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苏沐不得不正视一点：没了姐姐这个身份优势，她很难从林薇那里讨到好处。林薇的天真，只给姐姐看。
明明与林薇亲近的是她，现在变得不是她了。苏沐搞不清自己为了什么变得别别扭扭。
林薇下了决心去找林沐，入夜后在草窝上酣然入睡，而苏沐呢，借着漏进房间的月色，重新打量起这位妹妹。
手指在林薇的脸颊上用力捏了捏，林薇在睡梦中皱起眉。苏沐气愤地想，这才活该呢！不过换了具身体，林薇就认不得她了。很快，她想到，林薇拿她当亲姐姐才那么快接受了她，当下又没了生气的底气。
“薇薇。”苏沐张了张嘴，惆怅万分地“喊”了林薇的名字。心说，是不是每个叫薇薇的姑娘，最后都会让她头疼呀？
密云昼夜温差大，棚屋没有被子，林薇整个人都缩在干草堆里。苏沐咬着牙，将睡熟了林薇拽了出来。林薇睡得不舒服了，哼哼唧唧的，苏沐要哄一哄她，才好继续这项工作。
贡献了自己的大腿给林薇当枕头，又求着系统变出两床被子，苏沐先将林薇裹得严严实实，才将被子搭在肩上。系统凭空变出被子，完全不守基本法，苏沐担心林薇察觉，不敢睡觉。
万籁无声的夜里，苏沐干瞪着眼。大约瞪了一刻钟，上下眼皮子开始打架。
“哎，小孩，你记得，一定要记得，林薇醒了要把被子给变没。”
一晚上苏沐冻醒了三次，天亮以后没那么冷，苏沐睡死了，一点儿知觉没有。
醒的时候，林薇不在她身边。苏沐身下压着一床被子，还有一床她嫌热给踢开了。
苏沐隔着被子以头抢地，哭腔都出来了：“说好的事，你要负责的啊。”破小孩一天天就捧着小说看，前头失误过一次，这次可把她害惨了。
林薇不会把她当成妖怪吧？她是能变出被子的被子怪
系统：不太懂你是哭什么。
即便如此，它还是解释道：“林薇很早就走了。被子是你怕冷，哭着问我要的。”
苏沐在两个人面前丢脸丢得最多，一个是步薇薇，一个就是系统。不对，系统不算人。苏沐怀着钻进地缝的愿望捂紧了脸，以至于几秒以后她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薇薇走了！”
林薇说自己要去很远的地方，能去哪儿呢？不就是林沐在的地方吗？
清清爽爽的早晨，晨光一道道泄进棚屋，四处也都是清爽干净的。林薇趁她睡着偷偷离开，不会再回来了。
苏沐应该第一时间去追赶林薇，她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一动都不想动，坐在被子上滩成一团，似乎随时要冬眠。
系统不紧不慢翻着小说，自从它沉迷小说错误频发，它的脾气就变得很好很好。
小孩说：“苏沐，你得去找林薇。”
苏沐真想说“不”。至少，至少她得等自己不为奇奇怪怪的理由生气了再去找林薇吧。
林薇在村口撞上娇娇，领着娇娇在她的临时住所落脚，一脚没踏进房门就见到满面放空的苏沐。
苏沐坐在草堆上，视线凝在一点，仿佛她的灵魂已从这具身体溜走。林薇在苏沐面前晃晃手，苏沐条件反射眨了两下眼，她花了很长时间来缓神。
“薇薇，我好像是睡着了。”
这具身体是哑巴，但苏沐不承认自己是哑巴。哑巴张开嘴，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与此同时，林薇皱了眉。
“你叫什么名字？”
哑巴说的真名字假名字一定都与她自己有关，林薇不怕哑巴撒谎。亲眼看到哑巴不习惯哑着，林薇一颗心提起来放下去，这时又调到警戒状态。
苏沐梦游一般，还在恍惚。她抓住林薇的手，感觉到林薇手心的温热，慢慢恢复了镇定。
一旦清醒，苏沐就明白自己方才经历了什么。
她的感觉和那天离开林沐的身体是有相似的。那天她被一道屏障挡在林沐的身体之外，怎么都回不去，这次发着呆，她差点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赶出了肉身。
差点又“死”了，苏沐拍拍心口，一噎一噎地打嗝。
上次死得干脆，没感觉到多少痛苦，这次被人麻痹了精神，一点一点从肉身抽离，越回忆就越恐怖。系统解释不清楚，开始扫描数据流，希望从宏大的数据中筛选出异常因素。苏沐对此没抱希望。不是她给系统泼冷水，系统要真能靠技术找出世界bug，就不会跑到地球上求助于她了。
虽然她没比系统机灵多少。
林薇花了点时间安抚苏沐，身后的娇娇并没有及时跟上。
娇娇来时，一个人变成两个人。她单手提着一位红衣姑娘的衣领，动作粗鲁，疼得姑娘白皙的脸皱成千层酥。
娇娇不认得苏沐，视线自苏沐脸上打量过去，自动就将苏沐忽略了。她说：“我这位朋友不拘一格，性情有些随便。我以为我拜托她的是要紧事，她总要给我办好，没想到她将你扔在这里，还将我本来给你准备的钱财拿走了。”
所以娇娇这一趟大费周章，先要找到这位挥霍无度的朋友，再要一路防备地将她带到林薇面前。
林薇将这位红衣姑娘盯着看了一会儿，说道：“我不认得她。”
娇娇一巴掌呼上姑娘的脑门，“你以为戴了□□，丢的就不是你自己的脸了？”
娇娇动起手来干脆利索，一点都不拖泥带水。一路与好友斗智斗勇，娇娇顾不上斯文，这位朋友滑头如同泥鳅，须得时时拿捏，来换片刻的清净。
“好娇娇，她是逃命，要那么多钱财不是惹人觊觎吗？况且我后来暗中帮了她不少忙，不然她怎么能在这里活得这么好，头发丝都没少一根。”
姑娘说话了，林薇对她才有印象。大咧咧，粗声粗气的。她认得的人里，没有这么说话的。即便五官看着不同了，眼前这位还是娇娇那位江湖朋友。
林薇回忆了一阵，说道：“草棚是你让人租给我的？野菜是你让人教我认的？这附近的地形是你让人教我的”
有些事红姑娘压根没掺和，她听着是好话就不停点头。
林薇说：“那几个小贼是你安排的。”
红姑娘说：“是啊。”
娇娇扶着额头，抬手打她的力气都没有了。认得红姑娘的时候，她还不嗜酒，一天赚十分存八分，不像现在那样，为了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要去欺骗不经事的孩子。
丢脸。十分的丢脸了。
不小心将自己的坏事一并招了，红姑娘脸不红心不跳，照样能自卖自夸：“我是担心你一个人在外，江湖经验不足。”
红姑娘没有道歉的意思，林薇顺利将这段时日的苦头熬了过去，也不欲与她计较。与红姑娘的感情，还比不上与娇娇的。眼看着红姑娘彻底抛了脸皮，林薇将视线转到娇娇身上。
“白马寺分别，你还好吧？”
林薇急着询问姐姐的动向，出于礼貌，先问娇娇本人。
娇娇被她问得一怔，面上一道苦意藏头露尾。
吃了苏沐的药丸逃了一趟死劫，原本想着改头换面重新做人，没想到自己“生前”有件事办得不妥当，这辈子摆脱不了娇娇两个字。
林薇不知她在鬼门关走过，察觉到她的无奈，稍有疑惑罢了。在字画店老板那里听过林沐的消息，林薇想听娇娇讲的更细致。
“我姐姐”她说了三个字，娇娇脸色大变。
“你姐姐她，她已经不再是你的姐姐了。”娇娇拉住林薇，刻意避开苏沐，“你姐姐希望你待在这里。你已经从笼子里逃出来了，不要再掉进陷阱。”
娇娇的言行传递给林薇同一个讯息：在姐姐身上发生了不好的事。
“她怎么了，你告诉我。”林薇红了眼，哑了嗓子。
林薇这副情态，娇娇就知道她非要追问到底了。
“复活”后，娇娇联系的第一个人是绿崖。假使当时她在苏醒后一个人悄悄逃跑，就不会有此刻的她。她可能永远都不知道，为了保全她和林薇，林沐拿自己的生命当赌注，最终输给了丧心病狂的夏侯。
三寸长的匕首连同刀柄尽数没入林沐的心脏，夏侯中途改变主意，让手下的大夫全力施救，只救回来一个空荡荡的躯壳。林沐能走路，能说话，能微笑，可她的一举一动都没有生机。夏侯将这个死人一样的活人藏得严严实实，对外声称夫人已死了。
很早很早以前，娇娇以为夏侯对林沐另眼看待。经历了死，经历了生，娇娇离情爱的泥淖远隔千万重，她才看清夏侯的面目。夏侯拿情爱作筏子，他根本就没用过心。
林沐看得比她清楚，所以同情她，所以向她伸出援手。那时她是怎么想的呢？总是不敢全盘信任林沐的吧，自以为聪明地戒备她，可那个人心思那么简单，根本不会使坏的。
娇娇一句话没说得出来，倒是哭了。
世人说林沐活着，她肯定是活着，那娇娇为什么哭呢？是什么人让姐姐活着不如死了？
林薇一口银牙咬得咯嗒响，她说：“欠我的，我要让他一一偿还；欠姐姐的，我要让他十倍奉还。”
苏沐站在旁边，就跟开了上帝视角一样的。她们在讨论她的事，可那与她无关了。林薇说要为她复仇，苏沐并不觉得感动，相反，她害怕得很。
“薇薇。”嘶哑的嗓子第一次将林薇的名字说得那么清晰。
林薇回头厉色看着她，苏沐小心地揣着林薇的手掌，认真写道，“你姐姐希望你拥有自己的生活，活得自由自在。”
“不要复仇。那不是她想要看到的。如果你再也笑不出来，再也睡不安稳，她会高兴吗？她是爱你的人，不是恨你的人，不会那样折磨你。”
苏沐没能写完，林薇扶住她的肩膀，将她的手腕抓得发红。
“我先要像她救我那样，救她。”
没必要了。苏沐低着头将那四个字含在口中。
抬头时手指在林薇胸口写字。
“带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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