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影指的也许是她,也许是这屋里的男士。

    在后头,气质介于少女与女人之间,应是处在某个过度,又好似从没有过渡阶段;有一点神话中小孩脸的玲珑感,漆黑的瞳孔带着一点天真的蓝,那一点点蓝有着随时都有消失在漆黑里的危险;也许眼里的黑太过重,极长的眼睛在尾巴上微微有一些下垂,所有偶尔显得有一些无辜且媚;唇润而红,因那一点过分的殷红,在整张脸上点缀着一点异样的美感,那种安静到森然且令人倍感不甚安宁的美感;她的身量在中国女子中间应当算高挑,所以才能穿住那一件连宝丽穿着都一些毁了的软绸长裙;而且正是众人强调过的:肤白削肩细腰薄而细的东方美人,裙子也正是紫棠色,在她走进门来的那一刻,那极为低调的紫棠瞬间在荔枝红的灯光里绽放成为艳红。

    看到这画面,五个绽放了一下午的淑女,霎时都犹如枯萎了一般。

    魏小姐是认识她们的,何止认识。她英文不大好,刚才在英国小姐们的谈话里,她不大有机会chā上嘴,这是便见得机会来了,不嫌话多的向她们一一介绍说:

    “Mia Tse,近才订了婚,高嫁给澳门一等一的大亨,跟着他不知跑了多少高级外jiāo场所,极见了些世面;后头那一位家里倒是极有钱,不过上海有钱人这么多,算不得太出挑的家庭;最后面那位林三小姐可是不得了,几乎给她爸爸逐出……”

    魏小姐话没说完,先进来的“极见了些世面”的弥雅小姐眼尖,一下便见到了缩在人高马大的宝丽与兰西中间的允焉,几乎立刻没忍住似的,眉开眼笑的“哈”了一声。那是一排女士等人邀约跳舞的长凳,窄窄的一根,极长极长;五人占据了受邀请及观赏舞池的最佳位置,弥雅三步上前来,极为礼貌的用英文问道:“我与我朋友能否坐这里?”

    宝丽看了她一眼,越过她去打量楚望身上那身衣服;见楚望留神到了,便觉自己的不礼貌,这才又将目光收回来,抬眉去看弥雅,眉眼间都在说:小姐,你不请自来,失礼了。

    弥雅倒无所谓,笑笑,躬身友好问道:“这位玲娜……还叫玲娜么?玲娜小姐,我们从前认识的。”

    五人都去看藏在暗处的允焉。允焉一开始只想假装不认识她们三人,却没想弥雅不请自来,倒也不至于要说不认识,只微微动了动眉毛,极为骄矜的抬了抬高贵的下巴。

    “还记得,那么太好了。”

    弥雅毫不犹豫的拉着楚望与真真,一左一右的,贴着宝丽坐了下来。

    尔后,跳舞场上,几乎所有目光都在一刹被吸引了。

    三人旁边见惯大场面的五人,瞬间有一些不自在起来,动了动身子,如坐针毡。

    坐下以后,弥雅便笑道:“从未见过这么有趣的社jiāo场合。现场男士,国籍职业竟都十分分明。”

    不知不觉,新人竟又将话题接回了旧话题上,还更细致入微了些。虽说在三人进门一刹那便被这五位淑女列作假想敌,在弥雅开口一刹那,又忍不住去细听了起来。只可惜其中两位小姐都听不懂中文。

    “你们看,身量挺而目光锐利的便是日常着军装,又拿惯了qiāng的;目光谄媚自信而不知收敛的,便是那些惯常蝇营狗苟的商人;咱们的学究们呢,看多了拉丁文词典到有些近视,看人都是迷蒙的。”

    作者有话要说:  真真169,弥雅166,楚望164(暂时),允焉158;老谢189,林梓桐181,小斯179四舍五入180,蒋先生168。

    第106章 三  夜二二

    蒋先生走过来时, 那排长凳上已零零散散坐了十余个国籍肤色各异的女孩。他一眼望来, 一双深邃眼里只剩下他个子高过他的娇妻。

    “谁是唯利是图的jiān商?”蒋先生佯装不快,样子做的十足地道。

    弥雅眨眨眼, 坐在一群女孩子中间冲他无辜的笑。

    蒋先生严肃了一阵, 尔后也冲眯起眼笑了起来,又说, “随我过来, 见一见杜先生与黄先生。”

    弥雅起身,两人手拉着手,蒋先生却没走, 又冲楚望道:“三小姐一同来见一见?”

    蒋先生从不会介绍无意义的人互相认识。楚望听了立马点头,同两人一道往后面走两步, 便见到两位气派十足、年纪约莫五十出头的先生。即便只提姓不讲名, 她立刻也明白了:这两人的名字在上海滩是十足的响当当。

    互相介绍过后,不论多说什么都怀了jiāo际规矩。末了蒋先生只说:“今天第一场舞行四五十年前的英国规矩,黄先生与杜先生只跳第一支, 还缺个舞伴。弥雅,你陪杜先生跳。”

    弥雅点点头,冲杜先生微笑会意时,楚望同时也冲黄先生礼貌微微一笑。三人刚离开, 很快的,又有人专诚来拜会黄先生与杜先生。

    弥雅问:“那么真真呢?”

    蒋先生抬了抬下颌,那排长凳上,一位军人模样的英国人正十分礼貌向真真发出邀请;真真微笑点点头, 看起来是想犹豫,但总不能拒绝。

    此时已是人声鼎沸,渐渐将高而清浅的钢琴高声部盖了过去。

    蒋先生送弥雅与楚望回去落了座,折返经过人群时,谢择益正好穿过人群过来与他打了照面。两人聊着天时,一同往楚望与弥雅她们这边看了看,蒋先生与他说了什么,他盯着楚望点点头,转身回去了。

    研究院C组一位德国研究员来请了宝荣,而宝丽兰西与舒雅在她之前都被邀约了,不过听起来似乎都不大满意,否则也不会说:“我决不与他跳超过一支舞。”也许也有可能是舞伴太好,姑娘们正在正当的行使她们娇岑的权利。允焉皱着眉头四下张望,见那门关起来时终于泄了气;很快的,两名日本军官也十分礼貌客气的邀请了她与魏小姐一同跳第一支舞。

    渐渐楚望也听不到一旁那六位英国小姐的聒噪。她四下里找寻日本军官扎堆的地方,希望能找到藤间少佐,也能关注到许小姐口中那两位“自愿前来”的女士的身影。此刻来宾大多都站着互相jiāo谈,坐着视线不大好,她也不能站起来;吃力的找了阵,突然有人在后头拍了她一下,一回头,佐久间正背着手站在她后头笑,问道:“我们的小美……不,今天可不止你一个小美人儿。我们的女科学家,是没有人请你跳舞,所以在急不可耐的找寻对象吗?”

    楚望没有回答他,也没有转开头。他后面另一位稍高些的日军军官朝他走过来时,后头正跟着两位气质容貌姣好的亚洲人面孔的女士。

    真真一见佐久间,几乎立刻的用英文说:“请走开,她已经有舞伴了。”

    佐久间见了她,笑容更灿烂,“哦是吗!”这时另一位军官与两名女士也走近了,其中一位经过时立马将佐久间的胳膊挽着,一齐的朝众人微笑。佐久间又说:“那就好……因为我也有舞伴了。”

    这时一曲钢琴音了,小提琴声渐渐响起。稍懂一些规矩的男士便已寻到自己的舞伴,长长一排人群走到舞池中央,女士们站一行,男士们站一行,面对面的。因为刚才位置近,所以此时在舞池列队里,真真与她舞伴一旁便是佐久间那两对。楚望虽面对着黄先生微笑,却几乎要克制不住往真真后头看过去。

    小提琴声渐快,两对人敬礼,男士执起女士的手;黄先生与杜先生个子都不高好像杀孽太重的男人都不许太高似的在面对弥雅与楚望时略略有些吃力;真真与英国人便轻松很多了,相形之下,跳的般配又轻盈。

    这舞跳起来极轻松,也难怪黄先生与杜先生也能跳,且只能跳这一支。楚望只有一点时间想这样的问题,很快,小提琴音里,黄先生不停讲起话来。

    “三小姐很漂亮。”黄先生说。

    “谢谢黄先生。”她答。

    “全场女士里你与六小姐,还有你们那位朋友,是东方美人当中最美的。”

    “黄先生过誉了。”她脸笑得有点僵,这赞誉从一位见惯风月五十年的大佬嘴里说出来,实在太过了,有些承不起。还好黄先生话题换得很快,谈天气,又讲些陈年老笑话。

    她转过几位女士回到黄先生身边时,他又说:“三小姐知道jiāo际是什么吗?”

    她试图下个定义,“一群人不干正事的聊天,却做成了最大的事。”

    “师从葛太太处,果真不同凡响。不过jiāo际一定要跳舞,知道为什么吗?jiāo际不能说重话,那种轻飘飘的‘天气真好’,‘你可真漂亮’,类似的话说一大堆是会露馅的,所以就要跳舞,拿肢体jiāo流着,才能避免思想jiāo流。”

    黄先生大道理没及给她讲完,她已伴着舞蹈绕过一圈又一圈的人,周围的对子也变换了三波;有一次经过谢择益身边,恰好看到他舞伴是一位白人太太,似乎是一位外jiāo官的夫人。

    重回黄先生身旁,小提琴独奏也快终了,“今天第一场舞,大多凑好了对子,是第一场社jiāo,往往带着某些人想要进行下一步jiāo流的愿望;比如上等英国军都给有地位的英国人家定了,要么想要嫁女儿,要么上司想笼络外jiāo官;另外的,诉求就很简单,无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过,三小姐目光得放远点儿,不能总盯着别国军官看。大好中国青年才俊,这里不也更多吗?”

    楚望一听,知道黄先生在谴责她跳舞心不在焉的在看日本人。她尴尬笑着,正要致歉,黄先生却随众人执着她的手将她送回座,并说:“这无伤大雅,反倒是我要谢谢三小姐肯赏脸与我跳舞。希望以后常有机会与你和你姑母来往。”

    杜先生也将弥雅送了回她身旁,与黄先生结伴上楼去了。英国人将真真送归坐时,弥雅目不转睛的看那白人盯着真真的神情,不由感慨道:“真想与年轻男人跳舞啊。”

    真真婉拒了英国人第二次邀请,终于有心情打趣她了,“那你去跳啊。若是怕蒋先生没人陪,还有我与楚望呢。”

    弥雅咯咯笑了起来。

    兰西也落座,同宝丽感慨道:“这老古董东西也搬出来,真够无聊。”顿了顿,远处有日本女子笑声传来,又意有所指道,“觉得可乐的,大多没见过世面。”

    三人对视两眼,微笑着没说话。这时邀请过兰西白人朝她们走过来,宝丽拍拍兰西,说:“看,他又来找你跳舞了。”兰西翻个白眼,小声道,“我可不与他跳下一场。”

    这时那燕尾服的英国人走近前,却停在弥雅面前,突然有些口吃的说:“刚才我见你、你有舞伴了。下一曲,可否……”

    虽看不见兰西的神情,但隔壁的女声都立马安静下来。

    弥雅微微往后仰了仰,盯着那英国人,起码停顿了五分钟,才说,“抱歉,我已经有约了。”

    眼见那英国人脸涨通红的走远,真真道,“你既不和他跳,又何必捉弄人呢?”

    这一点时间里,也已有两位男士来请真真。弥雅小声同楚望打趣道:“今晚恐怕真真要真正艳压群芳了一定是她最近的yīn郁气质使她整个人都高级起来。”

    楚望同弥雅笑了一会儿,立马又拿眼神去寻那两名中国女士,这次却没找到。乐队再度奏响一支曲子,这一支足够新鲜了,很美式的jazz里带着点twist的味道,却不是人人都能跳的。人们却立马欢呼起来;人们立马往舞场中央看去那里一对白人男女一支独秀的跳了起来。女人着了一身红裙,眼神似火,舞步快而轻盈;男人一身黑色西装,动作吃力而疲倦,宛如刚入夜从棺木中爬出的吸血鬼,因僵硬的睡了一夜,手足还未灵活起来,脚步jiāo互之间,那女人便拿眼神一下一下去刺激他,渐渐地慢慢的,男人步伐也兴奋起来,仿佛因那女人而活了过来;终于全部生命都活泼起来以后,他反过来去追逐那女人,那原本眼神艳而媚的挑逗者,在成功了以后,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傲慢得像只猫……

    美妙到出奇舞蹈,配合那节奏飞快的jazz,有种离奇的光艳美,一下下刺激观众的视觉与听觉,连一直心不在焉一整场的楚望也有一瞬间被吸引了。不过她才刚进入音乐里,立马就有人拉她一下,背后另一人又一推,她立马被恶作剧似的带入舞场最中央。

    看到面前奥本海默的微笑,一回头,那一记温柔的推的始作俑者费米正立在她凳子背后的yīn影里恶作剧得逞的冲两人摆摆手。一旁那一对惊男艳女立马便为两人让出半个舞台;人群再度投来更多注目,甚至有人鼓起掌来。

    楚望瞪他,奥本海默立马微笑朝她鞠了个躬。人们再次欢呼着,奥本海默也随音乐动作了起来,一开始十分笨拙幼稚的扭扭腰,扭扭臀,惹得众人捧腹大笑;低头时,楚望见他眨眨眼,原来是故意卖乖的。她立马也学着他的步伐动作,他动两步,她跟两步,他大幅扭两下腰,她也跟着扭两下腰;动作幅度不减,表情神态也不变,只是两人一个硬而拙,一个柔而协调,仿佛一题两种不同解似的,分开时,各有各的趣味;放到一处,却是更和谐的美。

    舞曲进行到第三个部分,是最有名的一节曲调的变调,也是不少人学着jiāo际以来所会的第一支jiāo际舞;两对舞者,姿势一模一样,一边是一对成熟深艳的男女,另一边却像两个幼稚鬼在学大人跳舞,有趣又不惹人讨厌。

    有人喊道:“好啊!好啊!”

    渐渐人们也不怕臊了,一对又一对的参与进来。人群有时步调一致又华丽,有时有不得章法,时不时有笑声与jiāo谈声传来;大部分也开始渐渐热络了,与第一支舞的生疏完全不同。

    奥本说:“第一支舞叫‘你好女士,能认识一下吗?’第二支舞就是,‘能否赏脸共进晚餐?’”

    楚望也正想到这一层,却没他说的这么有趣。两人随人群一致转着圈,楚望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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