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杨雨桐眼睛一亮，但当看清楚是大林陪杨老根进来时，她的眼神又迅速黯淡下去。
“爸，咋样哩？”
“嗯。”
“爸，到底咋哩？小波到北京啦？”
“到啦。”
“见到露露啦？”
“见到啦。”
“你没叫他回来？”
“我说哩。”
“说啥？”
“说你叫他回哩，他说”
“他说啥？”
“他说不混出个人样不回来了，还说，还说让你回去呀。”
“然后呐？”
“没啦。”
杨雨桐看着父亲，没说什么。
能说什么呢？父亲本来就是这么个老实八交的农村人，要不是因为老实，十多年前母亲也不会跟人跑了。杨雨桐不说话，站起身来就去收拾自己的行李，她要赶回北京教训这个不听话的弟弟。
“你要回北京去啊？”大林忽然闷闷的道。
“嗯。”
“晚两天再走哇。”
“嗯？”
“你那个朋友打电话，让你晚两天再走。”
杨雨桐的动作停住了，她转回身，好奇的望着大林：“你是说——李正？”
大林点了点头：“他说去劝劝小波，让你等等哇。”
杨雨桐一下子愣住了，心里一股暖流往上升，鼻子忽然酸酸的。
接下来的两天，杨雨桐心急如焚，想去大林家打电话问问情况，可身体一直不给力，杨老根倒是尽心尽力的伺候闺女，一天总要给北京打一两次电话，可每回打完电话回来总学不清舌，杨雨桐只知道李正回了北京，要跟弟弟一块回老家来。这让她多少有些意外，以弟弟的脾气，他会这么容易被说服？
第四天上午，杨雨桐身体总算好一点了，她要去大林家打电话问清楚状况，一推门，却看见李正和自己的弟弟杨雨波站在门口。
半年多不见，弟弟又长高了些，俨然是大小伙子了。
“姐！”杨雨波看见姐姐也很激动，他搓着手，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情，“你感冒好了没？”
“好了，好了！”杨雨桐拉着弟弟的手上下打量着，一半埋怨一半关切，“你咋这不听话哩！吃饭了没？”
“哎哟——”杨雨波忽然疼得叫了起来，他抽回手，一边吸着凉气一边活动着胳膊。
杨雨桐担心的问：“咋了？”
“没，没事！”
杨雨桐撩起他的袖子来看，只见小臂上乌青的一块，登时心里掠过一团乌云，问道：“怎么弄的？”
“姐，你别问了。”杨雨波说着心虚的望了一眼李正。
李正要杨老根陪自己四周转转，屋子里就剩下杨雨桐姐弟。
杨雨波低着头，不敢看姐姐。
杨雨桐叹了口气：“小波，都赖我，光顾着上班挣钱了，也没有好好关心过你的学习情况，是不是碰上啥难事了？”杨雨波没吱声，轻轻的摇头。
“那你告诉姐，为啥要退学？”
杨雨波紧绷着嘴唇，还是不说话。
“是不是有人跟你说啥啦？”
杨雨波忽然抬起头：“姐，我想出去挣钱，挣好多好多钱。”
“小波，钱的事你不用操心，有我和爸呢，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学习，古人不是说‘磨刀不误砍柴功’么？”
“不光是钱的事，比尔盖茨c乔布斯都没上完大学，可也没耽误人家当世界首富啊！这上学跟成功没有必然联系，而且中国的应试教育多坑人啊，好好的一个人，上完大学就成了傻子，我听说现在大学生找工作可费劲了，都说毕业就等于失业。”
看着弟弟滔滔不绝的样子，杨雨桐有几分欣慰，她温声道：“那你能给姐说说，怎么才能成为比尔盖茨c乔布斯吗？”
杨雨波愣了一下：“那我还没想好，走一步算一步呗！老天爷还能饿死瞎眼的家雀？”
“比尔盖茨十来岁学编程，十几岁的时候已经靠自己做的系统赚了第一桶金，二十岁的时候注册的微软公司，乔布斯大概也是从初中开始对电子科技感兴趣，也是在二十来岁的时候成立了苹果公司，对了，盖茨是为了花更多的时间做公司才辞职的，人家可不是盲目的退学，如果你跟他们一样，有明确的计划，姐第一个支持你退学。”杨雨波被姐姐说的有些气馁，脸上一阵阴一阵晴的。
“小波，姐相信你一定会有大出息，将来能挣好多好多钱，姐和爸还要指着你呢。”
“姐”杨雨波叫了一声，想说什么，却又卡住了。
“小波，这样好不好，你先回学校学习，咱们一边学习一边准备，等你准备好了姐给你投资”
杨雨波的表情越来越痛苦，杨雨桐心里一紧，她意识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柔声道：“是不是还有啥别的事？”
杨雨波两只手紧紧的攥着，呼吸渐渐急促：“姐，她笑话我！”说完杨雨波顿住了。
杨雨桐没有催他，给他倒了一杯水，静静的等着。
“那天晚上，我跟她说想跟她交朋友，她一直笑，一直笑第二天，他们看我眼神都不一样了，他们他们还风言风语的说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杨雨波的眼神里满是绝望，他使劲的挥了一下手，“我不明白，要是她不喜欢我，干嘛把她的菜分给我吃？全班二十四个人，七个去小食堂吃饭的，十六个在大食堂，只有我一个人啃凉饽饽就白开水，只有她只有她把菜分一半给我吃，要是不喜欢我，干嘛这么关心我？我拿了奖学金，终于不用天天吃凉饽饽了，我买了一箱方便面，天天泡面吃，她就拦着我，说说老吃方便面对身体不好，不喜欢我，为什么要管我？电视台来采访，老师让我在宿舍别出来要是不喜欢我，为什么因为这事去跟老师吵架？”杨雨波眼里含着泪，嘶声问姐姐，“就因为我穷，就不配拥有爱情么？”
杨雨桐的心里像有什么东西揪着，生疼生疼的，想安慰弟弟，却又觉得什么话都那么无力，她给杨雨波擦着泪，柔声道：“小波，爱情是个挺复杂的东西，姐也说不好，不过姐相信，一定有一个合适你的人一直在某个地方等着你，总有一天你们会相遇。”
杨雨波泪眼婆娑的问：“真的么？”
杨雨桐坚定的道：“真的。”
杨雨波叹了口气：“可是，我现在心里都是她，一闭眼是她，睁开眼还是她，我我觉得我这一辈子是完了。”
杨雨桐微笑道：“傻小子，没那么严重！送你一句仓央嘉措的话吧：这世间，除了生死，哪一件不是闲事？”
杨雨波咂摸着这话，有些不明白：“闲事？”
杨雨桐觉得这话对弟弟说的有些早了，又道：“小波，你现在可能还体会不到，有时候吃些苦不是坏事，这些都会成为你的资本，总会有一天你会得到加倍的补偿。”
杨雨波觉得姐姐神神道道的，他有些担心，想换个话题：“李哥人挺好的。”
杨雨桐有些措手不及，双颊飞上了一片红云，她倒了一杯白开水，端到嘴边却又忘了喝，回手放到桌子上，对弟弟道：“别打岔，说你的事儿呢！如果你实在不想在这个班了，我去找学校说说，咱们换个班，行不行？或者，转到别的学校呢？”
杨雨波没有立即回答，他沉默着，半天才鼓足勇气道：“姐，我真不想再上学了。”
“不行！”杨雨桐的语气罕有的决绝，“你不去上学，我就不回北京！”
“姐——你干嘛非逼我呢？”
杨雨桐的语气忽然变得冷峻：“人这一辈子会遇见好多困难，如果遇到困难就逃，会有越来越多的麻烦找上你！这么点苦都吃不了，你将来还能有什么出息？我和爸还能指望得上你么？”
“我”杨雨波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没了精神，他喃喃道，“就算我想回去，人家学校也不会收我了啊。”
“我已经给你们班主任徐老师打过电话了，他说欢迎你随时回学校。”
杨雨波在家里休整了一天，然后在李正和杨雨桐的陪同下回学校上学了，临别的时候，杨雨桐硬塞给弟弟一千块钱。
杨雨桐要回北京了，她有些话要跟杨老根说：“爸，少抽点老烟叶，你喘气都呼噜呼噜的了。我不是给你带了好烟了？”
杨老根吸了一口烟，道：“那烟，不中抽。”
“那也比老烟叶强！还有酒，老这么喝身体还要不要了？”
“没事，喝两口，解乏。”
“那也得控制着点啊，你老这么喝，小心酒精中毒。”
杨老根并不反驳，只管嘿嘿的笑。
“还有啊，屋顶李正帮着修了，可这屋子这冷，你咋个吃的消么？得找个人弄一下，又花不了几个钱。”
“花那个冤枉钱干啥？”
杨雨桐心里暗暗的叹了口气，只好换了个话题：“一个月给小波多少生活费？”
“五十。”
“不行，太少了，小波正在长身体的时候，五十怎么够吃？”杨雨桐十分不满，她看了一眼柜子上的空酒瓶子，本来想问问自己每月寄给家里的一千五百块钱都怎么花的，可看着满脸沧桑的父亲实在又问不出口，想了想道，“这样吧，我每月多寄二百五十块钱回家，每月给小波三百块钱的伙食费。”杨老根嗫嚅着，脸上是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
当天晚上，杨雨桐的腰开始隐隐作痛，加了一倍的药量，才感觉好点了。
第二天，天还漆黑漆黑的，杨老根就轻手轻脚的爬起来做饭，等李正和杨雨桐洗漱完了，疙瘩汤也好了。
吃着热乎乎的疙瘩汤，杨雨桐心里也热乎乎的，临走的时候，她把身上仅有的三百块钱塞到杨老根手里，杨老根没有推辞，默默的收了起来。走的时候，杨老根抢着帮杨雨桐拎包，坚持一瘸一拐的把两个人送上了长途车，一直到车都走的没影了，他还在痴痴的望着。
李正和杨雨桐在武威市分了手，一个西进，一个北上。
等车的时候，杨雨桐在自己的书包里发现一只信封，歪歪扭扭的笔迹，还有几个错别字：“好好跟人家过日子，你寄回家的钱都占（攒）着给你结昏（婚）用，别再往家里寄钱了，爸能弄好家里。”信纸底下是一张存折，存折上有三万四千五百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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