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李老头家时，院子里空无一人，李慧明劈的柴已经堆在了柴房里，牛圈里不见牛，看来李慧真还没有回来。还没到太阳落山的时候，天就已经阴沉。
所有的人都待在了堂屋里。看得出来他们的心情不是很好，各怀心事。焦飞羽找了个椅子坐下，很有兴趣的等着他们的下一个动作。他们似乎都没有什么心情说话。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雨点声，还有李慧真把牛赶进牛圈的声音。每一滴雨都很凝重，每一个声音都很凄冷。
李慧真进屋时，雨声变得密集。他把饭盒拿到陶老妇的面前。
他轻轻的说：“午饭太多了，没吃完，下次弄少一点。”
但，声音却很响，能把冰封千年的雪山瞬间震崩塌。陶老妇没有说话，还好终于有了动作，她接过饭盒，从走廊处往厨房里走。
李慧真没有多说话，舒服的坐在椅子上，用手擦拭着身上的雨水。时间又重回了安静的时刻，厨房里菜刀与砧之间的矛盾穿透了雨声，却沾染了雨的凄寒。雨全都落在了心头肉上，一团密麻。有的在欣赏雨，有的在欣赏雨声，有的在独饮安静……或许什么都没有做，仅仅只是坐在那里等待，等待着饭菜的香味飘起来……
晚饭时没有欢声笑语，依旧表现的比较安静。雨还在下，外面除了雨声和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仿佛这间房屋已被这个世界所孤立，无比的孤独和无助。
早晨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样子。李慧真一人披着蓑衣把昨天挑好的花往仓库里搬，他还抱怨说：“我还以为你们已经把花都收了，我的花都被打烂了。”
没人理会他。陶老妇依旧在厨房里做饭，李老头每间房屋和角落都走了一遍，摸索一遍，不知道在做些什么。而李慧明还躺在床上，就算李老头到他的房里把声音弄得很响，他也不离开他的床。只有焦飞羽欣赏着雨的美，雨声的悦耳动听，雨身的优美安静。
雨还在下，不知何时才能停下。没有人会喜欢下得太久的雨，因为他把人困在了屋里。这样淅淅沥沥的下了三天，雨终于停了，天没有开明，依旧阴着脸，比前几天更冷了许多。世间被洗的很干净，干净得到处散发着腥味。人们开始走出屋外活动，人越聚越多，手拿猎具和棍棒，早已等不及猎杀猎物了。没有过多的喧嚣和吵闹，就那么不约而同的前往一个方向。
焦飞羽搬了椅子欣赏着这场好戏，只是地面潮湿烂泥较多令人不太舒服。他们来到李老头家院门前不敢进去，叫嚣着让李老头一家滚出来，滚出留仙村。瞪得如灯笼大的眼睛，充满了愤怒，焦飞羽害怕他们用力过度而一不小心就把眼球给喷了出来。双脚并未有离地，那气势却比跳起来的老虎还要彪悍，直看得焦飞羽心里痒痒的难受，因为那种半跳不跳的样子很令旁观者干着急。
焦飞羽正看得起劲时，当中有人喊他：“小兄弟，快点出来，你不想活了！他们一家人都是杀人吃血，吃人不吐骨头的老妖。”
第一个冲出来的是李慧明，提了猎叉就挡在院门口跟他们对持。老虎与老虎撕咬之前总要先对吼一下的，因为凭气势就能让对手服输的战术为什么还要因撕咬而受伤。
李慧明吼道：“干嘛！你们刚才吼什么！谁敢进来一步试试，我让他死！”
脖颈通红粗胀，青筋蹦跳，仿佛还能看到从他燥热的大口里喷出的火焰。左右示威的猎叉碰到了篱笆，清脆的响声仿佛胸口被打了一下，吓得大家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但是气势上绝对不能输，重整表情、动作、和声音重新抵上去。
李慧明大叫道：“李慧真！”
李慧真跑过去，李慧明又叫道：“拿棍子！”。
李慧真又跑回来，像无头的苍蝇一样到处乱撞，乱翻。最后还是没有找到棍子，只能随便拖了一个锄头就往李慧明那里跑，和李慧明一样同敌人对持着。“噼里啪啦……”篱笆被敲得叫苦连天，混杂着杂乱难听的人声，把惬意的鸡狗吓得鸡飞狗跳，强壮的水牛躁动不安。声音又混杂在了一起，把好奇围观的小屁孩吓得嚎啕大哭，惊得妇女连忙安慰。最后杂乱声吓跑了留仙村的安静。
李全老头终于出来了，他打扮得干干净净。瞬间世间变得极为安静，现在留仙村只剩下孩子的哭声和妇女的安抚声，这声音空谷传响，仿佛世间最美的歌谣，令人慰籍。
老头走到焦飞羽面前，作揖附身，向焦飞羽道歉：“小哥，对不住了。我不是成心弄这些破事祸害你心情的。”
焦飞羽自小在山上长大不懂得人情世故，不知道李老头想要做些什么。当下他把老头扶直了腰，对老头说：“老伯客气，你请我看了一场好戏。”
李老头握着焦飞羽的手，就像快要分别的老友一样。他微微点头，说：“那就好。只是不能让我的两个儿陪你逛一逛花市了，还好有官府的人护送你到城里。”
他又感慨道：“我一直以为书读太多容易中毒，没想到书读太少也会中毒。”
李老头放开了焦飞羽的手，就往院门走。他从容不迫的向那里走去，每走一步，都会在潮湿的泥地里留下不凌乱的脚印。
从厨房里冲出了陶老妇，她大叫道：“给我站住！我不准你去！”。
但那个身影还在往前，她着急的跑过去抱住了李老头的手，食指扣紧了他的衣袖。她喘着粗气，执拗的将李老头往回拉，口中含糊不清的说着“不准去……我不准你去……”
李老头就像一棵松，就像一座山，陶老妇拉不动他。粗气越来越重，身体也越来越无力，但她的手还抓着他的手，还在试图往后拖。她停了下来，休息片刻。正要重新发力时，李老头伸手将她额鬓一缕凌乱的银发理顺，牵至耳根处挂住，露出了已不再有当年风韵的容貌。
他的手摩擦着她的手，说：“你看你，一点都没有大家闺秀的样。”
她没有理会，口中的回应是：“走~跟我回家。”
李老头说：“这一天迟早会来，能与你走到今日，我已心满意足，是该出去面对这一切了。村民们收留了我们，对我们有恩，怎好意思因为我而令他们受到牵连。那些彩礼你要保护好，那是我们一家人的努力。圆圆的事就交给你了，虽然我出了影响名声的事，把她取进门会更难了些，你同阿明好好和陈老头说说，再多加一些彩礼，他应该会答应的。”
他握住那双紧抓不放的手，轻轻揉搓着，似要为她的手增加一些温度。他说：“我老不中用了，守了一夜什么都没给你打来，两个儿孝顺又勤奋，以后有他们陪你我就放心了。圆圆没你胆大，但也是一个好姑娘，取进门后也能帮衬着一点，只是可惜不能看到阿明的娃了，没关系，我又不会照顾，有你就行了。”
说着说着，陶老妇的眼眶湿了。无比炙热，就像火山口里炙热的岩液，直烫到了焦飞羽的心，他居然还有点奇怪这突如其来痛感是怎么回事。
李老头说：“以前再苦再难的日子，都没见你难过流泪过。怎么现在却湿了眼睛？”
李慧明听了这番话后更加受不了，他对李慧真吼道：“还愣着干嘛！去帮母亲把父亲绑起来，这里由我挡着。”
当中有人讽刺说：“果然是妖子，连自己的父亲都敢绑。”
李慧明：“说！说！说！谁敢再乱说，我把他的嘴撕烂。”
“看吧！现在藏不住了吧，把本性露出来了，像条疯狗似的。”
“对！以前还装作很随和，很善良的模样，连我都被他们一家给骗了。”
“呸！”一小团白花花的东西眨眼间已划破空气，使人猝不及防，正中李慧明的心脏，原来有高手藏匿于其中，原来是从一张恶臭的嘴中飚射而出的一口吐沫。李慧明受伤不浅，因为他已经闻到了胸口处恶心的味道。二话不说，举起猎叉跳了起来。差点跃过篱笆门，但被李慧真一把给抱住了，没想到长得秀气的李慧真力气居然不小，把挥舞着猎叉的李慧明给拖了回来，李慧明前进不得。不过他的气势把敌军吓得不浅，已被他吓退了几步之遥。
李慧真试图挽回安静的一切，他劝说道：“大家好好说话，不要伤了和气，不要伤了皮肉。”
“有什么好说的，事实已经摆在面前，把这一家妖怪赶出留仙村。当年还真以为被盗贼追杀了，才收留了你们夫妻，现在想想当年那副可怜的模样……哎呦！我都替我感到害羞。”
一个老妇哭喊“哎呦！我真是瞎了眼了。我还当她是我的好姐妹，当年生大娃的时候为什么要让她在一旁陪我，肯定是她克死了我的大娃。”
“没错！那次围猎为什么要把我和李老头分在一起，肯定是他害得我摔断了腿。”
“还有那次他们家生小妖时，叫我去帮忙，还害得我磕了几颗牙。”
……
诸多罪状如狂风暴雨席卷而来，诛灭他个三生三世的九族都难以抵消。这股狂风暴雨与老天给的不同，老天给的是刺激和兴奋，而人给的则是聒噪不安。陶老妇冲到最前面，在地上找着什么不得了的武器，但是地上既没有棍子也没有石头，她就抓了一把泥，做出击打状。
陶老妇大叫：“谁再叫！我打死他！”
不知是怕被泥弄脏了脸面还是被她的气势给镇住了，顿时安静了许多。
她说：“只能怪你们自己心肠歹毒，遭老天惩罚。真正眼瞎的是我，看你们平时一个个相亲相爱的样子，原来背地里是这么的肮脏。来了几个装神弄鬼，胡言乱语的你们就藏不住了是吧。”
李老头来到她的旁边轻轻的拍着她的肩膀，对她说：“好啦~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人本就如此，何况他们只是太过害怕了而已。别人说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别人说你是好人你就是好人，只要我有那么几个真正懂得我的人和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已心满意足。”
随后李老头来到最前面，恭恭敬敬的向大家作揖行礼。
他说：“还请大家先听我一言。老李先给大家赔礼了，我给大家添麻烦了。感谢大家当年收留了我们夫妻，感谢这些年来对我们一家的照顾。大家放心我非忘恩负义之人，会还大家一个交代的。古有热血男儿抛洒热血，为国为民，而今我也能为了家慷慨赴死。”
他叹了一口气说：“时间过得真快，第一次见到留仙村的时候仿佛还是昨天。那时的我还是十七岁的少年，喜欢游山玩水，偶然间发现了一处极为安静美妙的地方，真的觉得是神仙见了都不想离开的地方，更何况是我。炊烟袅袅香花现，情真切切归心鉴，彩云霞光倍相绽，万间广厦怎相见，只羡鸳鸯不羡仙，只慕云来不慕去。多好的地方呀！~此生只愿在此埋葬，就算遭千万次践踏我也心甘情愿。官府前来要人的时候我会死在他们脚下的，定不会牵连于大家，只是放心不下妻儿，还望乡亲们念在多年的情分上不要因我而迁怒于他们母子。”
他又一次恭敬的作揖行礼。
“拜托了……”
李慧明终于忍不住抽泣起来，甩开李慧真，跑了几步……脚一滑“啪！”的趴在了地上，湿泥脏了他一身，他来不及站起就爬到了李老头那里，抱着李老头的脚哭喊了起来。
“父亲！孩儿不孝，是我害了你呀！当时若不是我急功近利把那本书卖给了书贩，也不至于落到今日的地步。弟弟可以证明。”
李慧真“啪”的一声重重的跪在了地上，他说：“父亲，我也有错，是我替哥哥隐瞒了真相。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相信这么好的父亲会是凶手，若是来犯，我和哥哥定会拼死保护父亲，以弥补孩儿的不孝。”
“弟弟说的不错。不能和圆圆在一起我也不想活了，还不如让我替父亲去死。若他们还不罢休的话我就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有弟弟照顾您二老就够了。”
李老头弯下腰狠狠地拍打着李慧明的头。
“哭什么哭？哭什么哭？我还没死就要被你气死，没出息，你连死都不怕还怕不能跟圆圆在一起吗？给我起来！不要像畜生一样的趴着。”
李慧明趴着哭泣不为所动，李老头拨了好几下脚都没用。这场戏看得焦飞羽心惊肉跳，差点拍手叫好，只不过就是提不起手来。这个时候焦飞羽看到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原来是有人前来通知了什么，人群开始离开，有人不放心，特意交代将李老头押到河边。应该是官府的人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