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防盗章。订阅本文比例不到30, 24小时后才可正常观看 刘景行就托了衙役彭大江来给谢蘅传话, 让她负责写几张状纸。
话是写在了公文函上。
送到时, 谢蘅正坐在井边儿给九胜洗澡,回青在一旁添着温水。她见是公函, 只当是衙门与诉讼司的公事来往,就没搁下手上的活儿, 令彭大江宣读出来。
彭大江听命,张开公文。
要说刘景行平时虽没个正形,但笔上功夫确实了得,三言两语就将进近来衙门接手的几例官司描绘得惟妙惟肖,少一字不成,多一字赘余,精炼至此,准确至此, 实在令人自愧弗如。
世人都将眼光放在京师, 以为年轻一辈儿的文人魁才唯张雪砚是也。可他们却不知,连张雪砚自己都曾说过:“我不及云歇的万分之一。”
他态度中不乏有谦恭的好禀性, 但也不全都是惺惺作态的恭维之辞。
彭大江正一板一眼地宣读道:“……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 此争端百出, 实难调停。望承……”
彭大江一皱眉,当即梗了一下, 见公文文风突变, 一时令人措手不及。
谢蘅将九胜用长布巾包好, 疑问道:“承甚么?”
“承……”彭大江咬了咬牙,“望承缨?……承缨仗义相助,救哥?哥哥一命……大,大恩不言谢,唯有,唯有……以身,以身相许?!”
谢蘅眉头大皱,不顾沾水的手,一把夺过公文,在收尾处冷冷扫过几眼,顿时揉成一团。回青见她似乎压住了火儿,一口气还没松完,当即就听谢蘅破口大骂道:“他娘的今天不揍刘云歇,我誓不为人!”
回青把衔阳刀藏得好好的,谢蘅左右没寻见,随手拽了根策马的鞭子来,直杀衙内。
杀气腾腾一下淹了满院子,刘景行窜天嚎地乱跑,一教谢蘅追上,眼瞅着马鞭子才扫了片儿衣角,他就边跑边哭喊着头疼眼晕;待她有一丝丝动容,他又嬉皮笑脸调戏谢蘅“妹妹果真对我有情”,一口一个心肝儿小宝贝,气得谢蘅面红耳赤也不见收,整个一滚刀肉似的混账东西。
人是揍了一顿,不过刘景行托诉讼司办理的官司倒是都一一接下了。
那天教谢蘅放了两三句狠话,刘景行两三天没敢来诉讼司。谢蘅可算有几天清净好日子过,趁着没人捣乱,将状纸一一写好,呈交到衙门去。
唯有一案总悬着不决,是城南一寡妇,刚刚过门没几天就守了活寡,娘家心疼女儿年轻,盘算再为她寻一桩亲事;奈何夫家始终不放人,言说是这新妇命硬,才克死了丈夫,非要她留下来伺候公婆。
一来二去,双方争执不休,这才闹到了公堂来。
谢蘅是为这女方写状子,将点全都集中在丈夫先天不足,久来积病,人生死有命,与寡妇无关一事上。可无论她怎么写都觉得笔力不足,十删九改,都不满意;翻阅从前案例,也没找到再好的头绪。
谢蘅五年不提刀笔,靠吃老本尚且撑得了一时门面。可她自个儿都明白,状纸中斧凿痕迹太过明显,怎么都找不回从前一击致命时的灵气。
尤其是手下这张状子行行句句都浮于文字技巧,不见真章。
望着满地废纸团,谢蘅头疼得很,闭上眼睛养了会儿神。
刘景行正站在窗外,光将他的影子斜入窗扇,他藏着半边儿身子,眼睛一转不转地凝在谢蘅身上。
要说两人五年不见,他也没那么想过。往前思念就像是生在土里的芽儿,专心往地下生长,在黑暗处绵延千里,但始终见不到苗头;待谢蘅一来,就拨弄了一下挡着光的叶儿,给了它一点儿灿烂,小芽就破土而出,往疯了去生长。
一日不见谢蘅都难受,更不必说忍两三天了。刘景行觉得自己再见不着人,浑身都得长毛。
这日便不知死活地又摸到诉讼司来,运气不好,正碰上谢蘅真正心情不佳的坏时候。
回青拦着不教他打扰,刘景行就没强求,问了问原委始末。
听回青讲清来龙去脉,他又想笑,笑谢蘅为这等小事纠结;又心疼,疼她撑了五年也没扭转了自己这好强的性子,将小官司都要看成天大的事,有半分不足就会无限苛责自己。
他越看谢蘅越想喜欢看,半个身子都探出来了,藏也藏不住。谢蘅单看落在纸上的影子,就知是个混蛋,抬头冷声道:“我今天不见人。”
起身就要去关窗。
刘景行一手横在缝里,“那我不是人,总可以见了罢?”
“……”谢蘅口吻里充斥着疲倦和焦虑,“刘云歇,你就不能饶我一回?”
“无非一张状子,哪里值得你这样为难自己?”
刘景行扶着窗台要翻进来,奈何翻墙越户的事儿小王爷实在没做过几次,费了好大的劲儿却成果甚微。
谢蘅投降,指了指门,“没锁,走进来就行,别独辟蹊径了。”
刘景行怕谢蘅反悔,忙转过去推了门进来,寻了张凳子挨着她坐下。
谢蘅不理他,又继续看之前写好的状书。
“寡妇改嫁的那官司是不是?教我帮你看看。”
刘景行要看,谢蘅一下就将状纸团揉在手中,满眼锦绣文字顿时随着废纸变得皱皱巴巴,一文不值。
谢蘅说:“不用。我能写好。”
刘景行道:“你怎么就这么犟呢?”
谢蘅说:“这是我的事,别人帮不了,也帮不得。”
其他的事,谢蘅都有可能有求于人,唯独写状纸打官司,她不想让任何人帮忙。太过依赖别人的锋锐,自己的笔刀就会迟钝,锈了,打磨再得光亮,也经不起大风大浪的考验。
刘景行说:“我也不成么?以前……”他顿了顿,决口不提以前,转而道:“又不是不要报酬,今儿狮王会馆为赛狮做准备,我帮你一回,你陪我一道去看看。”
“不成。”
她知道刘景行大有可能想到好点子,可她就是不甘心。
决定做状师时,梁以江就告诉她,凡是下定决心的事,无论吃多少苦都再不能反悔。所以谢蘅就算淘气贪玩捱了他的打,一边疼得大哭一边也要抽着气儿背律法条文。
少一个字就要打一下手心。
如果谢蘅只是他的学生,梁以江不会真舍得打;可她是他的弟子,嫡传的徒弟,再心疼都要下得了狠手,才能将她骨子里的邪劲儿给拔出来。
谢蘅上房揭瓦的野性子在梁以江面前也能收得见不着半点猫腻。
她想做个好状师,才肯接受梁以江这样的教法,才认真努力了那么久……现在这千辛万苦才学来的本事,还没来得及真正施展过,就冒出江郎才尽的丧气,任谁都会不甘心。
刘景行哪里能不明白谢蘅的心思?目光放在她手中的纸团儿上,得亏他过目不忘,瞟过一眼就知她写了甚么。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刘景行转了个方法,故作轻叹说:“说来那女人也真是惨,还没得到丈夫半点儿疼爱就守了活寡。本官记得她丈夫行老大,下头还有三个弟弟,其中最大的年十七,一个赛一个的混蛋。这姑娘一过门有三个小叔……哦,还躺着个卧病在床的公公。家里的农活儿都靠婆婆在做,估计这伺候人的事都落到了她头上……”
他一面说,一面看谢蘅的神情,“难怪不肯放人。”
谢蘅听言,很快眼睛一亮,“有了!”
“我的?”刘景行又犯病,喜孜孜地接了一句,“是小世子还是小丫头?”
“……我现在懒得掐你。”
谢蘅顾不上其他,转而铺陈一张白纸,挥笔落字,简直一气呵成。
之前谢蘅太囿于命格一事,再怎么说都彰显无力,皆因怪力乱神本身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信则有不信则无。
而刘景行这一番唠叨,却教她有了个新点子。
夫家坏寡妇名节,说她是克夫的命,将儿子之死归咎于她,要求以身赎罪,执意留人。
可她夫家的婆婆整日在外务农,独留下一女子守着四个男人,新妇若是不顺,则有违孝道;若是顺之,难保不令外人心生遐想,说三道四,认定她违逆天伦。
生死无常,已难言是非。可实实在在摆于世俗眼前的就是女人的名节。
涉及伦理纲常,这官司就好判许多。
谢蘅吹干新墨,先前在眉间攒起的郁郁一扫而空。刘景行支着额头打量她眼睛里的笑意,“这回满意了?”
“收工。”谢蘅开心坏了,“教师爷给诉讼司结一下钱。”
“……结钱可以,你得陪我到狮王会馆走一趟。”
“以公谋私?”谢蘅口吻轻快,不带责备道。
“怎么,谢司长是想状告本官么?”刘景行闭上眼,张开手,“要打要骂,尽管来罢。”
“臭美。”
谢蘅将状纸卷好搁在匣子里,站起身伸了伸懒腰,揉着发僵的脖子说:“出去走走也好。不过去狮王会馆做甚么?”
“按例巡察。”刘景行回答。
“害怕再出现上次会场的意外么?那是要仔细点儿才好。”
谢蘅尚且心有余悸,知道这种场合最易闹出人命,万万大意不得。
刘景行绕到谢蘅身后,殷勤似的帮她揉捏着肩。谢蘅要拂开他的手,不成,他趁机凑过来,在她耳边低声道:“承缨怎就这样疼我?是不是我说甚么,你都愿意?”
谢蘅经千锤百炼,这回终能维持了一会儿风雨不动安如山,冷声道:“在我没改变主意之前,拿开你的狗爪子。”
九胜意为万事不可求全,可尝一败。谁料竟一语成谶。只不过这都是陈年旧事了,提起来酸牙。
谢蘅道:“那皇上可真是想多了。”
鸿文帝道:“……”
“这次是世隽口拙舌笨的,在公堂上说不出自个儿的冤来,我又看不得他受委屈,才上堂帮他申辩两句而已。”
鸿文帝抬眉,长眸轻眯,问道:“那七纸状书不是你写的?”
“周通周状师写的。他卧病在家,我只是代为呈交。”
谢蘅扯起谎来,脸都不带红的。
可她是个小狐狸,正位上坐着的是个老狐狸。鸿文老狐狸不再追问她,而是从头换了个问法:“那你想不想继续做状师?”
谢蘅却没有他料想中的犹疑,直截了当地回答:“不想。”
这一下,两个人都沉默了。
见局面僵持着,服侍的太监忙躬了身地说:“奴才真是该死,先前圣上吩咐的雨前龙井,忘了敬上来。”他又转向谢蘅,“姑娘好这一口,圣上可都一直记在心里头呢。”
太监差人端了雨前龙井上来。谢蘅望着茶杯凝了会儿神,才端正起态度,正儿八经地回答道:“舅舅,承缨并非同您置气,乃是诚心没有这个念头。”
鸿文帝缄默片刻,转而道:“朕之前刚去看过宁妃,她近日咳疾难愈,太医说是犯了肝火。”
谢蘅心中咯噔一下,才知她这舅舅是兴师问罪来了。
原因无他,这宁妃娘娘本家姓张,正是礼部尚书张居竹的亲妹妹,张雪砚的姑姑。
谢蘅大赧,抬眼问道:“她跟你告状了?”
鸿文帝哼笑一声,“你也知道自个儿干了甚么混账事?让张家如此难堪,宁妃能不为她侄儿鸣不平么?”
谢蘅说:“烦请皇上传召张雪砚入宫来,问他是不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宁妃娘娘鸣不平,也得看看张雪砚心里平不平。”
鸿文帝扬眉:“你还有理了?”
谢蘅不答,算是默认。
鸿文帝说:“一个是雪砚,一个是你,朕手心手背都是肉,现在闹成这副样子,朕又该如何是好?”他起手扒拉出几张奏折,扔到书案上,抬了抬眉道:“这是文官弹劾定南的折子,你是潇洒了一回,可把你兄长害得不轻。”
谢蘅拧紧了眉,“甚么意思?”
“文臣是要面子的,你下了张爱卿的脸,就是不给他们面子。你不给的,他们当然要亲自找回来。”
“蝇营狗苟!”谢蘅气不打一处来,恼怒道,“这关我兄长甚么事?”
“你不姓谢?他们奈何不了你,难道还奈何不了朝堂上的谢定南?”
谢蘅眉头不展,恼怒难平,可渐渐地,又似想通了甚么,目光渐渐沉下来,望向鸿文帝说:“皇上有话直说,凡事我照做成不成?又何必将我兄长牵扯进来?”
“解决这件事也简单,要么朕下旨赐婚,让张雪砚八抬大轿娶你过门……”
“我选第二个。”谢蘅举手。
鸿文帝一笑,“要么收拾收拾,即刻去颍川姚宁的诉讼司罢。”
谢蘅:“……甚么?”
“朕要你出京。谢蘅,你心知肚明,京师中有人容不下你,朕便要你离开,继续去做状师。你听清了么?”鸿文帝目光沉沉。
得。
这个老狐狸,早就盘算好了。
方才谢蘅就觉出不对来,她登门退亲一事时隔一个月,要兴师问罪,早就宣她入宫了,何必等到今日?
谢蘅冷笑一声:“皇上以为,我会听你摆布么?”
鸿文帝不急不躁地拨弄了一下腰间的玉佩,说道:“无论如何,朕都是皇上。你大可以搭上你哥哥的仕途,再任性一回。”
“堂堂九五之尊,竟然如此威胁于人?”
“当初是谁说的,含冤待雪,哀哀上告……?”鸿文帝低低念出这句话,令谢蘅浑身一僵。
这一句话,就像一块小小的拨片在谢蘅的心弦上狠狠揉搓了两把。
五年前,时是隆冬,大雪的天。
午门内外早已覆上深深的白雪。
当年不过十五岁的谢蘅,从京师长街头开始,三叩九拜,一路跪到午门,再跪行上百尺高阶,向皇宫正殿高举着陈冤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