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大请裁缝。”

    徐太太又问时装店的名字。

    楚望想了想,说,“似乎有一家流腴,还有一家品福……似乎是这么叫的,我也不大确定。下回我请问姑妈什么时候去上海,让她依着您的尺码带回来就是。她听说您与徐教授十分照顾我,一直不知该怎么答谢。”

    徐太太竟也难得不拒绝。过了阵,她又问道,“如今学校里十分忙么,文屿怎么不常见他来了?”

    楚望笑道:“他呀,jiāo了位女朋友。”

    徐太太颇感兴趣的问是哪家姑娘。

    楚望打了个马虎眼,“是位内地来的,诗礼人家的姑娘,是顶不错的女孩子。”

    最近徐太太常常对许多事感起兴趣来,认认真真发问,对于楚望的回答却又提不起太大兴致。大约人生一场大病,身体稍微好一些,满身上下的能量都要用来生长细胞,故而思维便不大跟得上。

    楚望陪徐太太聊阵天,回去时正好碰到叶文屿来拜访徐太太。两人打了个照面,随意打趣他两句,楚望便放他进去了。

    “说曹cāo曹cāo到。”徐太太见他来了,支着下颌笑了阵。

    叶文屿道:“婶婶都与她说我什么了?”

    “jiāo了女朋友,藏着掖着,都不与婶婶讲?”徐太太嗔怪道。

    叶文屿嘿嘿直笑:“她家管教严。每次约她出门,总要带上三五朋友一起,总不好坏了她名声。婶婶千万替我保密。”

    徐太太笑着点头。

    隔了阵,她又问道:“你觉得林小姐初去上学时,和现在有什么不同?”

    叶文屿哈哈大笑:“似乎漂亮了不少?最近学生们私底下评了几个校花备选,这几月间,她突然黑马似的挤进排名。有时候上大课,男学生们总爱往她周围挤着坐。”校花评选,大约这个年纪男孩子们的课余消遣。虽说是闹着好玩的,但最终结果也不是毫无道理。

    “那么她呢?”

    “她?她大约只知道解常微分方程和做物理实验?似乎从未正眼看过什么人。”

    徐太太微笑着回味了一阵这半年多来楚望的变化,可远远不止长高了而已。她自己也是深门大院的大户人家出来的,深知一位严施管教人家的闺女与小门小户的区别。从她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是难得的止雅。这种止雅当中,包含不少新潮的礼数,从她明亮眼神与自信笑容之中就能见得,与古旧时候大户人家闺秀的雍容揖让却又不同。但她能明白:这些言谈举止却绝不是一般人家可以教养出来的。以徐太太匮乏的新式词汇来说:那是文雅礼貌的、真正新式贵族女子的举止。

    除了这一点举止上的不同,更大的不同来自她的外表。身形长开,身材也越发抽了条,乌黑而略有些微卷翘的发,相得益彰的黑黝黝眸子里总闪着点机警的星光,小巧的鼻子因而鼻尖微翘而有些俏皮,唇角也微微往上翘,不笑时亦觉得她在笑着看你:带着一点心头过于透亮的讥诮的笑。你会有时会气恼于这种“笑意”,这一点恼却对这样一个小姑娘无法构成怒,只好化作一点点嗔怪,久而久之那点嗔怪竟不知不觉间变成由衷的喜爱了。

    “是个相当不错的好姑娘。漂亮又聪明的女孩子,谁不喜爱呢?”徐太太时常兀自笑着总结,即便在有人时,往往也一点都不吝惜自己对楚望的喜爱。

    而这种时候,徐文钧往往会静静看她一眼以他惯常有的,一个医生看一个有着自己无法治愈的顽疾病人那样的目光默默收拾起自己的课本,往自己房间去了。

    《中子的存在》最终成稿为一页半。

    成稿完成那一日,徐少谦请两人都过目了一次,两人都表示没有什么可以修改的部分。

    只有一点。梁璋先皱皱眉:“第一作者为什么是我?”

    徐少谦笑道:“是谁都一样。我职位再往上升不了,要这点虚名也没用。倒是你,你该讨个老婆成个家了。”

    梁璋道:“我又不愁这个。照你这么说,不如将第一作者留给这小丫头。将来的名头归她,名声岂不是更响亮一些?香港大学出了一位天才!人人都想来观摩一番。”

    “这绝对不行。”徐少谦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她年纪尚小,负担不起。将来倘若她因此受创,你负担得起?”

    梁璋嘿嘿一笑:“我就开个玩笑,这么严肃做甚么?”

    不过等将最终成稿带去学校打印室给俄罗斯打字员打印时,楚望与梁璋都自作主张,齐心协力将第一作者修改为“徐来”二字。

    将论文装入纸袋封装好,三人便开始决定要投递的期刊。

    “当然是要《英国皇家学会通报》!”梁璋义正言辞道,“让那群卡文迪许,哥本哈根理论物理与莱顿研究所的盛气凌人的傻子们看好了!”

    “不!皇家学会通报是个什么鬼!”楚望几yù掀桌:“绝对是《自然科学》!”

    “英皇通报!”

    “自然科学!”

    ……

    徐少谦笑着摇摇头,同梁璋解释道:“英殖地区出来的学生,知道英皇多一些,但我认为,还是自然科学好。”

    梁璋抱头怒吼:“你们欧美留学生顶看不起我们纽英兰留学的!我就知道!”

    徐少谦笑道:“不是的。”

    “你就是!”

    徐少谦继续微笑:“我只是瞧不起你。”

    楚望笑着鼓起掌来。

    等到终于将论文加急投递到自然科学出版社后,三人从邮局出来,梁璋再次难捺喜悦,当场大笑着在街上跑了个来回,嘴里大吼着:“以后见面请记得仰视我!不论北京大学与南开大学,还是卡文迪许与莱顿!”

    他又笑着跑了个圈,跪在地上亲吻大地:“中子!我爱你!”

    楚望与徐少谦都绕的远远的走。

    最近徐少谦分外沉默,但凡安静下来,都略略皱着眉头。不过楚望明白,这是人陷入思考时的常会有的状态。

    两人沉默走上好长一段,楚望默默的看了他一阵,心里思索着:中子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率先打开的是天文物理的局面致密星,中子星,老年恒星与白矮星……而关于核裂变,却是在六年之后两位科学家偶然散步之余才想起来的。

    那么此刻在徐少谦心中所构想的,是关于高密度恒星,还是铀核分裂后,分裂产物与分裂之前那一点质量差?

    若是前者,那么她有更多一点时间去期待这一篇《中子的存在》能为香港大学带来响亮的名声之余,能带来更多声名赫赫的人。

    若是后者,以现有局面,该如何才能在冲刺赛跑之中,战胜别的实力更为强大的选手?

    作者有话要说:

    *纽英兰:新西兰,民国时期说法。

    *另:较重元素如铀235、铍,超过临界质量就会发生链式反应,但是!要发现这一点,还是要通过中子来开脑洞的!!

    *天文物理与核物理不分家。某种程度上,核物理可以说是一切物理学的基础。所以徐少谦的核物理与天文物理双料,有一点点作弊卖乖的嫌疑。

    *关于赛跑,很久以前有个很暗黑的设想假如哈恩领导下的纳粹先于曼哈顿制造出□□,战略纵深消失,那么东线俄罗斯幅员辽阔的版图,西伯利亚的寒流,对于德军都不再是个问题。《假如轴心国赢得二战》,全世界都成为德日意殖民,有两种局面期待:德日意合作,那么适合外族人类居住地为南极。

    但是德日意某种程度下,不大可能是合作的:因为即使二战期间,德军都不大了解他们这位卑劣的伙伴。

    那么更有可能德殖民与日殖民对立德殖欧洲、苏联、非洲对日殖中国(包括香港)、美国。

    有一点点想开这个文,但是感觉……被锁是一定的。

    第64章 六四  病人之八

    有关于中子的一切论文结束之后, 香港的学生们也迎来了春假, 楚望也难得赋闲在家,闲的抓耳挠腮, 便常被葛太太捉去看她打麻将。

    久而久之, 楚望发现,说是小姑妈玩是次要的, 想让她学会这门“手艺”是主要的。

    “你要是会玩, 也省的我打电话去请人作陪,白白欠个人情。”葛太太如是抱怨道。

    葛太太常说:“和中国人打jiāo道,少不得要有些人情世故上的往来, 论谁都不能免俗。鸦片战争时,英使不愿予中国皇帝jiāo情面子, 仗不就打起来了?仗打败了, 在中国地界上做生意,即便是‘被迫’做生意,还不是要与人打jiāo道。在中国人情就是个江湖。”

    对于葛太太的观点, 弥雅是深以为然的。“商太太应付官太太,为的是颜面上好看,好让太太们回去吹枕边风,为的是打动先生们。但真正作主的, 还不是那些先生们?葛太太这里,直接越过太太们那一层,与先生们打jiāo道,更是难上加难的事。那些太太们背地里看不起她, 等见了她还不是得争先恐后的奉承着?说到底,还是忌惮她罢了。你看乔太太,不就是个最典型的例子?”

    即便被她们两这么言传身教着,楚望终究也没有学会打牌。只因每天请来葛公馆打牌的人,形形色色的,各有各的好玩之处。

    有仪态万千的fù人,苍青褶皱的脸,五十多了,只准人称她“陈少nǎi”。陈少nǎi打牌时爱笑,非要作少女银铃似的清脆,不过铃铛是老锈了点,咯咯笑着的时候掷地有声的,更像唱片机卡盘了。输牌时最常说的话是:“葛太,怎尽请些年轻娇小姐们?男客都无,下次别再请我来啦。”下次却不请自来,咯咯笑着拉着年轻娇小姐的手说:“这一季不兴铁锈红,兴桑梓红啦,呵呵呵。”

    也有年轻的少fù,人与声音都是娇滴滴的,讲话却十足的老气横秋;只知道她嫁了个澳门姓娄的富商,是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故而辈分比在座谁都高。十五岁嫁进门就盼着他死,一晃眼十年过去,老头眼见都九十高龄了也还健在,大冬天还能下海游个泳。那位陈少nǎi想巴结这位娄姨太太,专诚找葛太太牵线搭桥,成日里拉着娄太太的手“婶婶”“表婶”的攀亲戚。

    成日里看这些人在牌桌子上眉来眼去的演戏都来不及,哪里有功夫学打牌?

    后来陈少nǎi跟娄姨太太关系攀上,来的便也少了,牌桌子上换了一拨又一拨人。

    有一段时间楚望老见到弥雅与那位蒋先生来。蒋先生约莫四十出头,头顶两旁略略秃出个尖,不过五官倒也是清秀的;如今上了点年级有了阅历,越发有一些中年美男子的意味;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蒋先生个头不高:弥雅不穿高跟鞋时,蒋先生只能比她高出一点脑袋尖,但她偏偏又爱死了高跟鞋,一穿上,蒋先生便只能到她耳垂高度,越发显得有些瘦小了。

    不过蒋先生倒也不恼。讲话轻声细气一个人,温柔文雅;即便在座再多魅力四shè的女士,他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的,始终只看弥雅一个。

    葛太太私底下却同楚望说:“别以为蒋先生看起来像软弱可欺的,从前年轻些的时候在澳门打沙场,手上不知见过多少血。如今局面打开了,自此金盆洗手,场面上见谁都翩翩有礼,笑眯眯的。但他年轻时那暴戾yīn狠的模样太过深入人心,认识他的,谁都忘不了。也不是谁都有本事哄得他同你推心置腹。这桩姻缘虽然有我从中间拉拢,但这也是弥雅那丫头自己有本事拿得住他。”

    楚望点点头,对此了然于心。

    她听蜜秋讲:曾有一次,一位年轻女士非拉着蒋先生多说了几句话,弥雅便兀自坐在角落里拿亨利先生烤的面包片蘸蜂蜜吃。就这么一会儿说话的功夫,便有好几位年轻英俊的绅士来同弥雅搭话。蒋先生着急写在脸上,三言两语结束对话,匆匆跨过人群,一双眼睛跟要吃人似的,自带肃杀气场,在座谁都不敢同他多说半句话。这么一个嗜血杀生的蒋先生,走到弥雅跟前,刚要开口,弥雅笑着,将沾上蜂蜜的面包片塞进蒋先生嘴里,问道:“好吃么?”尔后兀自自己舔了舔沾了蜂蜜的青葱指尖,说道:“很好吃啊。”就这么,蒋先生满腔怒火一瞬之间烟消云散,只掏出手帕擦掉她嘴角蜂蜜,柔声说道:“嗯,很香。”

    蜜秋说,那情形,她要是个男人,也被弥雅拿的稳稳的。风月场上人人都有几分姿色。抛开姿色不谈,剩下的事,也是各人凭本事吃饭的事。

    说到本事,葛太太最近也常说起真真。

    “在我这后花园里从《浮生六记》唱到《牡丹亭》,还轮不到你去扮春香。”葛太太这么说弥雅。

    弥雅吐吐舌:“我哪知道姓叶的真是那位柳梦梅呢。”

    葛太太气得直揉太阳穴,“这事若是不成,总归还要闹着是我的不是,你也尽会给我找麻烦!但愿他两真有那个本事将这出戏唱到私定终身罢!”

    葛太太气了弥雅一阵,转身看着窝在沙发里的楚望。

    最近法国的第一笔汇款来了,她自己又贴补给她凑了个整。将汇款单给她,她便兀自盯着那长长一串数字傻乐一下午。

    别的两个常上葛公馆走动的丫头,各有各的出息。唯独她最想倾心栽培的这个,脑子里缺根筋似的,除了算方程,就知道盯着钱傻乐。

    不过葛太太转念又想:不论脑子里缺几根筋,数的清钱的脑袋就是好脑袋。从前那位不就是这么教导她的么?

    那位是个相当有趣的人。她很爱钱,恰恰与林俞相反。林俞是个颇清高的人,“视金钱如粪土”,即便有一段时间,林家是实在十分困窘了,他对钱也依旧带着一种淡淡的态度。因而,她使林俞认为“庸俗”。可笑的是,林俞却偏偏离不开她的钱。这使得他作为文人与男人的自尊大大受挫折:看不起她,又不得不对她卑躬屈膝。甚而至于后来林家渐渐的好起来了,他却更无法抬头面对自己的妻子一见她,就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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