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起,我说的话,你可信可不信。”他敲了敲桌子,以示提醒。“我其实是李歌的弟弟,孪生弟弟。可是我出生的时候先天不足,成为了渐冻人。渐冻人你知道吗?就是那种身体越来越不受控制,渐渐失去感觉的病。因为情况像被冻住了一样,所以叫渐冻病。得益于长期不放弃的治疗,我的身体并没有完全失去感觉,但是对比正常人来说,我的行动要迟缓很多。我父母为了不影响我哥哥的生活,一直将我俩隔离开来,把我托付在一家偏僻的医院做无谓的治疗。”
他的眼神变得虚无缥缈。我不忍心打断他,静静地听他讲述过去的事情。
“我的家人很少在外人面前提起我,特别是我哥哥上大学以后,他们基本上不提我了。我爸妈怕我影响到哥哥的婚姻。但是我一直将哥哥引以为傲,我觉得,他是我的另一种存在,是他在替我生活,完成我不能完成的事情。有时候,我觉得我跟哥哥是一个人,我爸妈只有一个儿子。我跟他,就像身体跟魂魄。”
“魂魄?”我试着从他的角度思考问题。
“对。他是我在外的身体,我是他在内的魂魄。我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处境,为他的成功而欢呼,为他的失败而悲伤,我一生所有的希望,都由他来完成。当他考上大学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兴奋。也许,我的兴奋要远远多于他自己的。在这段时间里,我的病居然有些好转,以前没有感觉的地方,渐渐有些感觉了。我甚至能自己穿衣服吃饭了。在这之前,我可是起床都需要人搀扶。后来我还能行走了。爸妈说,等我完全好了,就不再故意隐匿我,还要带我去哥哥的学校看看。我觉得,那不是哥哥的学校,那就是我的学校。我从来没有跟哥哥分离过。”
“就在我准备迎接外面的阳光,准备去我的学校的时候,噩耗突然传来,我……或者说是我哥哥……因为车祸身亡。更让我气愤的是肇事者居然用手段逃脱了惩罚。你知道吗?你不会知道。当时我感觉我也死了。”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你也死了?”我惊讶地问道。
“我说了你不会知道的。你想想,一个人的身体死了,魂魄还能在哪里寄居呢?我哥哥死了,不,我的身体死了,我的魂魄也会从这个世界消失。”他开始语无lún次。
“不,你不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我据理争辩。
他不让我chā话,或者说,此时他根本听不到我说话。他继续说道:“不仅仅是我,我爸妈的世界也毁灭了。一个人的离去,不只是一个人的毁灭,而是会毁灭好几个人。你知道吗?你不知道的。没经历过的人永远无法体会。而那个肇事者依靠着背后势力,仅仅赔偿了十万元。十万元能买一条人命?多少钱也无法买回一条人命!”他的情绪越来越激动。
而后,他突然面无表情,如法官审判时庄严肃穆,像审判某人一样字正腔圆道:“唯有一条人命的代价可以抵掉另一条人命。”
“你是来找那个肇事者的?”我渐渐理解他的思路了。
“yīn魂不散”或许就是这种状态吧?
“我已经找到他了,他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所以……”他转过来看着我,“所以我才告诉你答案。”
“惩罚?你怎么惩罚他?”我终于理解他当初为什么对撞到人的刀疤男做出那么异常的举动了。
他嘴角一弯,露出一丝浅笑:“人命只能用人命抵偿,那么,死的方式也必须是同样的方式才算公平呀。你说对不对?”
我打了一个冷战。
“好了。我该做的都做了,该说的也说了。呶,这个东西对我也没用了。我当初留着它,是因为我的身体死了,我的魂魄只好寄居在这里面。现在,我也该魂消魄散了。”他指了指要送给我的礼物。
我立即想到了铜乌龟。他要把铜乌龟送给我吗?
“给你。”他将塑料袋推到我面前,然后起身离去,像上次一样连个告别都没有。不过这次他的背影没有那么yīn森惨冷,反而有些散漫柔和,或许这是因为店里灯光照shè的角度不一样。
我打开塑料袋,里面果然是一只扭头朝后看的乌龟。敲一敲,发出“嘭嘭”的金属声。隐约间,似乎有一缕青烟从乌龟的鼻孔中吐出,然后消散。
虽然他跟我说了那么多,但是我心头的疑惑并没有因此减少。
他到底是不是李歌的孪生弟弟?如果李歌有孪生弟弟,那小涵知道吗?小涵说他当初出车祸的伤口还在愈合,又怎么解释?难道是为了隐瞒小涵故意弄的?他说他记xìng变差了,是不是为了避免小涵问起从前他不知道的事?如果没有孪生弟弟,他到底是谁?真的是李歌yīn魂不散?这个铜乌龟真的是为了凝聚他的灵魂?
最重要的是,他到底是怎么惩罚当年的肇事者的?
很多很多的疑惑在我的脑海里翻腾不息,以致我当晚失眠了。第二天去上班的时候,眼睛酸胀得厉害,哈欠连天。
我旁边的同事又一把拉住我,她的眼睛同样布满了血丝,同样是一副缺少睡眠的样子。她像遇到知音一样兴奋,问道:“哎,你昨晚也失眠啦?是不是也是因为看了那则新闻?所以吓得一夜没睡好?”
“什么呀!”我莫名其妙。
“哎呀,怕就怕嘛,别装了,看你这个样子就知道是害怕咯。”她自以为是地坚持。
“什么新闻?能怕成这样?”
“你真没看啊?昨晚就在回龙观附近出了一场车祸,一个人当场死亡,肇事者逃逸了。为了查找肇事车辆,死者的家属要求调出那个时间段的监控视频。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结果肇事的车就是前天晚上去油站加油的那辆纸车!”
我的头皮一阵发麻……
那天,小涵没有来上班,之后一直没再来。老总有些郁闷,说:“这孩子怎么不说一声就离职了?”
小涵消失之后,我更倾向于李歌自己的解释,应该是他带着小涵离开了。
自从收了李歌的铜乌龟之后,我天天提心吊胆,生怕做他们那样的噩梦。不过一连过了好几天,我却没有做类似的梦。只是每次半夜起来开灯上厕所,眼睛的余光仿佛看见它在挪动,好像要从门口出去。我将它放在门口的书桌上,总感觉它每天要往门口的方向挪动一点点距离,以很难察觉的速度向门靠近。
于是,我感觉这东西是不属于我的。或许它要寻找它认定的某个主人。
我打了个电话给妈妈,将我这边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并征询她的意见。妈妈拿不定主意,说要去一趟画眉村,问问爷爷才行。
不久后,妈妈带来了爷爷的口信,劝我将铜乌龟放生。
我一听,大为奇怪,问道:“它是铜乌龟,不是活乌龟,怎么放生啊?”
“爷爷的意思是,每一个物件都有它自己的环境,活的放回它的世界是放生,死的放回它该在的地方也是放生。你既然感觉到它要走,就送它走吧。”妈妈说道。
爷爷还托妈妈给我讲了另外一个关于藏魂的故事。
说是清末的时候,洞庭湖边有个出了名的恶棍。衙门里关于他犯罪的卷宗堆得像小山一样。开始的时候,衙门捉住了那恶棍,按律将他乱棍打死,抛尸于洞庭湖。谁知道这人在湖水里飘dàng了三天,三天以后就活了过来,七天以后又开始作恶多端。不久,衙门里又将他抓住打死了,仍旧投尸于湖水里,结果他仍旧活了过来。就这样,这个过程重复了好几次。最后衙门实在没有办法了,就将这个事儿告诉了当地的驻军。当地抚军一听还有这事儿,顿时大怒,将此事上报给朝廷,然后抓住恶棍,就地给问斩了。
谁知道,即便是被砍了头,那人仍旧和原来一样,三天后竟然又活了过来,头和身体又连在了一起,只是脖子上有一条细细的红线显示着这厮曾经被砍了脑袋。而很明显,这次死亡仍旧没有让恶棍痛改前非,反倒使他变本加厉地作起恶来。
就这样,当地政府也没有办法了,只好任他胡作非为去,再也不管这事儿了。
后来,这人实在是罪大恶极,竟然开始殴打起自己的母亲。
他母亲受不了儿子的殴打,就跑到衙门告状。衙门说没有办法,他母亲就指着自己从家里带过来的一个铜乌龟献策道:“大人看见这个铜乌龟没有?这就是那不孝子的藏魂法术,他也知道自己罪大恶极,就先把自己的魂从身上提炼出来,然后藏到这个铜乌龟里面。以前,官府将他抓住治罪,不管是乱棍打死也好,砍头也好,所惩罚的不过是他的皮ròu,而他的魂魄则始终丝毫无损地藏在这个铜乌龟里。他的魂魄修炼已久,储存了大量法力,能治疗受了伤的身体,三天左右的时间就能恢复。所以衙门虽然一次又一次地抓住了他,但他实际上并没有受到什么根本的伤害。现在这逆子恶贯满盈,竟然殴打自己老娘,老娘我生他养他,怎能容他如此忤逆?请政府先把他藏魂的东西给破坏掉,然后用风轮扇将他的魂彻底吹散,再将他捉拿归案,给他施加刑罚,到时候他就会真的死掉,再也无法复活了。”
第十七章 奈何桥上一步三回头
于是当地政府就按照老太太说的方法,毁了那恶棍的铜乌龟,然后乱棍打死。果然这次他再也没有复活,半个月以后验尸,尸体奇臭无比,整个腐烂掉了……
“爷爷的意思是这个铜乌龟原来是那个恶棍的?”我惊诧道。
“是不是就不太清楚了。”妈妈说。
“怎么之前没听爷爷说过呢?”我问道。
“你爷爷说,他也是才知道铜乌龟背后的故事。前几天他和炎爹聊天的时候,有一个突然造访的年轻人跟他说的。”
“狐狸?”我脱口而出。炎爹和爷爷深夜jiāo谈时听到敲门声的情景在我脑海里浮现出来。
“什么?”妈妈没有听清我说的话。
“没什么。”我瞄了桌上的铜乌龟一眼。它似乎又朝前挪动了一点点,但是它为什么还要回头看呢?我突然想起一个葬礼上听见女道士唱的孝歌来:“奈何桥上走,一步三回头……”
也许,那代表了失去躯壳的魂魄依依不舍却又必须离去的心情吧……
“那个年轻人还说,铜乌龟之前是全密封的,是衙门的人将它的鼻孔打通的。这样魂魄虽然能够暂居,但是不能长久。就像烟一样,会慢慢飘散。”
我走到铜乌龟面前,摸了摸它的鼻孔,感叹道:“原来是这样。”
周末的时候,我去了一趟郊区,将铜乌龟“放生”在一条小河里。它向水深处沉下去,就像它自己要往下面游一样。但是那扭着的头仿佛依依不舍。我在岸边向它挥手作别。
之后,我偶尔会梦见乌龟回到了我的房间,趴在之前待过的桌子上。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怪异事件发生。我想,也许是我放走了它,它才不会像纠缠炎爹和那个收破烂的那样纠缠我吧。
转眼已经到了四月底,关于清明的诡异故事或者幽默笑话偶尔还有人提起,但是越来越少了。想着外出旅游的同事开始盼望五一劳动节的小长假了。
我以往的五一劳动节和十一国庆节都基本不回家,从去辽宁上大学开始就这样。一点时间都在路上劳累奔波,实际待在家里的时间没多少。与其这样,还不如过年的时候拖延几天回京。
可是这次五一我决定回去一趟。
妈妈说五一刚好洪家段的舅爷满八十大寿。舅爷是外婆的哥哥,他跟外婆的命运大相径庭。舅爷七十多岁的时候还红光满面,精神抖擞,走路落地有声。外婆却不幸患上重病,早早撒手归天。
舅爷的大寿本不用我去,我爸妈去就行了。但是妈妈还说,舅爷打算同一天将住了一辈子的老屋拆掉。那老屋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舅爷和外婆在里面出生,在里面长大。
舅爷的儿孙早盖了新楼房,要从老屋里将舅爷接出来,舅爷一直不肯,今年却突然开了窍似的答应了,还说什么自己活到八十死掉算是寿归正寝了,老屋一百多年了,这次拆掉也算寿归正寝。
儿孙们说,那老屋让它自生自灭得了,何必拆掉呢,费时费力的。
舅爷说,只要我看见它,我就还想住进去。
儿孙们执拗不过,只好答应拆掉。
我小时候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待在爷爷家,那时候外婆经常回娘家,顺便带着我。所以我对那间老屋有着比较深的记忆。这次回去,除了参加舅爷的大寿,也算是缅怀一下老屋和过去的时光,还有外婆。
爷爷的上一辈是远近闻名的大户人家,门当户对的外婆的上一辈自然也是势力不容小觑的家族。
爷爷的老屋是他自己一砖一瓦建起来的,舅爷的老屋则不是。舅爷的老屋已经传了好几代,在还没有红砖和水泥的时代,那是非常气派的。甚至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洪家段还没有哪一户人家的房子可以比得上它。
那完全是南方大户人家常用的建筑格局。仅堂屋就比一般人家的大五六倍,由于堂屋太大,不好架房梁,于是做成露天的“回”字环形,“回”字中央挖一口天井,用于蓄水排水。天井不深,不多不少刚好垒砌了十块青砖。
有的人家为了炫耀财富或者势力,会建两个堂屋,挖两口天井,甚至有四个堂屋四口天井的。所以有时候询问人家的家境如何,不用问良田多少亩,用人多少个,只需要问问家里有几口天井就是了。在洞庭湖周围的人家,能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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