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段长被揭了老底儿,站在那不说话。
看到段长的样,场长心中好笑,问:“怎么不说话?”
段长:人家那是按劳取酬。再说,工人们起早贪晚,挣点钱不容易。
场长:这最后一句我赞成。是呀!工人们挣点钱的确不容易,那都是血汗钱。定额终归是定额,计算时,多考虑一些客观因素和作业条件还是对的,不过,不能太出格。
段长高兴了,对场长说:“谢谢场长这么体谅我。”
场长:不是体谅你,是体谅我们的工人。
装车开始后,两人退到一个安全距离看。看到厡条小头那边有不少枝丫没打干净,场长对段长说:“怎么打的枝?连屎带尿全上了车。”
段长:贮木场愿意让我这么装。
场长:为什么?
“山下烧材紧张,光靠加工厂下来的板皮不够分,这些厡条上大火车前,贮木场要造材,这样的话,这些造材剩余物就变成烧材了。”
“烧的是我们的造材剩余物。”
“场长你也太抠门了,光那些清林下来的枝枝丫丫都烧不了,还在乎这点东西。”
“我来的时候,看到森铁线边上堆了不少烧材,看锯口,是油锯截的,用不用公家油不说,你可别把厡条和原木截了,山上那些风倒木就够烧的了,一定得管起来。”
“一定的,一定的。”段长心里埋怨,我那些截好的烧材,怎么还没给我送下山?
正在这时,工段管理员气喘吁吁跑来,向场长报告:“马场长,公安员小何来电话,说家里出事了。”
场长和段长立时紧张起来,场长问:“出啥事了?”
管理员答:“说柳老大把高副书记办公室给砸了,还把人给烫伤了。”
听到报告,马三虎并不感到意外。段长问场长:“柳老大又捉哪门子妖?”
“上次,就是牛肉中毒那天,场里开批判会,高卫东揪斗了三个人,其中就有王芸娘。柳老大和杨大林没去开会,若有一个在场,我估计当时就炸营了。”
“这个高卫东他想干什么?今天搞政治运动,明天搞阶级斗争。你干脆派个人,借治伤为由,把他打发回去得了。”段长愤愤不平地说。
场长先是打发管理员回工段打电话要车,然后把头转向段长,严肃的说:“以后当着工人和干部的面,说话注意点,阶级斗争也好,政治学习c政治斗争也好,这都是上面布置下来的,另外,高副书记也是局党委派下来的,是林场主要领导成员,对他布置的任务,尽量去完成就是了,不要说三到四。”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听到内燃机鸣笛声,段长送场长顺森铁线往前走。走出不远,走在前面的场长停住脚步,对段长说:“看楞的就一个人,我看少点,现在清林那边也不是太忙,再抽出一个人来。装厡条不同于装原木,脑袋大,尾巴小,吊起来晃得厉害,用一根长绳拴住头,站到远处拽着点。绞盘机开始拽的时候,如果犯别,不要硬拽,查明原因,清除障碍后再慢慢加力,千万别出事。”
段长乐了,对场长说:“放心吧场长,咱又不是头一回装厡条。”
场长要上车时,段长想什么,急对场长说:“等一下,我想起来了,还有几斤蛤蟆,是我给你留的,我现在就回去取。”说完,就要转身,被场长拦住:“留给你自己吃吧。”段长怕被驾驶室里的司机听到,趴到场长耳边说:“那可是好东西,吃完,俩口子睡觉才有劲呢。”
听这一句,场长“噗嗤”一声笑了:“你小子是想坑我吗?”
段长一愣:“何出此言?”
场长:我和你嫂子,山上一个,山下一个,吃完有劲往哪使?
俩人全乐了。内燃机鸣了一声笛,拉着场长回去了。
马场长回到场部的第二天下午两点多钟,在小会议室召开一次临时会议。参加会议的有场长马三虎c总支副书记高卫东c工会主席c总支委员李向南c场团书记王伟c公安员何进c护林员柳船生。还有从林业局坐中午车赶来的,林业局公安局治安科科长杨刚,局纪检员孙国华。正好八个人,围坐在用小桌拼成的大方桌四面,一面两个人。从局里来的两个人,是头天中午接到高卫东的报告,受局里派遣来解决问题的。一般情况下,这种属治安纠纷的小打小闹,林业局是不会派人的,但电话里说是被斗的“地富反坏右”的家属公开闹事,那就性质比较严重了,就不能不来。
高卫东后脑勺儿贴一块药布,膀子和后背的上端缠着绷带,就如战场上下来的伤员没啥两样,马三虎不敢正眼看,一看就想笑。高卫东脸上没烫着,是个小白脸儿,三十出头,结婚没几年,爱人是局行政办打字员。虽然脸上无伤,但眉头紧锁,鼻子尖发青,好像有点儿歪,几次斜眼打量这个护理员,心里还窝着气。柳船生是头天晚上场长到家,好说歹说才劝来的。此时,他嘴里叼着旱烟袋,吸一口,从嘴里吐出不大不小的烟圈,心里想,每天起早贪黑上山巡林,一口烟也抽不着,今儿个就多抽他几口,至于说检查的事,他连想都没想,真是黑瞎子吃大枣,满不在核(乎)。杨刚和孙国华,开会前已经和林场一把手简单沟通过了,三个人也都心里有了底数。
马三虎场长主持会议。他说:“我说柳船生同志,你把那大烟杆子放一放,把烟熄了,咱们今天开的会,是个非常严肃的会。”柳船生用手摁一下烟袋锅,然后手握烟袋杆,烟锅朝里往抬起的右脚鞋后跟敲了几下,在空寂的会议室里显得特别响。敲完,把烟袋杆儿往后腰里一别,然后把身子往后椅背一靠,眼睛半睁半不睁,也是一肚子的气。马三虎接着说:“今天开会就一个事,就是关于昨天早晨发生在高副书记办公室里柳船生打人的事 ”
柳船生:我没打人。
高卫东:你没打人?你先把我拽倒在地,然后掀翻办公桌把我压在底下,我往门外跑,你又用暖水瓶打我,一壶开水全烫我身上了,这比打人还严重,这叫故意伤害。
马三虎:说说你为啥这么做。
柳船生:谁叫他随便揪斗俺的女人。
高卫东:揪斗她怎么啦?她是地主婆。
“呸!你才是地主婆!他是地主家庭出身不假,但她本人不是地主。”柳船生站起身,直视坐在对面的高卫东,“你若是再胡说,我揍扁了你!”
马三虎赶忙劝:“坐下!坐下!你把高副书记打伤了,就应当认真检讨,应当当面道歉,更何况,高副书记是林场主要领导,是上级党委派来双c峰的。”
“狗屁领导,我就知道有个马书记c马场长,不知道还有一位书记,那你们俩谁大?谁小?谁管谁?”柳船生看了一眼高卫东,又看了一眼马三虎。马三虎又是生气,又是好笑,用眼睛瞪着柳船生。见没人搭理,柳船生又说:“我就知道咱们双,峰,南山那边的“黑瞎子”比北山的这边大,特别是从东沟往西沟去,二道岭那边,可真有大“黑瞎子”,估摸着也得有四百来斤 ”
马三虎打断柳船生的话:“行啦,行啦,让你检讨打人错误,怎么“黑瞎子”都出来了。”
杨刚和孙国华也觉得好笑,但仍然一脸严肃。马三虎清楚,让这个永远不认错,永远不会检讨的柳船生,反省自己的错误并当面向被打者当面道歉,那是办不到的,就是林业局党委书记c局长,公安局局长在场,他柳船生就是柳船生,就是柳老大,天王老子他也不怕,他是一九二六年在烟台海边船上出生的,船是龙口出了名的渔霸王海天的。后因交不上租子,爹被打死,娘被凌辱后上吊自杀了。柳船生当时很小,但埋下了愤怒的种子,靠二叔帮助,长到十六岁时,一把火把王海天的房子c仓库全点着了,从龙口码头偷上船,逃到大连,又趴火车,来到东北。双c峰成立伐木班,在一面坡火车站招工,是一九四八年年末,辗转到这儿的柳船生与同时走投无路的王芸娘在火车站不期而遇,同时来到双c峰,王芸娘是被招来做饭的,俩人于一九四九年开春前结婚,年末生下女儿柳山妹。
杨刚也知道,这个柳船生没啥文化,修养更谈不上,检讨不出啥玩意。他瞅了马三虎一眼,马三虎明白杨刚的意思,就说:“这样吧,事件的经过大家也都很清楚,下面就听治安科杨科长的意见,看怎么处理吧。”
杨刚:柳船生,第一对高副书记动手,构成伤害罪,第二还砸了办公室,严重损害公物,我的意见是,公物损失和被打人全部医疗费由柳船生个人负责,另外,对柳船生按规定是要给与刑事拘留十五天处分。是刑拘到山下林业局还是扣押在林场,由林场公安员代为执行,我想听一下场领导的意见。
担心高卫东先表态自己就不好说话了,马三虎立刻表态:“柳船生是林场唯一一名持证的护林员,负责看护全场的森林资源。近来,北山的树林发现有盗伐的现象,怀疑是后山的靠山屯里的农民干的,我建议,把柳船生留在林场,由小何监督上山,边工作边作深刻检查。”
杨刚把头转向高卫东:“看高副书记同不同意这个意见?”
明知马三虎有意偏袒柳船生,但没办法,就说:“既然场长都这么说了,我还有啥说的。”
杨刚知道高卫东心里不满意,就说:“那行,我这边就这样了,下面听纪检方面的意见吧。”
孙国华说:“治安方面的意见谈过了,我同意。听到和看到打人者柳船生的表态和表现,我觉得不够好,也就是说,态度不够端正。柳船生任何时候,你都不要忘记你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你是一名中国共c产党党员。你打砸办公室,严重损害公物,还严重伤害党内同志,你严重违犯了党的组织纪律,这是一种无组织c无纪律的行为。鉴于你的表现,这一次一定对你进行严肃处理。对王芸娘揪斗一事,你有意见,可以口头也可以书面向场党总支甚至向林业局有关部门正当反映,绝不可以!采取伤害别人的办法以表示自己的不满。客观上讲,高副书记把人揪上台进行公开批斗,那是在搞阶级斗争,在搞政治运动,是他的本职工作,他也无意去伤害谁。就是伤害了,那也是伤害了阶级敌人,有什么不可以?把阶级敌人揪上台,让他们面对群众站着,就说明,阶级敌人和广大人民群众的立场是相对的,相反的,通过斗争,让他们改变立场,站到人民群众这边来,这是无可非议的。当然这里边重要一条是,被揪上台站到群众对立面的,一定得是“地富反坏右”分子,是指本人而不是出身。范同路是一个戴帽“右派”,这没问题,张俊才是经局批准的坏分子,也是定了性的,至于王芸娘,的确有点问题,据掌握,她父亲是地主不假,她本人充其量是地主出身。如果她保存“变天账”,或私藏老地主留给她的通过剥削得来的什么东西,甚至在群众中有对党c对社会主义不满的言行,造成一定的社会影响,那就是性质完全不同的另外一回事。但需掌握证据,并且有材料,报林业局审查批准,才可以按“地富反坏右”同等对待。退一步讲即使对王芸娘斗错了,高卫东是方法错误,可柳船生不一样,你犯的是立场错误,你因对党内领导成员不满,便大打出手,进行报复,这就犯了大错。我建议,给柳船生同志“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如果今天不能及时改正,甚至犯比这更严重的错误,那就要开除党,甚至在行政上要开除公职,停发全部工资。我希望柳船生要像守护全场森林资源一样c守护党的纪律,要加强学习,提高个人修养,别动不动就张口骂人,举手打人。我可听说了,你在家里,还打过爱人和孩子,是不是?”孙国华直视柳船生。
柳船生有些不好意思:“老娘们儿,不听话就得打,“打倒的媳妇揉倒的面”嘛。”
孙国华笑了:“听到没有,这是旧社会的观念,新社会得改一改了,要讲文明c讲法纪c讲修养,是不是老柳同志?”
柳船生被说服了:“对,这位同志说的对,我动手打人是不对,是我的不对,对不起。”
孙国华:看场领导同意不同意?
高卫东抢先表态:“我同意。”
马三虎:我也同意。
参加会议的其他三位,也都点头。
快吃晚饭时,会议才结束。小何送柳船生回家,其他人去食堂,马三虎已经安排好了晚餐。孙国华和高卫东进行了单独谈话。俩人走在最后,孙国华对高卫东说:“什么叫地主婆?地主的老婆才叫地主婆,王芸娘的丈夫是柳船生,在旧社会苦大仇深,本人又是一名党员,你把王芸娘当阶级敌人来批斗,他柳船生当然不干。要动王芸娘,你得有真凭实据。有了真凭实据,场长也没有办法。另外,这种揪斗人的事,不是小事儿,事先你得和一把手进行沟通,他同意,你才能办。”
知道孙国华在为自己考虑,高卫东连连点头,并且说:“感谢领导的关怀和指导。”
“什么感谢不感谢的。”孙国华拍了拍高卫东肩膀,“还疼么?”
高卫东忙答:“上完药,就不怎么疼了。”
俩人往食堂方向,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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