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恪梦里只觉清清淡淡,若有若无的花香,曼珠沙华中影影绰绰,翩翩飞舞的蝴蝶。花丛中一位翠翘环绕的妇人,念道,南国佳人倾国色。妇人听见有人来,抬了抬头,陈恪见她虽仪态端庄,脸上却尽是憔悴之色,愁眉不展,发髻上已隐隐有些许华发。对于突然闯入的陌生人,这妇人不但不责怪,反倒心情舒畅,现出一丝笑意,道,恪儿来了,恪儿来了,长大了,恪儿长大了。说着说着,妇人却又转身消失在红沙中,陈恪忙伸手去抓,一个踉跄,便从梦中醒来了,却又是好端端睡在床上。窗外早已天亮,便穿好衣衫,步入前厅,只见放着几碟小菜,一小蒸笼馒头,想是花伯伯为自己备的早点。他吃罢早点,行出轩外,见一青衫男子正沿着碎石路朝花木轩走来,四十上下的年纪,剑眉星目,气度不凡。雪宁紧紧跟在那男子身后,道,爹爹,花朝节可有舞乐?我在阁楼上望一望罢,我不出声。她一双眼睛目不转晶得望着男子。雪宁称呼他为爹爹,想必这位就是庄主。他道,好好,雪宁先随爹爹看看这些花草。
花枯荣闻听他二人对话,放下花锄,赶忙在铜盆中洗去双臂污泥,又在麻布上抚干。朝陈逸作揖道,庄主。方才掀开草篮子上的白纱布,双手将花草册子递上道,庄主,庄上的花儿这几日都甚好,曼珠沙华也火红。西溪园中的曼珠沙华,这几日已着人细细看管,只待花朝节。陈逸翻看花名册,道,从西溪园择三枝曼珠沙华插在白水晶瓶里给夫人送去罢。他的这片庄子长满红艳艳的曼珠沙华,白墙黑瓦被一层飘飘渺渺,如梦似幻的红纱笼着,先祖红尘公子的雅号便是这么来的。
陈逸一下子就瞧见了站在廊下的陈恪,道,花伯伯,这位少侠可是你家侄儿。陈恪想着定时陈姝回禀了庄主,忙上前作揖道,“晚辈见过陈庄主。”陈逸打量着陈恪,翠竹长衫,不住点头称赞,便问,少侠家住何处。
花枯荣忙从旁道,乡野僻处,恐外人不知。陈逸笑道,自古人杰地灵,逸某少时也曾游历四方,你但凡说说,只怕这地方,我也到过呢。
陈恪见这庄主,举止尽是文人气韵,全然不似那些草莽武夫。又早知西溪山庄盛名,答道,晚辈家住青州白家村,只是这少侠二字,实在不敢当。
陈逸听得,道,是个好地方啊。再有十几日便是花朝节了,少侠不妨留下帮衬着些花伯伯,你叔侄也好话些家常。
花枯荣道,庄主盛情,恪儿,你快些谢谢庄主。
雪宁早已拍手赞好,道,恪哥哥,我们庄上的这些花儿,可漂亮了,爹爹叫你留下,你就留下吧。
这曼珠沙华盛开的日子,曾是武林中一大盛事。可自老庄主正哲公仙逝,也有十来年未曾举办了。今陈逸重开花朝英雄节,阖府上下,无不雀跃。陈姝早将庄中仆妇分好班次,一班管着瓷器,茶具,餐具,一一按着册子清点排列。一班管着客房,一班管着灶间杂事,一般管着西溪堂中诸事,宴饮在何处,丝乐在何处,众仆妇家丁又该立于何处。将家丁也分做几班,一班负责吃食采办,一班年纪轻些的负责引领。每日着家丁来回那请帖发放诸事,又着乐师细询礼乐之事。得空又着周大夫细细问了诸类药材之事。如此这般,每日查点。
待陈逸走远,陈恪道,我也曾听师傅提起这花朝盛世,道武林名宿皆以能共赏此盛事为荣。花枯荣无比自豪得道,这东道主可正是我们庄主呢。他年纪虽大,却十分健谈。
陈逸和雪宁离开花木轩,便送雪宁至咏絮堂交于女先生温蔓习字。又独自一人走入这庄中的红纱阵里。自顾吟着,牧野烽火疾金戈,胡公萧萧誓苍生。几世浮沉魂迢递,缥缈红纱一蓑翁。先祖曾经铁马金戈浴血疆场,为的是苍生。红尘公子避乱于此,做了一个闲散蓑翁。这首诗本是红尘公子自嘲而作,而陈逸在红纱阵中走走停停,红纱层层叠叠,他想起数年以前,在这红纱阵中,哥哥陈逊一点一点教着他武功,也是哥哥,让他走到了剑法的臻镜之中,那是高处不胜寒。剑,真是一件伟大的兵刃,寒彻透骨,可是他陈逸却因为有剑才有了灵魂。庄主也罢,蓑翁也罢,不如在这红纱中以剑为魂,飘逸而立,管他人间几世浮沉。
,忽闻得一阵琴声和古筝声,从东南角传来,定是夫人煕言和姝妹了。她二人,一人擅琴,一人擅筝,常在庄中中合演,也是佳话一桩。陈逸疾走几步,果见二人在湘妃亭中。
一曲终了,陈逸击掌道,夫人,姝妹,这是大隐隐于世啊。他拾级步入亭中,陈夫人缓缓迎上前道,逸哥,我和姝妹妹不过解解乏罢了。陈姝忙立于旁道,庄主。陈夫人打断她道,又没旁人,称呼逸哥罢。
陈夫人约莫三十岁的年纪,挽着梦州城中时下最流行的飞云髻,红色襦裙,湖纱披肩。抚着几案上一个白琉璃观音道,沈太夫人昨日送了几对琉璃,我今早过来将这尊琉璃观音给了姝妹妹。陈逸瞧着观音,不到一尺来高,晶莹剔透,法相庄严。道,是前些年去了寒州的沈家吗。我记得当时,姝妹是护送他们家到了寒州的。陈夫人道,沈家是前日刚回的梦州。梦州往寒州路途遥远,几番遇到波折,皆是姝妹妹与沈三公子巧妙化解的。陈姝道,一下子都十几年过去了,雪宁姑娘都大了。
陈逸道,庄上这盛事,辛苦姝妹妹了。三人又谈些花朝节的事宜,至晌午,方才各自歇息去。
过了几日,便是那花朝日,庄中乐师早早演起编钟,处处可闻那绕梁的乐声。及得吃罢早点,花枯荣便领陈恪往那西溪堂去。这是庄上的正殿,二人穿过小路,转了几个弯,陈恪这些时日只是留在花木轩,偶去后山拾掇,未曾到过这庄内。却见一路亭台楼阁,偶有白鹭从旁掠过,庄中遍布曼珠沙华,红艳艳得甚是撩人。
二人走了许久,方才到西溪园,偌大一座庭院依山立在一片茫茫水域中,一座九曲木桥直庭院。此处白鹭比别处甚多,那雪白的鹭鸟,时而飞上枝头,时而栖在庭前。
进得厅堂,此处曼珠沙华繁茂锦绣,一片片红纱嵌在碧绿的湖水中。水中有数十爿水榭,三三两两错落在湖中,买爿水榭又有九曲廊桥相连。桥上也是长满了瞒住沙湖,这西溪山庄的先祖将这庄子设计得颇为精妙,别有一格。现下每爿水榭中又置下了二十张湘妃竹案几,丝竹雅乐,盛世华章,渐次入内的侠客,天南地北的口音,互相寒暄,好不热闹。
”你是哪家的少侠,怎么都不见你有个兵刃。”陈恪正在曼珠沙华丛中轻轻洒水,后叫人用拳轻点了一下,却见是一个十六c七岁的少年,手持白玉短剑,头戴银冠,着一袭白底仙鹤长衫,足蹬银丝履,甚是俊秀。陈恪道,无名之人,实在不足为外人道,那少年道,阁下如是无名之人,在下便是那无姓之人了。这一席聪明伶俐的俏皮话,说得两人一阵发笑。少年执剑抱拳道,小弟龙小诺,自高州来。他的玉剑,越一尺长,是用上好的白玉琢成,剑鞘上雕刻数只仙鹤。陈恪回敬道,在下陈恪,来此处探望舅父,帮着一道照料花草。他着稍远处的花枯荣笑了笑。便引着龙小诺在一处名为听松的税谢处就座。又往边上的水榭中去。
忽听礼乐道,陈庄主到。只听正北方上善若水牌匾下的十六扇大门打开,陈逸一袭青衫从中迈出,从旁是一个约莫三十年纪的端庄夫人。雪青色湖丝襦裙,只在裙上淡淡绣些白色曼珠沙华,面庞与那雪宁有几分相同,只插了一只白玉珍珠步摇。正是熙言。
众人齐声道,武林同道拜会西溪山庄陈大侠,拜会陈夫人。
陈逸拱手向众人问好,道,诸位远道,辛苦了。
此时,五十余位粉衣侍女依次从旁走出,在每张几案上呈上陈娘子酒,时令蔬果,各式上等牛羊肉。
南侧廊下一执刀侠客道,庄主,”这花朝会,我可是头一次来。这庄上几年不曾见得这等盛事了。可是让大家瞻仰那凝霜剑的。”他的一柄大刀,足有六尺长,抗在肩头,闪着那银光。
龙小诺在陈恪耳边轻声道,这花朝会,本是武林人学那文人的雅会。但能担起这东道主的,武林中除了西溪山庄,再也无第二家。只是那老庄主陈寒山仙逝,前庄主陈逊匿于江湖,算来也有二十余年未曾有此盛事了。
陈逸闻此言,却双手捶这那几案哈哈大笑,直笑得两眼溢出泪珠,众人此下议论纷纷,不知这庄主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片刻,陈逸道,阁下可是高州刀王齐不勿,听闻阁下前几个月在高州城上,斩杀了十余位劫舍的桑国武士,只杀得那些武士丢盔弃甲。那齐不勿道,桑国那帮小兔崽子,尽干些他奶奶的混账事,老子见几个,杀几个。只是我那老爷子的老爷子的,到死也嚷着要见见那凝霜剑。老子又听得此剑在这庄上,老子这才千里从高州赶来,想替我家那老爷子的老爷子圆一圆这念想。有的,你道是抬上来让老子见上一眼便回去,若是没有,老子也不跟你废话,老子提刀就走。这么些个曲子,老子听着实在是对牛弹琴,方才都打了两个瞌睡了。
一席话,又引得众人发笑。陈逸正色道,最近这江湖有些传言,这凝霜剑就在陈某庄上,你们中有谁见过这凝霜剑的,道是站出来,说说看这剑的模样,陈某好从那倚天阁中找个样式差不多的出来,给各位看看。
龙小诺对着那陈恪道,你看见没,今日这些个人,明着是受邀来参加花朝会,暗里却是来看这宝剑的。那个红衣黑裳的铁算盘,那双贼眼早将那山庄地形记了去。那一高一矮的昆仑铁牛,装样子吃酒。那几个是凉州五侠,表面五人斯斯文文,和和睦睦,那肚中早就在那盘算,如何抢先得到宝剑,好着师父轩辕剑黄柏松处邀功,日后做那掌门,便是大功了,顺着龙小诺的指点,陈恪暗想,这位小兄弟,小小年纪,却有如此见识,必是哪位贤人的高足。
他又道,你且看这陈庄主,摆了这宴席,如何应对。
此间,众人,略有沉思,都道,此剑传说如冰般透彻,玉般温润,可是大家谁都不曾瞧见啊。却只听陈夫人柔声道,世上于此剑传说甚多,十数年前,飞龙军曾经将那海洲王宫细细查了十数日,也不曾寻得此剑。如我夫君得此剑,我二人将宝剑呈予圣上,岂非功德一件。又何必要霸着此剑,这此山间苦苦守着这山水庄子,日夜操劳。
话音未落,只见得从“”“上善若水”屋宇处跃下一个粗狂汉子,双耳各垂一只婴儿拳头般大小的老银耳珰,着蓝黑色衣衫,蓝黑色帽巾,那帽巾在脑后垂下,足足有二尺来长。此人打扮与中原人士大不相同,陈夫人暗想,今日未曾邀请此人,看这衣着,似是云州邙山中人,我这庄上守卫森严,此人何时入得庄子,在此处又躲了多久,竟无一力士发觉。此人功夫好生了得。但又瞧见那汉子只顾站在这曼珠沙华中,所立之处,花枝散落。陈夫人不惊又思忖,邙山中的氓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对花神却是极为敬重。此人却肆意立于花中,想必这当中必定有些蹊跷。她心中此刻又挂念雪宁,不禁又朝雪宁住的阁楼望去,这一望,却见侍女中有个粉色衣衫的姑娘,一双大眼睛,又调皮得望着自己,正是雪宁。这丫头原是躲在这侍女中了,想来也怪,前几日嚷嚷着要一起来,昨日开始却又在闺中安静做些女红,却是这丫头早就想好了这法子。
那汉子着那陈逸行个礼,右手在左手上,交叉在额头,又放置胸前道,在下远道不请自来了。他虽是邙人,却也懂些中原礼数。群侠中有几人小声道,这位壮士,却是哪位,江湖中怎得从未听过此人名头。
只是那个不请自来了的了字,未及出口,却只见那汉子右手中直直飞出一片绿色叶子,无声无息,只听啊得一声,树叶击在了龙小诺的左边心口处。群侠纷纷望向小诺,陈恪赶忙从只扶着小诺,伸出右手食指中指,迅速在伤处击了几下,封住穴道。
暗器伤人,算个球。那个扛刀的齐不勿,愤愤得在地上胡乱砍了几刀,只见那青砖却被这刀震得现出了裂纹,他又用力一舞,就要跃将出来。此时,却见陈逸一个日月凌空,直朝那汉子劈去,掌风凌厉迅猛,陈逸道,我这庄上,容不得你撒野。速将解药奉上,否则,今日你走不出我这庄子。
汉子一个回旋,掌风击在了这花丛中,那曼珠沙华齐刷刷被连根拔起了二十余株。只听得叮铃哐啷一阵响,陈逸与此汉子斗了不下三十回合。那汉子飞出的叶子,被陈逸削去了二十余片,皆是从中间脉络处段成了两半。
此刻,坐在慕雨轩中的陈姝,早已吩咐仆妇,将龙小诺引至慕雨轩内室,四位仆妇利索得备下湘妃竹杭绢软塌,又置下曼珠沙华刺绣围屏。陈姝道,各位爷,暂且在外歇息,我着家中大夫给这位少侠疗伤。群侠见这少年粉面如桃花,又得陈姝这一番嘱咐安排,心中早已明白七八分,想这少年必是个女子着了男装。入得室内的钱塘竹叶先生冷飘萍,青州清风道人,南州无垢双侠杨双夫妇,凉州长虹剑柳空,滇西三怪,寒州碧玉书生等二十余人合上大门,退至慕雨轩外,廊中留出一条道,给那大夫。只剩下那无垢双侠的女侠鲍静和陈恪二人站着那围屏外,道,姝女侠,你瞧瞧这位小姑娘,可是伤口处呈现紫绿色,手指月牙上出现忽紫忽绿的数个小点。陈姝道,是的,这位姑姑。只是于鲍姑姑处,实在不敢称女侠二字,前辈唤我小姝便是了。陈姝又道,我这几位仆妇年岁大了,鲍姑姑能否近前相助。
此时,鲍静入得围屏内,瞧这龙小诺,双眼紧闭,只听得小诺胡乱喊道,这是什么个毒药,疼得我浑身像被那千百条虫子撕咬般,可我怎么从未听我那司药的家人提起过。姝姑姑,快些差人到高州我爹爹处,喊我爹爹来,顺便将家中那些西域红花啊,南州珍珠啊,寒州天池雪鱼啊,昆仑州黑风蛇胆啊,还有那,那,她话语未说完,便又喊着疼。
鲍静细细看了看这伤口,又道,三十多年前,我家那老头子,去那邙山,有了一段,一段美美的际遇。她故意将这美美的际遇五字,说得格外大声,那西廊下的无垢双侠中的陈双大侠,听得,不禁脸上白一阵,红一阵。鲍静又将小诺的双手握在手中,从袖中掏出一颗雪白的药丸道,小妹妹,我这颗寒露白霜丸,虽不能疗伤,但是能止住一时疼痛。说罢,和着仆妇端上的热水,将药丸喂着了小诺。又将一个白瓷瓶子放在枕下道,这药丸送予这小妹妹,这是这药丸五日方可吃一丸,若是吃多了,便是毒药了。待小诺将这药丸吞下肚,只觉周身清清凉凉,疼痛减去了不少,只是这折腾了一番,只想睡上一觉。
陈姝斜倚着软塌,将龙小诺依揽怀中,道,鲍姑姑,这是哪个门派的毒药。鲍静从那仆妇手中接过一方锦帕,给那小诺擦去额上的汗珠,道,此是邙山的五毒叶。只长在邙山上,若是那毒蛇,毒虫,毒蝎子,毒蝙蝠,毒蜈蚣这些个毒物来咬人,他们便采些五毒叶,来驱赶。我那老头子三十多年前去到那邙山中,着了一邙人女子的道,辛得我带了兵器,逼着那邙人头家去救人。否则。。。。。
”姝姑娘,让老夫给这姑娘诊治。”围屏外急急走来一个七十上下的白发老者,一双小脚颤颤得点着地,正是周大夫。他望了望小诺的脸色,又瞧见她指甲上那又紫,又绿的小点,道,这位鲍女侠所言极是,这却是中了这五毒叶的毒。鲍静轻理了那发簪道,都怪我,当初该留个心眼,让那邙人头家将这救治之法写下的。陈姝知道,鲍女侠发髻上这一个个黄铜镶红玛瑙发簪,实是利器,只需轻轻一发,簪子便可直击敌手要害,几十年来了,在江湖上也是大有名声。周大夫伸出左手又细细给小诺把脉,道,鲍女侠无需自责,女侠古道热肠,这药丸减轻了这位小妹妹的疼痛,已是她的福祉了。且女侠又细知这毒叶子的来历,老朽惭愧啊。寻常大夫均是用右手给人把脉,周大夫确实用左手。他左手手指甲皆有一寸多长,右手却是修剪得整整齐齐。因为左手是治病救人的,右手是管着自个儿吃饭的。
陈恪在围屏外分外焦急,对内道,诸位前辈,我与这位小妹妹萍水相逢,还望各位前辈能救治她。他只怨自己,平常只识得三七,当归,黄芪这些太平药,现下像个木偶般立着,帮不上忙。
周大夫取出一枚长银针,在小诺手指尖上轻轻一刺,几滴暗色的血涌了出来,小诺痛得手臂抽搐了一下,但又睡去。周大夫道,现下庄主正与那邙人汉子缠斗,那汉子的招式实在古怪,诸位大侠中也无人见过。忽听得轩外一人近前道,姝姑娘,我从寒州带了一只冰蚕,劳烦先给这位小妹妹解毒。龙小诺虽痛的迷迷糊糊,但对冰蚕二字却是听得真真切切。她早就听爹爹说过,冰蚕长在寒州人迹罕至的雪山上,寒州人在雪山中以天为盖,以雪为庐,可是一家子守了几十年子,也未必能碰上一颗冰蚕。冰蚕形式蚕,却非蚕,相传能解百毒。小诺忙道,冰蚕何等金贵,我与少侠素昧平生,怎可如此。其实,旁人中包括周大夫,对于冰蚕均是闻所谓闻,皆以为是发声的这位少侠家的独家秘方。陈姝听得这声音有些耳熟,抬眼望去,竟是沈三公子。因他从不过问江湖事,因此群侠中无人认识他。
沈三公子朝陈姝微微点头微笑,又从袖中掏出一颗形状如春蚕的小丸,递予陈姝。陈姝小丸喂给小诺,小诺只觉一阵炎热入喉,腹中一阵阵灼热的疼痛上涌,竟发不出声来,指甲竟在手臂上抓出来了一道道血痕来。沈三公子道”姝妹妹,鲍姑姑,快些给这位姑娘运功,将这火热散去。”说罢,便同周大夫一起退到了围屏外。只是剩下陈姝,鲍静,和龙小诺三人。
陈姝,鲍静分别在小诺的左手和右手腕处运功。陈姝几下功力下去,只觉小诺体内忽冷忽热的几股真气四下乱窜,腾得被弹开后退了一尺有余。鲍静一手按在小诺右手腕,另一手着实无法动弹,她深知这毒,稍一不慎,她三位必定都会命丧于此。”姝姑娘,这五毒叶着实厉害,姝姑娘用红袖添香,打着小妹妹的前胸,再顺着这位小妹妹体内的炎热之气运行,老身封住她的经脉,若不封住,这力道四下散开,我们三人都要修为尽失了。”陈姝便又近前,轻轻运掌,她掌力虽轻,但出掌确是非常敏捷,手腕中那挽做曼珠沙华花样的红纱,盈盈散开。鲍静明白,这掌力都凝在这红纱上了,一左一右两股红纱,又稳稳落在小诺的前胸。小诺只觉胸中的炎热之气,忽被一股掌力从前胸吸走,疼痛好去了一大半。鲍静细看,小诺的指尖渗出了兰兰紫紫的血沫子,尽将软塌上的湘妃竹上腐蚀了数个霉斑点。
此刻,庭院中,陈逸与那邙人仍是缠斗,这一阵阵掌风,只将那曼珠沙华打得落红满天飞。座中之人,纷纷喝彩。算来足足拆了百来招了。可这邙人却无退缩之意,似是一定要分个胜负。陈夫人早已命侍女,乐师退去,那雪宁嬉笑得坐在了方才陈逸的席上。忽得,那邙人一个立起,直朝那上楼宇跃去。众人道,这蛮子是见识到庄主的厉害,要仓皇逃窜了。都道,解药留下。他嘴里却说些众人听不懂的言语,突得一个擒拿手。只扼着那雪宁的脖颈从席上提将起来,雪宁被这吓得大哭,直直呼喊爹妈。那邙人在雪宁颈上重重点了一下。雪宁头一歪,竟是昏睡过去。邙人从袖中抽住一条牛筋长绳,将雪宁绑在自己后背,道,陈庄主,拿那凝霜剑来换你姑娘。
陈逸怎容他在群侠前这般胡来,早已跃上楼宇,挡着那邙人的去路道,我们中原人管你这行径叫无耻。我这没有凝霜剑,将我家丫头放下。他一字一顿,颇有力道。氓人背着雪宁,一个轻功,跃到了文澜轩上,群侠也紧紧跟随到了文澜轩前。冷飘萍,清风道人,杨双,柳空,滇西三怪,寒州碧玉书生,还有那刀王齐不勿等二十余人齐齐站站轩前,冷飘萍提剑道,诸位,这个蛮人实在古怪。逸大侠方才已与他拆了百余招了,且这蛮人身上又有那毒物。我等在此处盯紧这蛮人,如有情况,我们几个一起上,救那姑娘。一阵哗哗的脚步声,只见早有那几个侠客,铁算盘,昆仑铁牛,凉州五侠得三十余人,紧随着上了文澜轩的回廊。这么些个人嚷嚷着直朝那邙人扑过去。这文澜轩本是书阁,众人和那邙人一阵恶斗,只见那书页如雪片般纷纷飞起,书架呼呼倒塌,乱哄哄直从一楼斗到顶楼。邙人一招雷霆万千,击穿了阁楼的窗台,那白鞭胡龙海被这掌击得连连呕血。邙人冲过窗台,又跃上了观音阁。一个七c八岁的道童,直朝那氓人喝到,观音娘娘圣地,怎么容得你放肆。他一袭青色道袍,小小年纪,一板一眼,讲话却全无孩童的稚嫩。小道童双掌直朝那邙人胸口袭去,只听啪的两声响,邙人朝那道童重重回掌。四掌相遇,直震得那道童连连退后了三c四尺。陈逸双手接住那道童,道,如此深晓大义,实是难得。你且这将这阁楼看好,待我喝退这不速之客。
铁算盘等又欲抢先入那观音阁,道,我等助小师傅一臂之力。那道童早将那木门放下,道,各位暂且在阁外作壁上观,看我庄主如何抗击这野蛮之人。
那邙人如无头蚊蝇,在庄中各处施展轻功,从观音阁跃至雪宁的青宁阁,又从青宁阁跃上庄主夫妇的合欢庄。因为雪宁被那氓人挟持,陈逸又极担心掌风伤者雪宁。好几次意欲出掌,又收了回来。那邙人急跳出这庄子,奈何这庄子实是设计得颇为精妙。刚跃上一个高处,陈逸便能堵着他去路。铁算盘那伙人偏偏又似那扫帚星,也紧紧跟着。
陈逸和那邙人,一直隔着数丈远。但见前方那碧绿水池中有些巨石浮出,邙人踩着巨石,沿着池中的巨石,往西边去。方得走了片刻,眼前却立着一座二十余丈高的阁楼,周遭是参天的树木,郁郁葱葱。正是那倚天剑阁。见得雪宁被这打扮怪异的人挟持,那怪人又似要跃上楼来,阁上一阵兵刃叮当作响,登时只见六道闪电迅猛得劈将下来。近看是庄上六位倚天剑侠,那六人齐声道,“何人在此撒野”。明明眼前只有六人,那怒喝声却像是从四面八方如洪钟般响起,又似两军对峙,千军万马齐齐呐喊。这正是雷霆吼,不过这六人只是用了一分力道。这功力若再施展一分,怕是庄上这些当世英豪中十有三四要七窍流血了。
倚天剑侠各手持纯钢利刃,天地间瞬时剑气飞舞,震得那需三c四人方能合抱的古树,落下阵阵绿叶。剑招之迅疾,除陈逸c杨双c冷飘萍,柳空外,个中竟无人看清。那六位剑侠又一声“齐”字响起,那六股剑气,汇成一股巨力,如龙卷风般朝那邙人袭去。剑气以摧枯拉朽之势,只把那最靠近邙人的昆仑铁牛二人的头发削得纷纷飘落。细看,那剑却又是未刺在他二人身上。
冷飘萍道,这西溪山庄果真天下第一庄,这六位剑客,布阵,却好似一人。
”且慢“,陈逸喝住这六人道,六位前辈,先祖创立这西溪剑,不是为和这蛮不讲理之人比试高低。
六人倏地收住剑气,六道光影回旋,他六人又稳稳立于阁前。昆仑铁牛二人,直直觉得周遭一阵凉飕飕,那外罩的袍子,早已裂成了碎步,哒哒得掉落在地。那二人赶紧捂紧了衣裳,收好铁锤,大步流星朝那庄外走去,道,告辞,告辞,今日一见,陈庄主果然英雄非凡。他二人好不狼狈,发丝前一束,后一束,身上衣衫东缺一个角,西边一个大窟窿。走了几步,只听咚咚几声巨响,这二人的铁锤竟然齐齐从中裂开,两个巨大的铁圆球滚落在地。群侠又是一阵哄笑。那杨双道,天下也有这等滑稽之人,趁着追那邙人,想翻翻这庄子找那宝剑,谁只被这剑气伤得一言难尽。
此刻,陈夫人也到了这阁前。她不慌不忙,沉着冷静,丝毫不见惧怕之色。道,将我这丫头放下吧。如若我夫君真有凝霜剑,今日如若真使将出来,怕是阁下到了地下,也无脸面见那祖先。
邙人道,我怎无脸面见先祖
陈夫人近前一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倘若毁损,岂非大大的不孝。我们这庄上自是无那宝剑的。但世人皆知,我们庄上又那西溪十九绝。若我们真有那宝剑,西溪十九绝再加上那宝剑施将开来。只怕阁下到了地底,怕是连那小鬼都认不出得是谁了。何况是阁下那素未谋面的先祖。只听周遭兵刃一阵叮叮当当得乱响,笑声响彻云霄。
那齐不勿仔细打量起了这陈夫人,纤纤而立。便又道,方才瞧这妇人,原以为只是泥塑菩萨般的美人,却原来如此伶俐。
陈夫人一柄仕女团扇在手中轻轻扇着,道,‘’阁下如不是真的怕了我夫君,又何须将我那小女掳了去。阁下大可和我夫君光明正大得比试一番。”立时,便有群侠呼应道,”夫人说得对啊,你这蛮人,先将那小姑娘放下,站出来,再和庄主比试一场。
对啊,对啊,这南江北调的声音夹杂着喊道,那铁算盘等也跟着叫嚷。那邙人是前有群侠,后有六位倚天阁的剑侠虎视眈眈,真当是进退两难了。
陈逸眼见夫人与这邙人周旋,心中暗自盘算,如何救得雪宁。他忽得施展轻功,飞上倚天阁上,立在廊下,那回廊离地少说也有十丈高。此处回廊极佳,他在廊上瞧得见众人,真是个易守易攻的位置。陈逸一记花满西溪,直朝邙人胸口袭去。现下他手中并无兵刃,那掌风好似挟裹了无数把利剑似的,在离那邙人两三尺处却又突然削弱,打在了那绑着雪宁的牛筋绳上,绳索蹦蹦几声,段成了数截,雪宁姑娘和那邙人并未见得身形有半分移动。想是这陈逸恐这邙人衣中藏着那毒叶,袭他心口,毒叶散将开来,伤及他人。六位剑侠,击出一招江河入海,剑气由慢变快,众人却见似有一根绳索从背后敷着雪宁,向后朝那倚天阁移去。雪宁只觉眼前昏昏沉沉,待睁大了双眼却见处在倚天阁外,道,方才这不是在西溪堂中吗,怎的又到此处了。那六人又速将雪宁藏于身后。群侠都道,这便是极为上层的剑法,无影无形,想快则快,想慢则慢。
哈哈哈哈哈,周遭林木间响起一阵冷笑。可此处不过几排树木,众人却未见有人影闪出。过了片刻,那声音越发近了,也越发响。林间现出个精神矍铄的蓝衫男子,约莫五十六c七岁,那发髻却是全是乌黑的。他也不管那群侠,直朝那陈逸道,昔年,你祖父,你父亲在时,这庄子又何曾这番模样。一席话,说得陈逸却是连连拱手,下得阁楼。众人好不诧异,这老者是谁啊,竟在群侠面前,数落这逸大侠。
雪宁早已欢呼雀跃,道,外公,外公。来人正是千仞剑熙韧。
那邙人此时却仰天长啸,如豺狼虎豹般,但声音却渐渐变得十分嘶哑。说些群侠不懂的言语,忽又双膝着地,重重得跪下。陈逸走近瞧去,他那心口处有片片绿叶从胸中穿出,又紫又绿的血淌了一地。
即刻有小厮上前,陈逸道,将他好生葬了吧。小厮复引群侠至西溪堂。
那熙韧挽了雪宁,祖孙说笑着,朝庄外行去。
此时黄昏将近,山庄灯火阑珊。好似繁星点点,闪在这山水之间。西溪堂中银烛闪闪,群雄复又端坐廊下。陈姝着仆妇c小厮重又备下宴席,将那酒窖中的美酒搬出大半。席上牛羊之肉不绝,更有海味铺陈。众人谈些江湖趣事,武学招式,便是初见之人也是如故。一时之间,够筹交错,好不热闹。齐不勿拿起那大刀,倒转刀柄,蘸些君子酒的酒水,将这刀柄当做毛笔,带着几分醉意,斜斜歪歪得在那廊中边念边写,美酒饮兮醉他娘,山庄客兮似云来。老齐刀兮快如麻,庄主勇兮四方夸。这几句诗,全无押韵平仄之章法,反倒好像那山野间的歌溜子。但却人人易懂,众人一时,无不开怀。陈逸与那左右道,此人倒也有趣。方又吩咐念荣,好生照看这位齐侠。
熙言见众人豪饮正憨,独自轻盈离去,她本就不喜这闹哄哄的场景,况且她与群侠又并无交情。
她独自一人在偌大的庄上徘徊,夜有些凉,明明就在自己家中,却又不知要往何处去。
言姐姐,忽听得有人轻声呼唤,熙言抬头,桥那头正是陈姝朝自己走来。
桥下水中燃着数盏白莲水灯,灯火闪烁,影影绰绰,合着两位佳人的身影,在水中轻轻荡漾。
陈姝道,今日那受伤的公子,实是个姑娘。我和鲍姑姑已为她疗伤,已无大碍,幸亏中毒不深,修养几日便可痊愈了。现她正在明月阁歇息,雪宁姑娘方才也去瞧过她了。只是熙老爷不肯久留,又回莫干山去了。
熙言道,姝妹妹最了解姐姐了。什么熙老爷长,熙老爷短的,我与你情如姐妹,我爹爹便是你伯父罢了。今日把我要问的都说了。只是那位龙姑娘是哪门哪派的。她脸上露出些许笑容,难得庄上有个姐妹交心的姐妹。
陈姝道,是高州来的一位龙姑娘,她家先祖与我们庄上颇有渊源。游历江南,逢上这盛事,庄主便也邀她前来了。
陈姝又道,今日庄中这些人,那么几个铁算盘,昆仑铁牛之流,分明是冲着凝霜剑来的。那邙人挟持雪宁,他们几个倒好,明着是帮着斗那邙人,暗地那一双双贼骨头似的眼睛,早将这庄上各处都瞧了个遍,找那宝剑。不过也好,我们这庄上本就没有这宝剑,这邙人这么一闹,原来不相信的那几个人,现在也信了。如若逊,她一个逊字说完,便又不言语,只是看着熙言道,是妹妹喝了些酒,有些昏了。
熙言摆摆手道,这些时日辛苦姝妹妹操劳了。就我们姐妹二人,没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只是,这十几年了,逊大哥他。她叹了口气道,我们女儿家能有几个十年。
陈姝摇摇头,苦笑道,这十几年了,我走遍了所有逊大哥可能去的地方,可是却没有他的一丁点消息。
梅子黄了一年又一年,可是,雁归,人不归。
逊大哥,他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那年,先帝初登大宝,逊大哥冒天下之大不韪,带走了慕然王子。原来他早就计划好了这一切。只是你为何不告诉我,只要能同你一起,这俗世的一切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也许,逊大哥正在某个天之涯,海之角,过着自己想过的生活。他该有了妻儿了吧,她的妻子漂亮吗,温柔贤淑吗,他的孩子,不知道有几个了,他们应该都像逊大哥那样,出类拔萃。
可是,我也能给你,你想过的生活啊。我们自幼相识,我是最了解你的。
可是,这儿终究是你的家啊,也该回家来看看。
熙言道,我福薄,可怜我那三个孩儿。
最是繁花锦绣的时候,最是能忆起那刻骨铭心的痛,人大多都是这样。
她的三个男孩,愉儿,怀儿,忻儿,都早早了了这母子情分。直到后来诞下雪宁,合府上下,皆瞒着雪宁,毕竟死亡总是一件极其恐惧的事情,悄悄到来,待你觉察时,事情却早已无法挽回了。
熙言道,最近都道凝霜剑就在我们庄上,有剑的地方就有江湖。也不知是谁起的谣言,还要劳烦姝妹妹去一趟云隐禅师处,他最是明白人了。
云隐禅师久居灵隐飞来峰,问茶自娱。
可这谣言,实在不知对这造谣之人有何利益,总不至于是茶余饭后笑谈吧。西溪山庄几百年的根基,大风大浪,早已司空见惯了。陈姝道,她靠在拉杆上,探出半个身子,散开曼珠沙华,用那红纱轻轻拨弄着水中的花灯。
陈姝道,是该选个晴爽的日子,去飞来峰。昔年,太公与禅师相交甚深,佛家,最是能让人觉悟。
熙言凭栏远眺,西溪堂灯火通明,庄上该是好久好久好久没有这般的热闹了。许久以前,寒山公晨兴夜寐,致力发奋图强,却天嫉英才,逊大哥壮志凌云,偏偏又这样不辞而别。有时,一个人这山清水秀的庄园里,走着走着,一不留神,就迷失了方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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