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完成绩单没几天，姥姥从乡下来了县城。
姥姥进门的时候，钱多多正站在院子里，左手拿着一个鞭炮，右手里是一根燃着的细香。
“姥姥”
站在堂屋门口看着弟弟放鞭炮的哥哥——钱伟伟，先看见了进门的姥姥。
“大伟”
听见声音的钱多多，放下手中还没来得及点燃的鞭炮，也赶紧跑了过来
“姥姥”
“哎，二子，看看这是什么”
姥姥的手中，提着一袋水果
“姥姥，苹果”
钱多多看见苹果，显得很兴奋，上一次吃到苹果，是四个月前的中秋节了。
姥姥将苹果放在大桌上，回头看着两个外孙，略显苍老的脸上，笑容格外慈祥
“大伟，二子，妈妈呢”
“妈妈去上班还没回来”
钱多多抢着回答到，眼神却飘忽在别的地方。
姥姥发现小外孙的注意力多是在桌子上的苹果，心里不觉想笑，又带着些心疼。
姥姥打开袋子，拿出一个苹果，在门口洗了洗，用刀切成两半。
“二子c大伟，给，吃苹果”
“嗯，谢谢姥姥”
钱多多和哥哥接过苹果，小口的吃起来。
嘴里吃着苹果，钱多多打量起姥姥。
个子大约不到一米六，上身穿着一件海蓝色的棉袄，下身则是一件黑色的棉裤，脚上穿着一双白底黑面的千层底布鞋。
棉袄和棉裤上都打有一两个补丁，补丁的针脚很密实。
临近中午12点的时候，钱多多的妈妈下班到家。
“妈，你来了”
“小彬的，回来了啊”
钱多多的妈妈将自行车靠墙放好，和母亲聊着天。
“妈，今天就别回去了，在这住一晚，明天再走”
“不了，下午回去，要不你爸一个人在家烧不好饭。”
姥姥起早做好午饭才坐车来的县城。
午饭吃的烧萝卜，鱼冻（冬天，泡开的黄豆和小鱼烧好，再放凉至结冻），还有一盘夏天晒好剩下的酱豆。
“妈，下午你先带大伟回去，过几天结了工资我再带二子过去”
“二子不一起带过去么”
“他最近有点痄腮，过两天我带他去看一看”
“好，那一会吃完饭我和大伟先走”
吃完午饭，姥姥和妈妈又聊了些家长里短，便带着大孙子出了门。这个时候已经快两点了，走到车站还得大半个小时，冬天黑的也早，要赶在天黑透前到家。
2月10日上午八点，小年前一天
麻袋厂里人群闹哄哄的，钱多多的妈妈也在人群中。
“大家静一静，大家静一静，先去旁边把工资领了，厂子的事等会再说”
麻袋厂车间杨主任站在院子里努力维持着秩序。
厂子今天将之前欠下的两个多月工资全部发放，另外每人多发了10块钱过年费。等百多人领完工资，已经是上午10点多些。
麻袋厂百多个工人，站在院子里，静静无声，像是等待最后的宣判。
厂长水家胜站在一堆工人面前，眉头紧锁，好几次想开口，话到了嘴边又堵了回去，只感觉嗓子眼像是被什么堵住。
“厂长，你说句话啊，大家可都是上有老下有小，全指望着这份工钱过活啊”
或许是受不了这种寂静，有工人忍不住发了声
“是啊，厂长，你说句话，大家都等着呢”
“水厂长，这要是下了岗，可叫我们这一大家子怎么活啊”
像是起了连锁反应，工人们的声音此起彼伏响起
厂长水家胜接手这个厂子时间并不长。这一次，上级安排他过来，主要是为了对厂子的工人进行下岗分流。
麻袋厂虽然拢共才百十个工人，可哪些人退休，哪些人分流，分流后怎么办，一个安排不好，就可能演变成，这些都是他需要考虑的问题。
“工友们”，水家胜开了口
“这次下岗分流，我知道大家都很关心，都怕自己下了岗。说句心里话，我也想留住每一个工友，大家都是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指着工资过活，县里领导和我也不忍让大家下岗。可是大家也知道，厂子效益并不好，这次能发工资，还是县里专门拨了款。县里大大小小厂子有好些个，不能每个厂子都要靠县里拨款发工资。这一次，每个厂子都会有人下岗。我们厂只是其中一个。这是政治任务，也是对大家负责，不能等到厂子彻底倒闭了，大家都没工作了，才来做这个事情。早一点做好下岗分流，大家就可以早点找到出路。”
水家胜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关于这次下岗分流，两口子都在厂里的，这次必须下岗一个。另外，县里说了，支持自主择业，主动下岗的工友，厂里给予1000块奖励，钱不多，可也不少，大家可以拿着这笔钱，做点小买卖。”
“具体哪些人下岗，年后厂里会有安排，今天大家就先回去，刚领了工资，大家置点年货，先好好过个年。”
大概是知道这次下岗分流是不可避了，工人们或推着车，或步行着，三三两两向着门口走去。还得赶着回家做午饭呢，麻袋厂的工人大多是女性。
钱多多的妈妈顺着人群往门口走去，心里思考着刚才厂子所说的话
1985年，沈阳市政府对3家集体所有制企业实行破产警告。一年后，2家起死回生，但有1家整顿无效，于1986年8月3日宣告破产，这也成了新中国成立后第一家正式宣布破产倒闭的国营企业。
这家破产的国营企业名字叫沈阳市防爆器械厂，它的破产，开启了长达二十多年的国企改制。
同一年，全国人大通过了《企业破产法》。
在这长达二十多年的国企改制里，是几千万个有血有肉的人，是成千上万个普通家庭的悲欢离合的故事。
它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结束，意味着大锅饭c铁饭碗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它也意味着，一个新时代的开启，市场经济真的来临了。
那个时候，社会上流传着一首，据说创作初衷就是为了激励下岗工人的歌曲。
歌里这样唱到：
昨天所有的荣誉，已变成遥远的回忆。
辛辛苦苦已度过半生，今夜又走进风雨。
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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