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云自染头疾后,睡眠大不如前,平日躺在床上翻到三四更是常有的事儿,若是心里思考写东西,彻夜不眠也是常态。说来也怪,掌门出殡的前夜,陆沉云倒睡了个无梦好觉。
四更左右笑笑上来,见左右都收拾妥当,问道:“我师父呢?”
左右答:“陆香主平素睡眠不好,今儿却巧了,昨晚早早睡下,这阵儿也没起,你听里头那鼾声。”笑笑只晓得师父常说睡不着,今天竟然还听见鼾声,当下叹口气说:“师父也是累了。”说完就急忙吩咐左右,说:“再累今天也有大事,还是叫起来吧。”手下敲了半天门陆沉云在内终于有了回应,笑笑叫了两声,陆沉云说就来。
陆沉云梳洗过后简单扒拉几口饭食便认认真真穿戴好左右递过来的孝衣孝帽。一边穿陆沉云一边问:“今日出殡是怎么个安排?”
“回香主,昨儿您睡得早,之后我们接到朱雀舵发往全阁的通告,安排是五更起棺,由主阁启程,在各处分舵岛上游转一遭,受各处分舵弟子送掌门最后一程。”
“嗯,那顺序是怎样?”
“白虎c朱雀c青龙c玄武。”手下答道。陆沉云起得太早,头有些晕,,他复述一遍顺序,拿手不停揉按太阳穴,嘴里呢喃道:“白虎c朱雀c青龙c玄武?按尊卑和座次不该是朱雀c白虎c青龙c玄武?这是谁安排的?”
左右道:“既是朱雀舵发来通告,想来定是白云香主定夺下来的。”陆沉云听后愤愤说道:“越老越没谱,师兄没个师兄样子。”
四更天的西海最黑最冷,寒风呼啸似利刃般席卷而来。“探”子营的负责人已立在一旁,见陆沉云出来,低声道:“香主,除过前往都护府的弟兄还未回来,我这边都准备好了”
“该回来了吧?”
“就在今日。”
笑笑走上前来,陆沉云把笑笑脖子上的狐皮领儿往脸跟前拥了拥,说:“你这边也准备好了吗?”
“师父你放心。”
“好,我们走。”走到渡口,前方有两人也要上船,陆沉云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只说:“咦,这两人身影好熟悉。”笑笑跑近几步,道:“师父,是铃儿姐姐和萧公子。”陆沉云走过去看风铃儿身上衣服穿了一件又一件,凹凸的身段看不见了,倒像个彩球,头上也包裹的只剩两只眼睛露出来。
“早啊陆兄!”向陆沉云打过招呼后风铃儿还上去摸摸笑笑脸蛋儿,笑笑嘿嘿一笑,陆沉云却说道:“你们俩别去了。”
风铃儿瞪大眼睛,问:“为什么!你家掌门是武林中大有名望的人。行走江湖上要讲道义,我们做小辈的送上最后一程是应该的。”
“今日情况复杂你又不是不知道。”陆沉云压低声音说道。风铃儿毫不在乎的表情,仍是笑嘻嘻说:“我当然晓得,可我有武功呀!”说着还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是,你有武功。你想过你如今还是有身子的人吗?”风铃儿是个马大哈,经陆沉云这么一说,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脸,道:“哦对,这我倒忘记了,哈哈哈。”
“所以说,你俩在这儿待着吧,无论代表百花宫还是你自己,心意我们领了。天寒地冻的,主阁就别去了,棺椁游转到玄武舵时你们拜拜就好。大人病了无所谓,你肚子里的孩子有了闪失那凌云阁要愧你一生呢。”
“哈哈哈哈哈,陆兄你言重啦。那恭敬不如从命,我俩就不去了。”
再说到州城内都护府中,气氛也是相当紧张。四更天的军机堂上灯火通明,主座乃朝廷所派大将,征西将军王啸仁。客座坐着一青年汉子,三十多岁。眉眼与丁四颇为相似,此人正是丁四之子丁奋,现下也在“探”字营内效力。
“王将军,您请三思呐!”丁奋拱手说道。
王将军大手一挥,很不耐烦道:“石国刺客杀掉张都督抢走虎符,朝廷派我来就是要血债血偿!”
丁奋判断屋外已是四更天了,心急如焚。他忽然离座,跪倒在王将军面前,道:“将军,我已说过石队为天煞歹人所迷,其目标直指凌云阁,全部兵力或都投向西海,您发兵石国而彼国无兵,您与何人接战呢?”
王将军正正衣甲,中气十足说道:“你所言无非想从这里求救兵。恕我直言,江湖门派的恩恩怨怨,与我何干?与大唐何干?”
丁奋强忍怒火,说道:“王将军此言差矣!九年前天煞联合突厥密谋窜犯边境,正是我家掌门于西海之上截杀天煞长老才避免干戈;两年前吐蕃进犯大唐,凌云阁弟子活跃在前线亦为大唐流了血,凌云阁弟子屡受国恩,又为国效力,如今有难,你缘何说与大唐无关!”一席话讲的王将军面红耳赤。丁奋忽又收起愤怒,嘴角挂着冷笑,说:“王将军,您可知凌云阁门人弟子遍布神州各地,哪里有风吹草动我们皆能知悉,朝廷诰命也不例外。”
王将军脸色突变,道:“你,你什么意思?”
“朝廷命你来西北只为稳定军心,如今虎符失窃,你并无权力调动军队,若有人参奏,擅用军权是什么后果,您比我更清楚。”王将军听罢心中“咯噔”一下,只是王将军也只是一介武夫,丁奋所陈利害在他心中形不成概念,只是晃了晃脑袋,说:“我不管那么多,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就算我不作声,手底下的弟兄也不会罢休,你自己听听吧!”丁奋侧耳听去,只见屋外大校场山呼海啸呐喊着“血债血偿!”的呐喊声。
“怎样,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啦。”这回换到王将军大笑一声,丁奋见军心已被煽起,实在无法请唐军出援凌云阁。他脑中此刻冒出一个让自己胆寒的想法。他问道:“王将军,恕丁某再多问一句!”
“请讲!”王将军看出丁奋懊丧的表情,知道他定是无功而返,再多答一个问题也不打紧。
“将军,若是石队当真全部聚在凌云阁,贵军奔赴石国,国内无兵卒,你们又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没了军队又不是国中无人,但凡有人,就要付出代价!”丁奋一听心中惊惧不已,他正色道:“将军,您会背负骂名的!”
王将军摆摆手,说:“张都督乃朝廷命官,统帅边军十多年。小小石国的刺客说杀就杀,虎符也说偷就偷,我们若不还以颜色,大唐的脸面何在?”
“可你置无辜百姓性命何在!”丁奋大怒,向王将军大声吼道。
王啸仁好歹朝廷征西将军,领正三品武官位,统帅五万虎狼之师,哪里让人指着鼻子吼过?这一吼王将军也怒了,当下要绑丁奋,经诸位副将力劝乃止。
“送客!”暴怒的将军大吼一声。
丁奋离开都督府经过大校场,看到群情激奋的士兵们,痛心说道:“造孽,造孽啊!”
飞马返回的路上丁奋心中愁肠百转,既未求得援兵,也未阻止大军前往石国开启潜在的杀戮。渡过疏勒河后,丁四心生一计,他自叹道:“虽与朝廷大军不能相比,但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啦。”
陆沉云一到主阁发现自己来的稍晚了些,主阁人已大多聚集,仪式还未开始估计就是等自己,当下面上挂不住,低着头朝前走去。
走了几步有人叫住自己,陆沉云抬头一看是上野在叫他,旁边站着秋山白子,两人也都换上孝服,秋山白子本就脸庞白皙,再穿一身白孝,平日爱笑的眼睛今日也应景的透出一丝凄凉,她抬头看了眼陆沉云,轻轻点了一下头。陆沉云也点头示意一下,其实白子的神情无意中再次拨转了陆沉云的心弦。陆沉云按着上野的肩膀,说:“你们怎么也来了?”
上野说:“陆君,我们既是凌云阁的客人,又与凌云阁有所合作,如今贵帮掌门逝世,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过来。”上野和白子并不清楚凌云阁内部的波诡云谲,陆沉云来不及多讲,只牢牢按住他肩膀道:“万分照顾好白子小姐啊。”
白子听见这句,又抬头看陆沉云一眼,只是陆沉云急急走过,没看到白子眼中闪着的光。
“跪!”一声清脆的喊声后,白云c湘云c沉云一同跪下。
“一叩首——”
“二叩首——”
“三叩首——”
陆沉云叩头的过程中余光向两边看去,众人都虔诚跪拜,并无可疑。
“起——棺!”十六位力士抬起棺椁,云字三师兄在头里走着,做法事的僧人和神汉唱着跳着,有人呜咽发出嘁嘁抽噎,有人捂住脸任泪水无声流下,有人面无表情望着眼前消散了的和未消散的人间烟火。
棺椁从主阁启程,抬往渡口,抬上大船将往第一站白虎舵驶去。看棺椁稳在船上后,陆沉云反身往船下走,白云在身后叫住他,陆沉云回头看白云的眼神有些躲闪紧张,但没多想,只问:“大师兄有何见教?”
“你干什么去?”白云的语气很是警惕。
陆沉云越来越讨厌白云,也懒得管他是什么语气,说道:“棺椁不是每一阁要停留嘛,我回玄武舵提早准备准备。”
“不许去!”白云喝一声到把陆沉云吓一跳,陆沉云心想这人年纪越大越有病吧,一天到晚杠这个杠那个。老鳏夫,就会个倚老卖老,话都不会好好说。
“哦?师兄明示。”陆沉云瞪他一眼。陆沉云瞪人甚是狠辣,心性好的教他一瞪心里便会发毛,心性急的则直接会发怒。
白云的语气却缓和下来,道:“棺椁在各处并不停留许久,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就跟着师父,陪他最后一程你也不愿意吗?”陆沉云心中想道,我本是不愿见他,让他这么一说我好像还成无情无义的人了。
“好师弟,走吧,让我们再送师父一程,也尽了师徒情分。”陆沉云想这家伙失心疯了吧,一会儿高声训人一会儿酸不兮兮。
“好好好,去去去,走走走。”陆沉云再反身上了船。
在船上,看白云和湘云说话,陆沉云走到船尾,叫来笑笑和“探”字营首领,问道:“丁奋还没回来?”
“回香主,还没呢。”陆沉云“啧”了一声。
“师父你别急,说不定今天平安无事呢。兀木尔和金三煞不都除掉了嘛。”
陆沉云伸手捂住笑笑的嘴,说:“嘘!船上人多嘴杂。”又低声说:“没事儿最好。等会儿到了白虎舵,你带点儿人摸到袭云渡,监视着。”
“师父。”笑笑压低声音叫陆沉云,陆沉云“嗯?”了一声。
“湘云师父还有白虎舵的弟子都有准备没有?”陆沉云笑了一下,说:“不劳你操这个心。”笑笑噘下嘴走开了。陆沉云抬头不停看天,总是乌云密布,心中才稍稍宽慰些。
“丁叔,今天但愿别出太阳啊”一旁跟着的“探”字营首领先是一愣,而后红了眼。,陆沉云说完觉得不对,细细一想身边已经没有丁叔了。陆沉云叹口气,走到船边兀自看那翻腾的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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