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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宁躺在简陋的床板上, 身上盖条破被子,听着隔壁窸窸窣窣的小声的谈话:
“唉, 师弟招惹的人也真是, 唉。弟妹一个年轻女人, 就算遭不住,这还有孩子呢,怎么也唉。”
“只是苦了这孩子, 才十岁, 双亲都去了, 自己都还生着病。这七天灵堂跪下来,连饭都没吃多少, 我劝也不听。这怎么能挺过来呢, 昨晚到底还是昏过去了。”
“行了行了,这都是你我没看管好。幸好这孩子的伤势还不算重,性命无忧, 这腿至少现在也算是保住了。”
“那以后”
“以后的事只能看这娃娃的造化了。”
隔壁的声音渐渐地弱下去,商宁也合上了眼。
他躺在床上, 内心很平静,一点想法也没有。因为这样的事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毕竟他是死过一回的人。
曾经闭上眼时,商宁没有想到自己还有能重新活过来的机会。他再次醒来时正逢他十岁那年被追杀, 那阴毒的一掌明晃晃的眼看就要打到他的后心窝上。商宁凭着从前的经验下意识地一躲, 于是掌风一偏, 就拍到了他的左腿上。
后来的事都跟上一世差不多。他爹拖着一个柔弱的女眷和一个受伤的孩子以一敌二, 最终被人打成重伤,撑到将他们娘俩送到清福门的山门后就当场去世。而他娘,眼泪流尽后看了商宁一眼,就一头撞在一旁的石块上自戕了。
那天天色漆黑,大雨倾盆,所有的一切都跟前世一模一样。商宁麻木地跪在地上看着眼前的一切,直到左腿钻心的疼痛让他终于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他在昏迷中朦朦胧胧地做梦,梦里都是灰暗的前世。
前世的他毫无经验,那一掌正中他的后心窝,于是商宁全身都遭到了寒毒的入侵。大伯给他查看伤势时虽然没有明说,可是看他的怜悯眼神已经让他明白自己没几年好活。他在门派呆了两年,日日被大伯以内力吊命。后来门派也被解散,他被大伯送出十万大山。临到分别时,他虽然面上镇定,心内却十分惶恐,他想回头寻求一些安慰,却只得到一只拍在肩膀上的手:“去吧,娃子,去找你师兄和回阳草,接下来的事啊,只能全靠你的造化了。”
商宁没有找到师兄,他风尘仆仆赶到的时候,那家人已经搬走。为了活命,他只有孤身一人跋山涉水,捱过无数寒毒发作的痛苦的夜晚,只为了传说中能够治愈他的回阳草,那一丝丝虚无飘渺的可能让他活下来的希望。
他风餐露宿,浑身破烂,甚至在乞丐堆里混过。他忍着寒毒发作愈发频繁严重的痛苦终于赶到地点,结果临到头来却被人告知,这草已被他人摘走,商宁刹那间希望破碎,只能在绝望中不甘地死去。
死的时候他年纪也不大,将将十五岁。苟且偷生了五年,商宁每天都在痛苦和灰暗中活着。唯一一点牵引着他撑下来的微光熄灭,他就连死的时候也毫无留恋了。
醒过来的时候商宁额上覆盖着冷毛巾,身上的衣服也被解开了,似乎拿酒擦了一遍,而左腿上却盖着厚棉被。他在发烧,寒毒却让他的左腿如堕冰窖。这样的冰火两重天让人难受,然而从前比这更难受的寒毒发作商宁都受下来了,这一点实在不算什么。因此他病好一些后就开始为父母守孝,连跪了七天灵堂,直到昨晚再次晕过去。
商宁躺在床上,回想起这些来,心里一片平静。如今重新来过,虽然他的伤势比之从前要好得多,但是商宁却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来,甚至还有些心灰意冷。他从前只想活着,现在能够活着了,却不知道可以干什么了。
窗外天光渐亮,窗纸上透进来的光也逐渐由青白转为淡金,一股暖意透进来,照亮了房内简陋的几件摆设。
商宁坐起身,即便不知道自己日后要干什么,现在也得起床了。
孔方揉着眼睛踏进厨房的时候,就看见商宁正蹲在灶前加柴火。他愣了一下,没想到昨天晕倒在灵堂的孩子今天还能这么早起来,看样似乎还在做杂事。他今早刚跟人说过这孩子命苦,眼下就看见这孩子勾着身子烧水。饶是孔方再怎么厚脸皮,眼下心里也不禁泛起了一丝好像在虐待小孩的愧疚,他连忙关心道:“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昨晚睡得还行吗?身上有没有不舒服?”
商宁拨弄了一下柴火才道:“睡得还好,没有不舒服。”
孔方一听就知道他在撒谎,自己跨进门去,将商宁从小板凳上赶起来,自己坐上去,开始手脚麻利地添火摘菜道:“去去,到院子里坐着去。一会儿水烧开了我喊你,你喝点水再洗漱洗漱,吃过早饭了我看看你的腿。”
商宁点头,转身出去了。
这门外说是院子,其实更像个菜地。地上种着一垄一垄的小白菜,旁边还支个架子,上面挂满了紫红色的葡萄。门前一棵树,树底下就是几块石头拼成的桌子,旁边摆着几张小木凳和一张几乎晒干了的,褪色的摇椅。菜地里劳作的人看见他出来,还冲他憨厚地笑了笑。
前世的商宁在这个地方呆了两年多,他从前没什么见识,还以为天下门派都是这副农家大院的样子。直到后来他下山去找回阳草,在中原遥遥看见过一回武当和少林的门面,才知道门派间原来也是有区别的。
至少中原的门派看起来就比这清福门要有钱得多。
商宁坐了一会儿,水就烧开了。他漱口洗脸,吃罢孔方端来的一大碗青菜面,便将自己有些沉重的那条腿伸出来给对方看。
孔方将面前的裤筒卷起来,就露出底下伶仃的一条腿来。孔方上手摸了摸,只觉大夏天的,这腿上一点该有的热乎气儿都没有,反倒是透出丝丝这阴凉地下旁边石桌面上才能透出的凉意。
他心知这是中了寒冰掌,体内淤积了寒毒的结果。这么热的天气里,身上一块冷一块热的,为了防止寒毒扩散,衣服不能随便脱,凉水也沾不得,别说这还是个九岁的小娃娃,就是寻常的大人遭了这样的罪,心里面都不大痛快。想到这里,再看面前面沉如水的商宁时,孔方心里面不免就带上了一点怜爱。他道:“你把腿抻直,大伯给你治治。”语罢,他一张大掌覆上去,运转起体内真气,将内力灌注在手掌上。过了好一阵,这掌下的腿上寒气才消了些,有了一点热度。
商宁这时才垂目开口道:“麻烦大伯了。”
孔方见他小小年纪,说话倒是一副老成样,不禁笑道:“这有什么,你乖得很,可让人省心了。不像你师兄,哎呦,当年刚进门,就在我这逮鸡撵狗,我这一座山啊,上上下下,鸡犬不宁。”
师兄?商宁心里闪过一个模糊的身影,不过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得远远地传来一阵笑声。
两人一起转过头去,就见山后头转出一个人来,身后还跟着条摇头摆尾的大黄狗。
这是个年轻人,长得唇红齿白,长眉凤眼,有点女相。此时似乎因着刚上山,他的面上被蒸出一层薄红,额上是细密的汗珠。他眼神明亮,神情欢快,望过来的时候满面笑意:
“师父你在干吗?我可都听见了,你是不是在跟别人说我坏话?!你说人坏话也要讲道理,谁成天逮鸡撵狗了?你就是嫉妒大黄喜欢我,愿意跟着我!”语罢,那年轻人还伸手摸了摸一旁大黄狗的狗头。那狗商宁两世也接触不少,一到夏天就不停掉毛,这段时日更是一到晌午就精神萎靡,一下午趴在阴凉窝里不出来。没想到这会儿在大日头下竟然精神头十足,被那人摸了一下头很高兴似的,特大声地“汪”了一声。
孔方:“”
孔方看着那傻狗就气不打一处来,冲着大黄怒道:“你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别啊,大黄本来就是狗,师父你这么骂根本不出气啊。再说了,大黄哪里吃里扒外了,我不也是清福门的人吗?我这一走两年的,心里面可想师父了,这专门翻了好几座山来看师父的,师父难道你就不想我吗?”
孔方:“”
想,怎么不想。这娃五岁被送过来,前前后后跟了他十多年。这娃还长得好看嘴又甜,一走就是两年多,孔方想得天天在这一亩三分地里念叨。
似乎是天气太热,对面的人伸手将衣襟扯开了些,露出雪白的里衣。有些刺目的阳光打在他脸上,将他的整张面庞都带上了一层金光。他抬手挡了挡,眯着眼往商宁这边看了一眼,笑道:“师父你给我找了个小师弟吗?哇,长得真可爱啊,小小的,可以抱起来玩耍。”
他一面说一面走过来,仿佛一道阳光,直直破入这阴凉地里,走到商宁跟前来。他弯下腰,一双凤眼笑眯眯的,眼睛下面堆起两个丰厚的小揪揪,商宁知道这是美人的标志,叫什么卧蚕。
他微微仰起头看着对方,听眼前人笑着问道:“我叫江烟,江南烟雨的江烟,小师弟你叫什么名字啊?”
商宁知道江烟的名字,甚至还知道他的出身,他的爱好,因为前一世,他就是死在这个人怀里。
当时听到这些话,商宁垂着眼睛面无表情。江烟看着他有些难受,不过心里倒也算不上多失望。毕竟他早已同师父夜谈过,知道真要痊愈还是要把希望放在回阳草身上。于是江府也就派人出去寻找回阳草的下落了。
这日是七夕,太阳已经渐渐往西去。江烟还躺在床上睡觉,朦胧中就听见门外面一阵动静。他刚刚睁开眼,就见房门被一把推开,一人锦衣缎靴踏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他小师弟,商宁的眉心深深皱着。
梁之平早就知道江烟回金陵城来了,只是想着对方刚从外面回来,肯定想好好休息几天才没来找他。没想到江烟这一休息,直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到今天七夕都过午后了江烟还一点动静都没有,梁之平干脆找上门来。他与江烟从小相识,是能互进对方府上垂花门的交情,因此他也没有什么顾忌,直接闯进门来。
他走进内院,要进江烟门的时候,旁边一个眼生的小子一直在拦他。他心里不高兴,直接把对方推开,就进了房门。没想到江烟竟然真的现在才起,现下正撑起身子看过来。他一头极黑的发如云雾铺下来,雪白的里衣敞开了点,面上睡得红扑扑的,一双眼尾极长的眼睛半睁半闭,内里一片水盈盈的光亮,有点刚睡醒的茫然。
时隔两年多再见,梁之平没想到他这个兄弟是越长越往妖艳的方向去了。这一眼望过来,真有那史书上祸国妖姬的风采。
梁之平道:“这个时候了你还在睡,晚上你还睡不睡了?”
江烟不理他,自己坐起身,把他小师弟招过来往怀里一揽,在他身上摸了摸,问道:“他刚刚伤着你了吗?”
商宁被江烟半抱在怀里,听着耳边他刚睡醒还有些沙哑的声音,心里有点不自在。他见江烟一双琉璃似的眼睛还望着自己,便摇了摇头。
江烟这才把目光分一点给旁边的梁之平道:“你来找我干什么?”
梁之平见他斜着个眼睛,连忙道:“今儿的七夕,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语罢,他又想到刚才自己下手确实有点没轻没重,便涎着脸笑道:“咱都两年没见了,我心里想你,急急忙忙赶过来。我也没把这小娃娃咋样吧,你倒好,不来看我也就算了,现下见了面,张口就这么冷淡。”
江烟听到这里,心里也觉得自己有点怠慢了对方,好歹一起长大的竹马。他想到这,便放缓了一点语气,但仍是瞪着对方道:“幸亏你没把我小师弟咋样,这要是有一点闪失,你可赔不起。”
梁之平道:“是是是,都是我的错。一句话,望江楼三层临窗那间,去不去?”
“把我小师弟带上。”
“没问题,那间房大,你再来俩师弟都行。”
“那我换个衣服。”这回江烟答得干脆,今儿的七夕,家里面压根儿就不需要他。外面热闹,带着商宁出去玩玩也不错,更何况他还有事要办。
他说着就站起来,冲着外面喊了一声道:“卷碧!”
没一会儿,卷碧并几个丫鬟就捧着水盆和衣服进来了。她见房里还有两人,便知道少爷不需要她伺候,就带人退下了。
江烟拿着外裳披上,坐到铜镜前,商宁就连忙上前拿梳子给他梳头发。
梁之平在旁啧啧称奇:“你这真是你小师弟?怎么这么乖,还给你梳头发。”
江烟自铜镜里望过去,长眉一轩,得意道:“我小师弟可爱,知道照顾我,心疼我。怎么,你嫉妒了?”
梁之平一噎。他是宁州知府的二子,上有大哥,下有小弟。那小弟平日里受尽他爹娘宠爱,简直无法无天,别说给他梳头发,不把他头发拔光已是万幸。他看看江烟身后规规矩矩站着,拿着把梳子仔仔细细给江烟梳头发的孩子,再想一想自己家里那个混世魔王,这两厢一对比,顿时感到自己的心口受到了重击。
梁之平强撑道:“有什么可羡慕的,再心疼你,再给你梳头发,这小娃长大了也是个男人,又不能成为你媳妇。”
江烟笑道:“看来梁兄有一个很心疼你,给你梳头发,将来还能做你媳妇的身边人。不过依我从前的经验来看,除了丫鬟,怕是连梳头发的都没有吧。”
梁之平:“”他心头好痛。
商宁真的是天生巧手,不论做什么,都能一次上手,再次熟练,三次完美。他手指灵巧地动了好几下,就将江烟的头发用束发银冠牢牢束缚住。
江烟看着商宁完成后后退,自己往铜镜里瞧一瞧,便也站起来将外裳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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