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又是一声惊雷,雨下得越来越大。柳仕成肩头淋得全湿,脚下踩起的水溅在他的衣物上,绽放出朵朵泥花。
如今柳府的匾额已经换成钱府, 柳仕成感伤未及, “笃笃笃”敲响了大门。
这微弱的声音在雨中实在微不足道,“咚咚咚”柳仕成又使劲拍了两下, 大声喊道:“有人吗?”
“来了来了。” 门“吱呀”一声开出一条门缝,管家探出头,不悦道:“什么事?”
“我找你们家夫人,有事相商。”
管家见他衣裳朴素, 知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 不耐烦地打发他:“夫人正在休息,等雨停了再来吧。”
门又被合上了, 柳仕成干脆扔了伞, 两只手拼命地敲打着门。
不知敲了多久, 金华裳终于打着伞出来了, 她一改往日客客气气的模样,冷言冷语道:“找我什么事?”
“我来跟你谈一笔生意。”雨水顺着柳仕成的脸颊滴滴答答往下落,勾勒出他坚毅的面庞。
“哼,你我之间有什么生意可谈的。”
既然撕破了脸,她就不必再装腔作势地给他好脸色看。弃窑已经拿下, 柳仕成在她的监视下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她还有什么必要对他们客气。
“就谈清怡山上的那座弃窑, 你必须让给我。”柳仕成开门见山,语气也并不友好。
金华裳不屑一顾地白了他一眼:“真是天大的笑话,你凭什么认为自己有资格跟我谈这个?”
“凭我也知道怎么烧制裂纹釉!”柳仕成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威胁我?”金华裳凌厉的目光扫向他,恨不能将他撕碎:钱朗的瓷器手札果然在他那里。
“没有,我只是在跟你谈生意。”柳仕成淡淡地勾起嘴角。
“我若不想跟你做这笔生意呢?”金华裳表面上镇定,实则内心已经慌了。
“那我们便走着瞧。”
柳仕成狠绝的眼神,金华裳知道他并不是开玩笑的。
“关门。”金华裳没有立马屈服,她气得推开了撑伞的丫鬟。
弃窑只是用来扩充产业的,而手札才是钱家的命脉,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可是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她看不得一个已经被她踩在脚底下的人还能爬出来。她亦害怕这个人将来会对她有所威胁。
“不行!”金华裳做了决定,弃窑不能放手,而瓷器手札,她也必须赶紧夺回来。
柳仕成浑身湿透地走进屋子,钱袅袅连忙放下针线,关切道:“怎的淋雨了,是不是她没有答应?”
柳仕成颔首,一声不吭地换了衣裳,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她会答应的。”
钱袅袅替他擦干头发,心里五味陈杂,柳仕成为了这件事,整个人阴郁了不少。
“相公”钱袅袅抚过他的眉头,苦笑道:“抹都抹不开了。”
“有吗?”柳仕成在镜子面前照了照,眉头紧蹙,胡子拉渣,确实憔悴了不少。
“我要是变得丑了,你不会嫌弃我吧?”他故意把胡子在她脸上蹭了蹭。
“痒”钱袅袅挣脱着逃开,想让他不要一直挂心于烧瓷的事:“嫌弃倒不会嫌弃,只不过呢,会有一点小小的失望。”
“真的?”柳仕成上下摸了摸自己的脸,赶紧去洗脸刮胡子。
仍是那个俊俏的少年,只是他的眼底尽是疲惫。柳仕成等啊等,等到夜深了,雨还没有停。
他再也等不及,拿了伞就要出门。
“相公”钱袅袅并没有睡着,喊住了他:“明儿再去吧。”
“不成,只有现在去,才不会被发现。”金华裳的人无时无刻不在暗中监视着他们。
“乖,赶紧睡觉吧。”柳仕成折回来轻轻地在她额头上一吻,便撑伞走了。
钱袅袅怔怔地盯着门框,眼泪不自觉流下来。她钱袅袅是何等幸运,遇上了这样一个不屈不挠吃苦耐劳又疼她宠她的男人。
上山的路格外地泥泞,走到后来,柳仕成不得不收了伞,当拐杖拄着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走到窑口的时候,他活脱脱成了一个泥人。窑主万诚毅因为大雨没下得去山,正好在窑内,盯了他好久,半天问了一句:“你是谁?”
一旁的房镇宏终于认了出来:“柳仕成!”
柳仕成抹掉脸上的泥,对他笑了笑,又向万诚毅道:“我想跟万老爷做个交易。”
万诚毅不声不响:这小子能跟我做什么交易?
“裂纹釉。”柳仕成慢慢吐出这三个字。
万诚毅像得了宝贝一般,连忙支开周围所有的人,紧张道:“你说,什么交易。”
柳仕成与他谈到了天亮,谈到两人都满意了,才开始准备烧制裂纹釉的材料。
万诚毅的丁窑虽然不小,但产的瓷器并没有什么特色,他得了裂纹釉的配方,如获至宝,当下就准备烧制一批。
江州,紫金高岭土,岩玉,漆山石,他这里都不缺,柳仕成跟他一起忙活至黄昏,瓷器出炉冷却,釉面渐渐出现纹路,才下了山。
雨已经停了,到处都跟洗过一样清亮。柳仕成心情舒畅,深吸了一口气:这么长的时间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他对瓷器的把握已经游刃有余,第一次烧制裂纹釉中的鱼子纹就成功了。
“娘子。”柳仕成高兴地打开房门,却见屋内一片狼藉,钱袅袅正在收拾。
“相公。”钱袅袅转过头:“事儿都办好了?”
她的额角青肿一片,柳仕成上前抓住她的肩焦急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不久前来了一群土匪强盗,二话不说就在家中乱翻东西,所有的屋子都被搜了个遍。”
“没有去报官么?”
“官兵来人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见没有什么损失又没遇着人,衙门也懒得管了。”
“一定是她,她想要抢走手札!”柳仕成现在对金华裳恨之入骨,心疼地抚了抚她青肿的额角:“叫大夫来看过了么?其他有没有伤到哪里?”
“不碍事的,阻止他们的时候撞到了桌角而已,过几天就消下去了。”钱袅袅怕他担心,又道:“娘和其他人都没有事,他们也没拿走什么东西。”
柳仕成十分自责,自己还是大意了,低估了金华裳的手段,光天化日之下她也敢明目张胆地抢。看来还是得请胡唐之过来,保护她们的安全。
后几日,柳仕成一直待在家中,不干事也不出门,整日里跟钱袅袅耳鬓厮磨,睡到日晒三更也不起床。
“相公,你怎的又如此放松了?”钱袅袅不解地问道。
“养精蓄锐呀。”
话音刚落,金华裳拿着一只碗,气呼呼地站在门口。表面一向淡定的她手都在哆嗦:“你想干什么?”
“你不是看到了么?”柳仕成轻轻啜了一口茶,金华裳手里拿的,是一只鱼子纹裂纹釉盘子。
“丁窑。”金华裳指着盘子底部的字,恨不得将盘子摔在他的头上。
柳仕成做了一个止步的动作:“你就站在门口说,我们家不欢迎你。”
“你这是做什么呀,大哥他在天之灵都不得安宁呀!”金华裳急得直跺脚。
“岳父大人的在天之灵是不得安宁。”柳仕成搂过钱袅袅,指着她的额角道:“你欺负他的女儿,他不会放过你的。”
“仕成,你这样做,对大家都没有好处。”金华裳突然又放软了语气:“我求求你,你不能这么做。”
“对你当然是没有好处,但对我来说没有一点影响,反正我已经这么穷了,什么都不怕。”柳仕成站起来,就要关门赶客。
“你想怎么样?”金华裳死死地扒住门不让他关门。柳仕成这一招简直要了他们的命,丁窑一旦开始生产裂纹釉,钱家定窑的优势就会荡然无存。
“条件我们之前已经谈过了。”柳仕成将胳膊撑在门上,享受着她束手无策的模样。
金华裳还在犹豫当中,柳仕成提高嗓门道:“现在只是鱼子纹,接下来网形纹,梅花纹,百圾碎,甚至鳝血,金丝铁线”
“我答应你。”金华裳终于松了口,再不屈服,钱家定窑所有的秘密都会被他卖得一干二净。
“成交。”柳仕成回屋拿了纸笔,写了张契约,让她摁手印:“手札我已经烧了,你签下清怡山弃窑的契约,我保证缄默其口。”
“我该如何信你?”
“你除了相信我没有其他选择。”
金华裳如同被人扼住了喉咙,犹豫再三,在契约上面摁下了指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