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小客栈,生意却特别好。
三张桌子,都坐了人。
慕容玲腆着大肚子,独自占了一桌。
还有一个人独自占了一桌,要了一满桌菜——这人是个和尚。
老和尚吃着肉,大块大块地吃。
和尚是吃素的,尤其是年老的和尚,修行时日长,更是不能开腥的。
慕容玲就看着这和尚吃肉,耳朵还听着另一桌六个人在谈论。
六个商人打扮,一个个很精明,却毫无武功。
想是他们走的地方多了,所以谈的也很杂,江湖的事也知道不少。
商人嘛,当然应了解天下事,时局的变幻往往决定着经商的方向。
“听说,嵩山少林寺被人挑了,不知是真是假。”其中一个矮胖的人说道。
“俗话说,无风不起浪,近日闻江湖在盛传此事,想必没有假的了。”一瘦个商人答道。
“兄弟从河南来。”一麻脸商接着话,他的脸上有块刀疤,新的,格外刺目,听说麻子从河南来,所有人都住了筷子,刀疤脸见众人盯着他,不觉脸红了,道:“路过少林寺。”
“少林寺怎样?”一人急问道。
“惨啊!”刀疤叹了口气,道:“少林寺被火烧个精光,大火三日不灭,可怜八百多名少林和尚无一生还。你们看,我这伤疤还是被人乱刀砍的,还算我命大,要不现在我早见着阎王爷了。”
“是什么人挑了少林寺?”
“朝廷军队啊。”刀疤道。
“鞑子?!”一年青人愤然道。
“噤声!你不要命了!”立时有人低喝道。
那青年眼睛一溜四周,吐吐舌头,不再言语。
“少林寺八百余僧人,人人武功不弱,不信就冲不出去。”
“你想,十万大军将少林寺围个里三层外三层,又有火器,便是鸟也别想飞出去,何况是人?当时方丈为了保全寺院僧众,身亡,以求带队的将军放众僧一马,哪知僧众仍未幸免于难。”
“当然,朝廷既已决心毁了少林寺,怎会突发慈悲之心,放过一个和尚呢?”瘦子道。
“十万大军,吐个唾沫都可淹死几个人,何况带着火器。”
“方丈的死,倒大是不值,反正死定了,何必去哀求别人呢?”
“话可不能这样说,方丈的心思,不过是想以自己一条命换全寺数百条命,所有罪过,全由他一人承当。”
“没有厮杀?”胖子问道。
“怎地没有厮杀?”刀疤脸见众人全望着自己,不觉眉飞色舞,“简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官军死伤二千余人,漫山遍野的尸体,将整个少林寺染红了。”
“可惜,少林和尚没有一个活着,以少林寺的实力,何必去招惹朝廷,真是以鸡卵碰石头,不自量力。”
“放他娘狗屁!”那老和尚猛一拍桌子,气得满脸通红,吼道:“老子便是从少林寺杀出来的,谁说少林寺僧众死光了?那些蒙古鞑子算什么,少林弟子以一当百,直杀得鞑子们鬼哭狼嚎,那才叫杀得痛快呢!哈哈哈”
老和尚似哭似笑,立身而起,出门离去。
慕容玲追出门外,道:“大师请留步。”
老和尚回过头来,见慕容玲腆着大肚子,脸上不由露出和蔼之色:“阿弥陀佛,姑娘有何话说?”
慕容玲确有话要说,她需要将天残门的秘密告诉武林人士,却又一时找不到人,自己有孕在身,行动不便,如果武林中毫不知情的话,天残门一旦采取行动,后果恐怕不堪设想。但是,对这老和尚,她又摸不着底细,一时不敢冒然行事。
老和尚见她面显犹豫,柔声道:“姑娘有何紧要话,但说无妨,如此处不便,和老衲同行一路如何?”
慕容玲点点头,口中却问道:“敢问大师法号?”
“老衲贱号‘火焰’。”老和尚道。
“原来是威镇黑白两道的火焰前辈,晚辈这厢有礼了。”慕容玲微微躬身一礼。
火焰和尚脸泛笑容,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老衲敢问姑娘芳名?”
“晚辈慕容玲。”
“原来是慕容姑娘。”火焰和尚对慕容玲并无耳闻,正想询问详情,却又觉得大是不妥,于是笑道:“姑娘在外,行动恐不方便,应该找一僻静之地歇息才是。”他本想问慕容玲的夫君怎不同行,话到嘴边,却没有问。
慕容玲点点头,道:“多谢前辈关怀。”
二人走过山坳。
太阳正在头顶,火辣辣的阳光烤着大地。
幸而有风。
风不大,却让人感到丝丝凉意。
“大师果从少林寺逃出?”慕容玲道。
“不错,鞑子人虽多,却不拦不住我火焰和尚。”
火焰和尚话音刚落,林中忽然传来一阵阴笑,随即有人答道:“今天倒要看看少林寺残渣余孽能不能再走脱!”
随着话音,丛林中飞出四个蒙古武士来。
“你们终于来了。”火焰和尚笑道。
“大师在世,实在令我等不安。”其中一人冷笑道。
火焰大笑道:“突围出来的少林和尚不少,恐怕还得让你们大大的不安了。”
那武士冷笑数声,声如鸭鸣:“其实,用汉人的话说,叫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只不过是拖延一些时日罢了。”
火焰笑道:“阁下好闲情,恐怕你的主子早就迫不及待了吧。”
那武士目露杀意,脸上却挂满了笑容:“你们汉人中流传着一个故事,叫猫戏老鼠,这个,想必大师并不陌生。”
猫不会立即将抓到的老鼠吃掉,而是要捉了放,放了捉,尽情戏耍一番,看着自己的俘虏狼狈可怜相而开心,但——
“你们并不是猫。”火焰道。
“大师也并非老鼠。”那武士笑道。
“你们明白就好。”火焰顿了顿,续道:“这位姑娘,你们可以让她平安离开了,她有孕在身,只不过偶与老衲同道而已。”
那武士上上下下将慕容玲看了个遍,怪怪地叹了口气,道:“可惜——”
“可惜什么?”火焰脸色一寒。
“就死之人,还管他人死活干甚?大师多心了。”
“可惜——”火焰也叹了口气,他就动了手,手中禅杖卷起一轮雪光,眨眼就到了那武士咽喉前!
火焰和尚乃少林寺上一代高僧,武功怪异,以狠辣震世,故有火焰之称,这一发作,自是非同小可。
那蒙古武士也是一等一的高手,用朴刀一磕禅杖,就听得“当”的一声大响,那刀早已飞上半空,但火焰这招居然被他闪了开去。
另三个武士一拥而上,三把刀并举,同时攻向火焰,火焰只得回杖自救,那丢了刀的武士从腰间抽出一支判官笔,也杀入战团。
刹时,五人走马灯似地杀成一堆!
蒙古人长年骑马厮杀,他们的招术自然也带有马上风格——简单有效,尽量保存体力,专找对手的漏洞下手。所以,他们出招较少,对手的漏洞一出,他们的长刀就乘隙而入,给对方致命一击。
四个蒙古武士的武功本就是一等一的,加上四人联手,武功又何止增长数倍!饶是火焰武功高绝,也渐渐应接不暇。
慕容玲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渐渐看出了火焰失势的门道,火焰的攻势虽极猛,招势虽辣,但他的左手不及右手灵活,这就给蒙古武士以可乘之机,只要他的空门迹象一出,一笔三刀就闪电攻入!
四个蒙古武士以为慕容玲一介女流,又有身孕,故从未放在心上,如今把她撇在一边,以为是走不脱的老鼠,哪知慕容玲比火焰还要难缠,还要狠辣!
火焰忆处于败势,四武士正得意之时,忽觉得自己环跳穴突地一麻,身形不觉一窒,火焰和尚如何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大喝一声,禅杖从四人咽喉间划过!
四蒙古武士一脸迷惑,他们至死也没弄清楚自己的环跳穴为何会有这等感觉,头脑深处,似乎明白这是为什么,但容不得他们细想了。
火焰汗气腾腾,打个揖手,道:“多谢姑娘相救。”
慕容玲微笑道:“大师左手可曾受伤?”
火焰点点头道:“老衲从少林寺突围出来时,被射中一支毒箭,毒气虽被老衲逼出,伤口却未复原,刚才恶斗中,迸裂了伤口。”
慕容玲看时,鲜血已从火焰左袖中流了下来。
“非姑娘援手,老衲几被毁了。”火焰再次感激道。
慕容玲正待说话,忽觉腹部一阵剧痛,忙苦笑道:“前辈可为小女护法?”
火焰大惊,见慕容玲面如白纸,忙扣住她的右脉,一探脉息,道:“姑娘的真气冲动了胎气,但姑娘功力浑厚至极,且与老衲功路不同,姑娘请自行调息,老衲为姑娘护法便是。”
慕容玲点点头,感激地坐了下来。
半个时辰后,慕容玲缓缓站了起来,面色已是大好。
“姑娘此行何处?”火焰问道。
“晚辈正赶往家中。”慕容玲笑着,并没有讲下去。
“不知姑娘家在何处,距此地多远?”
“晚辈家处南岭驼峰山下,地极偏僻,距此尚有数日行程,故晚辈急着回赶。”慕容玲撒了个谎。
“姑娘可要老衲陪送?”
慕容玲见火焰眼露戚容,内心似有无限焦灼,忙道:“晚辈此去,还能料理自己,不劳前辈了。”
“姑娘,出店时似有话与老衲讲,不知于今可否方便相告?”
慕容玲笑了笑,道:“前辈可有急事?”
火焰一怔,随即叹了口气,道:“少林寺被毁,但还有数十名弟子冲了出来,现在不知下落,老衲急于召集他们,重振少林,少林数百年基业,不能就此毁了。”
慕容玲点点头,她原准备把天残门的消息告诉火焰,于今见火焰确有更重要的事要办,于是改变了主意。
“晚辈在店中听到少林被毁,心中很是震惊,见大师来自少林,故想问及一事。”
“姑娘有话请讲。”火焰道。
“晚辈的一个叔叔早年出家,入了少林寺,不知此次突围出来没有。”慕容玲又撒了个谎,她料定火焰极少回少林,对少林弟子姓名知之甚少。
“惭愧!”火焰叹道:“老衲长年云游在外,除有限几个掌门执事外,少林弟子的姓名全不知晓,但愿上苍有眼,保佑姑娘的叔叔脱得此厄。”
“大师不必自责,一个人生死有命,晚辈的叔叔即使死于此难,也是因杀鞑子而死的——值了。”
“姑娘如此深明大义,老衲佩服。”火焰道。
“前辈此去,前途险阻重生,看来江湖会有一次大动荡了,前辈当小心为是,晚辈就此告辞。”慕容玲道。
火焰大笑:“区区几个鞑子杀手,老衲并未将他们放在心上。”这样说着,猛觉话已过头,刚才就险些吃了大亏,不禁老脸发红。
慕容玲笑了,道:“前辈应找一僻静处,将伤医好,以前辈武功,宵小之辈何足挂齿。”
“阿弥陀佛,姑娘保重!”火焰一提禅杖,径自去了,眨眼消失了那高大的身影。
风,不知何时已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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