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桌两端更换了角色——一边坐着杏眼圆睁、面带愠色的盛佳瑛,另一边坐着唇角含笑、神情自若的方晓霞。
原来,两位“准新娘”进入东安市场西门后,经过荣华斋咖啡馆时,眼尖的佳瑛一下就看见了坐在窗边的盛铭懋。心情欢快的两位女士想“偷听”一下男士们的谈话,便轻手轻脚进入咖啡馆,在盛铭懋、郝培衡近旁的桌边坐下,并冲走过来的服务员悄悄摆了摆手。由于光线暗淡,交谈中的男士们果然没有注意到她们。
本来,她们以为他们会谈论与结婚有关的事,甚至会在背后对她们品头论足,因而打算抓住“把柄”,对他们“兴师问罪”。可没想到,听到的却是郝培衡对盛铭懋最后所说的那段话。
盛佳瑛对这句话反映强烈自有其缘故,在大学时,她自己也遇到类似情况。
方晓霞在尴尬之时打了个圆场,她让男士们先去五芳斋占坐儿、点菜,由她来向佳瑛做出解释。于是,两个上海姑娘一会儿是家乡话、一会儿是普通话地谈论起来。
“……啊耶,格嘴巴翘得嘞好挂一只酱油瓶子嘞!——佳瑛啊,侬帮婶婶一个忙好弗啦?”方晓霞笑望着佳瑛,并未“直奔主题”,而是绕了个弯子说道。
佳瑛虽然生着气,但仍应了一句:“啥个事体,侬讲好了啦。”
“是这样,”晓霞用普通话说:“一个嘛是前途,一个嘛是爱情,你说说,我应该选哪个才好?”
“这个嘛又不矛盾,前途和爱情都需要,也都可以拥有,还要选一个做什么?”佳瑛说。
“可有个跟我很要好的大姐就是这样子劝我的,她说:‘晓霞呀,你根红苗正,各方面条件这么好,前途远大得很。不过,你千万不要和盛铭懋谈朋友,他会影响你的前途的。比他条件好的有的是,大姐给你介绍!’”
“格啥人瞎七搭八乱讲的啦?侬告诉我,吾要同她讲讲清爽!”佳瑛一听就急眼了,火冒三丈地说。
“唉呦小妹嘞,侬弗要动弗动就急吼吼得嘞!”晓霞拦她一句,又说:“佳瑛啊,‘做人做事不在于人家怎么说,而在于自己怎么做;做一名党员也不在于什么时候得到这个资格,而在于什么时候达到党员的标准。’这是你小叔亲口对我说的!”
这话很有些分量,令佳瑛的情绪不觉平复了许多。
晓霞停顿片刻,又接着说:“……佳瑛啊,你小叔是个非常认真的人,更是个永远追求进步的人。对入党问题他非常慎重,我劝过他几次他都不肯写申请书,总说自己还不够资格。直到去年他才表示,他已经准备好了,一定能时时刻刻用党员的标准要求自己。佳瑛啊,我不会为别人讲三讲四就改变主意,因为我认定他是个非常优秀的人;你也要支持小叔,不要让他为难,侬看好弗啦?”
佳瑛看看晓霞,又看看自己握在一起捏来捏去的手,嗫嚅地说:“……侬是婶婶,侬讲哪样么就哪样好了啦!”
晓霞笑了,又说道:“还有啊,培衡那样做是从工作角度考虑的,不是针对哪个人。党是无产阶级的先锋队,对那些非无产阶级出身而要求入党的同志,适当延长培养、考察期是有必要的,不仅对你小叔,对张三李四也都是一样。你可不要耍小脾气,为难我们的‘好同志’呕!”
佳瑛“哼”了一声,故意地说:“我可不能放过他,也要延长他的爱情‘考察’、‘培养’期,替小叔‘出口气’!”
晓霞被逗得大笑起来,笑罢说道:“……好了好了,讲了半天,我都有点饿了。佳瑛啊,咱们赶紧走,说不定啊,蟹肉生煎包都已经上桌了嘞!”
“还有脆鳝过桥面、奶油炸糕,哎呦,吾都要流口水了嘞!快走快走!”佳瑛也边起身边急不可待地喊了开来。
方晓霞、盛铭懋的新房设在方晓霞宿舍,而把盛铭懋的宿舍作为书房。这样会使方晓霞感到比较方便、舒适,新房布置起来也相对简单、顺畅。
要说简单也确实简单,除了把单人床换成双人床,其它屋内布置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墙壁都没重新刷过大白,因为那样需要搬动家具,陡增许多活计。工作太紧张了,个人的事占用时间、精力要压缩到最小,这是他们的共识。若不是这突如其来的三天假期,他们可能连那些小装饰、小点缀都不搞,只贴个红喜字儿就算齐活。
所有这些简约都不会削弱他们对愈来愈近婚期的期望与甜蜜感,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不能邀请到霭云参加婚礼,因为,失去她的音讯已四年多了。
盛铭懋是个内心开朗阳光的人,很少有什么能让他消沉。但一想到霭云,他心底则不免泛起一丝淡淡的忧伤。
霭云呀霭云,善良的姑娘,你为什么这样命运多舛呢?……
五一年深秋,盛铭懋与霭云将感情问题彻底谈开,均得到解脱。与此同时,他知道了有个关心照顾着她的男人——她住家附近煤铺子的工人张大哥。
当时,看得出张大哥对霭云有比较明显的好感,而霭云还没有要与他处朋友的意思。毕竟刚从一场撕心裂肺的情感波折中挣脱出来,她对男女情爱之事尚处于疲惫期。张大哥亦不急不火,啥也不说,只一味从各方面关心、照顾着秋月(他只知道霭云的这个名字)与栗迎霞。
倒是迎霞对撮合秋月与张大哥相好先上了心,话里话外、深说浅谈地提了几次、劝了几回,可秋月都未予积极回应。转眼过了将近一年,一次,迎霞生病发高烧,秋月想起张大哥有送煤的平板儿三轮儿,便去煤铺请他帮忙。张大哥二话没说,把迎霞送到医院一查,是急性肺炎。张大哥忙里偷闲奔医院、跑药铺、炖吃的、备用的,帮着秋月伺候了迎霞半个多月,非常周道细致。这下,迎霞更是打心里头稀罕张大哥,在秋月跟前着实撺掇了几次,掰开揉碎絮叨了无数女人家的贴心体己话儿,总算让秋月活分了心眼儿。
之后,秋月和张大哥的恋爱关系明确下来,并开始准备婚事。这些情况盛铭懋均随时了解,亦为她终于有了归宿而感到高兴。
光阴荏苒,时间来到五二年冬季。为办婚事,张大哥已将迎霞、秋月住的那间屋砌了隔断墙并另开了房门儿,过日子所需的简单家具、什物也都备好,装好了两间小屋的火炉、烟囱、风斗、棉门帘,摊好了一冬所需的煤球。
两个女人面对这一切内心又舒又暖,有个勤劳顾家的男人,这小日子眼瞅着就要“糖三角儿抹蜂蜜——甜上加甜”哪!
这天上午,张大哥的工友来找秋月,说张大哥不舒服住院了,让她去看看。可出了门儿工友却说,张大哥出事儿了,正在医院抢救,让秋月稳住了神儿,别太着急。
原来,煤铺子有间值班儿的小屋,昨晚儿该张大哥值班,清晨时分,他往火炉子里续了块儿蜂窝煤。谁承想,这块煤里头裹着只哑火儿的雷管儿,忽然爆炸了,一块崩碎的铸铁压火盖儿茬儿扎进了张大哥的太阳穴。……
其实,在送往医院的路上人就不行了。
自那之后,秋月便不再去碰触男女情感这道“高压线”。
日子平平淡淡又过去一年多,其间,盛铭懋间或进城去探望,秋月则显得不冷不热、不亲不疏,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木然状态。
时间久了,盛铭懋觉得两个女人过日子毕竟有不少困难,何况还有一个是残疾人,所以,有一回他向秋月提出,想把她们接到厂里去,由他来帮助、照料。秋月当时看了他一眼,一声儿没吭。然而,隔段时间他再次去探望时,发现竟然已人去屋空!
街坊邻里都不知道她俩的去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