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巴掌,自己是用了全力的。
佣人走进来,小声说:“林小姐,你要的yào。”
林春逸正要去接过来,叶楷正伸手拦住了,面无表情地说:“谁打的,谁就来给我上yào。”
林春逸连忙放下,含笑看了星意一眼
。
星意僵在原地没动,听到大哥叹口气,也没站自己这边:“叶楷正说得也没错,你既然误会他,还打了他,也该认个错。”
林春逸便站了起来,识趣地说:“廖先生,要不要先去吃些点心?”
廖诣航踌躇了下,到底还是跟着林春逸走了。
星意手里握着那瓶林春逸硬塞给自己的yào,走到叶楷正面前,咬了咬唇,眼眶又红了:“我不该打你,对不起。”
叶楷正微微仰了头看她,看她乱七八糟的刘海,以及强忍着哭意的表情,忽然便心疼起来。他……哪里是在逼她道歉,只要她……重新相信自己就好了。他站起来,不容抗拒地将她揽进怀里,低声说:“别哭了。是二哥不好,让你担惊受怕了。”
他说了句别哭,她的眼泪便止不住了,一滴滴落在他的肩章上,侧脸紧紧贴着他挺括的军服,略有些生疼。
她这样一哭,他就越发地手足无措,却不肯放开她,微微侧过头,唇角贴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下说:“是二哥不好。这一巴掌打得很是应该,一会儿你不哭了,再打我出气好不好?”
星意心里又委屈,又有些歉意,听他这样说,倒是笑了,吸了吸鼻子说:“我可不敢了。”
他微微松开她,略带粗糙的手指替她擦了眼泪,随手又拨了拨她的头发:“头发怎么了?”
星意被他半抱着,还有些不好意思,说:“看书的时候不小心烧
到头发了。”
叶楷正又将她抱在怀里,侧脸贴着她的脸颊,怀中有着柔软的充实感,仿佛将一切yīn霾都驱散了,他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这三个月,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去北平前,他完全没有料想到这件事的阻力会这样大。等到意识到了,已经深陷旋涡难以抽身,四周都是眼线。他知道电话专线、信件都被监控,所以一丝信息都不敢让人传递给她。幸而出发之前,他同廖诣航、幕僚们商议过最迫不得已的方案两江政府独自启动修路的计划,彻底撇开林州。
之所以说这是最迫不得已的方案,是因为一旦绕开林州,路线全部重新规划,就必须等待廖诣航团队出具的可行xìng报告。这也是他一直留在北平,不敢彻底放弃郭栋明的原因。
“我想日本人的狼子野心,等不了多久了。”叶楷正缓缓说,“按照你大哥的计划,随时可以将新线路规整为原先的江林路线。只要战事一开,中央就无法坐视日本人再chā手。到时候就由不得郭栋明愿不愿意了。”
“当然,眼下这件事还不能公开,我还要同日本人周旋一阵,直到筹备完全,那时哪怕同他们撕破脸,我也不怕了。”叶楷正眼底闪过一丝歉意,“星意,我一直想要许诺你将来安定喜乐。可是看起来,接下去的几年,只怕是注定有些……波折的。”
星意去拿那一小瓶yào给
他涂上,轻声说:“二哥,我才不怕什么波折呢。你去做你想要做的事,将来……将来真的要和日本人打仗,你上了战场,我就随军做医生好不好?”
她抿唇想了想,又小声说:“我不怕苦,也不怕困难。只是下一次,你不要这样瞒着我。”
他安静地看着她,听她说“你上了战场,我就随军做医生”,内心便激昂起来。哪怕前边是荆棘万丈、峭壁悬崖,可有她这样温言的一句支持,他便义无反顾,也无所畏惧了。
“战场上要死人,你不怕吗?”
“我是医师,我要救人,就不能怕。”
他便笑了,带了丝宠溺的语气说:“好,真是好姑娘。”
星意小心地拿指尖替他抹yào,勾起了唇角,小声而快乐地说:“你还是我二哥,我真高兴。”
是的,全世界都以为叶楷正是贪恋美色的胆小鬼都没有关系,只有她知道,他还是那个铁骨铮铮的二哥,从不曾向那些坏蛋让过半步,那就好了。
叶楷正等她上完yào,忍不住逗她:“今天当着那么多人打了我一巴掌,怎么补偿我?”
“哪有那么多人啊?”星意嘴硬,“车里就你和我。”
“车外呢?你当他们都是聋子?”
“我……在帮你上yào啊。”星意脸涨红了,“那你还恐吓我,说要杀人。”
叶楷正也不同她争辩:“这样吧,明日你休息,陪我一日当补偿吧。”
星意放下yào膏,恳切地叹了口气说
:“我也想陪你一天。可是明天普济堂要收治好几个病人,我答应了过去,也没人同我换班。”她说完又有些歉疚,左右看了看,迅速地靠过去,在他没有涂yào的另一侧脸颊亲了亲,红着脸说,“这样可以吗?”
年轻的督军显然是愣住了,记忆中,这是她第一次这样主动地靠近自己。
她脸颊上的红晕一点点地染开,大约是害羞,急急站起来想要离开,却被叶楷正拉住了手。她的手腕上还是有那一粒痣,鲜红yù滴。
叶楷正想起来,就是因为这个小小的记号,才能让他认出她……他才有了这一生,最重要的人。他靠过去,轻轻在她手腕的地方吻了一下。
星意有点痒,忍不住收回了手,嗔怪了一句:“干什么?”
他抬头看她,眸色中是溢满的温柔,却有意叹了口气:“我只是有些不平衡。在你心里,我到底还是比不上那些病人的。可是有什么法子呢?家眷还是要支持……廖医师的工作。”
到了第二日,星意才晓得叶楷正说的“支持”是什么意思。普济堂在这一日收到了一大笔物资捐赠,包括先前医院内急缺的医用器具和一些yào物都得到了补充。肖诚便装来了趟医院,将东西送进来后,又找机会单独对星意说:“要是还缺什么,就跟我说。”
星意十分高兴:“替我谢谢二哥。”
“督军说了,他从北平回来本想给你带礼物,可你
说什么都不需要。他便只好将打算送你的东西换成这笔捐赠,或许你会更高兴一些。”
星意回到休息室,同事们正在兴奋地盘点赠品。
“有了这批yào,17床的手术下星期就能进行了。”一直带着星意的李医师说。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咱们这个慈善医院默默无闻的,怎么会忽然有人来捐那么多物资?”
“你们不认得刚才那个送东西来的年轻人吗?”有位老资格的医师压低声音说,“两江督军的侍从室主任。你们说这批东西是谁送的?”
大伙互相望了几眼,有些惊疑不定:“叶楷正吗?”
“难怪呢。最近他被报纸骂得这么惨,是不是想要博些好名声啊?”有人不屑地说,“搞不好明天就有新闻出来了。”
星意一直蹲在地上整理yào剂,闻言脱口而出:“他不是这样的人!”
这句话说得大声又气愤,星意平时待人友善,倒是把屋子里的人都吓到了,一时间鸦雀无声。隔了一会儿,李医师干笑了一声说:“小廖怎么了?大家也就是随口聊聊天,没有什么恶意。”
星意有心要替叶楷正辩解几句,可是想了想,其实同事们大都很好相处,又十分照顾自己,他们说的,大概也是民众们心中所想。她能为了二哥和同事们吵架,还能去和千千万万的民众们吵架不成?想到这里,她便有些垂头丧气,低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
得他既然都让侍从便衣过来了,大概也不想让别人知道。”
同事们自然也不会和星意争吵,说说笑笑扯了开去。没多久,医院又来了新的病人。星意连忙跟着李医师去查看。普济堂门口送来了母子三人,老母亲七十多岁的样子,裹了件破旧的棉袄,靠在椅子上昏睡,身上散发出一股酸臭的呕吐味道。儿子和儿媳都是四五十岁左右,一见到医师过来了,扑通一声跪下了说:“医师,救救我娘。”
李医师先给老fù人做了检查,又询问了相关的症状。老太太最近一直嗜睡,又常常呕吐,因为她素来是身强体壮的,还以为是感冒了,想要撑过去,没想到症状越发严重,这时才想到送医。几家医馆不是要价高,就是推说年纪大治不好,他们便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进了这里。
“李医师,我看是脑膜炎。”检查完毕后,星意询问李医师。
李医师点了点头:“送她去病床上,一会儿注shè血清。”
夫fù二人连忙将母亲扶起,送到病房躺下,护士为她建了病历,并取来了治疗用的yào物。这时有护士匆忙跑进来说:“李医师,21床的病人不行了,您快去看一下!”
李医师有些着急地推了推眼镜:“小廖,你在这里帮老太太注shè血清。我去看看21床。”
星意连忙点头说:“您快去吧,这里jiāo给我。”
屋子里只剩下夫fù二人和星意以及一个在这
里帮忙的护工。星意熟练地拆开一支针管,嘱咐护工将老太太翻个身,又对她的儿子儿媳说:“我要给她进行脊椎上的注shè,会有点痛。请你们务必按好她。”
针管吸满了yào水血清,星意又强调说:“一会儿老太太不论怎么喊叫,你们都不能让她动,否则注shè会很危险。”
“你是说要chā到这里?”儿子有些犹豫,比了比自己的背上,“……骨头不会断吗?”
星意最怕的就是病人的家属无法理解,听他这样说,便放下了手中的针管:“那还是等一会儿吧,再让一位护工过来帮忙按着。他们比较有经验。”
话音未落,老太太又翻身呕吐了起来,她儿子大约不想见到母亲这样痛苦,恳求说:“医师,你说什么我们都照做。我们按住她,你赶紧给她注shè吧。”
星意也觉得不忍心老人家一直受折磨,便点头说:“那你们务必按紧她。”
三人分别按住了老太太的四肢,星意摸到老太太的脊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将针头推进了去。针头甫一触到了肌体,老太太抖动了一下,可是护工将她的上半身按得很紧,她挣扎不了,只好痛苦地尖叫起来。
星意的cāo作依然很平稳,针头进入了一半,她缓缓按下推shè器,可老太太的儿媳大概是被婆婆的尖叫声吓到了,手一松,老太太下肢拼命挣扎起来。
她这一动,星意心里咯噔一声,针头断了。
她
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将老太太翻过身去查看,断针还在她体内,而她手里只剩下断了针头的针筒。她已经没空去责问他们为什么要放开老太太,吩咐护工说:“快去找李医师过来!”
李医师过了一会儿,急匆匆赶回来,仔细查看了老太太的后背,皱眉说:“针管chā入太深了,做手术才能取出来。”
老太太的媳fù吓得不轻,喃喃地说:“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按住……”
“我们医院没有做手术的工具。”李医师沉吟了片刻,“你们别担心,晚点我们和博济医院联系之后,请他们将设备送过来,立刻给你母亲做手术。”
“医师,我娘她不会有事吧?”男人听着母亲无力的哀号,脸色苍白地问,“针还在她骨头里呢。”
“就是因为在骨头里,所以才不能轻举妄动。”李医师极有经验,仔细询问说,“廖医师注shè前没有告诉你们要按紧吗?你们按紧了吗?!”
男人的声音便低下去:“她说了,是我们没按紧。”
“行了,我们尽快安排手术。”李医师说,“小廖,你跟我过来。”
星意十分地沮丧。针头断在患者体内的事故,其实老师课上也讲过,可是老师也说过,这些事是可以避免的。是她太心急了,明知道当时护工不够,可是病人家属一恳求,她心软就答应cāo作了。
“李先生,都是我的错。”她的指甲几乎要掐到ròu里了,
“我不该”
李医师却打断了她:“断针的事不是你一人的责任,再说也不是取不出来。”他去洗了洗手,“我这就去和博济联系借器具过来,你别多想,到时间就下班吧。”
星意哪里肯走,跟着李医师说:“我不放心,我得帮忙到手术做完再走。”
李医师知道小姑娘责任心强,又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倒也没有勉强她,只问:“博和的校规很严,没关系吗?”
“李先生,你觉得我现在还介意校规的事吗?”星意苦笑。
李医师当即和博济联系手术器具的事,得知此刻博济也在进行手术,相关的器具要在晚上才能送到。他便与对方约定了时间,又让星意送些口服yào物去给那老fù人。
星意刚走到门口,差点撞上小护士:“李医师、廖医师,不好了,那个老太太刚才又吐了一阵,现在晕过去了。”
星意手里的yào啪的一声,都摔落在了地上。
这短短的半小时,对于年轻的廖医师来说,真的仿佛如同梦一场。
老太太愣是没挺过这几个小时,病情加重,呕吐物又堵住了呼吸道,很快走了。老太太的儿子抱着她的身子哭了一阵,便疯了一般站起来说:“是你们害的!我娘送进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才半天就走了!”
普济堂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处理起来极为有经验,当即有人负责老太太身后的事,也有人劝慰家属,李医师则带
着星意出门说:“你快回学校去。这里的事会有人来处理,你别放在心上。”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李医师透过眼镜看着年轻的女孩,“医师从来不是万能的。总有无能为力的时候。你早点遇到这样的挫折也好,将来有一天,你也会适应的。”
他不由分说将星意推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