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塑料盒子包装起来的玫瑰花是可以扔进冰场的礼物, 冰演开始前应该比较好卖，此时表演都已经散场，应该很难再卖出去了。
小男孩儿说着不太熟练的英语，带着生硬的中东口音, 但靳末却面带微笑的耐心听完, “我的玫瑰花很好，不仅可以送礼物, 而且还可以泡在花瓶里，很美，可以开好几天。”
靳末点点头，放慢语速说：“虽然表演已经结束了, 但是如果我买了你的花你可以早回家睡觉的话, 那我很高兴把他们买下来。”
态度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靳末自己也觉得神奇，明明从小缺少父母关爱, 对其他人也常常爱答不理, 但她从小就对小动物和小朋友毫无抵抗力, 哪怕是吱哇乱叫的小朋友也有充足的耐心, 更不要说这样乖巧的、拿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的小孩儿了。
“真的么？”小男孩儿兴奋的说。
可是正当靳末点点头准备拿钱包的时候，小男孩儿却又说道：“请问你手里拿的是相机么？”
靳末低头看了眼，说：“是的。”
小男孩儿眼里显露出直白的好奇和欣喜，他抱紧了怀里的几只玫瑰花，磕磕绊绊的说：“那个, 我不知道, 你是摄影师么？你现在可以拍照片么？”
靳末不太确定自己有没有听懂, 引导着说：“没错，我是摄影师，你需要我帮你做些什么么？”
小男孩儿飞快的回头往广场上看了一眼，然后说：“我想要一些照片。”
“什么照片？”
“我和妈妈，姐姐，还有弟弟的照片。”小男孩儿说，往广场上指了一下，“我们很久没有拍过照片了，手机里的照片没有，看不到，不能贴在家里，新的家里没有照片，我们到了新的家没有很久”
在小男孩儿乱七八糟的表述里，靳末听了个七七八八。
从他的中东长相和简谱的穿衣风格，以及晚上八点多还在广场上跟妈妈、姐姐一起卖东西的情况来看，这大概是瑞典接收的难民中的一员，无论是来这里之前，还是来到这里之后，生活的都不会很富足。
而他今天想要的是靳末拍的照片，用家人的照片装点难民营的房子。
靳末冲他笑道：“我觉得没有什么问题呀？”
小男孩儿欢快的几乎要蹦起来，又看了一眼人群，说：“谢谢你，这些玫瑰花都送给你，我不要钱了。”他说着往后退了两步，仿佛下一秒就要撒丫子跑起来，“你可以等我一下么，我去叫他们，我很快的。”
“ok。”靳末说。
小男孩儿立刻像出了膛的子弹，瞬间跑出去好几米远，顺着他目光的方向，靳末看到一个瘦高的女人，身上绑着许多毛绒玩具站在广场山，背后还背着一团鼓鼓的东西。
靳末收回目光，看向街道，照理说斯德哥尔摩市郊的晚上人不多，但大约是因为演出带动了周边的活动，此时路上还有川流不息的车辆。
一辆眼熟的商务车缓慢靠边，靳末手机上响起了微信的语音提示。
“靳末，我们到路边停车位了，你直着往前走就能看到。”梁西的声音。
靳末已经看到车窗降下来，她回头看了眼跑到母亲跟前讲话的小男孩儿，又转回来冲梁西挥了挥手，“我临时有点儿事儿，你们先回去吧，我打个车回去就好了。”
梁西的脑袋从车窗探出来，“哎？要拍照片么？”
“嗯，遇到个小孩儿，帮他拍几张照片。”靳末语速很快也很坚决，“车上这么多人呢，你们赶紧走吧，我还要等一阵子。”
如果只有梁西一个人，他肯定要留下来等靳末，但是就像靳末说的，他一整个团队教练什么的都准备回俱乐部了，为了靳末一个人等着确实不太合适。
梁西在让司机开车先回去的同时，立刻想好了应对办法，“我找人送你，正好有认识的人在这边准备回去。”
态度不容拒绝，甚至表示挂断电话会立刻联系，让靳末自己打车的机会都不给。
“好好好。”靳末说，“回去如果不算太晚的话就把衣服给你送去。”
“怎么都不算晚。”梁西说，“还有你的墨镜，谢谢啦。”
靳末看着商务车又缓缓拐入行车道，说：“客气。”
“今天的表演好看么？”梁西又问，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期待。
一阵夜风拂过，靳末把吹散到脸上的头发拨到而后，抬头看着夜空，舒了口气，“当然好看，特别好看。”
梁西的语气于是变得很开心，“啊，好就好。”
挂断电话，靳末一回头，发现刚刚的小孩儿已经回到她身后，旁边还站着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瘦瘦的女孩儿，和她们的母亲。
“姐姐！这是我的妈妈，姐姐，和弟弟。”小男孩儿热情的说，最后指了指母亲的身后。
靳末这才看清那位母亲用宽布条一样的东西绑在身后的竟然是个婴儿。
相比于小男孩儿的兴奋，他母亲显然更拘谨一些，用同样有些生硬的英语说：“真的非常不好意思，我的儿子很不懂事。”
靳末赶忙说：“没有的，他非常可爱，我也很愿意给你们拍照片，因为拍照片就是我的职业。”
姐姐穿着棉布裙子，不同于弟弟总是往相机上瞄的视线，小姑娘始终看着靳末，如出一辙的大眼睛里却更加复杂，有羞涩，尴尬，也有期待和羡慕。
“谢谢你。”母亲做了个双手合十的姿势，“他们太想要照片了，可是我一直没有机会带他们出去照，我也不知道怎么把手机上的照片弄下来。”
随着那位母亲的动作，她身上拴着的玩偶们也跟着左右晃动，
“没关系，”靳末说，举起相机，“那我们就开始吧。”
夜晚拍人像并不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对灯光的要求也很高，但此处显然没有大灯或者反光板，靳末只能借助运动场的和路灯的光进行调整。
襁褓里的婴儿不过几个月大，还在沉睡中，从背后抱进怀里的时候，小嘴巴嘟着吧唧了两下，浑身上下都柔软到不可思议。
连带着靳末的心都软了，取景框内的色调也格外柔和起来，外围的灯光晕成一团模糊的光斑，背景和人群也都模糊起来，只有朝着镜头笑着的一家人格外耀眼，笑容里仿佛闪着光一样。
除了全家福，靳末还给每个人都拍了单独的照片。小男孩儿最为活跃，大方的摆着各种他喜欢的造型，包括了超人和蜘蛛侠。
“你是我见过最可爱的超级英雄。”靳末夸奖道。
小男孩儿蹦着说：“真的么？我可以看一下么？”满眼都是天真，丝毫没有被生活的颠沛所沾染，而她的母亲眼里，温柔之外却带着明显的伤痛。
靳末放低相机，让小男孩儿在屏幕上浏览着照片，视线与母亲相遇，对方冲她感激的笑了一下。
哪怕是政府给予了救济金，哪怕是逃离了战火纷飞或者食不果腹的国家，背井离乡、远离祖国的寂寥也会萦绕在他们心上。
更不用问为什么只有他们母子三人却没有父亲在一起了。
拍照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小男孩儿还在意犹未尽的时候，就被告知最后一班回难民营的班车马上就要离开了。
“今天晚上我太开心了。”小男孩儿说，握紧了姐姐的手，“你说是不是？”
小姑娘只是羞涩的笑，小声的说了句：“谢谢。”
“你开心我也很开心啊。”靳末说，“你把地址留给我吧，我过两天把照片寄给你。”
留下地址之后，小男孩儿把怀里的四五只玫瑰花全都送给了靳末，连一个硬币都不肯要，“我以后也要当摄影师。”他仰头看着靳末，比了一个拍照的动作。
“好啊。”靳末说，“祝你以后能成为一名出色的摄影师。”
“嗯！”小男孩儿一步三回头，牵着妈妈的手往前走着还冲靳末道，“会拍出来全世界都喜欢的照片。”
靳末一直目送着一家四口离开，才收回目光。
此时广场上已经没怎么有人了，好像不知不觉中就变得空旷起来，夜风也更凉了些，不过路灯却看起来更亮了。
她原地站了一会儿，才从包里摸出手机。
一打开就发现梁西给她发了好几条信息。
梁西：我已经联系好了，你不要着急
梁西：这是他微信和电话，可以跟他联系，我把你的电话也发给他了
梁西：啊，没有看微信呐，你还好么？
梁西：先不打扰啦
最后一条信息是一刻钟之前——
梁西：他说他已经到路边了，你忙完记得找他
已经到了？靳末抬头看向路边，空旷的路上唯有一辆银色轿车停在车位里，会不会是这个人？
靳末赶忙先给梁西回复了条信息。
靳末：抱歉，刚刚一直没有看手机，我结束了，马上联系
随后她没有加上梁西发来的微信名片，而是直接打了个电话。
电话铃响了两声被接起来，同时银色轿车驾驶座的车窗缓缓落下。
“我看到你了，就在路边，上车吧。”沉稳的男声用中文说。
靳末小跑过去，还没等看清对方长相，车窗又再度升了上去。她绕到副驾驶，车门已经从里面打开了。
“不好意思让您等这么——”靳末说着钻进车里，一抬头，顿时愣了一下，“——久。”
驾驶座上坐的人，竟然就是冰演的时候跟他同桌的年轻人，还穿着衬衣和西裤，他冲靳末微笑了一下，说：“没关系，没有等很久。”
车里的光线也很昏暗，但那人扭头微笑的模样让靳末觉得莫名眼熟。
“谢谢。”靳末说，坐下之后伸手系上安全带，“您知道地址么？”
“知道，我正好顺路。”他说，平稳的启动车子。
“真巧。”靳末客套。
“是很巧，”那人扭头看了她一眼，声音温和有礼但却带着疏离，“抱歉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梁停，停止的停，梁西是我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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