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地与海的天之间,漂浮了上百座零星悬浮的小岛,岛上种满了桃花树,一直在没有间断,纷纷扬扬的飘洒着粉红色的花瓣。整个世界,仿佛一直在下着粉色的花雨。
白子画抱着花千骨落在其中一座小岛上,才发现四周,跟绝情殿如此相似。
花千骨欢喜又惊奇的睁大眼睛,开心的跑来跑去。
方才的世界,方才的厮杀,已经被她删除遗忘。在这里,只是绝情殿,有她,还有师父,他们依然简单宁静的生活着。
白子画却没办法大意,依旧紧绷着神经。
“小骨,你能感知到遗神书的下落么?”
花千骨迷茫的摇摇头。
白子画怕追杀他们的心魔又至,时间紧急,也不知道花千骨的身体还能撑上多久。他必须尽快走到梦境深处,找到遗神书。
然而,这时他却发现,殓梦花不在他手中了。
“小骨,方才的那朵花呢?你有没有看见?”
花千骨还是迷茫的摇摇头,对她来说,刚刚醒来,面前的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全新的,又是本来如此的。前一个世界对于她来说,犹如***迹。
“师父!你饿了么,小骨去给你做桃花羹吧!”
花千骨开心的直奔厨房。白子画未敢放松,将周围整个翻了个遍,但是也没有找到殓梦花。
“师父——师父——”
一声声催促响起,是小骨叫他吃饭了,白子画心神一恍,犹如回到当初还在绝情殿上,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
一万八千二百一十四,一万八千二百一十五,一万八千二百一十六……
下一个瞬间,他已经逼自己清醒过来。
这里不是绝情殿,这里只是小骨的梦境。
他微一失神,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跟花千骨坐在桌前吃饭。
花千骨手里捧着桃花羹,举起勺子,想要喂他。白子画犹豫了一下,眼睛直直的盯着花千骨,花千骨并不退缩,又伸了伸勺子,似乎执意要喂他喝下。
白子画奇怪的犹豫了一下,终于张开了嘴,任由花千骨喂她喝。花千骨很高兴,满心欢喜的看着他的薄唇,轻轻阖动,偶尔唇间沾一抹桃红,显得无比诱人,她也忍不住吞吞口水。
“师父……”她无意义的喊了一声,白子画也无意义的嗯了一声。两人目光相交,无数前尘过往激荡起大浪,白子画不由得移开眼去。
“小骨,你还记得身边有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么?”
他想要知道这第三个梦境的全貌,最简单的莫过于从花千骨的口中,但他都不知道应该怎样去提出这个问题。很显然,这个世界与之前有很大不同,但完全是情理之中的,这里景色优美,和风阵阵,几乎与现实中的绝情殿没有任何差别。除了天空,其实不是天空,而是巨大的海洋。他们穿梭在一个又一个海洋夹层的梦境之间。
花千骨不太明白白子画的话是什么意思,不过依然老老实实的回答。
“师父是在问糖宝么?它下绝情殿找十一师兄和轻水玩儿去啦。”
白子画看着她单纯欢笑的脸,心头猛的一痛,竟然没法再像之前一样告诉她一遍,小骨,这些都是假的,你只是在做梦。
他有多久,没有看到她的笑容了?
白子画再说不出一句话,只能继续默默喝着花千骨喂来的桃花羹,享受这真的只有在梦中才会有的,属于他们师徒俩的温馨时光。
因为小骨味觉的掺杂,桃花羹的味道微微带着一些苦涩,跟他在现实中吃过的不同,他想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味道。
突然,花千骨站起身来,踌躇了片刻,啪嗒啪嗒跑开。白子画正疑惑,她又啪嗒啪嗒跑了回来,手里举着一只烧好的冒着热气的鸡腿。
白子画沉默了一下,他平日里并不食荤腥,不过,梦里也顾不得这么许多。而且,花千骨的举动值得他玩味。
为什么是鸡腿?
白子画眼睛看着她,看到花千骨眼中满是毫不隐藏的期许,犹豫了一下,便直接将鸡腿接了过来。他白皙如玉的手指上沾了油腻,却似乎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张嘴欲咬。花千骨却及时伸手接住了那滴要落到他白衣上的油星,然后一手将鸡腿抢了回来,又红着脸跑走了。
白子画不由无奈的摇头,天色瞬间暗了下去,白子画发现自己已到了卧室,而还未待他闭眼,三个计时之后,天色又已然大亮,花千骨蹦蹦跳跳到他门外,像往常一样,来给他束发。
白子画一声苦笑,凝望外面蓝色背景之下的漫天桃花,每一瓣仿佛都镶着金边。
花千骨在他身后温柔的给他梳着头。嘴里喃喃着刚从七绝谱中又悟出了一道新的菜色,一会要做给他吃。
白子画满心温暖,可想到一切只是一场幻梦而已,现实是他三千发丝,再无人可束,又不由悲从中来。
花千骨站在他身后,并不能看到他目光中瞬息万变。只是觉得世界上的所有光芒都集合在师父一个人身上,一切美好得像梦一样。而哪怕只是梦,她也愿意永远都不醒过来。
五十五万九千二百二十二,五十五万九千二百二十三,五十五万九千二百二十四……
按花千骨的时间来算,白子画在这个梦里已经过了有一个多月了。
而按照外面的时间来算,不加上起初白子画昏迷不醒的那段时间,也已经过了好几天。
这段时间里,白子画找遍了每一座岛的每一个角落,但是始终找不到殓梦花。也就等于没有打开梦境出口的钥匙,就算花千骨睡着,也无济于事。
这其间,糖宝、轻水、落十一、朔风等人全都出现过,然后又离开。绝情殿里依旧是他师徒二人。每个人都还是他们曾经的样子,不过让白子画有些吃惊的是,杀阡陌在花千骨的梦境里,完全是个女子,还有胸,绝色倾城,妩媚动人……
看到他的模样的时候,连白子画都差点忍俊不禁。
而东方彧卿依然只是普通书生,不是异朽阁主。
白子画问东方彧卿,看见花千骨梦里自己的投射有何感想。
东方彧卿笑言:“我只是没想到,原来在骨头心里面,我这么帅这么好看呐。”
的确,白子画也承认,梦境里没有太阳,东方彧卿就仿佛这个世界的太阳,是最中心的发热源,整个人都散发着淡淡的温柔和煦的微光,让人一看就暖到了骨子里。他一直关爱的注视着花千骨,眼神纯粹满是宠溺,花千骨在他的陪伴下总是自在又欢欣,那是连他做师父的也给不了的单纯的满满的幸福。
明白骨头哪怕最后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猜到了一切的起因,缘由,却始终愿意相信他,从没怨过他。
东方彧卿在那一刻,心中万世累积的冰墙轰然倒塌。
白子画竟突然间对他心生羡慕起来,他也想看看花千骨梦境中自己的投射,但始终未曾出现过,又或者因为自己的进入,所以再没有投射的必要。
就在这时,白子画突然感受到一阵强烈的不安。是从东方彧卿那里传来。
“怎么了?”
东方彧卿的神识飘忽不定,声音在他耳边突然变得忽大忽小。
“出了一点小麻烦,我必须提前醒来了。”
“什么麻烦?”
“放心,没有什么是我解决不了的。我要强制出梦,对你可能会有些难受。”
白子画紧握双拳,突然感觉到一阵钻心剧痛。
“这些天你虽然全力在寻找,但是我知道,你从内心深处,根本就不想找到殓梦花,如果连你自己都不想离开这个梦境。你们又怎么离得开呢?”
白子画听完脸色一变。
“不要流连,要记住真正的小骨,还在蛮荒苦苦等着你——”
东方彧卿声音越来越远,最后消失不见。
“师父,你怎么了?”
花千骨见白子画脸色苍白,连忙将他扶到榻上休息。
“我没事。”白子画陷入沉思,未发觉花千骨看着他,看着床榻,似乎想起了什么,一下子脸红了。
白子画仔细思考东方彧卿离开前说的话。
的确,或许对于自己来说,也不想离开这个美好的梦境,回到已失去小骨的冰冷现实中吧。
他看着窗外,终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凝望着花千骨。
“小骨,师父有一件事,必须要跟你说。”
花千骨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天色已晚,师父你早点休息吧,有什么明天再说。”
话音刚落,窗外已风云色变,晚霞千里,浮光跃金,下一个瞬间又隐于黑夜,空中看不见繁星,却有萤光飞舞的水母和蝴蝶,飞鸟与游鱼。
花千骨转身欲走,白子画抓住她手臂。
“小骨,梦再美,也有必须醒来的时候。”
万籁俱寂。
花千骨没有回头,声音却变得陡然冷清空洞。
“师父,我们在这里,不会被蛮荒、被妖神之力、被任何人、被任何无法挽回的错分开,不好么?”
好,可这一切不是真的。
白子画已经做好说出一切,再次山崩地裂的准备。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四周出人意料的平静,世界没有再次坍塌,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粉色的桃花瓣已变成了鲜红色,犹如用血浸染过。飘得漫天都是。
花千骨回过头来,泫然欲泣:“师父,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白子画平静的望着她:“小骨,如果你真的认为自己所做的没错,也毫不后悔,你需要自己先原谅自己。”
不能再继续绝望消沉,要努力活下去,这才是他白子画的徒弟。
“师父……”
花千骨突然回身紧紧的抱住了他。
她错了,她怎么会没错,从爱上他开始她就错了。一步错,步步错。
花千骨突然哭了起来,那么久的委屈、悲伤,都化成成串的珠子往下落。可是哪怕情绪再崩溃,她也努力维持着这个世界的完整。白子画不明白,这个世界对她而言跟其他的世界不一样,跟所有的都不同,这是她的最初最美好,是她愿意牺牲一切去凝固的瞬间。
白子画被她抱住,有些错愕。但看着她哭,却又无比欣慰,至少在梦中,她终于是可以肆意欢笑流泪的了。
白子画伸出手,第一次或许也是唯一一次,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泪水几乎烫得灼伤他的皮肤。
花千骨哭得更伤心了,她埋头在他颈项间,泪水几乎湿透他的衣服。
“师父……”
花千骨突然想起那一夜他吸她的血,吻她的唇,不由情动,壮着从未有过的胆子亲了上去。
白子画轻叹一声,微微偏头,吻落在他的嘴角。
这不是他的错觉,梦中的小骨,的确比现实中任性许多。
或许只有在这里,她才能做一直想做的事,要想要的东西,做想做的自己。
可是……
“不可以,小骨。”
他要怎么跟她说,这样是错的,是连想都不能想的事情?
花千骨委屈的看着白子画。
“师父,你不是说,这只是我做的一个梦?”
白子画摇了摇头,声音依旧清冷无比:“梦里,也不可以。小骨,你永远都是师父的徒儿。
花千骨怔怔后退,苦笑一声,像一滴水珠打在空荡的洞穴里,在空气中溅起涟漪。
他说梦里,也不可以。就算梦里,她也不可以对他抱有任何绮念,否则便是大逆不道,罔顾伦常。
各种往事蜂拥而至,她开始一点点想起,想起白子画一剑剑刺下断念有多疼,想起绝情池水烧肉蚀骨有多痛。可是却并不害怕,她更害怕的是孤孤单单留在蛮荒,害怕师父不要她了!
白子画看着花千骨颤抖的双肩,语重心长。
“小骨,把殓梦花给师父。”
“如果我说不给呢?如果……我要把你困在这里一生一世呢?”花千骨凄然一笑,“反正,我也快死了,反正,我也再见不到你了!”
“不许胡说!”白子画忍不住呵斥,他看着花千骨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师父不会留你在蛮荒,师父一定会想办法救你。所以,你也不能放弃!”
花千骨摇头,就算她出了蛮荒又如何呢?师父眼睁睁看着她被泼绝情池水,已经知道了她隐藏最深的秘密,师父不会再要她了!她只是师父的耻辱罢了。
如今,既然他这么不想要留在这里,那么,就让一切飞灰湮灭好了!
花千骨挥挥衣袖,漫天飘飞的粉红花瓣枯萎凋零,一座座小岛开始分崩离析。
白子画看着周围塌陷毁灭,竟也不由呼吸一窒。绝情殿和绝情殿上的一切,对于他来说,同样重要,只是她或许永远都不会了解。
她崩溃了的她的世界,何尝又不是他的?
“小骨,住手。”
花千骨苦笑着摇头:“你放心,我会带你进入下个梦境,找到你想要的东西。”
花千骨闭目凝神,再一睁眼,只剩下四瓣叶子的殓梦花,已瞬间出现在她手上。
然后,花千骨便毅然决然的从绝情殿露风石上纵身一跃,衣袂翩跹,一头扎入海中。
“小骨!”
白子画紧随着她跳了下去,然而四周一片冷清寂寥,已寻觅不见她的影踪。
世界一片白光,他再次从海底脱出坠落。
东方彧卿一边咳血一边从梦中醒来,身体还在不断抽搐。
朽卫上前来按住他。
“阁主!”
东方彧卿眼神空洞,犹如没有灵魂。很久之后,眼睛才一点点亮起光来。
他看着朽卫声音沙哑:“出了什么事?我说过,如非十万火急,决不能把我从梦中唤醒。”
正说着,已听到门外巨石轰鸣,犹如山崩。
东方彧卿走出去,是一个二楼的阳台,可以看见前面不远处的庭院中。乌云压顶,电闪雷鸣,是摩严、笙箫默正在强行破阵。
朽卫语气冰冷:“阁主,此二人擅闯异朽阁,如果我等再无动作,他们很快就会闯破阵法,但一旦发动,他们二人必定死在阵中。鉴于二人的身份,还有跟白子画的关系,属下无法裁决,故而惊醒阁主。”
东方彧卿远远看着他们,心里是有些生气,因为他们害得他白白浪费了一片殓梦花花瓣,原本,他还可以远远的,多看着骨头一阵的。
无奈的长叹一口气,挥了挥手,阵法瞬间解除。
摩严和笙箫默来到他面前。
二人修为仅在白子画之下,放眼六界都难逢敌手,然而联手闯入异朽阁,依旧吃了不少苦头,摩严更是受了重伤。
“异朽君!把我师弟交出来!”
摩严再三逼问笙箫默,得知白子画来了异朽阁,再加上他多日不回,早就乱了分寸,誓要硬闯。笙箫默阻拦不过,只好也跟随他闯了进来。
东方彧卿彬彬有礼:“世尊、儒尊驾到,有失远迎。尊上此刻正在屋内,不过不便打扰。”
摩严一听,疾奔入屋内,看到白子画紧闭双目,躺在榻上,不禁面色一变。
“师弟!”
东方彧卿身体还未从神魂脱离中恢复,一直在旁边咳嗽个不停。
“尊上没有大碍,只是入了别人的梦,相信不用多时就会醒来。”
摩严探查了一下他脉象,又见白子画手里拿着殓梦花,心知东方彧卿所说不假,这才松下一口气来。然而随之又不由怒从心起。
“他来异朽阁,难道就是为了交换殓梦花进入花千骨的梦境?”
“正是。”
“真是胡闹!难道不知道这有多危险么?”摩严气血上涌,加上重伤,差点没晕过去。
笙箫默连忙扶住他:“大师兄,掌门师兄自有他的打算。”
摩严不可置信的摇头:“他竟为了那个孽徒,做到这等地步……”
突然想到什么,摩严瞪视东方彧卿:“他跟异朽阁交换了什么?”
东方彧卿笑着摇头:“抱歉,这是尊上与异朽阁之间的秘密,不能告知他人。”
“你!”摩严气得想要对东方彧卿出手,东方彧卿巍然不动,笙箫默连将摩严按住。
“师兄还在梦里!”
摩严这才勉强冷静下来,现在子画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自从他中毒,花千骨盗神器,长留的一切都越来越乱套了。不对,是从花千骨入门那天起,一切就已经逐渐失控。
“他要什么时候才能醒?”
“等这殓梦花的花瓣落完,尊上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自然就会醒来。”
正说着,只见殓梦花陡然发出一阵光来,第四瓣花瓣飘然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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