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古书奇谭 > 正文 扬雄“握笔携绢”著《方言》
    公元前13年,汉都城长安人群熙来攘往的街道上,走着一位衣着素朴c40来岁的中年男子,他与别人不同之处就是一手执笔,一手执一幅白绢。白绢上密密麻麻地写了很多字。他自己操着川普(四川口音的普通话,在当时也就是四川口音的长安话),但是听到非长安口音的人在说话,他就会赶紧凑上去,认真地听,然后问人家,你刚才说的话是哪里话,刚才那个词语怎么写呢?

    这位中年人是谁呢?他又在做什么呢?

    他就是有汉一代最受推崇的经学家c象数哲学家c文学家c天文学家和语言学家,辞赋成就媲美于司马相如的扬雄(与前者并称“扬马”),并且他跟司马相如还是老乡,都是蜀郡cd人。他就是唐朝诗人刘禹锡在《陋室铭》里提到的“西蜀子云亭”的主人。因为扬雄字子云。

    扬雄是一位古文经学家。据东汉许慎说,汉平帝曾召集百余名学者到未央宫讲解文字,扬雄根据会议材料,采以作《训纂篇》。《汉书》本传记载他曾教授刘歆之子刘棻学作“奇字”。所谓奇字,就是先秦古文字中的形体奇异者。可见他是一个渊博的人。

    扬雄大约在40岁左右从老家到长安,以后一直在长安任职。这就使他有机会熟悉带有今天普通话性质的当时的“通语”,有机会接触来自各个方言区的人。他对各地方言产生了浓厚兴趣。上文描述的是他在街头进行各地方言实际调查的画面,每天晚上回家之后他还要对白天收集到的方言进行整理排比。这样的工作他一直进行了27年之久。做这些是为了完成他的一部书――《方言》。扬雄71岁时死在长安。他一生官位不高,家境素贫,很少有人到他门上,不然刘禹锡也不会把他的子云亭跟自己的陋室相提并论。扬雄把他的后半生几乎全都奉献给了方言调查研究工作。扬雄的足迹虽只由蜀郡至长安,但他握笔携绢的记录工作,已开创现代方言调查的先河。

    说到方言,你肯定认为是指现在所说的各地南腔北调的话。大体不错,但情况更复杂些。“方言”一词首见于文献且以此命名书名都始于应劭。后世传本全称《輶轩使者绝代语释别国方言》,方言之“方”,并不是以中原为中心的“四方”之“方”。“方”者,邦也。商周有称周边为“土方”c“鬼方”。“方言”即邦言,“别国方言”即指不同邦国之特色语词。刘歆《遗扬雄书》中说,“属闻子云独采集先代绝言c异国殊语”。扬雄《答刘歆书》自称其书为《殊言》,“知绝遐异俗之语”。“殊”亦“别”也,“殊言”与刘歆称其“异国殊语”意思相。按照中国古代的概念,方言包括外族语言。扬雄《方言》里面东齐青徐方言包括夷语,南楚方言包括蛮语,西秦方言包括氐羌语,秦晋北方言包括狄语,燕代朝鲜归为一起更不必说。据研究,《方言》中几乎每卷都有见于现代南方民族语的非汉词语。可见,那时的方言即使写在书面上,也是五花八门,而不像现在,都是汉字。

    公元前后,虽然大汉帝国已经建立,但在汉语使用区域仍是以中原为主的黄河中下游地区,北边河套草原是胡狄即阿尔泰语,南边江淮湖海是夷越一苗蛮即南亚一南岛语,西边甘川地带是氐羌即藏缅语。因此记录着汉语及其周边民族“汉字记音式”词语的《方言》,不是一本西方或现代方言学意义上的dialect一l一gy专著,而是一部搜罗并比较多种语言的同义词语的历史比较词汇学或“中国古典方言学”著作。郭璞赞其:“考九服之逸语,标六代之绝语”,像扬雄这样恣意汪洋c肆心广意的学者,撰著《方言》的旨趣正于此。《方言》不仅是中国语言学史上第一部对方言词汇进行比较研究的专著,在世界语言学史上也是一部开辟语言研究的新领域,独创个人实际调查的语言研究的新方法的经典性著作。在《方言》尚未完全成书之时,与扬雄相识的张伯松(西汉宣帝时直臣c名臣张敞之孙)就盛赞它是“悬诸日月不刊之书”。(《扬雄答刘歆书》)

    扬雄虽是中国第一部方言专著的编撰者,但方言调查的做法,在周秦时代就已存在了。扬雄给刘歆的信,东汉应劭的《风俗通义·序》中都谈到,周秦时代的每年8月,中央王朝都派出乘坐輶輶(y一u)车(一种轻便的车子)的使者到中国各地调查方言c习俗c民歌民谣。扬雄和应劭称这种人叫“輶輶轩之使”,也就是“輶轩使者”的意思。周王朝的这种做法,本身虽不属于语言科学研究的范畴,它的目的正如东晋人常璩在《华阳国志》中所说:“以使考八方之风雅,通九州之异同,主海内之音韵,使人主居高堂知天下风俗也。”

    通过了解各地方言,以了解各地的风土人情,加强中央王朝与地方上的联系,这是当时方言调查的目的。汉朝官方有无此种做法,已不得而知,但刘歆给扬雄的信中说:“今圣朝留心典诰,发精于殊语,欲以验考四方之事,不劳戎马高车之使,坐知傜俗。“扬雄的回信也说:“其不劳戎马高车,令人君坐帏幕之中,知绝遐异俗之语。”扬雄是西汉时人,这起码说明,方言调查在汉代可能也是皇帝所关心的一件事情。

    但是这种通过輶轩使者调查所得的方言材料,随着周秦王朝的败亡,可能也就成了王朝书库中的尘封散乱之物,西汉前期并未见到有何人加以留心整理。扬雄提到cd的严君平和临邛的林闾翁孺(“林闾”是复姓)“深好训诂,犹见輶轩之使所奏言”。而这两个人不仅与扬雄是同乡,且又都是扬的老师,林闾翁孺与扬雄还有亲戚关系。但他们二人掌握的材料并不多,“君平才有千言”,“翁孺梗概之法略有”。但也许正是这种种关系和他们所见到的材料和拟就的“梗概”,启发了扬雄研究方言的兴趣;而扬雄本人又曾在汉成帝时“得观书于石室”(皇家藏书之处),并校书于天禄阁。方言调查的传统和调查所得材料的遗存,应当视为扬雄编撰《方言》的引发契机和初步基础。

    所谓“輶轩使者绝代语释”,所指应当是先代使者调查方言所得到的“绝代语”的释义,就是古代语言的解释;“别国方言”则是就地域而言,也就是西汉时代各地方言的意思。这个题目本身就说明此书不只是讲“方言”的,它包含了对“绝代语”的释义和“别国方言”的释义两个方面的内容(依何九盈先生说,见《中国古代语言学史》)。不过,“绝代语”和“方言”这两个概念,具体落实到某一个词儿上,只具有相对的意义,而不是绝对的。书中明言地域区划的,当然是该地的方言;至于“绝代语”在扬雄时代也许是较易辩识的,今天则不易分辨出来了。

    《方言》是汉代训诂学一部重要的工具书,也是中国第一部汉语方言比较词汇集。它的问世表明中国古代的汉语方言研究已经由先前的萌芽状态而渐渐地发展起来。《方言》被誉为中国方言学史上第一部“悬之日月而不刊”的著作,在世界的方言学史上也具有重要的地位。“悬之日月而不刊”的意思是不刊之作。我国古代有个成语叫不刊之论。刊,古代指消除刻错了的字;不刊,不可消除c修改。意为不能改动或不可磨灭的言论,借以形容文章或言辞精准得当,无懈可击。这简直是要上天的节奏。

    《方言》经东晋郭璞注释之后流传至今。今本《方言》计13卷,大体轮廓可能仿《尔雅》体例,但卷内条目似不及《尔雅》严格有条理。大体上,卷一c二c三是语词部分,其中有动词c形容词,也有名词;卷四释衣服;卷五释器皿c家具c农具等;卷六c七又是语词;卷八释动物名;卷九释车c船c兵器等;卷十也是语词;卷十一释昆虫;卷十二c十三大体与《尔雅》的“释言“相似,往往以一词释一词,而没有方言词汇比较方面的内容,与前10卷大不相同。何九盈先生怀疑最后2卷可能原来是分作4卷的(扬雄自己说全书是15卷),且扬雄生前并没有把《方言》写完,现在的后2卷原本只是写作提纲。后扬雄因病去世,没有来得及把这2卷中有关方言的对比写进各条之下,以致成了未最后完成的书稿。

    13卷的《方言》所收的词条计有675条(据周祖谟《方言校笺》统计),每一条下,作者往往先提出一个或几个同义词作为条目,然后或用一个词来解释它们,或分别说明各个词的使用地域,所以实际词目远远超过了条数。例如:

    1跌:蹷也。(卷13)

    2焬c烈:暴也。(同上)

    3怃c怜c牟:爱也。韩郑曰怃;晋卫曰汝颍之间曰怜;宋鲁之间曰牟,或曰怜。怜,通语也。(卷1)

    4嫁c逝c徂c适:往也。自家而出谓之嫁,由女而出为嫁也。逝,秦晋语也。徂,齐语也。适,宋鲁语也。

    往,凡语也。(卷1)

    例1c2这种释词方式见于卷12c13,缺少了方言词的比较和通行区域的说明。例3c4大体是全书的通例。所谓“通语”c“凡语”,指的是当时没有区域限制的通行语;某地语或某某之间语指某地区或某两地区方言而言,最后两种情况也有通行区域广狭之分。

    在记录方言词汇时,扬雄已敏锐地觉察到,某些方言同的区别,是方音不同造成的,他把这种情况称之为“转语”或“语之转”。例如:

    5庸谓之倯,转语也。(卷3)

    6鼅鼄:或谓之蠾蝓。蠾蝓者,侏儒语之转也。(卷11)

    例5倯(ng)与庸叠韵,都是懒惰无能的意思。例6两种名称实指一物,即今天的蜘蛛,它们都是由“侏儒”一词的语音衍化而来。

    奇怪的是,作为西汉图书总目录的《汉书·艺文志》和《汉书·扬雄传》都没有提及《方言》这部书,所以后代便有人对《方言》的作者发生怀疑。《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认为经“反覆推求,其真伪皆无显据。姑从旧本,仍题雄名”。现代学者王国维c罗常培等主张《方言》为扬雄所撰。根据扬雄《答刘歆书》和东汉应劭《风俗通义·序》等材料,可知周秦时期已有人采集方言。

    总之,扬雄在前人工作的基础上,以周秦残存的资料作为,进一步收集和整理各地方言。他利用各方人士来京的机会进行调查,用了27年时间,完成这部著作。《方言》刻本北宋有国子监本,南宋有蜀本c闽本和赣本,现存宋本是南宋庆元六年(1200)浔阳(今江西九江)太守李孟传的刻本。《方言》所记载的都是古代不同地区的词汇,还掺杂少数当时少数民族的语言。它的体例是先列举词条,然后分别说明通行情况。例如第1卷第1条:“党c晓c哲,知也。楚谓之党,或曰晓,齐宋之间谓之哲。”《方言》对所记录的词汇,往往注明“通语”c“某地语”c“某地某地之间语”c“转语”等。通语即当时通行的语言,可以说是古代的普通话。某地语即当时某个地方的方言,某地某地之间语即通行区域比通语小比某地语大的方言,转语则是由于时间和地域上的不同而语音发生变化的词。《方言》对所记词汇大都说明通行区域,可从中大体了解汉代方言分布的轮廓。

    《方言》以各地的活方言作为记录对象,不受文献记载和文字形义的限制,并注意综合时间和地域的不同去研究方言,这在研究方法上为后世树立了优良传统。后代学者为《方言》作注疏的著作有多种,其中影响较大的有《方言注》c《方言疏证》和《方言笺疏》等。

    《方言》一书所涉及的方言区域,东起齐鲁,西至秦c陇c凉州,北起燕赵,南至沅湘九嶷,东北至北燕c朝鲜,西北至秦晋北鄙,东南至吴c越c东瓯,西南至梁c益c蜀c汉,中原地区则几近包罗无余。由此可以考见汉代方言分布的大致区域,绘制出大致的方言地图。《方言》还为提供了研究汉代社会生活某些方面情况的资料。但由于它在分类上缺乏严格的界限,编排体例不够科学,难以检索,这是此书的一个缺点。

    《方言》提供了研究汉语发展史c汉语方言史c汉语词汇史c汉语音韵史的丰富资料。《方言》一书的价值更在于,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用个人力量进行中国方言词汇调查后而撰成的一部书,它的编纂在中国语言学史上是一种创举,收集材料和编写方法在当时已具有相当的科学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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