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没见着陈老师,王春霞和龚小群他们问我,我没告诉真相。
第三天上午第四节课临近下课时,学校的广播响了起来,是校长的声音:“各位同学请注意了,现在发布一个通知,各位同学请注意了,现在发布一个通知,今天下午二点在学校操场召开一个大会,所有人都必须要参加,大会很重要,所有人都不准缺席。今天下午二点在学校操场召开一个大会,所有人都必须要参加,大会很重要,所有人都不准缺席。”
同学坐在位子上议论纷纷,我收拾着书包,心情很沉重,走出了教室。心里在想今天下午的大会是不是与陈老师有关。
中午回到家吃饭的时候我跟父母说起下午要开大会的事,我父亲阴沉着脸说道:“该来的总会要来的。”
“陈老师也真是,就不晓得要保护好自己。”妈妈叹了一口气。
“你以为是解放前,这都什么时候了。”父亲说道。
“再什么时候,也要考虑自己的处境吧?现在什么都很敏感,老杨,以后你说话也要注意点了。”妈妈提醒着父亲。
“爸,那天王部长到我家来干什么啊?那么晚了,看到陈老师被李队长抓走了也不晓得把他放了。”我插着嘴说了我的想法。
“就是,王部长的官要比李队长大。”哥哥说。
“大人说话细伢子听,莫插嘴。”我父亲呷了一口酒。
“王部长是个好人,是个好人为什么就不把坏人抓起来,反而让坏人抓走了陈老师这个好人呢?”我不听父亲的,只顾自己说着心里话。
“王部长是个好人?你听谁说的?”妈妈奇怪地问我。
“如玉姐姐说的。”我回答道。这时,我又突然想起来似的,想起昨天如玉姐姐跟我说的事来。我说:“哦,还有,我差点忘记了,她那天来告诉我胡叔叔家会出事,要我去告诉他们。”
“如玉那天找你是想说这事?”妈妈问。
“是的,她说好看见李队长去找了李副主任,还偷听到了他们的话,是对胡叔叔的,她听到了,她就来告诉我了。”我简单地说着这件事。
“她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呢?我那天在家啊。”妈妈感到奇怪。
“她和小妹差不多大,容易交流些,告诉小妹,小妹就会告诉胡里生,胡里生就会告诉他妈,他妈就会告诉老胡的,这一段时间老胡也没有回来,就那么忙啊?”我父亲说的话象接龙一样,可到底是不是这样子的,只有问如玉姐姐为什么只把这件事给我说而不跟我妈说,才知道原因了。
“里伢子告诉他爸去了一个生产队搞电排去了,说是那里的机器出了故障让他去修理修理。”哥哥放下了碗筷抹了下嘴巴上的油星说道。
父亲听了没有再吱声,端上酒杯喝上了一口。
“老杨,昨天好象听王部长说了一句么子话,叫......”妈轻轻的说道。
“水落石出。”我脱口而出。
“对对,就是这个,老杨,他什么意思啊,明白吗?”妈吃完了最后一口饭放下碗问我父亲。
“要相信共产党,要相信政府。昨天王部长不是说了吗?真罗嗦。”父亲喝完了最后一口酒夹了一道菜也放下了筷子。
“小妹,收拾桌子,我们都吃完了......”妈妈的话刚一落下,外面的广播便响开了。
“请所有人注意了,请所有人注意了,今天下午二点钟有一个重要的大会,在场部学校大操场上召开,请所有在家的群众都要参加,不准缺席,如果有缺席的就扣他的工分。再重新播一遍......”是李队长的声音。
父母想望了一下,谁都没有做声,默默地回了房间,从他们的神色中似乎透露出的是一种无奈,他们的内心世界谁也不懂,或许他们连自己也将永远都不懂。我这样一个正处于发育中的懵懂少女更是在内心平添了许多的疑惑,这个世界怎么了,这个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是广阔的田野?是屋后那条静静的河水?还是那正在凋零的油菜花?
为什么世界这么大,就容不下一个好人陈老师的一双脚呢?
不懂中迷惑,迷惑中更不懂。
会场很肃穆。条幅上写着:“将无产阶级专政进行到底”的字样,黑底白字,陆陆续续有几个人走上了台面,坐下了,有的交头接耳,李副主任依然是正襟危坐,脸上没有笑容,看上去就象谁欠了他的糠米一样,严肃得让人不寒而栗,在他旁边的王部长则与上来坐在他旁边的说笑着。
学生熙熙攘攘涌入了会场,我看到了如玉姐姐在台上泡着水,看到了红旗在飘扬,看到了旁边持着枪的民兵,也看到了李队长坐在台上后面的扩音器边上,这时,龚小群、胡里生、还有王春霞和我哥都来了,哥和胡里生站到了自己班上的队伍中,龚小群站在了我身后,王春霞站在我前面,她比我矮。
我们在这样的环境下个个都紧张。王春霞凑到我脑袋旁悄悄地问我开什么大会,我说不知道,其实心中早就有谱了。
“不是斗争地富反坏右,就是批谈情说爱的,我保证。”龚小群扭过头对我笑着说。
“滚开些。”我轻轻地踢了他一下后小腿。
会议开始了,王部长主持会议。
“下面请革委会副主任李副主任讲话,大家欢迎。”王部长说完退了回去,掌声雷动。
李副主任从位上走到话筒前,从口袋里掏出几页纸,清了清嗓门,然后看了会场一眼,照着稿子念了起来。
开关便是毛主席的语录,然后就是国内外形势,再就是要提高警惕,防止身边的反动势力和修正主义以及右倾顽固派的抬头。随后,将稿子放入了口袋,张臂举起了手喊了几句口号:坚决打击国内外一切反动派、坚决反击右倾翻案风等等,下面的人跟着喊了起来,不过声音并不齐杂,听上去并不振聋发聩。
口号声刚停,只听他又大喊道:“把顽固不化的不思悔改的地主、富农、右派分子带上来。”这时,人群中一阵骚动,都争相看着带上台来的人究竟是谁?
我也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往台上看去,一个,二个,三个,四个,一个一个地被一些民兵押上了台,这些人不认识。王春霞告诉我这些人都是其他队上的。
随即,我看到了第五个,也是最后一个被李队长押上来的陈老师,他们的头上都戴着高帽子,用毛笔写着他们的成分。
陈老师看上去明显的瘦了些,脸苍白的,在太阳下更是憔悴了许多。心中一紧,我的眼眶不自觉地湿润了,我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让眼泪流下来,低着头不再看台上了。
“啊,是陈老师哩。”我听到了王春霞一声惊呼,前面的龚小群转过身可能也想说,见我低着头便又重新转过了身子。
这时,耳边传来了李队长的声音在喇叭里响起:“你们看,这就是他,一个人民的教师做的事情,不务正业,占用公地,私开菜地,还公然侮辱我堂堂的生产队长,支书,简直是目中无人,妄自尊大。还有,你们再看,他画的画,一个女人没有穿衣服的画,这不是大毒草是什么?严重危害同学们的身心健康,毒害青少年,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李队长,把画给我收起来。”这是李副主任的声音,听上去好严厉而又凛然的打断了李队长的话:“明明知道是毒草,你还要拿到台上给这些学生,给这些纯洁的群众看干什么?”
我抬头,见王部长离开座位拿走了李队长手中还在向台下张扬的那幅在我心中看来很美的画。
李队长见拿走了手里的东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站在台上不知如何是好,窘迫的样子引来台下学生和群众的一阵哄笑。他显得很狼狈,他举起手振臂一呼,喊起了口号。
就在这时,只见陈老师往话筒前冲去,大声地喊道:“老师们,同学们,我没有罪,我是无辜的,我热爱毛主席,热爱共产党,热爱和忠于党的教育事业,我没有罪,我的画不是大毒草,是艺术,是素描,是一种文艺精神,是一种美,她的名字叫维纳斯,是希腊神话中的女神......”神情越来越激昂。
“李队长,还站在那里干什么?裸体都被他们看到了,这还成什么体统,还不把他给押下去。王部长,快,宣布散会。都把他们押下去,全部关起来重新批斗。”李副主任气恼了,不是恼羞成怒而是气急败坏了,他抓起面前的一个小话筒在那里叫着李队长。
李队长被陈老师这一搅,又被他堂兄这一喊弄得懵了头,手忙脚乱地与其他人把还要对着话筒说话的陈老师给拉下了台,就在陈老师转头的一瞬间,我看到他从容不迫的朝台下笑了,神情泰然自若。
我在向他招手,肯定没有看到。
人群陆续地散去,我、龚小群、王春霞依然还站在原地。
“小妹。”是我父亲的声音。
看见爸妈他们朝这边走来,我跑开了,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的泪。
大人的世界真不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