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昏沉沉地醒来，脑袋轰轰地响，像是一百架重型轰炸机低空掠过。
不知是刚参加完萌宠大赛的后遗症，还是幻听了。
昨晚上听了一夜的《学霸恋爱公式手册》，只是声音听起来怎么那么怪？
也是九个人唱，歌词一模一样，只是更灵动c更缥缈c更像是改编后的古风版清唱。
他擦了擦脸，猫着腰坐着，发了会呆，等耳朵里那嗡嗡声小了，才下床。
走到客厅，小强还趴着昏睡，昨天的比赛实在是累坏了，不过好像它也没做什么，除了后面扯着嗓子叫了一会儿。
赵元烧了开水，倒好狗粮，进卫生间发会呆，又出来在客厅里转，踱了三圈，擦了桌子，把门口的拖鞋摆正。
坐下来，翻了几页《实变函数与泛函分析基础》，又合上，走到门口，手放到门把手上，侧头听。
外面没响动，赵元转身要坐回去，门响了，咚咚咚。
赵元开门，赵建国站在门口，戴着墨镜，抽根雪茄，吐出口烟，“走，陪我转转。”
“不进来坐坐？”
“不用，早饭吃了没？”
“没有。”
“正好，一起，我知道有家早餐店，糯米饭很好吃。”
“好。”
赵元跟着赵建国，下楼，没开车，一前一后走着，一路沉默。
夺冠后，是他约了老爸聊聊，只是没想到这么早。
话事人他是绝对不当的，但是怎么和老爸沟通还要想一想。
两人慢慢走，进了一条老街，两边都是高楼大厦，只有这条街还是青石铺的路面，空中横斜扯着一束束电线网线，在各家电表下团起来，有早起的店家，蒸起包子馒头，白色的蒸气不紧不慢地晃着往上，散开肉香皮味，混着老街路缝里的青苔，满是一股怀旧味道。
赵元觉着新鲜，这里他还从未来过，虽是老街，醒得却比其他地方早，除了远处的早餐店，零散几家店面都开了门，老头老太太们皱着脸c挤着眼，倚在墙上c桌边，时不时念叨几句，不知说给谁听。
赵建国在一家店面前停下，只有个老伯探出半边身子，靠在窗边，里面黑漆漆的，隐约立个货架，看不清上面摆得什么，外面也没招牌，只有用红漆圈的一个大字“烟”。
“刘伯，来盒好的。”赵建国掏出一叠票子塞过去。
刘伯捻了捻，也不细数，回头从货架上挑了一盒，抛给赵建国。
“这是你刘伯，打声招呼。”赵建国打开那盒子，拣根雪茄出来凑在鼻子下嗅，一边对赵元说。
赵元打了招呼，忍不住多看了那刘伯几眼，半张脸像是烧了一半的塑料，坑坑洼洼，眼睛都只剩半条缝，另外半张脸也跟着收束起来，不用化妆，去恐怖片里直接可以客串一个角色。
“你儿子？”刘伯用一只眼睛打量赵元。
赵建国收了雪茄，“怎么样？”
“比你强。”
“呸！”赵建国哈哈大笑，继续往前走。
过了两家店，在一个卖丝袜的店前停下，一个老头坐在板凳上摇扇，见赵建国过来，用扇子招呼：“小赵，来得正好，新进一批货，试试？”
说着递上一条丝袜，赵建国摆摆手，“今个儿不用，过来吃早饭，先收着吧。这我儿子，赵元，这是王伯。”
“王伯好。”赵元这回没怎么看王伯，倒是全程盯着王伯手上那条黑色丝袜看，回想起老爸电脑里那些教学片，丝袜的兴趣是那时候就开始了？
“怎么样？”赵建国拍拍赵元的肩。
“这就对了，早叫你退了，给年轻人挪位置，老啦，什么都不行。”王伯移着混浊眼球上下左右看了一圈，满意地点点头，又缩着身子坐下，颤颤地摇扇。
赵元就这样跟着赵建国，走过老街，挨个跟街坊邻居打招呼，每拜访一个人，赵建国都会问那个问题：怎么样，每个人给出的答案也都大同小异。
总算到了早餐店，外面挂个招牌：真心话糯米饭，一个大妈系着围裙在外面忙活，店不大，门口摆着一个不锈钢桶，桶里白白的糯米蒸着热气，桶前放着两个小桶，一桶碎油条，一桶肉汁，还有个小碗放葱。
“楚姐，两碗糯米饭。”赵建国挑了张桌子坐下。
这回不用赵建国说，赵元主动打招呼：“楚——楚大妈好。”
“你儿子？”楚大妈挑挑眼问，一边拿碗去舀糯米，抓一把碎油条，浇一勺肉汤，撒了点葱，丢把勺子进去，端过来。
赵建国嘻嘻笑着点头。
“还好不像你。”楚大妈盯着赵元看，赵元浑身不自在，强撑着脸笑。
楚大妈不多话，又去忙着准备早餐，陆续有客人过来，时不时有人过来跟赵建国打招呼。
赵元搅活了糯米饭，肉汤c油条c葱丝儿c糯米浑然一体，不分你我，这才一勺子下去，啃着吃。
早早出来，走了一路，他早饿了。
糯米不好消化，入了肚，沉得胃微微发疼，也许吃得太快，味道来不及品，不过确实是好吃。
赵元揉揉肚子起来，问楚大妈多少钱。要赶在老爸前面付账。
好歹也是拿了200万奖金，这点钱还是出得起。虽然刘莽还没给，说是要走程序，走完了再通知。
楚大妈过来，扫了眼，“三九七十二，收你七十，记得常来啊。”
赵元打开手机，扫码付钱，按了确定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楚大妈已经利落地收拾好桌子，又有客人过来坐下，吆喝着要这要那。
赵建国已经走远，赵元只能跟上，还在心里嘀咕，三九七十二？
回去路上，赵元坠着肚子走，赵建国大步流星，双手甩得啪啪响，眼角都飞起来，像是办完一件大事，身上重负尽去，话也多了起来。
“我们就是这条街起家，别看大家都老了，以前可都生猛着。刘伯那伤是以前被人泼了汽油”
“泼汽油？”赵元揉着肚子，忍不住插嘴。
“对啊，泼了汽油，还好兄弟们反应快，那人还没掏出打火机就被打断了手。”
“那怎么烧起来的？”
“刘伯擦了身上的汽油，坐下来，寻思抽根烟冷静一下，然后——”赵建国一摊手，“从此以后，刘伯就戒了香烟，改卖起雪茄。”
“王伯以前和你一样的毛病，后来碰上个丝袜蒙面抢劫的，治好了，现在也卖起丝袜，一边治病，一边补贴兄弟。”
赵元本想问什么叫“和你一样的毛病”，肚子又沉了一下，肠子啪啦地响，硬生生把话拉回来，额头冒汗。
“爸，公厕在哪？”赵元吸着气用嘴唇说话，生怕引动肠气，一泄如注。
“哦，忘了，你第一次吃楚姐的饭，吃不惯，来。前面就是。”
赵建国领着赵元在一个at机前停下。
赵元弯着腰，左看右看，就是个at机，“爸，我说是公厕。”
“对，我知道，等一下。”
赵建国掏出张银行卡，插进去，查询余额，打印凭证，机器吱吱地响，白色凭证一截截吐出来。
赵元长着脖子望一下，余额37块！
“老爸，你没钱取什么钱？”赵元快疯了，吃完早饭，人渐渐多了，老街上可没什么遮挡的，再不快点，他就要——
赵建国又连按了几下，白色纸条吐了一圈接一圈，赵建国撕了揣兜里，取卡，带着赵元往前走。
“到了，进去吧。”赵建国顺手把凭证塞赵元手里。
赵元来不及多想，冲进去，霹雳啪拉。
赵建国也进去，反正是等，不如方便一下。
“阿元，人你都认识了，以后这条街就归你管了。”赵建国对着小便池解放。
“什么意思？”赵元隔着门板问。
“刘伯c王伯c楚姐他们都是前辈，以后有什么事不懂，问他们就行。话事人嘛，说说话就成，主要精力放在关系人脉上，我相信你。”
“不是，老爸！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做话事人的！”刚要起身的赵元又被一股屎意按了下去，老老实实撅着屁股蹲着。
“不是你说要做话事人，是我说，这样做对你最好，张大夫都说了，要我陪你c关心你，让你有个健康正常的环境。”赵建国抖一抖，拉上拉链，走到洗手池边洗手。
“陪你，关心你，我做到了，可是要你有个健康正常的环境就难了，我想来想去，只有让你做话事人，才能有个正常人的环境。”赵建国细心地洗手，左搓搓，右搓搓。
“老爸！你是不是对‘正常人’这三个字有什么误解？”赵元捏着凭证纸，压着嗓子怒吼。来了！又来了！每次跟老爸沟通都会走到这一步。他自认为耐心极佳，可是对上老爸这个石头脑袋，却总是以抓狂告终。
“你是不是对社团有什么误解？讨生活而已，你以为我们想打打杀杀吗？”
“是啊。”
“算了，不说了，你先把裤子提起来。”赵建国的声音突然转轻，走到门口，“王伯的阳伟就是靠社团活动治好的，答应我，就算不是为了继承社团，为了你自己的病也要先做着。”
隔间里沉默了一会儿，赵元提着裤子站起来，冲着赵建国远去的背影喊：“把话说清楚！什么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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