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佳丽先弄清楚玫兰妮跟霍妮和赫蒂都
在床上躺下了，这才下楼，溜进穿堂。她提
心吊胆的，要是被人看见怎么办别的姑娘
都在睡午觉，她能为自己偷偷在屋里跑来跑
去找什么借口呢行了，这一回非得冒下险
不可。
走过宽敞的穿堂就是藏书室大开着的
门，她无声无息地溜了进去。她可以在那儿
等着，等到阿希礼送完客进屋来，她就叫住
他。
藏书室里半明半暗，因为怕太阳照，百
叶窗都拉上了。高高的四壁全堆着黑压压的
书。这间长方形房间的尽头，壁炉前面有一
只七英尺长的沙发，那是阿希礼最喜欢的专
座，沙发靠背高高耸起，就像头睡觉的巨
兽。
她把门掩上，只剩一条缝，尽力缓和一
下心跳。她拼命回想昨晚上打算怎么跟阿希
礼说来着，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要她这
颗心别在耳边咚咚跳个不停，也许她还想得
出说点什么。不料她听见他送别最后一批客
人，走进前面穿堂时，她的心反而跳得更厉
害了。
她只想得起一点，就是她爱他——上至
他品然抬起的金发脑袋，下至他那瘦长的黑
就子，从头到脚都爱，还爱他的笑声，爱他
那叫人困惑不安的沉默。哦，只要他现在就
走进来，一把搂住她，那她就什么也不用说
了。他一定也爱她的——
“咦，斯佳丽！”阿希礼的声音打断了她
耳边的嗡嗡声，把她弄得慌乱不堪。他站在
穿堂里从门缝向她张望，脸上带着疑惑的微
笑，“你在躲谁呀”
她喘不过气来了，也说不出话来，只是
伸出一只手把他拉进屋去。他进来了，虽然
弄不明白，但也感到有趣。她神情紧张，眼
睛发亮，这是他从来没见过的，而且光线虽
然暗淡，也看得出她脸蛋绯红。他不自觉地
关上门，拉起她的手。“怎么啦”他说，声
音轻得像说悄悄话。
他手一碰到她，她就颤抖起来了。现在
事情果然跟她梦中一模一样。她脑子里闪过
千百种不连贯的想法，但她一种也抓不住，
凑不成一句话。
“怎么啦？”他重复了一遍，“要告诉我
一个秘密？”
她突然说得出话了，她母亲多年来的教
导也突然统统都丢光了，她父亲那副直截了
当的爱尔兰牌气也突然从她嘴里暴露无遗c
“是的一个秘密。我爱你。”刹那间四下一片沉默，似乎凝重得他们
两人都不能呼吸了。当时她心里涌上一阵幸
福和自豪，她为什么早先不这么做呢这样
岂不比平日所学的闺秀的手段简单得多接
着她眼睛探索着他的眼睛。
他眼睛里有种惊恐的神情，有怀疑的神
情，还不止，他看起来那么古怪，一言不
发。随后他脸上像戴上一副老练的面具似
的，潇洒地笑了，“你今天把这儿个个男人
的心都收服了，还嫌不够吗”他又用上那种一半玩笑，一半奉承的老口吻说话了，“你是要得全票吧那好啊，你知道你一向深得我心，从小就深得我心了。”不对头了，全错了！她计划中可不是这样的啊。阿希礼装出那模样，当她只是在跟他调情而已。可她知道他心里并不是那么想的。
“阿希礼——告诉我，你一定得告诉我！哦，别逗我了！你的心给我吗哦，我亲爱的，我爱”他的手赶紧按住她的嘴，面具扔掉了，“你千万不能说这种话，斯佳丽！将来你就会恨自己说了这些话，你也会恨我听了这些话。”她把头扭开，浑身涌过一股热流，“我
你一定喜欢我，因为”她住口了，以前
她从没见过一个人脸色那么痛苦，“阿希礼，
你喜欢的，不是吗”
“是啊。”他木然说，“我喜欢的。”
要是他说他讨厌她，她也不会更惊慌
的。她扯住他的袖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斯佳丽，”他说，“我们还是走吧，忘
掉我们刚才说的这些话行不行？”
“不行，”她悄声说，“我不能。你是什
么意思？你不想一—娶我吗？”
他回答说：“我就要娶玫兰妮了。”
不知怎的，她发觉自己已坐在一只矮椅
上了，阿希礼就坐在她脚边的膝垫上，紧紧
握住她的双手。他正在说话，说些没法理解的事。他的话有知丽点打在玻璃上，一点没
在脑子里留下印象。
提到玫兰妮这名字才使她清醒起来，她
细细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灰眼睛，看见眼神里
有始终令她困惑的那种冷漠，还有自怨自
艾。
“父亲今晚就要宣布订婚的消息了。我
们不久就要结婚。我本来应该告诉你的，但
我以为你知道了。我以为大家都知道——都
知道好几年了。我根本没想到你一—你有那
么多男朋友”
生命c感情和理解力开始回到她身上
了，“可你刚才还说你喜欢我。”
他那双温暖的手捏痛了她，“亲爱的，
你一定要让我说些使你伤心的话？”她一言
不发，逼得他只好说下去，“我怎么能让你
明白这些事呢你那么年轻，遇事又不假思
索，你都不明白结婚是什么。”
“我明白自己爱你。”
“我们俩志趣不同，光有爱情就是结了
婚也不会美满。你要求得到的是整个人，包
括他的身体c他的心灵和他的思想。要是你
得不到，你就会痛苦。可我不能把自己整个
人都给你，给任何人。那一来你就会伤心
了，于是你就会恨我，而我”
“你爱政兰妮吗”
“她像我，有我一部分血统，我们彼此
了解。斯佳丽！我说的话还不能让你明白
吗除非两个人志趣相同，否则婚事就怎么
也不会和美的。”
别人也曾经说过：“必须和志趣相同的
人结婚，否则就不会幸福。”这是谁说的？
这句话她似乎听见一百万年了，但还是没法
理解。
“但你说过你喜欢我的。”
“我本来就不应该说这话。”
她心里升起一股怒火，“得了，说这话就够浑蛋的！”
他验色发白了，“我说这话是个浑蛋，
因为我要限孩兰姐结婚了。我对不起你，更
对不起政兰妮。我本来就不应该说，因为我
知道你不会理解。你对生活充满热情，我就
没育c叫我怎么能不喜欢你呢？你能强烈地
要和恨c面我却办不到。为什么你像火，像
风c像野生物一样纯真，而我”
她想起玫兰妮c想起她那对焖静的棕色
眼睛c那测忧抗饱惚的眼神，她那双文静的
小手戴着黑花边的长手套，她那种温情脉
脉。于是她又突然无名火起，“你这个铺夫！
你是怕跟我结婚！你宁可跟那个傻丫头一起
过日子c她只会唯唯诺诺，别的什么都不会
说c将来还要生一窝小鬼，都跟她一样说语
损弯抹角！”
“你不该这么说政兰妮！”
“你混账c我不该说！你算老几，敢来
教调我该不该？你这个情夫，你这个洋强，
你一你让我以为你要跟我结婚”
“说话要公平，”他央求道，“我几时尽管她明白他说的话是真的，越不讲公平。他从来没有越过友谊的界线。到这一点c心类又升起一股怒火，这是伤了尊心和女性虚荣心的愤怒。她追求他，可他一点也不稀罕她。宁可要一个玫兰能那样
验色苍白的小傻丫头。唉，她后侮不曾听从母亲和黑妈妈的教海，千万，千万别流驾出她喜欢他—那就不会自取其辱了！
她一骨碌站起来，双手握紧拳头，他耸立在她面前，脸上充满了沉默的痛苦。
“我到死都恨你，你浑蛋，下流
她想不出更恶毒的词儿了。
“斯佳丽，求求你”他向她作出了手，正在这时，她使足劲儿打了他一个耳光。啪的一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就像鞭子抽了一下似的，她的怒气突然消了，心里只感到一阵凄凉。她的手在他白皙疲倦的脸上清清楚楚留下了红印。他一言不发，只是把她那只软弱无力的手捧到唇边吻了一下。接着没等她说话，他就走掉了，还轻轻带上了门。她非常突然地又坐下了，愤怒之下，竟感到双膝直发软。他走了，他那张挨了一巴掌的脸到她死也忘不了。她听见他轻柔c低沉的脚步声在长长的穿堂里消失，她突然感到，自己永远失去他了。今后他会恨她，他一见她就会想起她百般向他献媚，可他对她根本就没半点意思。她的手摸到桌上一只小的玫瑰瓷钵，钵上有两个小天使在傻笑。屋里那么静，她几
乎憋不住要尖叫起来打破这片寂静。她一定得动动手，不动就要发疯了。她一把抓起钵体狠命朝屋子那头的壁炉扔去。瓷钵刚好擦过沙发的高靠背，啪的一声，砸在大理石壁炉架上，碎成了一片片。
沙发深处传来了一个声音，“这可太不像话了。”
她从来没这么惊慌害怕过，她抓住椅背，膝盖直发软，只见瑞特·巴特勒从他躺着的沙发上站起来，彬彬有礼得有些夸张，向她鞠了个躬，“刚才这么一番争论硬灌进我耳朵里，一场午觉就此给搅了，这已经够呛的了，可干吗还要害我的命呢？”他是真人。不是鬼。可是，老大行师，
什么话都给他听去了！她打起精神，摆出一副架子，“先生，你在这儿也应该让人家知
道啊。”
“当真？”他一口白牙闪闪发光，那双大胆的黑眼睛在嘲笑她，“但闯进来的是你呀。
我因为不得不等候肯尼迪先生，又感到我在后院也许不受欢迎，自己知趣就把这讨人嫌的身子挪动到这儿来避避，总以为我在这儿就不会有人来打扰了。谁知，哎呀！”他耸耸肩，低声笑了。这个粗鲁无礼的家伙已经听见了一切！
“偷听壁脚的！”她怒气冲天地开口说。
“偷听壁脚的往往听到很有趣和很有意思的事。根据偷听的长期经验来说，我”
“先生，”她说，“你不是绅士！”“好眼力，”他轻佛地回答，“你呢，小
姐，也不是淑女。”他似乎觉得她怪逗的，
因为他又低声笑了。“谁说了和做了我刚才无意中听到的事，哪里还算得上什么淑女
话又说回来，淑女对我不大有魅力。我知道她们在想什么，可她们根本没有勇气，也缺乏教养，不敢把心里想说的话说出来。而且，总有一天要变成个讨厌鬼。可是你呢，
亲爱的奥哈拉小姐，你的精神真令人钦佩，
我向你脱帽致敬了。我真不明白，刚那位阿希礼先生有什么魅力能吸引住像你这样性子暴烈的姑娘。他有了你这样一个——他怎么说来着一个对生活充满热情的姑娘，真应该脆下来感谢上帝才是，谁知他竟是个胆小的可怜虫”“你还不配给他擦靴子呢！”
她狂怒地嚷道。“可你不是要恨他一辈子吗”他笑着坐在沙发上。
要是她能杀了他，早就下手了。没想到她倒竭力摆出一副架子，走出藏书室，把那扇沉重的门砰地带上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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