黑纹。
经明科的精心治疗,白腹鹞恢复了健康,重新飞上了蓝天,只是这片蓝天属于胡杨市。放飞了白腹鹞,明科和毛头擦着胡杨市北郊边缘走了过去。在北郊,明科给唐先生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一是不想给唐先生添麻烦,二是不想耽搁路程,就不与他见面了。至于朱小姐留下的那笔酬劳,就算是付给唐先生的汽车磨损费了。旅行装备已经有了,那套装备嘛,唐先生拿去用。
这天,明科和毛头走到内蒙古自治区与宁夏回族自治区交界的贺兰山。山下的一块青草地上,一个小伙子躺在那里,两只贺兰山红尾鸲突然飞起来。小猴儿从旅行包里探出头,朝山下的小伙子一指,同时发出警告性的“吱吱”声。明科眼睛好,虽然与小伙子隔着数百米,他一眼看到,一条蛇向小伙子游动靠近。距离太远了,没法子拉起小伙子,也没办法阻止蛇。明科催促毛头快跑几步,争取迅速赶到小伙子身边,如果他被蛇咬了,在最短的时间内为他挤出毒液。
此时,天空中出现两只草原雕,只见二雕齐齐冲向蛇,它们好像商量好了似的,一头一尾将蛇叼起来飞向高空,飞到一定高度,同时放开。蛇的身子失了重,慌乱不堪地下坠着。二雕齐头并进,高速下降,重新叼住蛇,趁它晕头胀脑时,把它撕成了两段。让人不解的是,两只身长达80厘米的大雕竟然落在小伙子身旁,得意地吞食着蛇肉。
明科和毛头走到小伙子跟前,两只草原雕只是向他俩投射出警惕的目光,并没有要飞的意思。向小伙子问过好后,毛头立即发问:“这两只雕是你养的吗?”
“是的。”小伙子应一声。
“刚才,你有多危险,要不是这两只雕,你很可能会被蛇咬了。”毛头直言直语。
“是啊,刚才,我正闭着眼睛哼歌儿呢,忽然觉得一股风刮来,睁眼一看,弟弟和妹妹飞落了下来,它俩从我身边叼起一条蛇。”小伙子摸摸身旁的大雕,一脸得意。“有它俩在,我不会遭遇危险。”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明科问。
“德赛伦。”小伙子笑着回答。“今年22岁,我是蒙族人。”
“一个人出门旅行?。”明科再问。
“是。”德赛伦拍拍身边的旅行包,言笑自若:“跟你俩一样,徒步旅行。”
旅友相会,自然要交流一下。明科和毛头放下背包,取出食品和水,与德赛伦共同分享。小猴儿慢慢地向二雕靠近,趁着德赛伦撤出抚摸大雕的手,伸出小爪子摸雕。草原雕觉得抚摸在身上的手掌的力道与温度变了,扭头一看,一只小猴子在摸自己,大雕退后两步,发出一声恐吓的叫声。此时,德赛伦正从明科手里接过两块奶豆腐,听到叫声,他回过头来安抚大雕:“别害怕,好好跟新朋友玩。”
二雕挺听话,把态度放平和,接纳了小猴子,于是,二雕一猴一块儿玩起来。
吃过喝过,德赛伦将他和草原雕的故事讲给明科和毛头。
两年前,德赛伦在内蒙古甘草市职业技术学院读书。学校后面有座山,那天,他到山上玩,猛然听到一声枪响,他赶过去,看到一棵树下一只雕躺在那里。德赛伦喊叫一声,偷猎者害了怕,拣起死去的大雕跑了。
德赛伦常来这里玩,他知道,树上有一窝大花雕(草原雕别名),如今,大雕被打死了,小雕在窝里会饿死。他爬上30多米的大树,将窝里的小雕抱回学校。两雕一公一母,他给它俩起名,公的叫弟弟,母的叫妹妹。他不敢把小雕放在宿舍里,害怕宿管老师看到,于是,他把两只小雕放在厕所里。没想到,有同学半夜上厕所被小雕吓了一跳,大叫大嚷起来,他赶忙抱起小雕转移。同宿舍的同学建议他找找校工齐寄思,齐校工住着一间平房,德赛伦找到齐寄思,校工答应帮助他,在屋前搭了一个笼子,让他将雕放进笼子里。
下了课,德赛伦便拿着食物来喂雕。他试了几种食物,发现雕只吃肉,而且对牛肉感兴趣。起先,它俩吃不多,3个月以后,雕长大了,每天要吃几公斤的牛肉。德赛伦只好节衣缩食,同时,向家里多要钱。班长看他救助小雕辛苦,便发动同学们捐助,在同学们的帮助下,他把小雕养大了。
一次,学校组织同学们到外地实习,他带着二雕乘汽车奔往实习的地方。路上,车子停下,大家进一家路边饭馆进餐,他把二雕放了出来。二雕以为到了目的地,便飞出去打食。大家吃了饭,它们还没回来,急脾气的司机不等,催着大家上车,德赛伦只好上了车。一个月以后,实习完毕,汽车走到那家饭馆,只见一只雕厉声朝车子叫着,德赛伦喊司机停车。他下车后,妹妹朝他肩头落下来,他正准备带妹妹上车,妹妹却扑动起双翅,看那样子,它不愿上车。十几分钟后,天上飞来一只雕,妹妹发出一声嘶鸣。只见弟弟嘴里叼着一只田鼠降了下来,把田鼠抛到妹妹的脚下。同学们发着感叹:这两只雕真聪明。原来,与德赛伦失散以后,二雕商议,主人一定会来寻找它们的,于是,一雕外出寻食,另一雕栖在树上盯紧了小饭馆——果然,让它们得逞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