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嫩的信封之上，娟秀的字体写着修远收三个字，后面还跟着一颗圆滚滚的桃心。
心脏蓦然收紧，整片胸腔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打翻，泛着隐隐的酸涩与阵痛。路漫僵在原地，一时间忘记了自己原本的目的。
信是别人偷偷塞进来的，还是修远当面收下的？写这封信的是谁？在看到这封信时，修远的表情是什么样子的？
乱七八糟的想法争先恐后地涌入路漫的脑子，她垂下头，仿佛身上的力气被抽去了大半。关于修远的好人缘，她比谁都清楚，而且随着大家逐渐长大，会有一个苏城，两个苏城，甚至很多个苏城出现，她也心如明镜，可是当这样而直白的爱意真的出现时，她的心理防线却瞬间崩溃，而更难过的是，她对此无权干涉。
她咬咬下唇，鼻尖红了。
“漫漫，上课去吧。”苏城走了过来，她眼尖，一下子看见了躺在路漫腿上的，让路漫不知所措的信封。
“这是什么？”她眉头一皱，将它拿了起来。
“别”
路漫开口制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苏城不是路漫，她对修远的占有欲从小就根植在心里，而且作为修远的娃娃亲，她向来理直气壮。一个路漫已经让她徒增很多烦恼，现在居然还有其他不知道哪里来的甲乙丙丁敢觊觎她的人，她可不会忍让。
她利落地撕开信封，取出信纸便读了起来。路漫起身想夺回那封信，却被她灵巧地夺过。信不长，她扫了一眼就基本看出了所以然，冷笑爬上她的嘴角，在路漫的小声惊呼中，她撕掉了这封信，然后昂首挺胸，将碎片一片不剩地扔进了教室后边的垃圾桶。
整个过程，她一句话也没说，可“修远是我的”这五个大字，却深深刻在了她每一个行动，每一丝眼神中。
看到苏城的举动，教室后排的一个女生霍然站起身来，捂着脸跑出了教室。
苏城像一个得胜的正宫娘娘，昂着骄傲的头，满脸透露出的都是不屑。班里剩下的几名同学里，有人不嫌事大的吹起口哨，也有姑娘看不惯苏城的行为，皱着眉头匆匆离开教室。可苏城对这些表现都视若无睹，她的这番行为就是做给所有人看的，当然也包括还在身边，表情复杂的路漫。
“走吧，漫漫。”苏城转身朝路漫说。
“你这样做是不对的，每个人的喜欢都非常珍贵！”可她得到的，却是路漫严肃中透露了一丝责备的目光。“你帮修远把音乐课本带过去吧。”抛下这句话，路漫跑出了教室。
那个情书被撕的女孩路漫有印象，她叫郑婷，是个很平凡很安静的人，那样一个细腻而柔软的姑娘，怎么能受得了这么大的屈辱？路漫在走廊飞快地奔跑，四下里不停寻找着郑婷的身影。
终于，少女瑟缩在女厕墙角，不停哭泣的模样映入了她的眼帘。她走近，缓缓在郑婷的身边蹲下身去。
“你没事吧？”她问。
“都怪你！你为什么要去动修远的书桌？！”出乎路漫意料的，哭得满脸泪痕的郑婷居然突然抬头，猛得伸手朝路漫推去，路漫毫无防备，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摔倒的是路漫，可哭得更凶的却是郑婷，少女张开嘴巴，也顾不得别人的视线，嚎啕大哭起来。
路漫爬起来，重新凑到郑婷身边，她不知道怎样用言语去安慰她，只能轻轻将她揽到自己怀里，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少女有了着力点，也顾不上这人是谁了，她转身抱住路漫，没一会，路漫就察觉到肩头传来的湿润。
“她凭什么？”郑婷呜咽道：“她凭什么”
路漫轻轻拍着郑婷的背，没有说话。少女哭了好一会儿，才在路漫的安抚中慢慢稳定了情绪。
“路漫，苏城是修远的女朋友吗？”郑婷肿着一双眼，抽噎着问。
路漫摇摇头。
“那她为什么一副拥有主权的模样？她有什么权利看我的情书，还撕掉它？！”
“她那样做是不对的。”
“明明修远都还没有看到”郑婷低下头，遗憾地说：“我是今天早上偷偷塞到他书桌里的。”
修远没有看到，路漫果断提取了句子里的关键词，此时的她对郑婷感到非常抱歉，可却还是抑制不住的替自己松了口气。
“我喜欢修远很久了，我以前是十二班的，我拼了命的学习，进尖子班，就是为了有一天可以向他告白，可第一次就这么搞砸了。”说到这，郑婷的眼圈又红了，她瘪瘪嘴，努力将眼眶里的泪水憋回去。
看着少女的模样，路漫的心微微痛了起来。曾经的她以为爱情是可以带给人快乐的东西，可是现在，一次又一次的经历告诉她，喜欢与爱的代价与她的想象背道而驰。她的喜欢是伴随着疼痛的，郑婷的喜欢是伴随着疼痛的，她相信，苏城的喜欢一定也是伴随着疼痛的，那修远，他口中所谓的喜欢又如何呢，也是和她们一样，饱含着酸涩与痛苦么？
明明是那么美好的词语，可却为什么总是带着尖利的刃，一次又一次切剜着最柔软的内心。
打响的上课铃拉回了路漫的思绪，她站起身，朝郑婷伸出手。
“一起去上课吧。”
“可是我觉得我好丢人。”郑婷揉揉眼睛，嘟起嘴巴。
“没什么丢人的，喜欢是一种很微妙，但你却不能去否定它的美好的情感。”路漫将郑婷拉起来，贴心地帮她拂去裙子上的灰尘。
“你也懂喜欢的感觉吗？”
路漫没有答话，她将自己身上的灰尘拍去，拉起郑婷的手：“你要不要先洗把脸？”
“不洗，本来长得就不好看，的就更不好看了。”
“噗。”路漫忍不住笑了出来，她学着杨婉的样子拍拍郑婷的脸颊，眯着眼睛说：“胡说什么呢？”
她的眼睛弯得像两轮新月，嘴角点出的梨涡灿得醉人，郑婷看呆了一瞬，她垂下眼眸，有些郁闷地嘀咕道：“我要是有你这么好看就好了。”
“啊？”路漫诧异地发出短暂的音节，她从小就又黑又小的，从来和好看搭不上边，怎么最近越来越多的人把好看这个词跟她联系到一起了呢。
“我挺没有自信的，我哪哪儿都不好，拿什么去喜欢修远。”郑婷说：“这次把情书塞进他的桌洞，已经用上了我这辈子以来积蓄的所有勇气，以后我可能都不会再做出这样的事了。”
看着少女落寞又悲伤的神情，路漫心里五味杂陈，喜欢一个人真的好难好难，而和别人喜欢同一个人，又真的好复杂好复杂。她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牵起郑婷的双手。
“路漫，你真好，谢谢你来安慰我。”郑婷扯出一抹微笑：“我是咱们班的末尾，第一次月考也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如果我离开了一班，以后我们也还能做朋友吗？”
“你不会离开一班的。”路漫拍了拍她的肩膀：“学习上有哪里不懂的，你可以来问我，我帮你补习。”
“你愿意帮我？”
想起初三半年多对夏星辰和程楚轩恶补的成果，路漫有些羞涩地挠挠头，小声说：“嗯，而且效果好像也会不错。”
“那修远的事情，你也愿意帮我吗？你和修远的关系好像不错！”郑婷的话脱口而出。
路漫怔住了，她的身体像被雷电击中般僵直了一瞬，冬夜里少女在背后向她发出的问句又一次在耳边回响，现在的她如当时一样心底泛起万千思绪，那种涩而苦的感觉随着胸腔的鼓动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修远瘦削的背影出现在脑海中，路漫仿佛看见他在不远处等着她，朝她露出粲然的笑。
“这个我不能帮你。”路漫坚定地说。
现在的她不再懵懂，心底如小兽般叫嚣的情绪早有了它应得的名字。她无权干涉别人的喜欢，可她有权捍卫自己的。
郑婷眨眨眼，察觉到了自己话里的唐突，她羞赧地低头，脸颊浮上一丝红晕，路漫转过身，拉着她走出卫生间，朝音乐教室的方向走去。
终于懂得拒绝别人，路漫的心忽然轻松了起来，她的十指与郑婷交叉紧握，脸上慢慢露出的笑容驱散了窗外厚重的乌云。
十四五岁的年纪，在懵懂的心灵绽放一场盛大又落寞的喜欢，或放弃，或隐忍，或肆意，或追求，做出的所有决定，都是少女自导自演的一场独角戏，而那些存在于喜欢中的酸涩与疼痛也无一例外地融化在自己的世界，最终借由时间，包裹出一颗如棉花糖般柔软的心。
但是，喜欢不是只能给人带来疼痛。
后来路漫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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