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门前话音刚落，一团红影便扑入殿门，带进一股奇异淡雅的幽香。丙爷如释重负，笑道：“我的睫公主，你可总算到了！公主要摘小人脑袋是小事，若是公主被寒间草薰晕在偕玉谷，小人可是担贷不起呀！”
和睫今日着了身红色短衫，用五彩宝石发箍把青丝高高绾成一束，左眉间贴了蝴蝶形的银鞘，在灯火辉映下亮得耀眼。粉扑扑俏脸上眸似新月，唇若樱桃，甜美可人至极。
“你哪是担心我，不然怎么找你讨令牌时就没给我辟寒珠？亏得芷蔚姐姐心好给我送了来，不然阿宽就只能去抬人了！”几句话把丙爷呛得直翻白眼。眼波流转，忽见凉音静立在人中，那浮在眉间的一层薄怒立时化去，笑着嚷道：“音姐姐怎么这会儿出来了？”
凉音却将眼光直直停在和睫身后，一时竟没回答。
原来除了茜姨，侧边上还站进来一高一矮两人。这两人装束颇为奇特，不应是本国子民。矮的是一年约四十的中年男子，一双鹰眼精光四射，一看即知非寻常角色。紫红长袍上的云状花纹很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另外一人身形颀长，一顶大帽遮了半张脸，仅可见到微微上翘的薄唇和玲珑有致的下颏。令人讶异的是，这人竟着了身黑色长袍。黑袍向是举丧时的装束，这人竟如此招摇地穿来拜寿，若不是跟在和睫身后，怕早是被门口的卫兵拿下了吧？
和睫回头，恍然一笑：“忘了说，这是来自北方欢国的客人”
正待介绍，只见湄嘉的近侍静宜自殿内奔出来，气喘吁吁地道：“殿下大人们，怎么全出来聊天了？里边儿该公主殿下们献礼啦！”
凉音本想回宫，却拗不过和睫，最终还是一并进了殿。事实上自己还是有点儿好奇，这古灵精怪的睫妹妹不知又寻得什么宝贝，非要与自己一同赏玩不可。
先是凉音的画轴被呈了上来。画轴展开竟有半面墙高，是一幅百花迎春图。画里不多不少整一百种花，画中色调浓淡相宜，朵朵鲜花栩栩如生，引得殿内一片叫好。
然后是那盆白花。不过一个时辰光景，这枝间的花蕾们已尽数绽放，吐出阵阵奇香。花朵有拳头大小，花瓣层叠无数，由外而内由白色渐至转为透明，内层花瓣薄如蝉翼，紫色花蕊清晰可见。众人虽觉这花少见，倒也无甚奇特之处，不禁议论纷纷。
凉音不动声色，贝儿却是面露得意，扬声道：“此花名为年更花，只生在滕国艾岳山的深谷之中，一株年更花第一次开花后，此生都将在每年同一时刻绽放，无论闰年，时刻不差分毫。此株花经凉音公主三年调理，终于将开花时刻定在陛下寿辰这天，今日之后，年更将一月不败，愿此花伴陛下长命百岁，社稷永享太平！”
众人这才明了此花大大不凡，顿时一阵惊叹。高坐在龙椅上的王更是龙颜大悦，不住点头。
接下来应是和睫亮宝，这丫头却笑道：“我的东西最后拿出来才热闹，还是嘉妹妹先来吧。”
湄嘉也不推辞，道声“献丑了”，便有人将寿礼送了进来。展开一看，竟是件白狐毛披风。
湄嘉淡淡道：“我送的东西无甚稀奇，只是件亲手做的披风。毛料镶得厚实，望父王冬日里外出时能暖和些。”
话虽如此，有眼尖人却看出这披风镶的是雪地银狐的毛，最是轻柔保暖。且这狐最是狡猾，极难觅得一只，光这皮料便可见没少费功夫。黄色披风面上还用金线绣了四条活灵活现的金龙，配以五色祥云，材料、做工无不精致绝伦，众人又是一阵叫好。王手抚披风，已是合不拢嘴。
最后该和睫了。只见她不慌不忙站起来，道：“音姐姐送花是保佑父王长命百岁，嘉妹妹送披风是望父王健康无恙，我送这东西不求那么远，只盼着父王在今日里能大大开心一番。丙爷，人带上来罢。”
不多一会儿，凉音便见在殿门遇着那两人上了殿，心下顿时一紧。果不其然，王一见那黑衣高个儿便皱了眉，殿内更是一片私语声。
行过大礼，那中年男子道：“受和睫公主所托，小人与天、黎羽特从北方欢国来为陛下祝寿。黎羽身份特殊，须着黑袍，还望陛下息怒。”
“欢国？不邻国界，也似与我国无甚来往啊。哦，小子你什么身份？”王倒来了兴致，面色稍霁。
此时那叫黎羽的已将大帽子搞下，露出一头黄灿灿的头发。凉音虽有心理准备，倒没想到这人装束竟奇至此：发色未见过不说，头发整个剪得短短的似刺猬蓬立，后面留长少许，松松结了个发辫搭在肩头。左手腕上套了根长长的银链子，上面挂些小铃铛，一动便发出悦耳的声响。皮肤白晳，眉眼细致，倒真是个漂亮的人。
这黎羽听得王问话，微微一笑，道：“回王的话，我不是小子，我是个姑娘。”
此言一出，哗声四起。这把嗓音也沉厚有力，哪似女子？凉音惊讶之余，又细细打量，慢慢倒瞧出些女儿态：骨格纤细，黑袍下掩不住腰身婀娜；肤质细腻，倒比一般女子耐看；面目五官尤为精巧，特别是那双眼睛清澄无物，似一汪深潭，能一眼看透又觉深不可测。凉音心下慨然，只道是身在宫中，从未见过如许装束的女孩儿，加上这黎羽身上有股利落潇洒的男儿之气，行为动作不见女子柔媚，倒叫人一时莫辨雄雌。
待哗声稍息，黎羽又道：“我的身份是魔术师。用贵国的话来说，就是变戏法的。在我国，这是一项专为宫庭表演的职业，着黑袍就是这一身份的象征，从成为魔术师起，一生都不能脱下。它表示将自己的出身、性别与年龄全数摒弃，完完全全只为表演而生，所以对陛下有冒犯之处，还请陛下原谅。”
王当下释然，笑道：“国情不同，当是无妨。既然和睫如此举荐，想是有过人之处。现下就开始表演如何？”
忽听一人悠然道：“王兴致所至，本不应扫兴，但畅容身为外事府当家，有事需得一问。不知这位与天先生是何来头？据我所知，两位早在三天前便已入住驿馆，为何一直未向外事府呈上文牒？”说罢有意无意扫了和睫一眼。
依惯例，凡非本国人士，若要入宫，需得先向外事府呈上证明身份的文牒。这畅容说得没错，只是此时有得一问，不但扫兴，还大大不给瑾阳宫脸面，实在不似他往日稳健作风。众人一时不明白他是何用意，倒是不敢言语。
和睫在一旁早已气得柳眉倒竖，一句“放肆”差点就要出口，那与天却已接上了话：“这位想是贵国外事府主事了？与天乃欢国乐理馆督理，至于大人所问此事，确是在下疏忽所致。因到京都时离陛下寿辰已近，准备黎羽表演所需事物得花不少时间精力，故忘了询问入宫相关事宜，还望大人谅解。不过大人既然早知我等抵达京都，何以未见人来查问？若是之前能有外事府人士提醒两句，绝不至于让诸位在此时扫兴。”几句话不卑不亢，还把责任推了个干净。
畅容轻笑道：“原来是督理大人，失敬失敬。外事府之所以无人干涉，是因为有贵人打过招呼。既是疏忽所至，手续日后补上就是。畅容职责所在，还望陛下恕臣无礼。黎姑娘有请。”微一躬身，抬手作了个“请”的姿势。
连凉音都听出这畅容话里有话，心中不禁暗叹此人心思难猜。抬眼见湄嘉在一旁蹙着眉，想来也对这畅王爷颇是不解。和睫早是一脸铁青，若不是今日场合特殊，只怕是就要发作。幸而王脸上不悦仅是一闪而过，继又笑道：“容卿尽职，哪有怪罪之理，还望二位宴后完善手续为是。黎羽姑娘，若是表演需要什么物什配合，尽管开口。”
黎羽脸上竟是丝毫未变颜色，闻言鞠躬道：“陛下，这文牒就在我身上，立马便可交与那位畅大人。只是黎羽有一个请求，还望畅大人移步过来，亲手收了，表演便可开始。”
凉音差点轻笑出声，心想这黎羽还真是小孩脾气，见畅容为难己方，马上便要还以颜色。王面露难色，畅容却早是一步跨出，朗朗笑道：“如此有劳黎姑娘了。”
只见这黎羽轻轻一挥手，手里忽然就多了份橙色封皮的文牒，也没看清楚她是从哪里拿出来的。畅容心中讶异，接过翻看，点头便要退下，却听黎羽道：“畅大人可看清了，确是此份文牒？”
畅容应道：“确是欢国外事文牒。”黎羽淡淡一笑，忽然伸手往那橙色文书上摸去。只见“呼”的一下，畅容手中竟窜出一团幽蓝火苗，惊得他连忙把手中物什扔得老远。待那火苗燃尽，青砖地面上竟是什么也未留下。
众人一阵惊呼。王愕然道：“烧了此物，小姑娘你不想出关了？”
黎羽笑道：“小姑娘我还是要回家的，请畅大人在身上找找。这文牒暂时由大人保管可好？免得我一不小心真烧掉了。”
畅容在身上找了一圈，果然自怀内将文牒摸了出来，丝毫未损。虽被小小戏弄，面有愠色，也不便发作，拱手道：“黎姑娘好手法。”收了文牒，转身入席。
和睫脸色稍缓，叫过丙爷，低低吩咐几句。丙爷似有为难，被和睫狠瞪一眼，立刻一哈腰退了下去。
众人此刻已完全被殿中这着黑袍的奇女子引去了注意。只见她两只手上下翻飞，先是捧出一束红色杜鹃花，忽地这花就成了两只杜鹃鸟，飞到她肩头不住啼叫；接着两手一分，牵出一条极为闪亮的银色丝带，在左手上绕了几下又扯开，手中又多了只白色鹦哥。那鹦哥颇是乖巧，待黎羽轻拍它头，竟用纯正国语道：“千秋万代，永享太平！”
黎羽右手不停，那条银丝带被舞得似活过来，忽而又变成数条，霎时殿内银光闪闪，众人看得眼花缭乱。忽又将丝带全数抛出，待其纷纷落地，右手中又多了一只仅有三寸高、做工奇巧的银制酒壶。那白色鹦哥一见此壶，立即伸喙衔起，也不待黎羽作甚手势，竟直飞到王的桌前，将壶中美酒缓缓斟入杯内。之后放下酒壶，又飞回黎羽左手上停住。
王端起酒杯，又惊又喜，连声道：“好灵巧的畜生！”
黎羽道：“鹦哥名为小白，特献给陛下，权作寿礼，以作平日解闷。”右手不知何时又多了个精致的鸟笼，那名唤小白的鹦哥立即跳了进去，一边仍大声道：“千秋万代，永享太平！”立时有侍者上前接过，呈到王面前。王大喜，连连称好，将刚才小白倒的酒一饮而尽。
这黎羽身上似藏有取不尽的新奇玩意，说话间又取出三个一式模样的精巧木匣，道：“与天大人与黎羽也为三位公主殿下各备了一份薄礼，希望能合殿下们的心意。”
想来和睫也未料到她有此一举，脸上尽显讶色。凉音与湄嘉对视一眼，先自接过送至手边的木匣。待一打开，惊得差点未能拿稳。原来里面是一只紫水晶耳环，正与自己右耳上的那只是一对。此对耳环是昭妃生前最爱，后来赠了女儿。凉音只有右耳耳洞，平日里只戴一只，另一只不知怎地竟遗失了，为此昭妃还很是发了顿脾气。此事已过多年，今日骤见母亲遗物完璧归赵，这冷美人差点落下泪来，颤声道：“你你哪里得来的？”
黎羽只答：“公主不弃便好。”竟只是微笑不作解释。凉音直直望进那双清眸，却仅看到一片澄明，那笑容有种奇异的力量，仿若暖暖春风直入心怀，让人无法不信了她去。凉音微微怔神，轻叹口气，低头把玩耳环，不再看她。
那边厢和睫和湄嘉开了匣子也是神情各异。和睫从里面拎出双秀巧绒面小鞋，惊喜叫道：“法兰西的高跟鞋！我早想要一双啊！”另一匣中则是一只颇有异国风味的手镯。湄嘉向来喜欢收集饰物，见此物先是一怔，继而璨然一笑，道声“谢了”，随即把手镯戴到左手腕上。
几样礼物显见费了不少心思，诸人均觉出二人来意不纯，绝不止祝寿而已。和睫从激动中回过神来，也似觉得自己送这“礼”有些走味了，飘向与天的眼神开始有点凌厉。那督理大人倒似会意，做了个手势让她放心。和睫瞥见丙爷已经回殿，心下转念，便未再理会。
王却似还未看得过瘾，问道：“小姑娘可还有甚本领，一并献出来让在座诸位再开开眼界罢。”
黎羽迟疑片刻，目光转向和睫，似在询问。和睫笑道：“父王，黎羽的本领还多着呢，可现下时辰已是不早，我这边还有份大礼没有送出，如果错过时辰您可就没法收了。父王是想看她表演呢，还是想收我这份礼呢？”
“哦，还有礼物？那快呈上来，今晚朕真是大大开心啊。”
和睫站起身来，高声道：“丙爷，带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