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随手抛下它的时候,也已经被它所放弃了。
老天从来都是公平的。
陶安明白的,裘罗也懂。于是他笑笑,沉默地喝着酒。
山顶的风细细吹着,带着凉意的液体滑入喉咙。陶安深深呼出一口气,“你想问我什么呢?”
身边的男人眼底闪烁不定,映着远处的景致。
“棠昔吗?”
再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陶安也很惊讶,自己竟然能如此淡定。
裘罗的神情未变,眼里却极快地掠过一丝什么。他扬唇,April心思通透,必然早已看清他的想法。
于是他耸耸肩,也不再掩饰,“你能给我讲讲她吗?”
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说不好奇是假的。
陶安静静地看着天空,星光仿佛落入了她的眼底。
隔了一会儿,她缓缓开口,“棠昔……她是很好的人。”
陶安轻轻蹙眉,似乎是在回忆,她舔了舔唇,说着话的时候,目光渐渐飘忽起来。
“你知道,她很有天赋。我和阿昔很不一样……但是在摄影这件事上,我们总有相同的热情……却谁都没能走到最后。”
“也许是家庭的原因阿昔从小就很安静,甚至是清冷。她不爱说话,孩子们玩的时候也只是在旁边安静地看,淡淡地笑。但大多数时候,她连看都是不情愿的。在我什么都不了解的时候,她抱着相机到处跑……她真的很棒。”
“阿昔的病……我想你知道。”陶安说着,目光凝向裘罗。
后者微微颔首。
“她和沈斐在一起以后,情况就好很多了。后来我去了法国,然后……”陶安顿了顿,声音有丝艰涩,“抱歉,我……我当时太冲动。”
那时候,强烈的情绪冲击着她,让她甚至忘记了棠昔的病。她们很激烈地争吵,甚至动手,最后……陶安闭上眼,不想再回忆。
可当年的画面仍会不受控制地跳出来。
沈斐不知去了哪,她当了逃兵,只留下棠昔一个人在偌大的空dàngdàng的房子里。阿昔断断续续的笑声,低哑的诅咒声……全是凄厉的绝望,在后来的岁月一次次出现在她的梦境里。
“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陶安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的水雾已经褪去。
夜逐渐深了,裘罗一动不动,一直没有说话。
在陶安极缓慢地说着那些的时候,那个“棠昔”和他曾经印象里的天才少女Diana终于逐渐重合了起来。
外界对于Diana的死亡,仅仅用了一句“明日之星的陨落”。
可于他而言,其实只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也走了。
父亲与上任妻子离婚后在日本娶了他的母亲,而后有了他。他长得很不像父亲,除了那对与之一模一样的琥珀色眼睛。
父亲身体不好,没几年便早早离开了人世。留下的,只是他模糊遥远的记忆,与那些泛黄的旧照片。
从小,母亲便告诉他,在不远的中国,有一个女孩子,也有这样一双眼睛。那个人,是他的姐姐。
后来,他在杂志上看见了Diana。
笑容浅浅,琥珀色的眼睛仿佛发着光。
你相信吗?有一些人,你都不用怀疑,就能一眼认出来。
于是在那个瞬间,他心想,哦,是你吧。
也许是从小就在脑子里对棠昔有了深刻的印象,裘罗一直想知道,这个有着和他一半相同血液的女孩,这个“姐姐”……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令他高兴的是,Diana年少成名,他可以通过杂志网络各种媒介来得知她的一切。
直到,她死了。
……
良久,裘罗缓缓对陶安说道,“下次,去看看她吧。”
那双和棠昔一模一样的漂亮的琥珀色眼里,散着细碎的温柔与怀念,深刻而动人。
***
到后半夜,陶安发起了烧。
这事还是小林先发现的,她半夜起来喝水,开灯的时候瞄了眼陶安,是怕自己吵醒她。不想这一看不得了,床上的女子脸色红得不正常,身上一阵阵发着虚汗。
小林凑近细看,又摸了摸她的额。
烫得不行。
赶紧找来随xìng的医生,量体温,开yào,退热,一阵忙活。等送走了医生,小林才躺下来,一阵手机铃声又把她zhà醒。
摸过手机,咦,黑屏啊?
可那铃声还在响。
小林背后直冒冷汗,呆坐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哪里是自己的电话啊!明明是April的手机在响啊!
连忙下床去接电话,一看来显,惊了。
叶绪燃。
这大半夜的,主编老公的电话,接还是不接啊……
对方显然很有耐心,迟迟没有挂断,铃声一遍又一遍地响起。
小林想,革命的路上,有人挥洒汗水,也总要有人挥洒鲜血。那么就让她来当这身先士卒的第一人吧
“啊,喂……我,我是她的下属……对,April睡着,唔……她突然发烧了……”
电话里,对方声音顿时一沉。
小林吓得手一抖,差点丢了手机。
“没,没事……医生来过了……”
好不容易挂了电话,小林摸着砰砰直跳还未回神的小心脏,颤颤巍巍地把手机放回床头柜。
妈呀……谁能告诉她,为什么隔着电话April的老公气场还是那么强啊……
还有这把声音也太好听了吧?!!!
于是,小林同志没有就义,但是却光荣地
失眠了。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陶安一连两天都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 低烧不退,这场病来势汹汹。
在G市的拍摄差不多结束了,拍摄组很快就要离开这里去相邻的L市。进度不能拖, 陶安却一直病着,大家虽然没说什么, 心底都在暗暗着急。接下来要去的地方相对G市来说要险恶得多,陶安身子这样虚
照这个情况来看, 她很有可能是没法继续跟进度了。
这天下午, 小林结束了拍摄,洗过澡想躲回房间睡一觉。进了房间发现陶安醒着,正低头翻着手机。小林跟她打了声招呼,接着就翻身上了自己的床。
陶安从发烧到现在都是恹恹的,没什么精神,也不大看手机。这一翻, 却发现了些不同。两天前的凌晨三点……她和叶绪燃有十分钟的通话记录。
她仔细想了想, 还是没记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半夜不睡觉和叶绪燃打电话了。
看了眼屏幕最顶上的显示时间, 现在是下午四点……他应该还在忙工作。陶安犹豫着要不要打个电话过去问问。
迟疑间,隔壁床的女孩猛地坐起来, 发丝有些凌乱, 搔着后脑磕磕巴巴地说:“那个, April,你发烧那晚上……有个电话,我,我接了。”
“是叶绪燃?”
“啊, 恩,对……”小林一个劲点头,等她的回应。
陶安思考了一会儿,轻声道:“我知道了,谢谢你。”
小林恩了声,重新躺下。看陶安拿着手机很久都没有一点动静,于是犹疑着小声地说:“主编,你不打个电话么……你……咳,先生那天很担心来着……”
对方没说话,表情看起来很淡定,却又隐隐透着一丝怪异。于是小林同志更紧张了,暗忖着自己这张破嘴又瞎XX多舌。于是啥也不敢说了,默默缩进薄毯里装死。
陶安半垂着眼,浓密的眼睫掩去了眼底的神色。她的脸色仍不大好,唇瓣因为生病而显得干燥苍白。
住宿条件简陋,房间里甚至没有空调。头顶悬着的吊扇一下一下转着圈,空气中一时只剩下风声伴着旋转时响起的吱呀声。
为什么April一直没啥反应啊?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小林闭着眼,有一阵没一阵地想着,浓重的困意在不知不觉中袭来。意识完全消失的最后一刻,她似乎听见April下床的声音。
眼前有影子略过,而后是很轻的说话声。
打电话去了啊……小林同志断断续续地想着,很安心地彻底睡着了。
陶安从跟随拍摄组同行的女医生那里回来的时候,脑海中仍映着女医生看向自己时那惊疑不定的脸色。小林裹着毯子在床内侧缩成一团,看来已经睡熟了。
临近傍晚,阳光依旧灿烂。
陶安走到窗户旁,将帘子拉上。室内昏暗下来,一片静谧。
手机屏幕上,还显示着前几天和叶绪燃的聊天记录。很奇怪,她病着的这两天,除了那通被小林接起的电话,他竟然完全没有联系过她。
陶安回到床边坐下,脑袋放空,视线盯着墙上的某处,呆坐了很久。
有人在敲门,陶安才回过神来,站起来去开门。
裘罗倚墙站着,看见她的第一眼先是皱了皱眉,“你还好?”她看起来实在太过苍白,眼底青黑一片,虚弱的仿佛随时都能倒下。
陶安摇摇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问他怎么了,有什么事。
裘罗沉吟稍许,“按原计划明天就要离开这里,我是来问你的意见。你要是身体不允许的话……”直接回B城也可以。
他没有说出后面的话,因为那一瞬间,面前的人眼底迅速闪过的灰败令他无法开口。
她到底怎么了?裘罗蹙眉。
“我知道了,拍摄组按计划走……我再看情况吧。”她蹙着眉慢慢道,末了补上一句,“还有别的事吗?”
裘罗耸耸肩,“没有……对了,那天我和你说的”
他话音未落,陶安疾声打断,声音不如以往沉着淡然,甚至有几分焦躁,“我会考虑的!”
裘罗被她的反应弄得怔住,半晌,才点了点头,“你好好休息。”
等人离开,陶安才进屋。她拿起床沿上的东西,走进洗手间。合上百叶窗,打开灯,明黄的灯光洒下,照在她的脸上,令她看起来似乎也没有那么虚弱了。
陶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头发又长了,一直没顾上打理,已经到了腰,背过手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摸到。脸色的确很差,难怪刚才裘罗是那样的表情。陶安揉揉鼻子,低头开始拆手上那东西包装。
手在抖,心口狂跳着。
她发现自己懦弱到连试都不敢。
那小小的东西握在手里,很轻,却似乎扼住了她的喉咙。
如果,如果真的是呢……
“啪嗒。”
她松开手,验孕棒应声掉落在洗手池里。
***
“叶先生,机票已经订好了。”阮南对办公桌后神容冷峻的男人低声道。
男人淡淡应了声,从满屏的数据中抽离,眉眼中有明显的疲态。他摘了金丝框眼镜放在一边,半阖上眼,边揉按着太阳穴边问:“是最快的班次?”
“是,起飞时间是晚上九点……时间还早,您现在可以休息一会了。”阮南看了眼腕表,又瞥了眼自家老板因为连日的熬夜工作略显苍白的脸,忍不住劝了一声。
谁知道叶先生这人突然抽什么风,把接下来一个礼拜的工作全压在两天里赶完了,中途也只睡了两三个小时就醒过来了……这年头还真没见过这么玩命的资本家。
只是在得到订机票的命令而且终点还是G市的时候,阮南突然就明白了。他身为叶绪燃的特别助理,自然知道最近一个月boss的妻子都在G市出差。
看来是思人心切……阮南暗叹。
“A市的古镇开发企划案在哪?”叶绪燃突然问。
阮南一凛,迟疑道:“那个case很棘手,我之前已经帮您安排延后处理了。眼前您有三个小时的休息时间,boss,你这两天都没怎么睡过……”
“拿过来。”叶绪燃眼风一扫,尽管面露疲色,可那浑然天成的气势仍让人不容忽视。
阮南硬生生咽下后面的话,认命地抽出一份文件,递给对面的男人。
只是在叶绪燃接过去的一瞬间,阮南鼓足了勇气低声道:“您这样超负荷工作,叶太知道了恐怕会不高兴。”
叶绪燃翻页的手指一顿,沉吟了半晌,抬眉,似笑非笑道:“阮南,你什么时候成了她的人?”
阮南连忙摇头。
“出去。”他语气瞬冷,眼风犀利地扫过阮南。
阮南被他看得一抖,忙不迭转身。将将走到门口,又被某个一个月来yīn晴不定心情就没好过的人叫住。阮南才松了口气的脸瞬间垮了,边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边回头。
清俊的男人抚唇看着桌上的文件,静了一秒,抬起头,眯起那双寒星似的眼。
“这些事都别告诉她。”
有些深情,他做,她却不一定真的都受得住。
要完全要到她的心,他只能走得慢一点儿,再慢一点儿。
阮南下去了,叶绪燃静坐片刻,摸出手机。打开微信,看着联系人上她的头像出神。
两天没联系她了,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如果现在听到她的声音,他真的没法儿保证自己会做什么。
听说她发烧了,身体也不好,他只能逼着自己拼命工作,然后挤出一周的时间,飞去G市看看她。
但这些,就先不要告诉她了。
她很笨,知道了的话会有负担。
那不是他所希望的,他愿意瞒住她。
这是他所有的,也是最后的温柔。
***
陶安想,应该没有比自己更荒唐的老板了。
坐在G市偌大的候机厅里,她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外面是深黑的天幕,候机厅亮如白昼,点点的灯光映在落地玻璃窗上,宛如天空里的星子。
陶安眯起眼,再次确认了下自己的航班。
她需要提前离开了,却不是回B城。
大家都很理解,裘罗甚至是笑着目送她。可即便如此,陶安心底仍有些过意不去。但没办法,眼下她更迫切的是先整理好自己。
有老陈和裘罗在,她并不担心。
陶安打开手机,指尖落在叶绪燃的头像上,怔怔看了很久。
要告诉他吗?她突然走了却不回去,他知道了会很生气吧……恩,那还是先不要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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