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毕竟是克制隐忍万年的至空
凭空出现一个她，让他心绪已然被扰乱，又怎能拉着她扯进这甚是危险的路途上可他的内心却又无比想去回应放在他面前的一颗真心。他从未感觉到云末对谁有半分真心过，可现下，确实是十分真心都掏出来给他看了
他几不可闻的轻声调整了呼吸，神色颇为高深莫测，云末却看出来了些寂寥：“用凡人的话来讲，我乃带着大煞之凶”
云末不动声色垂眸，心道：你个大傻
那“大煞”又接着道：“师妹你天资聪颖，于修为之途甚有发展，又有这般好运，来日”至空自觉说不下去，云末偏又亮着一双眸子定定看他，看的他心烦意乱，只好稳了稳声音，一字一句语速均匀道：“来日成仙成神，自是前景一片光明，若是被我扯进来，倒不知会沦落到何种地步”
云末笑了笑，道：“说完了？”
至空一愣，看云末表情如常，显然自己一番话白说了
小猴子调皮的冲他眨了眨眼睛，至空明显的神色微变，她漫不经心的移了移目光，道：“你说这么多就是怕我后悔”
接着那道分明是不带任何审视的眼神扫过来，至空却觉得脸一烫，被人道出心事的尴尬与羞涩让他微微垂了垂眼睛。
“我自然不是脑子一热才来撩你的，你担心也是有的，毕竟这个世上，人与人都是越爱越轻的。你与我虽算不得人，可也总怕情轻，心易变。”
至空看云末，她目光柔柔的眺望着远处，声线缓缓，他心跳如雷，在她身后抬起的手犹豫间却又放下了他就是再情欲昏头，也断断不能让她与他同担这他自己的宿命他不是个自私的妖精，从来不是
她勾了勾嘴角，一抹纯净真心实意的笑容溢出来，偏头看他，道：“师兄，我既招惹你，便铁了心要与你同生共死，便是你无意于我，我也是要缠着你不肯放的。师兄，我认准的事，只要我活着，一定不肯善罢甘休！”
他二妖相视无言，收了彼此的防备c冷漠c薄情，什么都不曾去考虑，也什么都不去探寻，他们那一眼，似万年岁月般漫长，直到听见弋黎破着嗓子喊：“徒弟晚上吃啥啊？”
云末阖眸立在原地，暗暗磨了磨牙，煞风景她好容易才在至空的心上撕开了个小口子，眼看就要成功登陆了，她这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吃吃的师父非要在这时候“插”一脚
至空未理睬他那好吃鬼一般的师父，云末那般澄澈真心的眼神他太难忘记也太难忽略而他却诸多顾虑，顾虑重重下，纵是有千头万臂，也容易踟蹰不前c寸步难行懦夫两个字横在他心头，他不怕死c不怕这世间哪怕全部生灵都与他为敌，可他却独怕伤她一分一毫。
用情至深，自是关于那人点点滴滴都要再三思量c万般考量的
云末回头，瞪一眼从洞里刚好出来的弋黎，没好气道：“师父你也太能吃了，中午两大碗拌面外加两个煎鸡蛋，现下你又说你饿了，什么事情都不做也不怕养出一身膘来！”
弋黎愣住，云末一贯淡然，更不曾这般对他讲过话，他才发现，他竟然有些怕这个小徒弟一贯从不为难别人的人并不是没有脾气，反而发起火来谁都招架不住
这便是整个无名山的妖精们怕她c敬她的缘由，弋黎头一次见识，有些忌惮的看至空，至空目光沉沉不知在思考什么，他便弱弱道：“那我不吃了，你别生气我也做事的不是教你们东西么”
云末气来的快c翻脸不认人快，一如往常也快，她望一眼至空，道：“师父饿了，我同你去做饭吧。”
又看一眼一脸茫然的弋黎，微笑道：“师父好生歇着，我与师兄去做饭了。”
弋黎还是一脸茫然这是哪一出？
云末自然不是从来情绪都没有起伏的，她又不是没有情感，她也会炸毛c也会生气c也会像个孩子一样又哭又闹毫无理由的露出自己的真实情绪来。只是从没有人，肯包容她那样的情绪化，时间久了，也就掩饰贯了，也就不让自己有那么多情绪了
任性的人，从来都是被偏爱c被人放在心上疼着的。从不任性c从来不无理取闹的，不是他有多懂事，而是任性后，自己徒剩伤悲罢了至空知她倔强，也知她潇洒，被她接连表白后心底一颗“想要冲动一次”的小苗迅速生长。他想的太多，和师父如何交代？若同她一道后以后该如何？如何给她一个安稳的生活？在夜深深时终是在万般思量中浅浅睡去
他梦见初见云末时，她从容自若，举手抬足间气度不凡，她眉目清凛，破阵时颇为耐心，他定定看了半晌，清明的念头想道：许久不做这样的美梦了却又一转，云末持着霜云剑被众多妖精包围着，眉头紧皱，她回眸，瞪他一眼：“师兄你竟是个懦夫！”
果真，他从来不会做什么“美梦”
他深知这是梦，可却还是被那一眼瞪的心头发赌抬头唤出长戟去支援云末，不料追兵越来越多，竟漫山遍野c放眼望去皆是要杀云末的。他梦里那些追兵的脸竟一张张甚是清晰，他不由的蹙了眉，想要挣脱醒来，云末却一把拽住他的手，道：“师兄你可是怕我后悔？”
他摇摇头，没有动口却听到自己说：“快走，不必恋战，这是梦”
他摇摇头，云末却硬生生拽着他，再一转，他和云末来到了一处悬崖，他向下看了看，深不见底，透着森森骇人凉意，身后追兵如倾巢而出的蜂涌过来，他再一回眸，云末却不在他身边。
“师兄，我在这”
他循声而去，云末忽然间站在了追兵而来的方向她身后是千军万马她红唇似火，黑发飘散在空中，她一袭大红嫁衣，腰间佩着那枚白圆玉佩，她扬唇一笑，他便再也移不开眼睛了
“师兄，若我死了，将我葬在你的心上”
至空眉心一跳，神色突变，梦里的云末却唤出霜云剑，耀眼白光闪过天际，她一己之力怎敌千军万马？千万支箭密密麻麻射在她身上，他颤抖着疾奔过去，一颗心也被密密麻麻射成了马蜂窝
她回眸，甚是美丽动人的一笑，“将我葬在你的心上”
至空醒过来了他浑身发冷，却止不住的冒汗，他究竟是多愚蠢才想要把云末扯进来那不是别的谁，那是云末！是他万年来唯一一个放在心上的女子，他爱她爱的快要疯了，他压抑的也快要疯了
他一脸厉色，双眸间痛苦又害怕，他起身走了几步，双腿竟软的不成样子他不受控制的向后退了几步，高大的个头便重重的砸在塌上，他阖了眸
仅仅是梦，他就心神溃败至此他甚至不敢想，若是云末跟了他，她被追兵伤了，甚或于他一同死无葬身之地
他一口气给自己用了三张定心决，又默背了一遍，才勉强稳了心绪
睡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便坐到了天亮
云末才不会失眠，睡得甚是安稳痛快，在天际泛着青色时醒了过来。
在矮机前默坐半晌，她提笔写道：愿与你同生共死，我若死，将我葬在你的心上。因为那里，才是我心心念念的故乡
她静静看着自己随手而来的几句话，无奈摇头，心道：这不是我的风格哪有这么对男子穷追不舍的便伸手捞过那纸捏成了纸团扔在了一旁
至空有意躲着她，起先还会念他c体谅他，到后来云末真的“生气”了却也不是再也不搭理他的那种，只是她好不容易生出了十分真心，那样全部捧出去放在他面前，他却不肯要！这让她着实有点上火了她是个果断决然的性子，这天下却并不是人人都果断
凛冬已至，九灵传信过来说承薇受了伤又失了许多修为，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她便只给弋黎留了个短的不能再短的信就又跑了
信上只有六个大字：有事，归期不定。
弋黎气的恨不能亲手去把她抓回来，“成何体统！拜了我为师三天两头往外跑，哪里有潜心修炼的样子！仗着自己天资聪颖！至空！”
至空正垂眸看手中的《楚辞》，实则半晌只字未近，以前云末走都会留给他信，这次则没有他猛然被弋黎叫到名字，疑惑着抬头看气的吹胡子瞪眼的师父。
“你去把我给她捉回来！她可是剑决都背会会使了？还有还有，心法可会了？怎么瞧神仙以及妖精的修为c所修哪道可都会了？”
至空垂眸，“师父传授剑决，只演示了一遍师妹便记住了，所有心法师妹早已烂熟于心，神仙c妖精修为以及所修何道想必师妹已经不是问题了”
弋黎方才恨不能暴跳如雷，闻言微微一愣，立刻偃旗息鼓，甚是尴尬的挑眉道：“哦？是么？”弋黎再是了解不过他这两个徒弟的本事了
他演示过一遍的剑决c阵法，云末以及至空都不用再看第二遍，诸多事情触类旁通，倒是真真正正的天资使然。
云末修的是妖道，需得过聚灵期c通智期c锻体期c炼骨期c妖丹期c化形期c凝魄期c神游期c淬体期c渡劫期c大乘期，历启智c成精c半妖c凝内丹c有元神c后成妖王c天妖c妖神c妖圣c直至妖皇。诸多妖精常常在元神成后便归于混沌，最有能力的便是到凝神期成为妖王，亿万年未必能出一个妖皇，大多都是修到一半便心猿意马了。
而他疼的这个小徒弟，现下不过活了三百余年，尚且无人教导c无师自通，自己凝了内丹，如今看她魂魄，竟有元神初具的雏形可想之，若再过万年，她能到怎样的程度
而至空虽是妖，却修的是灵道。无原身，生下来便是肉身却带了天生修为，需得历胎动c凝神c幻灵c幻体c天通c灵尊他现下，也已经到了天通时期
当真是两个本事不得了的徒弟啊
弋黎想想自己三百年的时候大概还是在偷着和师兄弟们跑到凡间玩耍的时候当真是比不了
因着云末长进飞快，就算没有师父教她她也断然能有上天入地的本事便也由着她去了，思量片刻开口问：“可是你惹她了？”
“师父何出此言？”
弋黎漫不经心道：“看她对你十分不同，对你格外好脸色，比对我这师父都要好上许多”
至空心尖处就被轻轻挠了挠，敛了敛眸子不动声色问：“师父可觉这世间有长久的东西？”
弋黎凝神，语气缓缓道：“你不过是想问这风月情爱之事可有长久你与云末间，当真以为我老糊涂瞧不出来？”
至空也没想瞒着一个看遍诸事的老神仙，请教般的端坐着。
“云末她是个没有真心的，对谁都是淡淡的，没有格外喜欢，也没有格外厌恶。可即便知道她一开始没把你我师徒放在眼里，也还是忍不住想对她好，这便是她的本事了。再后来，日子久了，她开始逐渐的肯在你我面前放下面具，我看的出来，她是因为你，生了些真心出来。”
至空神色喜怒不明，弋黎也是难得的与至空交心，语气平平，面上带着薄薄的笑意，“我知你为难处，但她的性子，岂是你拗的过的？”
一神一妖便都是浅浅一笑，目光里皆是淡淡笑意。
“这些天你刻意躲她，她又哪里好受眼光长远自是好事，可若因着未知不定之事耽误现下c步步徘徊，倒也不必活着，就需得及时行乐，身后之事，死都死了，哪里管得了呢？”
若不是坚信云末不会将自己的心事道于旁人听，至空都要怀疑弋黎是她请来做说客的
他几不可闻叹口气，眼里眸光微动，“总怕将她扯进来，是她不想要的”
“这便是你小看她了，她的本事大着呢，你以后的路，若是想要个同路人，除了她，我倒想不出来谁还有那样的魄力c那样的勇气了”弋黎甚是欣赏云末，默了默又道：“你以为她是只刚幻化成人形的小猴妖？她早就有万般打算的，若不是决意如此，又怎会让你知道一丝一毫？”至空深深叹了口气，却不是忧愁无奈的那种，倒是仿佛将心中的闷闷郁结打散了倾吐出来，重新换了一腔新鲜的空气般。他起身，对弋黎施礼，道：“师父我到山下等师妹回来。”
弋黎点点头，道：“好好待她，莫辜负她一片真心。这世上，肯真心待你的，当真没几个”
至空轻轻“嗯”了声，退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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