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下戏服,摘下头面,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水衣,南星从繁花似锦的舞台下来,对着镜子落寞卸妆。
卸妆油揉了脸,再没有撩人的丹凤眼,传情的柳叶眉,只剩下一片混沌。
戏虽已落幕,南星心中却仍残留着些许迷醉,一时半会儿抽离不出。
汇演结束,乐易平比南星都兴奋,热闹张罗着:“走,涮羊肉,我请客。”
晏磊先打了退堂鼓。
乐易平跟白艾薇曾经撕破脸毫无形象大吵大闹的场景,晏磊见过得最多。那时他还是白艾薇的秘书,次次闹起来,都是他去收拾行李,把老板接走。两人离婚后,晏磊这个在电视剧里加起来活不过两集的龙套,每次看见乐易平都发怵,总怕被灭口。
他皮笑肉不笑跟乐易平说:“乐老师,扫您的兴了,我这几天,那什么,有点胃肠感冒,这顿饭,我就不参加了。”
乐易平拉着他不撒手:“不行,现在都有公筷,你必须去,人多热闹。不然这样,你问问,这里面,有谁怕被传染?”
乐易平指了指身边的人。
手指停在楚纯面前。她和耿老板的助理专门负责接送两位老先生,这会儿她刚从耿老板那里回来。
这晚,心里最不是滋味的,就要属楚纯了。身为耿老板的关门弟子,两位元老级的老艺术家亲自给拉大幕,这种优待,她可从没享受过。
只能自己开解自己,比起演员来,她还是喜欢做一个老师。南星是她教过的学生。而学生,终归是要比老师强的。想到这儿,她又有片刻的释然。
可总觉得属于自己的那些珍贵的东西,正在被另一个人无声无息心安理得地夺走。她的师父,她的师哥,还有,他。
乐鸣的反应,楚纯看到了。看来,这晚上因为这出戏魔怔的,台上台下,不止一个。
楚纯淡淡说:“师哥,我也不去了。马上要去国外演出了,我晚上还有点东西要准备。”
乐易平停了一瞬。
自从知道了乐鸣那让人意外的心思后,乐易平一直耿耿于怀。虽然儿子一个劲否认,把所有的错都揽到他自己身上,可乐易平明白,一个巴掌根本拍不响。一个青春期二货,一个挺有主意的熟女,退一万步,就算真是乐鸣单恋,她楚纯也不会一点儿苗头都看不出来。这么长时间了,她都在乐易平面前装傻。多年的交情在眼前摆着,她这算怎么个意思?
乐易平觉得乐鸣可怜。到底是自己的儿子最亲,她楚纯如果不喜欢乐鸣,就应该早作了断,干脆利落制止。即使她真的昧着良心喜欢上乐鸣了,有勇气喜欢,就应该有勇气站出来表个态。就这么蔫不拉几吊着别人儿子玩儿,得让乐易平这个当爹的多心疼呢。
昔日的师兄妹对看一眼。
乐易平说:“这样啊,那好,你忙你的吧。”他又转过身,“小晏留下。我看你这个得了胃肠感冒的,比谁都精神。我敢打包票,一会儿,两盘羊肉就能给你治好咯。”
楚纯愣在原地。对于乐易平这个反应,她相当意外。连晏磊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乐易平都那么上赶着挽留,可对她,似乎太过冷淡。
南星卸了妆,围着厚围巾,穿着羽绒服,头发全梳起来,在头顶干干净净绑了个包包。
乐易平对南星说:“你帽子呢?”
南星说:“不冷。”
“戴着。”
南星只得从背包里翻出个带球球的毛线帽,罩在头上。
“耳朵。”
南星不情不愿地,把帽子往下扯了扯,盖住耳朵,小声嘟囔:“真的不冷。”
晏磊叫了辆出租,说:“乐老师,上车吧。”
乐易平一脚踩进副驾,拉着车门问:“乐鸣呢?”
“阿鸣刚一个人开车出去了,我给他发个短信,让他自己过去。”
出租车开走,只留下楚纯一个人站在那里。她默默把羽绒服的帽子拉在头上,对着路灯下她自己的影子,一动不动地凝视
包间里,大铜锅支着,汤头咕嘟咕嘟滚着。
桌子边围了一圈。乐易平c晏磊c南星坐同一辆车过来。后来,又来了学校的“一把刀”和另外一个负责的老师。再加上电视台过来的两个跟乐易平相熟的小领导。乐鸣来得最晚,进来直接拉椅子,坐在了南星身边。
包间门响,花店的小哥抬进来一个大花篮,说:“这是乐先生送给南星女士的花,祝贺南星女士演出成功。”
南星过去签字,说了声谢谢。
九百九十九朵红玫瑰。
她转头,看了眼乐鸣。
乐鸣低头不语。
乐易平不明就里,笑着问:“喜欢吗?”
南星说:“喜欢。”
乐易平挺得意,对着“一把刀”他们说:“我们南星啊,就喜欢玫瑰花,还只喜欢红的。我这当师父的,得投其所好。”
乐鸣看着南星的侧脸,双眼深不见底。
南星权当没看见,只笑嘻嘻对着乐易平:“谢谢师父。”
乐鸣也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南星:“演出成功!你是最棒的。”
南星说了声谢谢,把盒子外面的包装打开,只看盒子就知道,里面装着的,是一个平板。
晏磊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乐易平赶紧说:“小晏,你这是怎么了?咳嗽记得捂嘴啊。”
晏磊捂住嘴,眼泪都咳出来了。“没事没事,呛着了。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乐易平问。
以为是个娃娃。
晏磊闷声不响吃口菜压了压。
乐易平嫌弃:“上次送手机,这次送平板,你能不能有点创意?下次是不是该电脑了?”
南星望向乐易平。
乐易平点头:“收着吧。”又对着乐鸣埋怨一句,“你下次送点有心的东西,礼物不是只看价钱。”
南星道了声谢。
几个人站起来举杯:“来,碰一个!”
乐易平把南星手里的雪碧拿走,换上一杯白水:“你刚唱完,嗓子还热着,不能喝冰汽水。”
南星一撅嘴,小声抗议:“凭什么呐?你们还喝酒呢,不如让服务员给我上一杯枇杷膏得了。”
乐易平把水杯塞进她手里:“不听师父的话,反了天了!”
“一把刀”也说:“你师父也是为你好。来,这第一杯,先得谢谢你师父。”
乐易平说:“给老师们一人敬一杯。”
南星端着杯白开水,乖巧给在座的一一敬酒。然后大家齐齐端起来干了一杯。
“一把刀”说:“这次力排众议,用了插班的南星做主演,我可真是长了脸了。乐老师,您这徒弟,了不得呀!”
乐易平笑着摆手,假谦虚:“差得远呢,以后,还得多给她些锻炼的机会。”
南星和乐鸣但听不语。
长辈们的游戏规则。
“一把刀”这次大胆选用南星主演,演的,还是耿老板的一出经典代表作,其用意不言而喻,就是想借用乐易平甚至耿老板的资源,把汇演搞得影响力大一些。这些都是他的功劳,以后,也是他的资历。
而乐易平呢,能够给自己的得意门生打开方便之门,何乐而不为。
可没想到,这次,真把京剧界的两尊大佛给请来了。
“一把刀”说:“能请耿老板和连八爷拉大幕,我们可真是受宠若惊。说起来,借的还是南星的光。”
乐易平赶紧哼说:“抬举她。还是学校和诸位的面子。”
南星哼哼哈哈附和,突然想起什么,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今天耿先生刚上台的时候,有个鼓师估计头回见着偶像,一激动,手底下全乱了。气得耿先生又折过去,对着那人就是一记铁腿,把人都踢蒙了,吓得胡琴赶紧往上垫。老先生指着他骂,‘有板有眼才叫戏,没板没眼,那叫屁。’”
一屋子人哄笑。
南星也跟着笑,一捏杯子,手里的白水早就被神不知鬼不觉换成了橙汁,还是不加冰的。
她看向身边的人,乐鸣正愉快地夹着一大坨肉放进她的碟子。
手切成片的上脑,肥瘦合宜,锅里转一滚,涮到七八分,捞出来,就着热气正好熟,脆嫩多汁。锅里的还是清汤,肉涮出来也鲜亮。
乐鸣说:“趁热吃,凉了就硬了。”
南星一看自己的碟子里,一会儿功夫,摞得跟小山似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还沉浸在“我爱的男人是个绝世混蛋”那出戏里,南星看乐鸣,越看越不待见,索性把橙汁换了,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我就爱喝开水。”
乐鸣轻声笑:“那你吃肉。蘸那个料。今天的麻酱挺香。”
南星把碟子推到乐鸣面前:“我哪吃得了这么多?我这‘旦’,可不是圆滚滚的那个‘蛋’。”
乐鸣仍赔着笑:“我这不是,敬你是条汉子么。”
南星不领情:“你把这些都吃了吧。”
乐鸣斜眼瞥着南星,把筷子头倒过来,在桌上使劲磕了一下,低头大口把碟子里的肉吃了个干干净净。
不小心看到这一幕的乐易平凌乱了,他清清嗓子,喝了一口酒,琢磨着,他造出这么个悲催的玩意来,到底要不要心疼一秒?
耿园。
都三月底了,帝都夜里的风,还像刀子似的。
南星洗完澡出来,正碰上去洗手间的乐鸣。
她跳着脚哆哆嗦嗦说:“让让”
乐鸣赶紧把外套脱下来,搭在她肩上,又用力裹了裹。
外套还带着他身上的热气。
南星吸了吸鼻子,外套上的烟味散在空气里,变凉了,也变淡了。
她说:“谢谢。”
“不客气。”乐鸣一伸手,按在她耳边的墙壁上,挡住了她的去路。
他俯下身,居高临下。
口鼻呼出的热气扑在南星脸上,是种男人的味道。硬朗的,急促的,火热的味道。
南星抬头,跟他眼神交汇,想从他眼中找出些玩笑的讯息。
可他眼里,只有一抹沉重又胶着的墨色。这样的眼神,仿佛在强有力地把南星拖向那无穷无尽的纵深之中。
她沉声问:“你干什么?”
好半天,乐鸣才低声笑:“电视里演的,手不都得搁在这儿吗?”他伸长手指在墙上量了量,“长个儿了。上次,我按的是砖缝儿那儿。”
南星顿时心慌。她左右看了看,使劲扒开乐鸣的手臂,穿着他的外套就往前院跑,边跑边说:“冻死你!”
乐鸣收回手,也不知冲哪儿吆喝了一声:“没事儿,我今天羊肉吃多了,身上燥着呢。”
南星回到房间,脱下那件外套。
等他脚步声越来越近,南星隔着门喊:“把你的外套拿走。”
脚步声停在门口。
南星打开门,乐鸣接过外套,往身上胡乱一披,说:“你到我那儿,我弹琴给你听。”
南星说:“我困了。”
“只有一段。听完就让你睡觉。”
南星穿上外套,被乐鸣拉着走进他的房间。
他坐在琴前,打开琴盖,说:“看完你演的那出戏,我突然想到这个,你听。”
只有一段,正是由南星开场唱的那段四平调演绎而来。
“如果把这个戏的元素,写成一首钢琴协奏曲,古典钢琴和民乐结合,一定很有味道。”乐鸣兴致勃勃,“你觉得怎么样?”
南星说:“你一直都很厉害。”
这是实话。
乐鸣对这样的恭维,显然不太满意。他对着南星,正要说话,发现南星的目光正落在钢琴旁的那只小熊身上。
他摸着下巴:“我一直带在身边来着。”
南星没接这茬,冲他摆摆手:“睡觉去了。”
“南星,”乐鸣这晚有点缠人,“我还有更厉害的。”
“什么?”
乐鸣走到近前:“你知道,人的肺把空气排空,大概需要多久吗?”
这问题,挺无厘头的。南星摇摇头。
“要四分钟。”乐鸣的眼神里,并没有炫耀和得意,他只是很平静地说,“可我能在水里闭气五分四十三秒。”
南星忽地抬起脸看着他。
“厉害么?”
“你这真是,”南星深吸口气,“有病吧。”
会憋死吧。
南星被吓着,拉开门,飞速离开。
乐鸣关上房门。
他从壁橱拖出一个行李箱,把箱子平放在地上摊开,里面有一个精致透明的盒子。
把这盒子弄开,颇费了他一些功夫。这些女孩儿的小情趣,在他眼里全是机关暗器。
他把盒子里的娃娃抱在手里打量。
凤冠蟒袍,水袖云肩,珠串和排穗摇摆轻碰,那是个俏皮的女孩儿,眼睛又黑又亮,眼神直白又纯净。
这原本是他准备送给南星的礼物。看完演出,他突然舍不得了。
他开车心急火燎去买了新的礼物。
比起这娃娃真正的主人,乐鸣似乎更加地需要它。
他想起了嘉敏的话:“你知道,怎么哄女孩儿开心吗?”
乐鸣对着娃娃的鼻尖苦笑。用那窒息的秘密去逗人,他可不是有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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