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背着药篓,不紧不慢的往山上走,梁岳海在后面悄悄跟。
到了半山腰,忽然出现处平地,后面有间简陋的草庐,同时闻到淡淡的药香。小童走向草庐,梁岳海伏在路背,不敢跟过去。
“站住!”
草庐里传出一声苍健的断喝,小童马上止步:“师父,是徒儿回来了。”
“哼!只是你自己吗?”
听到这话,梁岳海马上低头。小童果然回头望一眼,疑惑道:“是我自己啊,怎么了?”
门口出现个鹤发童颜的中年人,颌有短须,看不出实际年纪,宽袍大袖,身材略矮,一双小眼精光毕现,盯着梁岳海藏身的地方,冷冷道:“出来!”
小童马上随他目光望来。
看来这神医草不枯非但医术高明,武功也不差,竟能听出梁岳海那极轻微的脚步声。他尴尬地站起来,走前两步,躬身抱拳:“晚辈开峰四海镖局总镖头梁岳海,见过神医前辈。”
虽然他的总镖头之职已是名存实亡,但说出来也是能抬高自己身份的。
“徒儿该死,不知这厮跟来,请师父降罪!”
小童跪下来,看他战战兢兢的样子,可见师父平时对他极为威严,但他却敢在采药时睡觉,可见没有任何人会甘愿屈服于压迫之下。
中年人没理他,看梁岳海的赤足一眼,道:“为何至此?”
他没说自己不是神医,显然是默认了,梁岳海大喜:“晚辈有个朋友,身中护花公子剧毒碎心阎王烟,又挨了一记开碑手徐悲家客的铁沙掌,危在旦夕,请前辈赐六灵丹救命,晚辈来生做牛做马报答前辈大恩。”
草不枯目光闪动,手捋短须道:“你怎么知道我住在此山?”
“是晚辈那位朋友告诉晚辈的,他是六月飞雪上官冷老前辈的高足,请前辈施以援手。”
“难怪上官冷是我唯一的朋友,也只有他知道我的隐居之处,他答应过我永远不泄露秘密,现在他徒弟却知道了,想必是他已经身故,临终前告诉徒弟,叫他要是有难就这里来找我的。”
他的神情忽然变得落寞,喃喃道:“从此我再也没有朋友了你那位朋友现在何处?”
“现在躺在开峰城内云来客栈天字二号房中,等着我带神丹回去呢。”
“真是人生无常”
他在默哀,梁岳海不敢说话,跪在他面前的小童却忽然道:“师父,人生无常,节哀顺变吧。”
“节什么哀?”草不枯忽然发怒,瞪着小童咆哮:“你以为真正的悲哀是能安慰得了的吗?你个蠢货!跟了我这么久,半点智慧都学不到,要你何用?滚!以后我不再是你师父,你也不再是我徒弟!”
小童大吃一惊,急得眼都红了:“徒儿知错了,请师父莫要抛弃徒儿,徒儿知错了!”
草不枯凝视着他,愤怒渐渐平息,双手扶起他,叹息道:“不是为师不要你,而是我们行踪已露,仇敌很快就会找上门来,到时,我自保尚且不暇,恐怕会连累你,你走吧。”
江湖中人,哪个没有仇敌?
“不!徒儿不走!徒儿要永远在您老人家身边服侍您!”
草不枯又发火了:“住口!婆婆妈妈的像什么样子?滚!不然我一掌啪死你!”
小童看着草不枯那凌厉的目光,不敢再说话,朝他磕几个响头,然后解下药篓放在地上,一步三回头的下山去了。
梁岳海走上来,来到草不枯面前,诚恳地再次求药。
“你走吧!”草不枯转过身,冷冷道:“我早已发过誓,除了上官冷,我不会医治任何人,他的弟子也不例外。”
“啊?”梁岳海大惊:“前辈”
“你知道什么病是真正无药可救的吗?”
梁岳海不知道他为何突然问这个,不敢乱说。
“是蠢病。”草不枯道。“蠢人是无药可救的。他们活在世上唯一的作用,就是妨碍别人。他们说的每句话都是聒噪,做的每件事都是弄巧成拙。蠢人之害,基于强盗。强盗有正义压制,愚蠢却不是律法中的罪。强盗有时浪子回头,蠢人却永远不可能开窍。哼,就算我能保证他们的身体健康,又有什么用呢?而世人不蠢的又有几个?”
听到他这番表白,梁岳海心里有些不服,没有人会认为自己蠢,认为他太骄傲了,沉声道:“莫非前辈认为晚辈也是蠢人?”
“你是。”草不枯傲然道。“一个人蠢不蠢,开口便知。”
“你”梁岳海气得几乎要问候他母亲。
草不枯冷哼一声,道:“既然你如此执着,我就考你三个问题,只要你答对两个,我就把六灵丹对手奉上。要是答不上,什么丹都没有!”
“请!”梁岳海大喜,认为终于有机会证明自己的智慧了。
“好。第一个问题,人吃东西是为了什么?至少要说出三个原因。”
“当然是因为肚子饿啦!有那么多原因?”
“有。你说不出另外两个原因,这道题就算你输了。”
“呃”梁岳海挠挠头皮,道:“因为有些东西美味,虽然不饿也会吃,比如糕饼之类。至于第三个原因嘛”
想了许久也想不出,泄气道:“还能有什么原因?”
“哼!”草不枯道:“人空虚时,会通过吃好吃的东西来抵抗内心的痛苦,最好是甜品。人无聊时,吃东西能打发时光。人有病时,会吃药。至于小孩子,有时候虽然他并不饿,但他父母会强迫他吃。吃东西的原因至少有上百种,而你居然连三种都列不出,你还不承认自己蠢?”
梁岳海无言以对,暗忖:他的问题这么古怪,恐怕下面两道也回答不出,不如反客为主考他。主意打定,道:“前辈果然高明,不知可否让晚辈也讨教一下?”
“哦?说吧。”
梁岳海四下观望,看到自己的赤足,灵机一动,道:“前辈可知晚辈为什么不穿鞋?”
这个问题除非是神仙,不然没人能回答。梁岳海暗暗得意,道:“若是前辈能猜中,晚辈不敢再打扰。若是猜不中,还请前辈赐药。”
草不枯没有回头,依然背对着梁岳海。“你双足白净,走路时下脚谨慎,必定是临时弃的鞋子,应该是在片刻之前。至于原因,是不是踩到了人中黄了?”
“啊前辈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你身上有味道。你的粪便是不是又黑又稀,因为你肾虚以及气结不散。”
神医果然名不虚传,梁岳海惊得下巴都快掉了,心中很是羞愧。
草不枯举步,缓缓往草庐竹扉走去。
梁岳海绝望之际,忽然想到一点,忙喊道:“前辈且慢!晚辈确实愚昧,但晚辈那位朋友却是真正的聪明绝顶!他见微知著,判断独特,若是前辈见到他,便知晚辈所言非虚。”
草不枯止步,尚未开口,山下忽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吹打声,分东南西北个方向,东面是锣,南面是鼓,西面是钹,北面是唢呐。
声音大得出奇,绝非寻常乐手能弄得出来,梁岳海耳膜几乎被震破,只得用双手掩耳。
草不枯猛然拧转身,小眼精光毕射:“终于来了”
乐声渐渐涌向山上,很快就出现四人,边吹打边走过来,立在草不枯对面。
敲锣的黑衣白裤,身高八尺,四十左右年纪,瘦得像根竹杆,肌肉如腊肉般结实黝黑,神情严肃。
打鼓的是个矮胖和尚,黄僧衣宽大,胸前坦开,脖子挂串拳头大的黑佛珠,圆脸上长满蓬乱的络腮胡,一脸嘻笑。
合钹的身体修长,眸若夜星,肌肤赛雪,白衣飘飘,面上蒙块黑巾,背负精美长剑。
吹唢呐的身材普通,长相普通,一袭灰衣也是寻常布料,面无表情。
他们上到这里,一言不发,只是不停的鼓噪手中乐器。
草不枯沉着地打量着他们,也不说话。
梁岳海心中好奇,他阅历尚浅,还未听说过这四位怪客的大名,掩着双耳这个看看,那个瞧瞧,暗度他们来意。
这样僵持了盅茶工功,梁岳海渐渐有些疲怠,草不枯的小眼睛也渐渐眯起来。就在为时,突然“哗”的一声巨响,草不枯身后土地炸开个大洞,一条黑影随着四飞的土块闪电从洞中冲出,一掌击实草不枯后背。
草不枯闷叫一声,往前倾奔,对面四人同时扔了手中乐器,八掌齐击向草不枯。草不枯一个旱地拨葱避开,空中翻个跟斗,落在目瞪口呆的梁岳海身边,面色枯槁,身子晃一下才站定,显然那一掌威力不轻。
梁岳海放下掩耳的双手扶住他手臂,焦急地说:“前辈你没事吧?”
草不枯挣开梁岳海,望着刚才从土中钻出击中他的黑衣人骂道:“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钻地龙竟然如斯卑鄙。”
穿山龙年约五十,身高不足四尺,掀唇露齿,黄发散乱,额围一字巾,十指皆套着个数寸长c雪亮的奇形钢勾,此刻正抱着手,得意洋洋,闻言笑道:“神医此言差矣,在下行走江湖数十载,何曾光明正大过?”
余人皆哂笑。
钻地龙的大名梁岳海是知道的,武林中唯一懂得钻地功的人,以偷盗为生。从十里外钻条地道到有钱人家钱库偷走金银珠宝,只需几句话功夫,并且悄无声息。二十年前就已成为官府通缉对象,但他滑得像条泥鳅,从来没人能碰到他一片衣角。今日得见真人,如今算是开了眼界,忍不住多打量他几眼。
蒙面白衣青年悠然道:“草先生,我等敲锣打鼓上来,就是为了掩盖钻地兄行事发出的轻微声响,你一定没想到吧?你自诩智者,目中无人,却不知轻敌也是愚蠢的一种。哈哈”
草不枯面色有赧色,显然被呛中要害。
瘦竹杆从怀中摸出支尺长铁短棍,喝道:“姓草的,当年你见死不救,致使舍弟含恨而去,我林独枝今日就要你血债血偿!”
梁岳海眉头一皱,林独秀精通祖传天机棍法,号称天下第一棍。林家素有义名,居然也会有不肖子弟?
草不枯冷哼一声:“姓林的,令弟平素调戏良家妇女也就罢了,竟将魔爪伸到唐门姑娘身上,简直是自作孽!唐家是好惹的?我若是帮他解毒,岂非与整个唐门作对?你不好好管教令弟,反来怪我?”
这个确实不能怪他,但武林中有时候有道理未必有用,拳头才是真理。梁岳海暗叹一声,不说话。
草不枯目光转向另外四人:“你们是来给他助拳的?”
矮胖和尚笑道:“我笑弥勒慈悲为怀,知道这里有人要归西,特地来超度的。”
笑弥勒,无门无派,师承不明,身怀灭佛掌绝技,曾在嵩山少林寺挑战少林掌门扬善大师,把扬善打得吐血。梁岳海虽未见过他,但早已猜出他是谁,皆因他的样子实在太奇怪了。
钻地龙跳起来道:“你猜。”
身材普通c长相也普通的那位灰衣人只是低头看着自己双手,没说话。
蒙面白衣青年扬眉道:“草神医,我等千辛万苦来到仙居,其实只是想向阁下借一样东西,只要阁下肯借,我等就马上下山,若是阁下吝啬,那我等就只好替林兄向阁下讨个公道了。”
草不枯看着白衣青年:“阁下不敢以面目示人,想必是江湖上有名的侠客。我奉劝你不要与此等宵小同流合污,免得丧失一世英名,侮辱门风。”
此言一出,众人皆有怒色,钻地龙跳脚骂道:“老匹夫!你说谁是宵小?”
眼看事态渐渐升级,梁岳海不禁心手出汗。他深知钻地龙c林独枝c笑弥勒这三人皆是江湖有名的名宿,武功高不可测,至于一直没说话的那位,以及蒙面白衣青年,也不可能是庸手,一场恶战恐怕在所难免。草不枯医术虽高,不知道武功如何。
草不枯没理钻地龙,问蒙面白衣青年:“你要借什么?”
“草本秘籍。”蒙面青年负起手踱步。“神医醉心百草,竟研究出御草木伤人之法,晚辈万分仰慕,斗胆请借来一赏。”
草不枯眼眸微缩,道:“我从未示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不瞒神医,晚辈的眼线监视神医已有多年了。他外号神鹰,一双天生神目比翱翔九天的苍鹰还厉害,你应该听说过吧?”
草不枯沉默不语,梁岳海却心跳加速。神鹰乃塞外人士,武功不怎样,却可以在百里之外看清微小之物,实为武林中一大奇才。其一向逍遥,今却肯为此人效力,此人是何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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