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细双手插在胸前远远地站着，邢叔的话他都听见了，这也许是最好的安排。房子没了，粮食没了，能赚钱的油也没了，现在只剩下几十头牲口还有六十亩没有成熟的稻田，但这个养活不了整村人。年轻人最好自己出去找食吃，不然村里的老幼就都要饿死。虽然那个邢叔说得激昂慷慨，但实际情况却是僧多粥少，他们这些老家伙没法和年轻人抢夺续命的口粮。
叶梓和大狗他们都往阿细的方向看了一眼，仿佛现在的主心骨变成了他。阿细自己也觉得好笑，这次的变故恐怕会让他带着这帮人一起走，但是他心里并不觉得麻烦，反而有些释怀。这可能是从前那个自己在作怪，真不知道这样是好还是不好，也许在未来，阿细这条命都会因为找回以前的自己而葬送掉。
“我们先把人埋了吧”叶梓自顾自的说。听了这话大家还是沉默，不过也没有站在原地，都回到屋里找锄头铲子去了。邢叔看着叶梓他们，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摘下眼镜，用手抹去镜片上的水珠，但很快新的雨水又会打在上面，他反复抹擦，没有想停下来，他在掩饰自己的不安吗？逃港还是亡命天涯都将会是一场赌博，庄家便是命运，而你自己的筹码只有一条性命，别无其他。
大雨变成了小雨，但还是没有停下的迹象，村子不远处的山坡上叶梓他们都在挖着坑，阿细也去帮忙了。这个小山坡并不是村里人安葬逝者的坟墓，而是乱葬岗，战争时期所有外来的死者都会被拉到这里埋葬，所以他们的任务是埋掉那一百具闯入者的尸体，不用一个个挖，而是挖几个大坑，草草埋掉就行。
“本村不会有太多人愿意跟我们走的。”叶梓边干活边说道，她这话是说给阿细听的。
“我猜到了。”阿细回答她。
叶梓接着说：“我们现在是累赘，村里不会再和我们这些年轻人分那点微薄的食物，而是让我们在外边自生自灭，上边追究下来，也可以拿我们做挡箭牌，把事情全部推到我们身上。”她说着，把铲子一把插在泥土里，站直了腰，冲着天空喊道：“就像当年那些人抛弃我父亲一样！”
周围的同伴不明所以，都停下来看着叶梓，只有阿细听见了她前边说的话。阿细没有停下手里的铲子，只是抬头看着叶梓说道：“说说你的故事。”
“没什么可说的，这里的人遭遇都差不多，上一辈人被白色政权抛弃，我们这一辈人被红色政权抛弃，就这样，无家可归的一群人。”叶梓说的轻描淡写，脸上也没有悲伤。
“你们打算走旱路还是水路？”阿细问道。
“什么你们我们？是咱们！你可不能抛下我们自己走，至少要带我们到了香檀港再作分手的打算。”叶梓说完冲阿细一笑，一双新月般的眼睛，看着让人不愿推辞。
半天的时间，坑挖好了。大家把尸体堆到坑里掩埋好，匆匆下山，回到了自己的合作社。一进院子就发现邢叔和十来个年轻人站在屋外的房檐下等他们回来，这么多人想跟着他们走也是出乎大家的预料。他们有男有女，都是想出去闯荡的年轻人，被邢叔带到这里准备跟他们一起“流放”。叶梓和大狗没说太多，只是告诫他们这次出去就不会再回来，而且随时随地准备迎接死亡。大家相互也都认识，只是给他们介绍了一下阿细，这些人早就听说了这个外貌到身手都和死神一样的人物，但当阿细开口说话时，还是吓到了他们。
就这样，这群年轻人，在合作社待了最后一个晚上，天蒙蒙亮的时候，收拾好行李，冒雨往西边走去。
偷渡香檀港最好的地点就是东边的红树林海岸了，那里和香檀港只有十里的水路，真真的一衣带水。会游泳的人只要算好涨潮落潮的时间，就可以一鼓作气游过去，只不过人在水中目标明显，容易被边防兵抓到。但是走西边就没那么简单了，三十公里的山路连绵起伏，全是原始森林地带，毒虫饿狼遍地，雨季山体滑坡频繁，走这条道的人们，可是还没有看见边境就已经十去其五了。
三十多人的队伍连续走了两天两夜，开始走的时候，大家还有说笑，还有点新奇，但连日的阴雨和起伏的地势已经把人们的精气神消耗殆尽，人人面容憔悴，体力到达了极限。
阿细和大狗带着队走在最前面，这阿细独来独往习惯了，并没有要休息的意思，大狗身体强壮勉强能跟上他的节奏，可其他人真是有苦难言，两天没合眼再加上根本没带什么粮食，此刻已经濒临崩溃。
“细仔，让大家休息一下吧。”叶梓也是走不动了，有气无力地说道。后边的人听了这话，有的已经不管同不同意，一屁股就坐在地上，全身瘫软。
阿细回头看了看大家的疲态，感觉自己的体能也消耗的颇为严重，打算就地休息一下，让大家也喘口气。因为他嗓音独特，所以每次都是经过大狗的大嗓门向大伙儿传达信息。他在大狗耳旁说了句话，就独自往山坡上爬去，阿细要看看地势，再看看方向，然后回来再歇歇。
“大伙儿先歇一会儿，细仔去看看地形。”说着，大狗也找了一块圆整的大石头坐了下来，两只手拍打着酸痛的小腿。
虾仔瞥了一眼大狗，在旁边小声嘀咕道：“原来你也是人呐，我以为你是铁打的呢。”
“虾仔，你说我什么？”大狗瞪了他一眼，但也没有多少力气跟他打趣，所以也没有后文。而虾仔也是趁他疲惫了，稍稍过一次嘴瘾，看他也没力气和自己闹，不由得心里暗爽。
阴雨绵绵下个不停，阿细拨开重重高草灌木，来到一处平坦地方抬眼望去，共有三个山头矗立在眼前，两座矮点的靠前，一座高点的靠后，构建成一个长长的倾斜向下的滑道，而阿细的位置正好在前面两座山头的中间处，三座山上怪石林立，光秃秃没有什么植被，而山上的泥土已经被雨水浸泡得像是将将融化的巧克力。
两山中间还堆积着大量的泥沙，看着它们还在蠢蠢欲动，阿细真是越来越心惊，这里随时随刻都会发生大面积坍塌。阿细不敢再耽搁，转头钻入林子里，以最快的速度冲下山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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