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修真小说 > 临夭 > 正文 第二十七章 酒话教子
    陶桃与柳柳在饭馆里呆了很久,主要是柳柳想呆在这里,不知为何她好像一直想要与舞女胡姬接触,但热情的男人太多,如同一堵围墙紧紧把女人胡姬围在里面,她是大沙漠里来的热风,林木层层裹之。

    一老一少早已离去,老男人边打着酒嗝边在前面开道,一杆银枪破开无数挡路的“林木”,方脸少年在后面跟着,边走边嘀咕着“十万字,十万字”,陶桃听力很好,都记了下来,这个少年好像什么话都要说两遍才罢休。

    他们一直待到晚上客人散去,期间陶桃一边与柳柳聊天,一边摩挲着苍蓝封皮上的花纹,花纹图案精致讲究,蜿蜒如蛇,便是书册故事里由神母派下来捉拿神女的蛇神将。

    柳柳只说故事堪堪尚可,却对故事里臆造出的神庭嗤之以鼻,她说神明也如修行者一样是大道上的求索者,根本没有故事里那样讲的那样夸张,驱使仙人如牛马就更是笑话!

    而故事里那位神母派下来的驭使雷电的蛇神将,倒是很有讲究,作为龙种,蛇类多是水行妖,水生雷容易,但真要圆融掌握雷电施云布雨蛇类蜕变为龙才可能办到,但有一类蛇例外,长于云雾,是风雷之子,小如手指,大可盘山,弥天白蛇是也!这类蛇种血脉并不比真龙逊色,自成一类,驭使雷电更是天生之能。

    柳柳看他一直神思恍惚,手指按着花纹移动,有些气沮,便说道:“你该不会真以为能从这花纹上体会出什么大道传承吧,我告诉你啊就算之前有,现在也没了,这书皮的材质决定它多半是只能传承一次,既然那个老头子已经感悟过那就没有什么价值了,你听我的,那老头子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但是我见过”,说着话一边拍着自己的胸脯。

    陶桃“看”了她一眼,说道:“我没有什么妄想,只是在画画。”

    “画画?画这条蛇?你昨天不是还说要做那霸道的刀客吗?”

    陶桃手指按在旋涡般的蛇眼上不动,说道:“这有冲突吗?刀客是梦想,画画却是喜欢,而且我感觉画画与挥刀是相通的。”

    柳柳有一个堪称刀法大家的姐姐,却也没听到过这种言论,于是有些好奇,想看看这个“闭门造车”的学刀少年能够讲出个什么道道,“怎么讲?”

    陶桃动动肩膀说道:“我的情况比较特殊,所以出发点与普通人可能不一样,我猜就算你姐姐也是最讲究直来直去,一刀下去,尸骨两段,对不对?”

    柳柳下意识点头,她那位愁嫁的姐姐好像便是这样,连她做人好像也是这般直来直去,不顺眼的先揍一顿再说,自己那嫡亲哥哥便没少挨揍。

    陶桃接着说,只是这次手指却离开了苍蓝书皮,左手按住右臂肩膀自上而下做了一个挥刀的动作,“看,我的肩膀这处无论如何笔直抻平,手掌画出来的始终是条曲线,而画画便是一大堆曲线的组合与堆砌吧,我就想挥刀时如果能挥出最圆润最具美感的曲线是不是就能达到某种神奇的效果?”

    柳柳皱眉,内心里先是感觉怪怪的,后来又觉得有些熟悉,最后脑海中一袭绿影闪过,恍然大悟。

    她双手撑在桌子上,目视陶桃的双眼,似是想从那无神的双眼中找出撒谎的痕迹来,“你说,你是不是听过‘剑圆’一说?”

    “剑圆?没听说过”,陶桃摇头。

    柳柳一下垮了下来,缩在自己的位子上,胳膊支撑着脑袋,看向他的眼神古古怪怪的,说道:“你还真是个不得了的家伙竟然只凭自己便想出了古来剑修第一邪说,真是了不起。”

    陶桃不明白他这究竟是褒是贬,只听柳柳继续说到:“最早是某个剑道一途上的无名小卒提出,说挥剑既是画圆,如若能以绝大的速度画出世间最圆满的圆便是不是就是剑法剑术的终极?当然这其实没什么,关键是有好事者或者是居心不良者又给加了一句,‘是不是能以凡人之身阵斩神仙?’这是挖了个大坑,许多剑道天才成名宿老都掉进去了,结果谁也没能爬出来,剑圆一说也背上了第一邪说之名。”

    陶桃听得兴味盎然,完全没有柳柳预料中兜头一桶凉水的灰心意丧,柳柳见状问道:“你难道不灰心?自己想出来的道道原来是错的,难道不失望?”

    陶桃摇头,说道:“本来我自己就觉得不靠谱,可是听你这么一说竟然还有这么多人都当它是真的,我有怎么会觉得失望,高兴还来不及!”

    柳柳面无表情,闻言冷笑:“是不是觉得这么多人都掉坑里,不独你一个,所以还很庆幸是不是?”

    陶桃眉头一挑,“你这家伙可越来越不可爱了,不知道聪明人都不讨人喜欢吗?”

    “切!”

    饭馆要打烊,李掌柜领着那位沙漠热风般的美人胡姬和缺眼老人走了过来,李掌柜面对陶桃一指他俩说道:“陶桃,我这饭馆里住不下人来,你领他俩住到你客栈去,行不行?”

    “这”陶桃有些犹豫,首先醍醐客栈还真不是自己的,自己充其量就是个二掌柜兼店小二,规矩摆在那里不好往船上随便带人,其次自己那船上恐怕还得来人,万一因美色起了冲突那可不好。

    看出陶桃的犹豫,柳柳拐了一下他,说道:“你怕什么,到时候这个姐姐睡我房间里,老头老头就扔给另一个老头不就行了?”,另一个老头肯定就是张不津了。

    陶桃想说规矩摆在那里,可是转念又一想,反正自己在这也呆不了多久了,小小破个规又能怎么样,再说李老头,就当是为他做些什么吧。

    “好好好,就这样,这位胡姬小姐一会儿就跟我回客栈,不过在走之前咱俩得先聊聊。”

    李掌柜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而后跟胡姬叽里呱啦的聊了起来,他们说的不是中土话,说话的时候吐字时声调黏连重复,往往是大段大段的,陶桃光听就感觉繁琐。

    期间胡姬的视线不断越过李掌柜而望向陶桃与柳柳,视线更多的集中在后者身上,如同于道边望见奇物,总忍不住多看两眼,而在柳柳看来这个姐姐也是她此生从未见过的风景,恰如天上云朵捏成,从未见过与之相似的物相,她俩嘴角的都噙着笑意,年纪大的那个恣意洒然,如旷野的热风;年纪小的则干净纯然,是斜飞入天际的秀云。

    缘分便是如此奇妙,正如风云相吸,是机缘巧合,还是命中注定?

    最后,胡姬含笑点头,伸开深棕而健美的双臂便要去抱住李掌柜,只是后者脸色严肃,抻开五根手指晃了晃,胡姬撇撇嘴,又小声嘟囔了声什么,只是伸出去的双手拽了回来,环抱在胸前,一脸不满意。

    李掌柜叹了口气,与那缺眼老人又说了一会,大致是觉得胡姬不靠谱,便只能靠身边人多帮扶她,这也是多上一道保险,缺眼老人不说话,只是不住点头,看样子是李掌柜说什么他便同意什么。

    李掌柜瞥了眼胡姬而后不知与与缺眼老人说了什么,引得对方一阵犹豫不过最后仍是点头同意,只是胡姬却不干了,掐着腰与李掌柜舌战开来,双方你来我往,大有棋逢对手之势,只是唇舌一道到底还是靠的经验,老将横刀立马,巾帼败下阵来。

    李掌柜得意的“哼”了一声,又转头望向陶桃,说道:“你还有什么事,就在这里直接说吧。”

    陶桃摇摇头,说道:“讳事避人,咱们俩换个地方聊。”

    李掌柜抓住陶桃的手,在客栈里挑了个僻静角落面对面坐下,头顶上的棉帽里正有腾腾热气往外冒,不只是因为走这两步还是之前叽里呱啦说话说得,他把臃肿的腿往板凳上一搁,说道:“说吧,究竟是什么事还得要避讳着别人?还有,你这眼睛可能有办法治好?”

    陶桃空洞的双眼映照着这个眼角飞纹如犁的老男人,他感觉自己又能看到,一噘嘴说道:“我的眼睛就不妨你挂碍了,这次我来找你只是因为是因为”

    话到嘴边却如何也说不出口,只觉得重逾千斤,那千斤是彼此相处的过往记忆。

    李掌柜一笑,说道:“你先等会儿”,摆着两条臃肿的双腿,晃晃离去,只是回来的很快,与他以往绝不一样的快,他手里抱一坛还未开封的酒,坛口上扣着一只白底泥烧碗。

    “还记得我以前告诉过你的吗?遇事不决先喝酒!”

    陶桃双手抱碗,李掌柜亲自给他倒上,清冽的酒液宛如明镜倒映着少年已经开始展露的不凡容颜,只是主人家自己却看不到,陶桃拿起碗来,小口抿着,说道:“酒壮怂人胆嘛,呵呵,我啊,我知道了你为我做的那些事情了,等千色宴之后你们就离开这里吧,你带着翠巧姐若是可以的话最好再捎上武林哥,一起离开这里吧,我已经活到这么大,不需要你这身老肥肉燃膘点灯了,离开这里,离得越远越好!”

    李掌柜看着他的眼神莫名,捧着酒坛来喝了一口,吐着舌头说道:“你知不知道我当年可是个大酒鬼,饮酒斗诗不在话下,最不自量力的时候与人一起游花河,每进一家青楼妓馆我便喝一坛写一篇,你猜我喝了多少坛?我有写下多少诗文篇章?”

    万里之远,二十年前,谁能知晓这身臃肿的肥肉下的风流文章。

    李掌柜举起一根手指,片刻又摇摇头,收起手指,差点忘了这小子都已经瞎了,说道:“嚯!那天夜里,一条花河中,两岸翠色居,三千女儿家,皆以为我是天上酒仙谪人间!你可知道我为何跟你说这些话?”他意气风发,他神色落寞,一段话李,喜意忧色半江湖。

    陶桃指了指酒,说道:“亏得是你教的我,别人可不一定知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不对,大概是个人都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回不去了,当年酒中为仙,如今滴酒不沾,当年风流盖一河,如今肥肉缠身,当年能回去,因为那里是家,如今回不去,因为这里才是故乡,是不是这般意思?”说着,他闭上眼睛,其实闭不闭又有什么?

    李掌柜瞪了他一眼,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还能喝,又狠狠灌了一口,可惜喝得有些急,不小心吐了出来,人没事,只是嗓子有些疼,倒是这酒已经没法喝了,李掌柜袖口蹭了蹭嘴,说道:“真不愧是我教的,这悟性快有我一半高了”,说着他眯起眼睛,手指在酒坛上敲来敲去,似是打着节拍,悠然道:“十年不思量,他乡作我乡,我这来了的多长时间了有十年吗?恐怕还要更长吧,当时孤注一掷来青丝国的时候,老家还有年迈的父母以及新娶的美妾,上一次来信却是五年前,父母已逝,美妾早已出嫁别人,我再回去干什么。我不信命,可不就正是因为我这命才要去翠巧的性命?我不信命,可正是因为五尺丹朱她才出手救了翠巧的性命,我也才知道了有个儿子究竟是个什么感觉,小兔崽子,不用害羞,我就是把你当儿子养的,我一身肥肉尚且不羞,你又不好意思个什么劲?”

    陶桃下意识摸着鼻子,目左右而不敢正看,李掌柜人老成精,自然能知道少年心态,所以直接说到,却弄得陶桃更加尴尬。

    他继续说道:“我觉得你很多地方都像我,这是蛮好的,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比人差,我的儿子当然也是一等一!可就这点不该像我”,他戳了戳陶桃的胸口说道:“你以为这里能装多少东西?专情的人只装一两人就够了,他们可以活得很长,因为压不着;反之则如慧极必伤,多情的人许多不得好死,你别觉得我说的太狠,他们真是给压垮了。所以,有什么东西都说出来,不要藏着掖着,这样以后你哪怕心里装着一整个花花人间我也不会担心了,相反我会很期待的。”

    “你在教我?”

    李掌柜一拍桌子,把一旁正在鸡同鸭讲加比划的三个女孩的视线都给吸引了过来,只听他继续说道:“我确实在教你,月满则亏,我有种感觉我们之间的缘分快要尽了,趁你还在我身边我要给你说一些东西,我尽可能会挑你用得上的来讲,你有她保驾护航会走得很远的,而且我相信即使只有你自己也能走得很远,鹰隼的儿子生下来是注定振翅翱翔的!这是我后来信命得出的一个小小结论,我希望你能多停下来看看,无足鸟是飞不长的,你要飞得高飞得远!”

    陶桃默然,他感觉在翻一本老书,道理文字之后是一张忧愁的脸。

    “说多错多,我只再说一点,这一点可能是错的,而且很大可能都是错的”,他目露茫然与挣扎,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讲给这个孩子听,想起之前说的遇事不决先喝酒,于是捧起那坛已经“污染”的酒狠狠灌了一口,十口,直到将整整一坛酒都灌入喉咙,赤着眼睛便要将酒坛砸到地上,看了眼陶桃最后又轻轻放下,这孩子现在耳朵灵光着呢,吓到他可不好,说道:“不要信命,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信命,也别管他究竟是什么好命还是坏命,我信命了,可是你不能信!”

    陶桃点头,李掌柜又抬起头只是这回泪眼摩挲,说道:“好孩子,我只能教你真么多,我知道你懂得肯定比我多,与我这种从书本里刨圣贤道理的“村夫”不一样,你是天生的贵胄,与生俱来便是圣人!我永远都忘不了你曾经教过我的。”

    李掌柜如释重负颤巍巍的一边叫嚣着一边往外走,他好像喝醉了,踢倒不少桌椅,在陶桃听来声音大若开山裂石!

    “圣人有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假托助人之意,实则自助!”

    柳柳则过来领陶桃回船去,时间再玩便要赶上宵禁了,她虽不惧,但也不愿意随便招惹麻烦,与来时一样他俩仍是一前一后,中间一条苍蓝的桥,只不过多了个叽叽喳喳的胡姬,虽然一直沉默不语的缺眼老人没有一个人能听得懂她在说什么,但两个女人一大一小仍是聊得火热。

    看一行人远去,翠巧摇摇头从屋里搬出门板来便要往上装,这是李掌柜走了过来,帮女儿一个个装了上去,翠巧讶道:“爹,今天太阳也没打西边起啊,你怎么还知道动弹了?”

    李掌柜呵呵一笑把门板插进缝里,“哐”的一声,他说道:“你早晨起来没来得及看,今天太阳确实是从西边起来得,而且又大又圆,正是好时光啊!”

    说完话,他伸手摘下棉帽,半白的头发上热气腾腾,在灯火的映照下有些发红光。

    翠巧与父亲装好门板,看他扶着桌子气喘吁吁的远去,突然感觉这个已经看过无数次的背影竟然有些不一样了,好像变得有些高了。

    “这怎么可能?”,翠巧一拍脑袋,便又去扶起那些之前由父亲踢倒的桌椅,刚刚扶起一张来,便又停下,目露疑惑再望向那个背影消失的地方,是真的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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