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到村口,一处小溪曲折东流,水畔处是一片杏花林。时值五月,春意衰微,杏子花叶凋零,枝头只余残瓣,片片落花随风飘摇,逐于流水。这些日子以来,凌虚彦从未如这一刻的心情恬淡c消闲,文思所至,脱口道:“闲看落花东逐水”
“谁言残红不伤春?”身后,一女子出言相和。凌c农二人同时回头,但见孟绮翼一袭红装,衣饰绚烂,飘摇裙角,仿若云霞灵绕,不知何时来到身后。凌虚彦拱手道:“孟谷主,承蒙你出手相救。”孟绮翼轻轻一笑,道:“能否借一步说话?”
凌虚彦不便拒绝,二人一同走进杏子林中。农郁瑶抬眼望去,林中花落如雨,片片飞花,落在两人肩上c头顶。重重花木间,孟绮翼绚烂容颜,看起来有些模糊,却更显媚意撩人,满园花色也被她绝世姿容压了下去。那二人此时看来,像极了一对林中幽会的璧人,少女心头说不出的酸楚。
不多时,凌c孟二人从杏子林中走了出来,孟绮翼只说了一句“后会有期”就走了,临去时,忽然吟诵道:“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农郁瑶等她走远,问凌虚彦:“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凌虚彦微微一笑,抓着她的手:“她跟我说过‘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丫头,我们成亲吧。”
少女芳心颤乱,脸上生起一片红晕,也不知该否点头,想要拒绝,却不知如何开口,最后含含糊糊的问了一句:“那c那拂春姐姐呢”她不是愚笨之人,月香阁莲华诸女之所以对她满是敌意,全是因为拂春。
凌虚彦紧握少女的手,说道:“我和拂春之间,并非如你所想。”顿了顿,道:“我年少之时,举止放荡,常常出入风月之所。那时拂春姑娘已经名扬秦淮的雅妓,多少王孙富贾c公卿名士对她趋之如骛,我连续求见了十多次,都没能见到拂春。那次我喝醉了酒,撒起泼来,掀了几张桌子,打伤了几个人,那时我武功已然不弱,妓院中的那些打手,怎拦得住我?
“我伤了不少护院之后,扬言若无拂春姑娘作陪,就拆了他们院子。忽听一个绵软好听的声音说道:‘公子不过是想见我一面,何必如此野蛮?’那女子姿色奇秀,虽然强做笑意,却掩不住眉宇间的深深愁意。我说:‘我不过想听姑娘弹琴,姑娘却推三阻四,是何道理?’拂春笑了笑,说:‘公子想听我弹琴,还不简单。’命人重新拼出一张木桌,说道:‘妾身别无所好,唯爱红黑棋局,公子若是能在棋面上赢了我,古今琴曲,任公子点了。’我笑道:‘这简单’。说话间,已经有人布好了棋局,拂春坐到我对面,说道:‘慢来,公子若是输了,又该如何’?
“我笑着说:‘姑娘想怎样?’拂春幽幽说道:‘我朝名士苏东坡,当年任知杭州之时,曾为全城妓女赎身,公子若是输了,不妨为院中姐妹赎身,也必将是名传千古的风流佳话。’
我哈哈大笑:‘就依姑娘!’拂春又扫视了一下棋盘,说道:‘妾身棋艺不精,还请先生让子。’我说:‘就让姑娘半边车马炮。’拂春摇了摇头,道:‘公子只要让我一子,妾身就可稳操胜券,就怕公子不肯。’
“我被她一激,道:‘姑娘不论要我让哪一字,凌某绝无不肯。’拂春道:‘当真?’我说:‘千真万确,绝无戏言!’拂春微微一笑,纤纤玉手越过棋盘。直接抓起我红棋的‘帅’棋,笑着说:‘公子的老帅都让给我了,这一局还不认输吗?’我哈哈大笑:‘姑娘聪慧过人,在下服输。’”
农郁瑶噗嗤一笑,道:“想不到拂春姐姐,也是这般狡黠。”凌虚彦轻轻一笑,往下说道:“我虽然说是年少多金,但又哪有那么多银钱为全院姐妹赎身?家里人本就反感我浪迹烟花之地,更不会给我钱为她们赎身。思前想后,我就把自家名下的当铺c钱庄c古玩店给劫了。”
农郁瑶不禁莞尔,这人行事果然出人意表,为了给一群妓女赎身,竟而抢了自家产业。凌虚彦道:“我抢劫到的银子,就是把拂春姑娘所在妓院,买下来两个都足足有余。老鸨儿见了银子,自然是无不应允。拂春姑娘却又说道:‘当年东坡先生为杭州一城妓女赎身,去留皆凭自愿,咱们效法先贤,也当如此,愿意留下的,绝不勉强。’果然,她这样一说,虽然绝大多数的姑娘都欢天喜地的从良去了,也有不少选择留在妓院。我见拂春姑娘没有离去之意,心中奇怪,心想她既然千方百计的赢我,肯定也是巴不得离开这风月之地,当下问道:‘姑娘不打算离开这里吗?’拂春姑娘摇了摇头,凄然道:‘我自然想离开。只是我自小长于娼门,于世道人心,一无所知。我实在不知到了外面,会有怎样际遇?况且,我除了以色艺侍人,别无所长,与其颠沛在外,不如留在这里。’”
农郁瑶心下漠然,只觉拂春这一句话,实是道尽了红尘世事的无奈。凌虚彦道:“我听了一言不发。后来,我暗中买下了玄武湖月香阁,并送给了拂春姑娘。这几年来,拂春姑娘负责打理月香阁,她收养孤女,教授她们琴艺舞技,将月香阁经营的好生兴旺。”转头望着农郁瑶,深情款款的说道:“我和拂春姑娘清清白白,绝无私情”农郁瑶心忖:“你对拂春姐姐或许却无私心,拂春姐姐却未必也是如此”
两人在村中又闲逛了一阵,半道上,一男子立于道旁,想是在这里等了有些时间了,肩头落满杨花。见到并肩走来的凌c农二人,男子眼中透出期盼之意。农郁瑶扭头看了凌虚彦一眼,凌虚彦微笑不语。
见凌虚彦没有拦阻之意,农郁瑶满怀愧谦,走到男子跟前,轻轻唤了一声:“清哥”陆源清赶忙说道:“你c你不用担心我既然答应了你,就绝不会纠缠只是,只是你我毕竟有婚约在身,我不想你有悔婚的恶名。”手捧着一纸信札,道:“这是我刚写好的休书,你收着。”
农郁瑶迟疑了一下,将休书接在手里,拆开看了一遍,休书不言农郁瑶之过,反将农家女夸饰的犹如完人,最后又说陆源清德行不足,无颜迎娶农家女,自愿解除婚约。
农郁瑶心中感激,双目潮红:“清哥,谢谢你”陆源清道:“你心里千万不要有什么不安,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不管怎样,我都想你好好的”农郁瑶将休书贴身收好,说道:“清哥,你把头抬起来。”
陆源清不明所以,却仍然依言将头昂起。只见蔚蓝的天空,白云堆卷,聚散无常。农郁瑶道:“你的天空,有清风流云,有日月星空,农郁瑶的出现,就像天边的一抹彩虹,它的出现可以将你的天空装饰的更加绚烂,而它的消散,也未曾改变你的天空。”陆源清仿佛神游天外,怔怔出神,一言不发。农郁瑶又道:“世间好女无数,他日清哥也一定能过另觅良配,你一定能找到比我更值得珍惜的人。”陆源清嚅嗫着道:“可我c可我”心想:“可我又如何能够放的开”
农郁瑶见他仍然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回到凌虚彦身边。
看着他二人手挽着手,亲密无间的走远,陆源清忽的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痛苦,恨不得就此死了,喉咙一甜,“哇”的一口鲜血涌出喉管。
两人在村里住了半个月,凌虚彦身子已然恢复。二人商议了一下,觉得战乱终有靖平之时,逃难的村民也终归会重返故乡,他们也不好老是占着别人家的房子,便自己动手,在村中另搭了一间房屋。
二人已经决定隐居于此,搭建好房屋,又到附近山头砍了些树木,制了些桌椅橱柜。凌虚彦手脚灵巧,制出来的物事无不精巧无比。农郁瑶也收敛了性子,小小茅屋,被她收拾的温馨井然。
这些日子来,官兵南北调动频繁。打听之后才知,宋人北伐兵败,大金皇帝命名将扑葵散执掌兵权,统兵伐宋。金军进展神速,旬月之间,尽陷两淮州县。幸好叶适早有防备,凭借舟师之利,将女真铁骑阻于江北。宋c金两军隔江对峙,战鼓声日夜不歇。
虽然军情日紧,凌虚彦却下定决心要和农郁瑶成亲。两人一个娇蛮任性,一个啸睨礼法,哪管什么天地高堂c证人媒言?挑了一个日子,从舒州城买了一副红冠,燃上一对红烛,拜了几拜就算礼成。
当晚,二人饮过合卺酒,凌虚彦心事重重,在窗户前来回徘徊。农郁瑶收拾好床铺,柔声道:“彦哥,时候不早了,咱们该歇息了。”凌虚彦勉强一笑,道:“你先睡吧,不用等我。”农郁瑶道:“彦哥,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凌虚彦笑道:“我能有什么心事?别瞎猜了,早点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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