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亡:民国晋商》 正文 一 1910年3月13日,早春的文水大地依然有丝丝寒意,田间的罂粟苗早已悄悄露出了头。自咸丰年间,山西农民开始种植大烟,因出产的烟土“味好劲足”闻名天下,种植规模不断扩大。虽在道光年间中央已经注意到山西烟土种植泛滥的问题,但因为殖民者的干预和应对战争赔款带来的财政危机,反而使得罂粟的需求量越来越大。高额利润使得农民纷纷将农田转为种植罂粟,这几乎成为了他们唯一的收入来源。 谭文杰站在罂粟地前,后面跟着上百位乡民,他们怎么也搞不明白,知县刘彤光去年年底刚刚通知了抚台准许今年继续种烟,却又有官军不断前来,要求他们将所种烟草尽数除尽,今天已经是第三次了。为了保住赖以生存的烟苗,乡民们组织了护烟队。谭文杰是当地“聚德广”商号掌柜的次子,“聚德广”在北京c包头c陕西都有分号,主要经营烟土生意,在当地非常有影响力。谭文杰自幼饱读诗书,精通账目,13岁起就同父亲往返各地,见多识广,口齿伶俐,乡民一致推选谭文杰为护烟队首领。 早春的寒风将谭文杰的脸吹得生疼,他的手心却微微渗出了汗。今天官军的阵势与以往大有不同,骑兵c步兵有五c六百人,各个手里拿着火枪,为首的将领身着亮银色铠甲,腰挎宝刀,正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盯着他,眼里充满了不屑。谭文杰慢慢松开了因紧张而握着的拳头,向前躬身一揖,清声说道:“大人”,将领鼻子哼了一声,算是答应。 此人是山西新军第八十六标标统夏学津,山西下辖新c旧两只军队,新军装备枪炮等先进武器,战斗力强,编制为一协,相当于旅,协下辖两标,相当于团,为八十五标c八十六标。这夏学津原是三营管带,与新任山西巡抚丁宝铨关系甚密,丁宝铨到任不久就将他提为标统,此时正是春风得意。从去年起,清政府颁布六年禁绝种烟令,为了彰显自己的“政绩”,丁宝铨一面谎报山西已禁绝种烟,一面大力开展禁烟,县令刘彤光为了让农民按期交税,谎称抚台准许种烟。丁宝铨得知此事,不但不怪罪刘彤光,反而令夏学津带兵进驻交城c文水两县,强令铲除烟苗。此次禁烟力度空前,在其他各处虽有反抗,却没有这般强烈。今天夏学津亲自前来,急于吃掉这块难啃的“硬骨头”。 见夏学津态度傲慢,谭文杰又提高了嗓音,“大人,文县种烟由来已久,附近乡民皆以此为生计。去年刘大人告知乡里,抚台大人准许种烟。”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躲在夏学津身后的刘彤光,刘彤光自知理亏,将目光移开,不敢与谭文杰对视。谭文杰脸上闪过一丝厌恶的神情,又迅速将视线转向夏学津:“我们这才撒下烟种,眼见烟苗已出,大人又要我们铲除,不是草民故意抗旨,这烟苗一除,附近百里生计难以为继。草民恳请大人高抬贵手,准许我们今年种烟,明年定当改种他物。” 夏学津扬起双手,向天一揖道:“禁绝种烟乃是皇上圣旨,烟患猖獗,我国人深受其害,你等种烟就是助纣为虐,还敢在此阻拦。” “大人”,谭文杰上前一步,“烟土之害,我等皆知,请大人为百姓生计着想,宽限一年,我等必感激不尽。”抬头看时,见夏学津根本没有看他,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等了半晌,夏学津依然没有发话。见没有转圜余地,谭文杰只好做出让步,“大人可否恩准只铲除未出苗之烟种,如此烟土产量大减,大人也好交差。” “巡抚大人已向朝廷立下军令状,今年山西烟患尽除,此事没得商量。” 见夏学津态度强硬,谭文杰也是怒不可遏,大声回道“我辈生路已绝,何暇管他朝廷之事。” “大胆”,随着夏学津一声厉喝,一道寒光闪过,谭文杰只觉一阵剧痛,一把刀已斜着砍入他的肩头。谭文杰一阵眩晕,身子向前扑倒过去,鲜血染红了地面。 后面的人群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惊的目瞪口呆,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夏学津已悄悄闪到兵丁身后,恶狠狠的喊了一声,“开枪”。霎时间枪声大作,升腾的烟雾遮蔽了天日,人群瞬间大乱,人们惊叫着四散奔逃,却难逃厄运,地上躺满了被枪弹击中的乡民,痛苦的呻吟声不绝于耳,鲜血从他们的身上c口鼻冒出,汇在一起,将刚出土的烟苗染成了殷红色。清兵杀红了眼,只管向人群乱射,连围观的群众也被打伤了不少。 见“护烟队”的人都已倒下,夏学津喊了声,“停”,枪声戛然而止。他挥了挥手中带血的佩刀,冲人群喊道,“阻拦禁烟的,今天就是下场,三天后我还来,烟苗不除,格杀勿论。”说完策马扬长而去。 见官兵走远,两个年轻人站起了身,开枪时他们站的较远,幸而没被射到。他们是《晋阳公报》的访员张树帜c蒋虎臣,均是革命党人,受报社总编纂王用宾之命到文水走访民风路过此地,正遇到清兵暴行。“禽兽”,张树帜愤愤的骂了一句,蒋虎臣看了他一眼,“这样的大清国离灭亡不远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 运城北大街,一座白色的二层小楼格外显眼,这里是“回澜公司”所在地。公司由同盟会成员李岐山c景定成c张士秀于1905年创办,名义上是制作戒烟(鸦片)药,实为同盟会的秘密据点,革命党人在此召开会议,传播进步书籍刊物。 此时,张士秀正在二楼办公室内,将一份《晋阳公报》狠狠地摔向桌面,正巧李岐山走进来,看他怒不可遏的样子,问道,“实生兄,什么事这么气愤?”张士秀抄起桌上的报纸,递给李岐山,“这还有没有王法了,为了禁绝种烟,丁宝铨居然指使手下向手无寸铁的农民开枪,打死打伤一百多人。” “有这样的事?”李岐山一脸愕然,他快速地浏览了报纸,颓然坐在椅子上,“这丁宝铨为官以来,还算勤政爱民,怎么做出这等残暴之事?” “清廷官吏都是一样,勤政爱民也是为了那顶乌纱帽,有人拦了他的政绩,本性就暴露出来了。”张士秀仍难抑激动的心情。 “实生兄准备怎么办?” “我先去趟文水,调查一下情况,我好歹是省咨议局的常驻议员,利用这个身份给丁宝铨一个难堪,趁机让革命党人掌握军政大权。” “太好了,我能做些什么。”李岐山有些兴奋。 “这事冒些风险,你就不要露面了,把公司的事务做好,联系一下阎锡山c温寿泉,搜集丁宝铨和夏学津的私事,听说夏学津的妻子与丁宝铨关系暧昧,夏学津正是凭着这个平步青云。” “我知道了,你尽管去,这边交给我了。” 山西巡抚衙门,丁宝铨端着茶杯,几次放到嘴边,却喝不下去,他猛地将茶杯拍在身旁的八仙桌上,侧脸盯着立在前面的夏学津。夏学津耷拉着脑袋,完全没有了前几日的趾高气扬,听到声响,他不由得身子一颤,当他把头抬起来时,看到丁宝铨正恶狠狠地注视着自己,又赶紧把头低了下去。 “混账东西,我让你去禁烟,你却闹出了人命,是谁给你的权力?”丁宝铨打破了沉寂。 “义父,这些刁民胡搅蛮缠,拒不铲除烟苗,我是想给他们点颜色,否则义父向朝廷夸下的海口今年难以完成。”夏学津啜喏道。 “别叫我义父,我没你这个逆子。” “是,大人。”夏学津忙改了口。 “山西遍地种烟,刁民到处都有,今天你在文水杀人禁烟,明天你去交城还要继续杀吗?” “大人,这叫杀一儆百,有了这一次,管保刁民不敢再造次。” “胡搅蛮缠!现在到处都是叛逆,他们的目的就是挑起事端,你杀得了一,儆不了百。”丁宝铨气得浑身颤抖,“出了这样大的事,你怎么不向我报告,却让那些叛逆抢先登在报纸上,你知道我从不看那些大逆不道的东西,还是师爷告诉我的。” “属下一心禁绝烟患,一时疏忽了,请大人恕罪。”看丁宝铨动了气,夏学津不敢再顶嘴。 “还有那个张士秀,”丁宝铨缓和了一下语气,“跑到文水去调查,还在咨议局鼓动议员参我,真是气人。” “大人,要不要”夏学津把手放在脖子上,做了一个杀头的动作。 “你还嫌事不够大吗?”丁宝铨怒斥道,夏学津自知没趣,缩回了脖子。“找个罪名把这个姓张的抓起来,关他几年,让他闭嘴就行了,”丁宝铨吩咐着,“还有那个报社,经理叫刘锦训,让他重刊一篇文章,就说之前刊载的文章报道不实。” “属下这就去办。” 夏学津走后,丁宝铨颓然靠在太师椅上,双目紧闭。想他20岁就考中秀才,24岁成为进士,仕途顺风顺水,又蒙宠皇恩,42岁就做了封疆大吏,多年来说不上居功至伟,也是殚精竭虑,勤政爱民。不想为了这禁烟之事,起用了夏学津,一下就捅出个天大的篓子,现在账都记到他丁某人身上,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看来用人之事真不可大意,可现如今又有谁更合适呢。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现在唯有指望夏学津能把接下来的事办好,让知道真相的乱臣贼子们闭嘴,等过了这阵风声再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 囚车在颠簸的路上缓缓向前,破旧的车轮发出吱呀呀的响声,吵的人心烦。张士秀站在囚车上,双手双脚都被拷着,全身上下动弹不得。自他调查文水案以来,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让他觉得好笑的是,这些人不知道安个什么罪名,竟以“挟妓逞凶”为名将他收监,判了二年徒刑,为防止革命党人搭救他,丁宝铨命人将他押回原籍临晋执行,押解途中又以死囚标准给他戴上了手铐脚镣,看来丁宝铨对他还是挺“关照”的,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哈哈大笑,惹得押解的兵丁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囚车在临晋监狱停了下来,狱卒们看到张士秀,不禁愕然。当了这么多年差,头一次见到二年徒刑的犯人戴着如此沉重的镣铐,况且在他来之前,上头专门交待过,这人要好生招待,除了不许跨出狱门半步,其他的要求尽量满足。狱卒们只觉好奇,却不敢多问。没想到这人投入牢中,第一句竟问:“这监狱实在憋闷,你们可有琴书?”狱卒们面面相觑,这监狱哪来的琴书,遂去禀报典狱长。典狱长也觉奇怪,但还是说:“既然上面交待过,你们就去买来给他,看他能耍什么花样。” 从此之后,临晋监狱每日便多了琴声和歌声,每每唱罢,又大声诵诗,完全没有身陷囹圄的愁闷。时间长了,狱卒们也对他感兴趣,被问起何以如此乐观时,张士秀道:“革命事业终成,吾何忧伤?” 丁宝铨斜靠在太师椅上,得意的眯着双眼,嘴里哼着小曲。张士秀判刑,刘锦训外逃,张树帜c蒋虎臣收监,受张士秀鼓动的议员们也在他的威逼利诱下沉默了,文水案算是初战告捷,接下来他再查封几个报社就能彻底扳回这一局他正想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夏学津匆匆跑了进来,见丁宝铨闭目养神,他轻轻地叫了声:“义父”。 丁宝铨睁开眼,见夏学津神色慌张,不由得心头一紧,忙问:“出什么事了,如此慌张?” 夏学津递上一张报纸,丁宝铨拿过看时,是一张《晋阳公报》,想起一个月前的事情,他不禁皱了一下眉头。“去年我送您的小妾,他们不知怎么知道了,还说那是我的夫人,这是要致我们于死地啊。”丁宝铨一脸惊愕的望着他,嘴里啜喏着没说出话来。“还有,我们挪用赈灾款的事情,他们也报了出来。”听到这里,丁宝铨猛地站起身来,只觉一阵眩晕,又坐了下去,双手捂着头,半晌没说出话来。 过了好半天,他才缓过神来,双眼呆呆地望着地面,只不停的念着:“完了,完了。” “北京大学堂的狄楼海,在皇上面前参了我们一本。”丁宝铨像是没听见,嘴里还在重复那两个字。 此时巡抚衙门外一阵嘈杂,一个仆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老爷,钦差来了。” 丁宝铨像触电一样猛地抬起头,“什么钦差?” 还不等仆人答话,只听得外面一声清脆的声音,“圣旨到”。 丁宝铨赶紧吩咐仆人,“快,更衣。” 等丁宝铨从内屋出来,身着黄马褂的太监早已擎着圣旨立在堂屋正中。丁宝铨忙拍马蹄袖,跪下道:“臣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朝廷于禁烟一事,志在必行,此次该省酿乱,始由于地方之查察不利,而统兵官亦未能审慎办理,故予以处分。至于民间种烟,希图驰禁,胆敢聚众抗官,此等刁风,断不可长,自应严加惩治。嗣后著交直隶总督陈夔尤彻查,拟议具奏。” 这篇圣旨明显各打五十大板,未指明是他丁宝铨的过错,但交由陈夔尤彻查,是他不能接受的。他素来与陈夔尤交恶,即使没有这层关系,陈夔尤秉公处置,他也要担负这草菅人命的罪责。这事终究没有瞒下来,还是被皇上知道了。 正在想时,太监提醒道,“还不领旨?” “臣领旨谢恩。”丁宝铨接过圣旨,隐隐感到事情远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他的预感是对的,一个月后,清政府将丁宝铨交部察议,刘彤光革职永不叙用,夏学津和八十五标标统齐允撤差褫革。 夏学津和齐允走后,黄国梁接任第八十五标标统,阎锡山接任第八十六标标统。阎锡山是同盟会成员,黄国梁是革命同情者,经此一役,革命党人将山西军队的中坚力量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 阎锡山到任不久,发现新军中老兵很多,这些老兵多年混迹军队,纪律松散,难于管理,于是上报协统姚鸿法招募一批新兵。不但给新军补充了新鲜血液,也借此将革命党人和进步人士安插在军队关键岗位。 这一日,阎锡山正在屋内读书,忽听门外一阵爽朗的笑声,“百川兄好雅兴。”阎锡山抬头看时,原来是黄国梁来访。 “少济,真是稀客,快坐。”阎锡山赶忙迎了出来。 “百川兄在读什么书?” “哦,是章太炎先生的《驳康有为论革命书》。”阎锡山压低了声音。 “康有为倒是有些进步思想,可他既已承认慈禧c荣禄昏庸,又寄希望于光绪,且不说光绪是否圣明,就是连自由都成了问题,况且大臣多明哲保身,迂腐不堪,他一个光绪又能做的了什么。” “少济也读过这本书?” “读过一点。”黄国梁谦逊的说。 “为今之计,只有坚持革命,既然清廷不可靠,那就推翻他。”阎锡山慷慨陈词,忽又觉得不妥,放低声音道:“少济今日找我何事?” “姚都统命你我招募新兵,可老兵如何处理?” “不是渐次退伍吗?” “可很多老兵是同盟会员,在军队中担任一定的职务,这样一走有点可惜。”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阎锡山沉吟了一会,“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安置他们?” “去哪里安置,这批老兵有近百人。”黄国梁有点犯难。 “我这里筹的出几千两银子,少济你再出一点,我们在到绥远的路上开几家客栈,再过一个月就是中秋节,我们以过中秋节的名义把他们召集起来,共商大事。” “那你看谁办这事合适?” “我的军需长南桂馨,他是同盟会员,绝对可靠。” 临晋县衙内,县令吴作林焦急的在屋里踱着步子,一旁的师爷却悠闲地呷了一口茶。 吴作林瞥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功夫喝茶,乱党八月十九在武昌暴动,九月初一陕西又暴动,我们与陕西一河之隔,说不定哪天睡着觉脑袋就搬家了!” “大人莫急”,师爷站起身,“您手里还有一张牌。” “什么牌?”吴作林定住了脚步。 师爷神秘地一笑,并没有立刻答话。“快说快说。”吴作林有些着急。 “张士秀。” “张士秀?”吴作林显然对这个名字有点陌生。 “大人忘了?丁大人关在我们这里的那个乱党,已经一年多了,他在乱党中威望还是很高的,这段时间我们好吃好喝供着他,没让他遭一点罪,如果大人这个时候做个顺水人情放了他,即使乱党打到这里来,念大人这番好意,也可保平安无事啊。” “他可是巡抚大人亲点的犯人,这二年刑期未到,私自放人的罪责我们也是承担不起啊。” “我的大人啊,关他的是丁大人,现在巡抚是陆钟琦陆大人,他还会关心一个小小的囚犯?保命要紧啊。” “对对对。”吴作林瞬时愁云消散,“就照你说的办,马上放人。” 牢门吱呀一声打开,狱卒对着里面喊道:“张士秀,我们县令大人开恩,你可以走了。” 张士秀只是坐着不动,说了一声,“拿笔墨来。” 狱卒听到他又提要求,心中不快,却也没有办法。一会儿的功夫,笔墨来了,张士秀提笔在牢门上疾书。写完将笔一扔,对狱卒一笑:“替我谢过县令大人。”然后大踏步地向外走去。待狱卒上去看时,只见牢门前两行刚劲的大字,“困极必大亨,死地而后生。”此时门外又响起了张士秀爽朗的笑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五 1911年10月28日,五福庵32号黄国梁家中正在召开一次紧急会议,参加会议的有黄国梁c阎锡山c温寿泉c南桂馨c管带赵戴文c乔煦c张瑜等革命党人,大家脸上都洋溢着溢于言表的兴奋。 阎锡山首先发言:“各位,武昌的同志开创了成功革命的先河,临省陕西也积极响应。之前陆钟琦对我们两标不信任,指使新任协统谭振德收了我们的子弹,还要调我们出太原。这次陕西起义让他们如坐针毡,陆钟琦还是得仰仗我们设防,准备给八十五标配发子弹了。” “可陆钟琦还是对我们有所防备,”黄国梁说道,“昨天下令让一营c二营前往河东,在风陵渡一带布防,命令很急,要求领了子弹今天就出发,让我和标本部在领子弹前先行出发,还是要将我们的力量分散开。” “军队现在在我们掌握之中吗?”阎锡山问道。 “两标内什长以上人员十之六七都是我们的同志,其他还有一些是同情革命的,争取不过来的我们已经派人监视了。”温寿全答道。 “老兵那边安置的怎么样了?”阎锡山转向南桂馨。 “都安置好了,中秋节召集他们歃血举誓,群情激奋,就待一声令下了。” “好!少济,陆钟琦下令分散我们的兵力,你准备如何应对?”阎锡山问。 “我想等部队领下子弹后兵分两路,一路向晋南,一路向晋北,然后合围太原。”黄国梁说。 “陆钟琦就是想分散我们的兵力,分兵不正是中了他的下怀,咱们领下子弹就地发动兵变,打他个措手不及。”阎锡山说。 “陆钟琦既然对我们有戒心,肯定有所防备,少济抗命不先行出发,陆钟琦必然生疑,再想起事就很困难了。”温寿泉顿了一下,继续说,“不如让少济和一c二营依命出发,先向南走几十里后返回,八十五标其余同志先行发动起义,八十六标和少济所部里外配合,一举拿下太原。” “这个主意好。”黄国梁站了起来。 “其他人认为呢?”阎锡山环顾了一下会场。 “同意。”其余人陆续表态。 “好,少济带人先至祁县,返回后在城西十五里处待命,八十五标其余营明天凌晨起义,先占领子弹库,八十六标带枪随后赶到,取出子弹。”阎锡山命令道。 “三营管带熊国斌是满族人,对清廷死忠,很可能阻挠起义。”黄国梁提醒道。 “那好,一营二营各留下一队,管带随你出发,以免引起怀疑。” “明白。”黄国梁答道。 “南桂馨,你通知老兵在北门待命,枪声一响,西北两侧共同呼应。” 10月29日凌晨,太原新南门外杀声震天,队官王嗣昌c士兵杨彭龄带八十五标冲了过来,守门的兵丁还未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大门已洞开,他们刚欲仓皇应战,却被流弹击中,一会儿的功夫死伤过半,其余的士兵见大势已去,纷纷缴械投降。 拿下新南门,起义军直奔弹药库而去,看守弹药库的队官叫张煌,也是起义的中坚。王嗣昌向身后喊道:“快带进去取子弹。” 此时陆钟琦已被枪声惊醒,他穿着睡衣走出内屋,只见谭振德慌慌张张的跑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人不不好了八十五标c八十六标反了。” 听到这里,陆钟琦倒十分镇定,“他们打到哪里了?” “新南门被攻陷,弹药库被占,黄国梁的队伍返了回来,正在攻打西门,北门有支队伍,不知从哪里来的,为首的是南桂馨。” 陆钟琦皱了一下眉,“我处处小心,不想还是有这一天,快组织抵抗,不要让他们得了势。” “嗻。”谭振德应了一声快步跑了出去。 谭振德走后,陆钟琦向仆役李升吩咐了一声,“把公子唤来。” 这陆钟琦一月前刚由江苏布政使调任,光绪十五年进士,做过载沣的老师。其长子陆光熙,任翰林院编修,曾东渡日本留学,与阎锡山是同学,起义前曾劝父亲拥护革命,事未成,晋军已起义。 太原城东北侧,是炮兵营所在地,管带张治垚带着几个警卫站在门口,见排长张文达带着一个连的人从校场方向跑过来。他大喝一声,“你们干什么去。” “参加革命。”张文达扬起脸丢下一句话。 “你们吃着皇上的俸禄,却去造反,今天谁也不许出这个门。”张治垚面不改色。 “这可由不得你,”张文达一声冷笑,“绑了。” 话音刚落,左右闪出几个人,将张治垚和几个卫兵五花大绑扔在一边,嘴里塞上了破布。张治垚嘴里咕哝着,却说不出一个字,张文达看着他轻蔑的一笑,向身后喊道:“去炮库。” 此时黄国梁已带人攻下了西门,二营管带姚以价带着先头部队直奔巡抚衙门而去,就在距衙门一里的地方,早已有人设好了路障,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们。姚以价勒住马,定睛看时,熊国斌正立在路障之后。他见姚以价带兵冲过来,双手抱拳道,“维藩,你我兄弟,不忍兵戎相见,请就此退兵。” 姚以价也拱手道,“如今清廷腐朽,革命势在必行,望兄台行个方便。” “那就得罪了。”熊国斌说完抬手就是一枪,姚以价反应快,忙低头躲避,只觉头顶一道风声,子弹擦着他的头盔飞过。 见自己主将吃了亏,二营官兵急忙还击,三营早已摆好了防御工事,正面攻击伤亡很小,倒是二营在激战中不断有人中弹倒下,竟一时难以前进。姚以价躲在民居后面,心急如焚,要是这样僵持下去,巡抚陆钟琦很可能趁乱逃跑,那他这个担负进攻巡抚衙门任务的责任可就大了。 正当姚以价不知所措时,东边枪声大作,杨彭龄c张瑜c乔煦带着部队向巡抚衙门冲来。见有援兵,三营立刻乱了阵脚,死伤无数,侥幸活下来的纷纷夺路而逃。熊国斌眼见下属尸横遍地,知道大势已去,他干笑两声,举剑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一道红光闪过,他无力地瘫倒在地。 两标合兵一处,呼喊着冲进巡抚衙门,到正堂时,不由得都停住了脚步。只见巡抚陆钟琦一身朝服,衣冠齐整地立于堂前,陆光熙和谭振德分列左右。 见起义军进来,陆钟琦毫无惧色,质问道:“我刚来一月,有何坏处,尔等竟出此举?” 陆光熙说:“不要开枪,我与阎锡山是校友,我们可以商量。” 陆钟琦喝止道:“不用商量,你们开枪吧。” 姚以价正欲回话,忽听陆钟琦身后一声枪响,起义军忙举枪还击,陆钟琦c陆光熙c谭振德应声倒地,陆光熙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自己人的枪口之下。姚以价看着尸体有些发愣,杨彭龄却说道:“一不做,二不休,我们绝了后患。”还没等姚以价反应过来,他已经带着起义军冲进内室。可怜一方封疆大吏几乎满门被灭,仅有女儿陆士嘉和十三岁的长孙陆鼎元被刺伤,幸免于难。 阎锡山知道此事,下令对陆钟琦父子与谭振德均以礼厚葬。清廷感念陆钟琦忠勇,谥其文烈,妻唐旌表,子光熙谥文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六 张士秀从监狱出来后并没有回家,而是找到李岐山等人商议下一步的革命方略。大家一致认为应当光复河东地区,河东即山西西南部运城c平阳一带大片区域,上古尧舜禹的都城皆在此地,地势平坦,沃野千里,自古为富庶之地,盛产棉麦,盐产资源丰富,取得河东的控制权,不仅能获得大量的粮饷物资补给,还能与已经革命的陕西c武汉等地互为照应。众人推举张士秀奔赴陕西求援,壮大革命势力,一举光复河东。 陕西革命党领袖名叫张凤翙,西安革命成功之后被推举为“秦陇复汉军”大统领。此前与张士秀素未谋面,但张士秀在山西革命党中威望颇高,又在“文交惨案”仗义执言而身陷囹圄,因此十分敬仰。听说张士秀到来,忙出门迎接。 “实生兄,久仰大名!”张凤翙躬身一揖 张士秀连忙还礼:“张统领,幸会幸会!” 待二人进屋,分宾主落座,张凤翙说:“实生兄,听说你为文交一事蒙难,我们都很心急,黄先生(黄兴)年初专程致函,要求营救于你,不想实生兄吉人自有天相,可喜可贺啊。” “那还不是托统领的福。” “哦?托我的福?”张凤翙一脸疑惑。 “是啊,你这边起义,临晋县令怕遭殃及,就把我放了。” “哦?哈哈,我们起事也是响应武昌义举,不想竟有这奇效。”说罢二人一齐笑了起来。 笑毕,张士秀问道:“不知陕西战事如何?” 听问道这里,张凤翙收住笑容,叹了一声说道:“起义时,陕甘总督升允正在西安北郊草滩屯垦军田,不在西安城内。知道西安出事,随即骑马轻装,连夜逃往甘肃。清廷早在武昌起义后便在陕甘集结军队南下剿灭,升允逃跑后在甘肃将这些军队调集一起,南下猛扑过来。现在西线长武c邠县c乾州,东线潼关c华阴都在激战,听说河南也在调兵。西安城内补给有限,目前粮秣c军械都有点缺乏。” 听到这里,张士秀一怔,“不想清军如此凶猛。” “目前并无大虞,可如此僵持下去”张凤翙没有说下去,脸上露出愁云。 “统领可否想过放弃西线,向东突进?” “放弃西线?” “对,山西亦已起事,太原在我们的掌握之中,如果统领放弃西线,自潼关东进,拿下河东地区,秦晋通道打通,两军可互为倚靠,况且河东富庶,便于后备补给,是一举多得之策。” “这个我也想过,可现在西线战事吃紧,一时半会还不能脱身。”张凤翙有些为难。 “此事不宜耽搁,清军援军近在咫尺,我晋c鄂军自顾不暇,皆因不能相互驰援,现在迫切需要联合抗清。” “晋军那边?” “晋军刚拿下太原,立足未稳,秦晋门户为潼关c运城,运城那边我有相识,只要统领拿下潼关,你我里应外合,光复运城易如反掌。我与晋军李岐山已商议好,只要太原稳定,他必会南下,如此合围平阳,秦晋军队将汇合一处。” 张凤翙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井崧生c井勿幕c张伯英,几人也是频频点头。他下定了决心,“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尽快抽身东进,你回运城联络,待准备妥当,我们再行商议入晋时间。” “好,那我就告辞了。”张士秀拱手一揖,便起身要走。 “实生兄,我还没给你接风洗尘呢。”张凤翙栏住了他。 “此事耽误不得,我要抓紧时间回去准备,等运城光复,你我细细再叙。”说完辞身离去。 看着张士秀远去的背影,张凤翙摇头笑道:“真是个怪人。” 姚府内,姚鸿法笔直的坐在椅子上,眼神却满是惆怅。他原是山西新军协统,起义前调任巡抚衙门参议官,他的继任谭振德已于起义当晚与巡抚一同殉国,只有他还苟活,可又有何颜面面对山西父老,又如何对得起巡抚大人的重托,想到这,他不禁潸然泪下。 “姚都统。”一声呼唤把他从烦乱的思绪中拉回来。此刻,起义军十几人将他团团围住,说话的正是阎锡山,姚鸿法原是阎锡山的上司,所以习惯于称呼他的旧职。 “太原起义,乃是大势所趋,目前山西无主,我们想请姚都统担任都督一职,统领我们继续反清大业。”阎锡山说道。 姚鸿法听到这话,并未回答,将脸侧向一边。 温寿泉见他并不回答,补充道:“武昌起义,黎元洪顺天应时,做了都督,姚大人亦应学他,共赴义举。“ 听到黎元洪这三个字,姚鸿法哼了一声,随即闭上眼睛说:“你们杀了我吧。” “姚大人德高望重,我们岂忍杀你。”黄国梁说。 “德高望重?”姚鸿法睁开眼睛,瞪着黄国梁,“陆大人c谭大人也是德高望重,你们不也一样杀了?” “我们本想与陆大人详谈,不想他的亲兵先行开枪,我们被迫自卫,枪弹不长眼啊。”姚以价说道。 “那你们又为何杀他满门,老幼妇孺何罪之有,他们也向你们开枪了吗?”姚鸿法厉声质问,脸上的青筋一跳一跳。 “这”姚以价一时语塞。 见无人答话,姚鸿法继续说:“你们自诩为义军,为何攻下巡抚衙门还要洗劫银库,还纵容兵丁抢劫太原管钱局c首饰店c商号,西羊市一带的大火是不是也是你们的兵丁所为?” “起义前未有组织,后来我们镇压了乱兵乱民,处置了不少。”阎锡山有点心虚。 “抢劫了两个时辰才出来镇压,发财的早跑了,拿几个替死鬼顶罪。”姚鸿法咄咄逼人。 “清廷腐朽,民不聊生,推翻就是义举,识时务者为俊杰,请大人做了这个都督。”温寿泉见阎锡山脸色惨白,急忙岔开话题。 姚鸿法听到这里,又闭上了眼睛,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那就得罪了。”阎锡山使了个眼色,身后有两个兵士上来,对姚鸿法说了声,“大人请吧。”姚鸿法瞪了一眼阎锡山,起身向堂外走去。 将姚鸿法软禁之后,起义军公推阎锡山为都督,温寿泉为副都督兼军政部长,梁善济为民政部长,常樾为军令部长,黄国梁为参谋部长,杜上化为总参议。 军政府成立之后,前后派出三路军队。东路军以姚以价为总司令,赵戴文为参谋长,带兵两营防守娘子关。张瑜为北路司令,带兵一营,会同在五台c崞县一带起义的忻代宁公团,出兵雁门关茹越口等地,进攻大同。南路以刘汉卿c李大魁为正副司令,带兵一营,前往河东。同时,派常樾c乔煦c贾德懋三人为议和专使,到北京与段祺瑞接头,试图缓和局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七 张士秀返回山西后,选择老家蒲州作为据点。这里位于运城西侧,潼关北侧,方便接应自潼关渡河的秦军。蒲州革命党人有很多是他的旧相识,他们策划组建民团。知府赖庆荣倾向革命,与张士秀也是旧交,为民团训练提供场地和资金,对外宣称保护地方治安。有了这些人的帮助,民团人数迅速增至数百人,张士秀被推举为民团总司令。 经过几日训练,民团兵士进步明显,张士秀正在训练场观看操练,赖庆荣走了过来,“实生,晋军派出的东路军驻守娘子关,被卢永祥带兵攻破,阎锡山带兵想要收复,也是大败而归。” 张士秀收住笑容,转头看向赖庆荣。 “南路军刘汉卿兵不血刃,光复了平阳(今临汾市),继续南下时在侯马隘口遭遇太原镇总兵谢有功抵抗,撤回平阳时发现童宝山叛变,不得入城,前后夹击之下兵败身死,首级被割下示众,平阳复又落入敌手,谢有功在城内大肆搜捕革命党人,南路军死的死,降的降,几乎全军覆没”,见张士秀仍面无表情,赖庆荣继续说:“秦军那边潼关也失守了!” 听到这里,张士秀身子震了一下,旋即恢复了平静,他对赖庆荣说:“目前清廷死而不僵,革命总是会有反复,这些只是暂时的,你我有民团掩护,只管专心训练,静观其变。” 赖庆荣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山西巡抚衙门,阎锡山c温寿泉c黄国梁围坐在议事厅内,所有人都紧缩双眉,阴沉着脸。议事厅内一片寂静,仿佛掉根针都能听得见。 沉默良久,阎锡山开口说话:“清廷命曹锟的第三镇镇压我山西革命,卢永祥带先头部队约一个协的兵力进攻娘子关,防守的姚以价只有两个营的兵力,我去驰援也是无兵可用,现在娘子关天险已破,山西门户大开,二位可有应对之策。” “太原起义,我们获得的兵力有限,弹药也无补给,彼时我们不应分三路冒进,而应固守太原,招兵买马,以图再进,此番分兵我们折损了大半兵力,于革命无益啊,”黄国梁叹道。 “北洋陆军兵力充沛,现有六镇,多在京畿附近,此番卢永祥只是打打前战,以后清廷兵力将会源源不断从东而来,向东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而南部河东地区物产丰富,又与陕西接壤,一旦打通,可与秦军呼应,一举两得。”温寿泉说。 “河东道产盐,河东兵备盐法道管理着三十六州县及运城盐政,下有500多装备洋枪的盐捕,此外还有太原总兵谢有功重兵为后盾,加之前路巡抚帮统带清兵到处巡逻,兵力也不可小觑,刘汉卿刚在平阳兵败,南路军损失殆尽,”说到这里,阎锡山有些哽咽,“此时再去河东难以稳操胜券,北路军开进晋北五台c应县c大同等地,清兵势微,很少遭遇猛烈抵抗,现已尽在我们掌握之中,清兵追击过来,我们还可凭雁门关据守,向北还可撤至绥远包头一带,武昌首义一起,其余省份必将响应,清廷必不会向北穷追猛打,据此可以保存实力,以图反攻。” “向北确实阻力渐少,但土地贫瘠,兵源c粮秣c资金均难以补充,若去那边,仅仅是偏安一隅,难成大事,况且我们这一去千人,是否能有足够粮草供应还是个问题,如果因此减员,那革命还有何意义。”温寿泉据理力争。 “向北开进只是缓兵之计,不会长久,难道我会看着自己的兵士冻饿而死吗?”阎锡山反驳道。 “依我看,还是固守太原,这里城防严密,易守难攻,无论向哪里开进,都会损失精力,也会白白放弃这据守之地。”黄国梁慢悠悠的说。 “清兵此番进攻,带了许多重炮,我是亲眼所见,再结实的城防也架不住重炮猛攻,一旦破城我们将无路可退,这太冒险了。”阎锡山转向黄国梁。 “既然如此,那就分兵吧,我带兵南下,都督北上,你固守太原,兵力虽分散,也总能保住一路。”温寿泉对黄国梁说。 “这样也好,百川你意下如何?”黄国梁看着阎锡山。 “好,不过分兵之后各路要互通有无,以便决策。”阎锡山下了决心。 此次会晤之后,阎锡山带赵戴文等走了北路,温寿泉带李岐山走了南路,黄国梁留太原未走,与王嗣昌c张德荣先住在阳曲县青龙镇,后入城在天主教堂躲藏,再转至天津,直至南北议和后才返回太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八 秦晋战事吃紧的消息让张士秀感到不安,东边娘子关失守,入晋的第一道屏障被打破,敌军就会轻而易举的攻至太原,已取得的革命成果将付之东流。西边潼关失守,刚刚签订的秦晋之约一时难以履行,一旦清军南下,退至陕西凭黄河天险据守的后路也被切断。好在他们仍以民团名义训练,不至于引起当地政府的注意,但毕竟民团都是新兵,训练条件又有限,战斗力比新军还是有很大差距,仅靠这一支队伍难成大事。此刻他盼望李岐山尽早向河东进发,不至于让他显得如此势单力孤。阳光从窗缝中洒进来,在寒冷的冬日让人感觉十分惬意,张士秀却提不起精神,趟在床上盯着屋顶发呆。 正在张士秀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亲兵走了进来,“总司令,外面有人求见,说是陕西张都督派来的。” 听到这里,张士秀从床上跳了起来,“是吗,快请。” 来人是陕西革命军前敌司令井勿幕,张士秀在陕西拜访张凤翙时他也在场。见到张士秀,他满面笑容,“总司令,好消息。” 听他这么说,张士秀紧缩的眉头舒展开来,忙问:“什么好消息?” “潼关收复了。” 只这一句,张士秀兴奋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抓住井勿幕的手,“真的吗,你再说一遍。” “潼关收复了,本来我们已经打下潼关,不想出了叛徒,半夜给清兵打开了城门,被打了个措施不及,就退了出来。不过清军在潼关的兵力并不多,大约有两个营,我们重整旗鼓,又把它夺了回来。现在派了一个旅在那驻守,附近没有兵力可以与我们抗衡了。张都督此次派我来,就是问问你这边准备的如何,商定渡河时间。” “我这边已经准备好了,从你们那回来之后,我联合此地革命党人招募兵员,知府赖庆荣给我们提供了这块场地,以民团保卫地方治安的名义做掩护,现在已经训练一月有余,兵力过千,运城本地兵力只有五百,即使谢有功驰援,你我联手也足以应付。” “那渡河时间?”井勿幕问道。 张士秀沉吟了一会道:“十一月初八,如何?” “那我就回去禀报张大统领了。”井勿幕说完就要走。 “别急,随我一同看看新训的民团,我还要给你接风洗尘呢。”张士秀不等回答,便拉了井勿幕的手出了大门。 农历十一月初八,张凤翙派陈树藩为东路招讨使,带领井勿幕c闫飞龙等如约渡过黄河,蒲州民团派韩拱北等接应,直奔永济县而来。永济县令听说秦军渡河,随即携带家眷出逃,只留下一座空城,起义联军兵不血刃便占领了永济。永济位于运城西侧约百里,攻克之后,众人商量进攻运城的策略。最后决定,张士秀率领部分民团佯攻运城西路,陈树藩率余部经虞乡c解州,直达运城以北的龙居c赵村一带发起总攻。 1912年12月29日凌晨,运城西门外一声炮响,将城墙炸开一条缝隙,县令于经国忙指挥守军迎战,却只听得枪炮声响,不见有人登城。于经国正诧异间,忽有士兵仓促来报,说北门被攻陷,敌人已冲进城内,估计此时快到县衙了。于经国知大势已去,趁乱从南门潜逃,清军顿时群龙无首,纷纷缴械投降,运城即告光复。 温寿泉c李岐山从太原南下,一路未遇抵抗。他们知道,谢有功率领两千余人,此时正在平阳城内防御。在距平阳城北五十里的洪洞附近,他们与先期到达的杨彭龄部会合。此时将领中有两派意见,一是硬攻平阳,二是硬攻尚无把握,可绕道先取运城。正在拿捏不定之时,运城光复的消息传了过来。大家一致决定,由温寿泉率三个步兵营个炮兵营经襄陵c汾城至陕西请求支援弹药,其余人由杨彭龄c李岐山带领直接开往运城,与张士秀会合,南下途中杨彭龄离开,军队转由李岐山全权指挥。 温寿泉过河先到了潼关,见到张伯英,再由张伯英引荐给张凤翙,张凤翙听说是山西的革命党人,十分客气。此时秦军已在西南部稳定了局势,军力不断壮大,张凤翙遂即向温寿泉拨付了200枝步枪,5万余发子弹。得到补给后,温寿泉立马返回运城,与李岐山c张士秀会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九 温寿泉到了运城县衙,没有看到张士秀和李岐山的影子,一问才知,他们正在训练场督导训练。此前张士秀的民团多为新兵,训练条件又有限,成效不高,此时有了运城这个根据地,又有正规军指导,几天的时间便有很大进步,张士秀和李岐山居高临下,正满意的看着这群血气方刚的年轻人。 “实生兄,鸣凤兄。” 张c李二人转头见是温寿泉,忙问:“见到张统领了吗?” 温寿泉嘿嘿一笑,“见到了,你们猜我带回了什么?” “这么高兴,肯定是借到了武器弹药。”见温寿泉笑而不语,李岐山又问:“多少?” “200枝枪,5万子弹。” “这么多,哈哈,好啊。”张士秀也很兴奋。 “这下我们可以一举拿下平阳,为刘汉卿报仇了。”温寿泉说。 听到这里,张士秀和李岐山收住笑容,对望了一下。 温寿泉见他们有异,忙问:“有什么问题吗?” 张士秀支支吾吾的回答,“哦,没,没什么,我们只是感觉部队还没有训练好,谢有功部凶猛,暂时不宜进攻。”说完又看了李岐山一眼。 看到他们这幅表情,温寿泉不禁一怔,他隐隐感觉二人一定有事瞒着他,却也不好再问。 张士秀回到屋内,心情十分烦乱,他本是一个处乱不惊的人,今天在温寿泉面前却显得惊慌失措,温寿泉一定看出他的破绽了,是继续这样下去还是和他摊牌。正胡乱想着,陈树藩走了进来。 “总司令,我今天是来向你辞行的。” “哦?出了什么事,为何要走。”张士秀一脸疑惑。 “潼关战事吃紧,守将张钫几日前便来电要我增援,因河东尚未完全收复,我一直未予增援,不想清军几日连克灵宝c阌乡c潼关,此刻已容不得我不回了。” “既是这样,那愚兄就不再挽留了,柏森渡河援晋之义举,愚兄永世不忘,待河东时局稳定,定当酬谢。” “顺手之劳,何足挂齿,你我今日别过,后会有期。” 陈树藩回陕后,秦军如虎添翼,几日便将丢失的城池一一收复。张士秀也履行约定,河东局势稳定之后,向陕西拨送了一批潞盐。陈树藩派人在关中开了盐店数十个,公开售卖,两年多赚了一百余万元,成为他以后在军事政治上的活动资本。 接连几日,温寿泉提起进攻平阳的计划,张士秀和李岐山都以各种理由搪塞。温寿泉感觉事态重大,派人去查,果然有所发现。运城盐产丰富,起义军进城之后,盐矿均易了主,虽然主事的身着便装,却被温寿泉的亲兵认出是蒲州民团的人。温寿泉这才明白,原来张c李二人看到运城丰富的盐产动了心,想用卖盐收入贴补军费,顺便捞上一笔,不然怎么会不向他这个副都督禀报呢。况且此时南北议和声起,他们还对议和抱有幻想,目前并无进攻平阳的意愿。 现在北有谢有功和卢永祥,曹锟正率第三镇自直隶西进,黄国梁原说在太原抵抗,得知卢永祥部逼近却躲了起来,一旦南下与谢有功合兵一处,河东就将危如累卵;西有豫军赵倜,虽正与秦军作战,但陕甘巡抚齐允已率甘军进入陕西境内,一旦齐允部拖住秦军,赵倜便可腾出手来,直取运城;豫军余部随时可以调动,从东南方向进攻。如果任由他们这么拖延下去,运城就有被三面合围之危,那时可是插翅难飞了。 温寿泉的担心是对的,卢永祥的部队此刻已悄悄向南开进,很快就要抵达平阳。赵倜在与陈树藩的对阵中吃了亏,从潼关退兵后欲渡河东进。张士秀c李岐山知此状况方才悔悟,急忙来找温寿泉商量对策。 “都督,现在西北两线夹击,形势不妙啊。”张士秀说。 “哦,二位认为应先解哪面之围呢?”温寿泉问。 张士秀与李岐山对望了一眼,道:“我们认为应向平阳方向而去。” “谢有功已是难以对付,加上卢永祥我们怎么打得过?”温寿泉故意说道。 张士秀被问的涨红了脸,支吾着没说出话来,李岐山忙接过话头,“谢有功兵力与我们相去甚远,此事宜早不宜迟,一旦卢永祥部到达平阳,胜算就不大了。” “平阳城防严密,若是久攻不下,赵倜部从后面包抄,岂不腹背受敌?”温寿泉问道。 “这都督的意思是先攻赵倜。” “赵倜所部驻守灵宝c阌乡c潼关等地,前几日被陈树藩击退,目前他正在黄河以南等待余部集结,估计还要七日左右,我们趁他孤立无援之时渡河偷袭,杀了他的威风,以后就不会与我们为难了。” “那我们这就回去准备。”张c李二人说完便退了出去。 三日后的深夜,李岐山率部悄悄出现在黄河南岸,赵倜刚从梦中惊醒,便被人用枪指着头,五花大绑带到了温寿泉面前。 见赵倜被捆得结结实实,温寿泉不禁皱起了眉头,故作愠怒道:“我说让你们请赵都统来,怎么这般无礼,这是我们革命党人的待客之道吗?”待兵士除去赵倜身上的绳索,温寿泉躬身一礼,笑吟吟地说道:“赵都统,别来无恙啊。” 赵倜揉了揉被捆得生疼的手臂,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这个人,冷冷地说道:“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都统护送慈禧老佛爷和光绪帝移驾西安,路过山西时,我见过你,只不过那会儿我是个无名小卒,没有得以近前,所以都统不认识我。” 赵倜听到这里不禁一怔,他又抬起头细细打量面前这个人,只见这人中等身材,国字脸,两道浓重的剑眉一蹙一蹙,双眼炯炯有神,一身臧青色的军装在灯光下显得英俊挺拔。他不禁暗想,光绪二十六年他还是个小小的管带,眼前这人居然还能记得他的模样,真是不容小觑。他放下了戒备,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温寿泉,山西军政府副都督。”温寿泉拱手一礼。 这个名字对于赵倜来说十分熟悉,不想这么快就站在他的面前,两人又是以这种方式相见,但看他今天好像并无恶意,于是也拱手还礼道:“久仰久仰。” “在下今天冒昧地请都统来,实在是有一事相求。”温寿泉开门见山。 “哦,什么事?” “听说都统不日将渡河北上,征讨我山西军民,希望都统高抬贵手,给我等休养生息之机。” “我现在已经是你的阶下囚了,何谈征讨。” “若是我放你回去呢?”温寿泉笑着问道。 “放了我?”赵倜惊异的问。 “对,目前南北议和之声高涨,都统何不等议和结果出来再做行动,况且袁世凯派你进剿陕西,又何必要淌山西这潭浑水呢。都统是守信之人,只要你答应暂不渡河,天一亮我就派人送你回去。” 赵倜沉吟良久,方才答道:“好吧,我答应你,不过以三月为限,三月过后,议和失败或还无结果,我也不好抗命不遵。” “那我就代山西军民谢过都统了。”温寿泉又是一礼。 赵倜回去之后果然信守承诺,在黄河岸边按兵不动,河东军队西路之围暂时缓解。张士秀c李岐山经此一事,对温寿泉不再心存芥蒂。因阎锡山此时已率军抵达绥远c包头一带,山西境内实际已无革命政府存在,温寿泉遂决定成立山西省河东军政分府,领导山西军民继续开展革命活动。温寿泉统领军政事务,并用投票公举法,选取张士秀为民军总司令,总理地方军政事宜;李岐山为讨伐司令官兼旅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 作为河东唯一一个没有收复的城池和通向太原的必经之路,河东军政分府成立后的第一件事自然是拔掉平阳这颗钉子。1912年1月,李岐山率领五千余人抵达平阳城外,先是调集少量部队对南门发起佯攻,几次冲锋都败退下来,守城的兵士以为只是小股敌人侵扰,都放松了警惕。不想东门外突然响起了炮声,营长韩升泉带领大部分兵力开始攻击,此时东门守军兵力薄弱,没多长时间就被攻破。韩升泉率军突入东门,一路上守军四散奔逃,革命军很快攻打到东关附近。韩升泉正欲率队继续前进,忽听对面杀声震天,一队清兵冲了出来,韩升泉细看时,为首的正是童宝山。他不由得想起了之前阵亡的南路军司令刘汉卿,韩升泉恨不得手刃此人,他举枪想瞄准童宝山。不想童宝山躲在冲锋的士兵后面,几次都难以瞄准,他指挥部队从容迎战,竟将韩升泉打得节节败退,最终退出了东门。 有了东门这个缺口,河东军将兵力都调集于此,全力攻击,可一连三天在东关附近都被打得退了出来,竟一时无可奈何。韩升泉复仇不得,憋了一肚子的火,只好求助李岐山。 “司令,东门久攻不下,末将请罪来了。” “东关一带布局犹如瓮城,敌人居高临下,易守难攻,这不怪你。”李岐山说。 “童宝山那叛徒,真恨不得杀了他,可是哎”韩升泉狠狠地叹了口气。 “我也想为刘司令报仇,可现在硬拼也不是办法。” “那怎么办,就看着童宝山那么得意?” “这几日我暗中观察了一下各个城门,发现西门外煤窑很多,有一个煤窑貌似直通西门而去,只是煤窑早已荒废,不知有多深。” “司令的意思是通过地道挖进城去?” “对,你来办这个事,找些可靠的民工,日夜赶挖,我率军继续攻打东门,为你们做掩护。” “末将这就去办。” 韩升泉从附近村庄招募有经验的窑工,不出两日,便招募了一百余人,加上部分士兵,凑了三百人,从煤窑一路向东挖去。三百人日夜交替,速度极快,不出五日,便挖了一里有余。这天,城内士兵向童宝山禀报,“大人,西门外有些动响。” 童宝山急忙赶往西门,贴地附耳倾听,他的身下是几口大缸,缸内空无一物,是为了防止地道攻门专门设置的。只听见缸内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说了声“来了。”遂站起身对身后的副将说:“召集人马随我出城。” 韩升泉正在组织挖掘地道,忽见正东方向尘土飞扬,一队人马气势汹汹的开了过来,他心道一声不妙,硬着头皮走了上去。为首的骑着高头大马,正是童宝山,韩升泉压抑着心中的怒火,躬身一揖道:“大人。” “你们在这干什么呢?”童宝山骑在马上,斜着眼看着韩升泉。 “哦,我们在这挖煤呢。”韩升泉答道。 “这个煤窑已经荒废了数年,你们在这能挖出煤来吗?”童宝山说着,将手伸到腰间。 韩升泉正欲答话,忽听一声枪响,童宝山的子弹正中他的眉心。煤窑里的人听到声响,纷纷跑了出来,童宝山大喊:“都给我杀了,一个也别跑。”挖地道的三百人,除少数人逃脱外,均被枪杀。 此事传到李岐山那里,他不禁放声大哭,哭罢,他红着眼只恨恨地说了一句:“童宝山又欠了一笔血债。” 战斗又打了一周,谢有功c童宝山军队所剩不多,但依然负隅顽抗,城池久攻不下。温寿泉知此情景,携带食物弹药到城南十里的尧庙总部慰问军队。兵士得知都督亲自劳军,又有充足补给,一时士气高涨。 第二天,河东军对东门发起了总攻,兵士们热血沸腾,异常凶猛,不过半天时间,东门被攻破。守城士兵仓皇逃窜,河东军一路追击,到了东关附近,忽听杀声四起,“不好,中埋伏了。”士兵们刚反应过来,枪声就响了,先头进入城内的五六百名士兵无一幸免,后面的见对方火力异常凶猛,忙退了出来。 “奇怪,已经僵持了半个多月,谢有功的部队已消耗殆尽,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人。”知道部队进攻受挫,李岐山急得在屋里直踱步。 “听说谢有功最近一直催促卢永祥部南下,会不会已经到了。”温寿泉说。 听到这话,李岐山停下了脚步,惊愕地看着温寿泉,“卢永祥有一个协的兵力,如果真是他们,平阳城就难攻了。” “先去查清再说吧。” 原来在进攻平阳期间,谢有功多次电告卢永祥,希望南下支援。温寿泉到达尧庙的那天,卢永祥部也进入了平阳城。知此情景,温寿泉立即决定,放弃进攻平阳,此前河东军另一路已收复了绛州(今新绛县),李岐山部遂退往绛州防御。 半个月后,陕西革命军攻势猛烈,连克多个城池,卢永祥奉命移防。听说平阳城空虚,李岐山又率部前往,仅两天时间,平阳城即被攻克。谢有功闻讯携家眷北逃,童宝山逃跑不及,被河东军逮到。李岐山命令将童宝山首级割下,在鼓楼示众三天。自此,河东地区被革命党人全部收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一 晋南革命形势一片大好的同时,陕西革命军也逐步稳定了局势。全省中部c北部的大部分地区都已被收复;东面山西收复了河东地区;西面甘肃在陕西的协助下由哥老会收复了银川c平凉等东部城池,牵制了齐允的部分兵力;山西调兵而来的卢永祥最近攻势越来越弱;赵倜仍在山陕交界的黄河沿岸地区按兵不动,大大减轻了东南线作战的压力。 陕西都督张凤翙站在地图前,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卫兵来报,说外面有个叫严慎修的求见。 张凤翙若有所思地说道:“严慎修,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一旁的井勿幕略一沉吟,说道:“严慎修是山西万荣县人,早年在日本留学,回来考中了举人,但一直没有从政,在老家经商,去年我在山西筹款时得到过他的帮助,此人在经济方面很有头脑,与孙先生熟识,还是同盟会员。” “想起来了,你跟我说过,快请!”张凤翙忙对卫兵说。 待严慎修进门时,张凤翙细细打量起这个人。只见来人三十来岁模样,身穿藏青色对襟马褂,头戴瓜皮帽,脚穿软底布鞋,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虽然年龄不大,却是一副成熟稳重的模样。 两人寒暄一阵,分宾主落座。严慎修开口问道:“都督,听说陕西战事已趋于平稳?” “是啊”,张凤翙得意的说,“陕西境内县已收复的县城有二十余个,清兵攻势越来越弱,照此下去,估计不出两年,我们便可收复陕西全境。” “目前南北议和声潮高涨,都督还要继续忙于战事,拓土扩疆吗?”严慎修问道。 “南北议和已经两月有余,还是没有什么结果,我这边多打下些城池,孙先生那边也好多些和谈条件。” “都督所言极是,但您想过没有,前方作战,后方需要补给,都督如何解决军需问题?” “这”严慎修的一席话正戳中了张凤翙的痛处,一连几个月的战事,加上协助山西c甘肃的革命活动,后勤补给出现了很大的空缺。此前他的武器装备一部分是缴获的战利品,一部分是南京方面的补充,但战线拉的过长,始终有些紧张,好在半月前打通了通往湖北的道路,从汉阳兵工厂运送出来的装备才让他们不显得那么捉襟见肘。想到这,张凤翙忙问:“先生可是有良策?” “良策倒是谈不上,我倒是觉得都督可以暂缓攻势,休养生息,以图再战。” “现在清廷各方势力均已是强弩之末,如不乘胜追击,恐怕养虎为患啊。”张凤翙不无担心地说道。 “据我所知,南北议和已经有了眉目,不日战事将停。即使议和结果不尽如人意,清廷兵力也并非强弩之末,卢永祥只是先头部队,后面却有曹锟的一镇兵力尚在调动,齐允那边也是一镇兵力,与陕西近在咫尺,赵倜虽暂未有动作,可他的豫军也不容小觑。如果三面夹击,以都督现在的兵力,也未必抵挡的住。”看张凤翙陷入了沉思,严慎修接着说:“唯今之计,都督应暂时按兵不动,静观其变,以防过分消耗实力。” “依先生的意思,应该如何办?”张凤翙显然被说动了。 “休养生息,无非发展实业和金融。都督可以开垦农田,让士兵自给自足;建设兵工厂和实业企业,增加补给,繁荣市场;设立银行,筹集民间闲散资金,兼以发行货币,逐步消除清廷在秦陇地区的影响。” “先生说到的前面两项我也曾考虑过,只是这银行,却是个新鲜事物,我只是听说过,并无把握开办起来,而且先生说到发行货币,是不是有自立为王的嫌疑。”张凤翙满脸困惑。 严慎修一笑,“现在天下尚未一统,发行货币是扩展军备之良策,孙先生也一定会支持你的。况且此法对稳定西北局势大有好处,都督可自行考虑利弊。” “那先生可愿帮我?” “发展工农业都督自然不在话下,关于这银行嘛,我也正在研究,并无十足把握。况且我是个恋家的人,一家老小都在山西。现在平津一带已经有了银行,列强在上海也开设了一些,都督可派人前去取经。”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勉强,先谢过先生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二 河东收复,军政分府自是十分高兴。平阳城内张灯结彩,一派热闹景象。温寿泉更是大摆筵席,犒赏三军,知府衙门内人声鼎沸,亮如白昼。 酒过三巡,张士秀c李岐山端着酒杯来到温寿泉面前,“都督,河东光复,您功劳最大,以前多有得罪,望都督海涵,我们兄弟敬您一个。” 温寿泉自然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他并未挑明,“光复之事,你我三人一直勠力同心,我岂敢居功自傲。河东只是山西一隅,日后你我当同心同德,共赴大义。” 张c李二人对视一眼,“都督海量,兄弟敬佩,日后必听都督调遣,绝无二心。”说完便一饮而尽。 听到他们这么说,温寿泉十分满意,他拉起两个人的手说:“此役最痛快的就是取了叛逆童宝山的人头,刘汉卿和韩升泉在天有灵,也可以瞑目了。” 李岐山有些惋惜的说:“只可惜让谢有功那贼人跑了,当初我应该直捣镇台衙门。” 张士秀安慰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们早晚要擒住他,告慰南路军英灵。” “谢有功要擒,曹锟的第三镇我们也要防,今日庆功,不谈战事,明日我们从长计议。”看二人有些激动,温寿泉忙止住了他们。 第二天一早,张士秀和李岐山就来到了温寿泉的办公室。 “哈哈,我正要派人请你们去呢。”温寿泉见他们来了,笑吟吟的说。 “真恨不得马上抓住谢有功,哪里还睡得着。”李岐山说完也是一笑。 “今天让你们来就是要商量一下怎么抓住谢有功,好让你能睡个安稳觉。”温寿泉看着李岐山道。 “谢有功一定是向阳泉方向去了,那里有曹锟的人马,他此刻弹尽粮绝,必然会寻求曹锟的庇护。”张士秀分析着。 “曹锟有一个镇的兵力,我们前期只有不到两个协的兵力,攻打平阳损失了大半,如与曹锟硬拼,胜算不大啊。”李岐山叹了口气。 “现在看确是如此,所以我想招募些兵员,好与曹锟抗衡。”温寿泉说。 “平阳c绛州之战,我们收编了一些,约摸三c四百人,其他的我负责招募。”李岐山自告奋勇。 “招募兵员又要耗费兵器粮草,河东地区本来富庶,可经过几个月的战事,供应有些紧张了。”张士秀有些忧虑。 河东地区富户很多,我们可以派些人手出去,上门劝捐,等战局平稳后再给他们些好处便是。”温寿泉说。 “这倒是个好办法,我这就派人去办。”张士秀说。 商定之后张c李二人便分头行动,张士秀派人在河东境内17个县走访商户和富民,劝导捐款。他一路向西,几天后来到了万荣县,几经走访,听说这一带有个晋源通,经营着票号c当铺c酱坊,在绥远包头一带也有生意,是当地的大户,东家是一位叫严慎修的先生,张士秀来不及休息,直奔晋源通而去。 到了晋源通总号门口,只见门口站着一位伙计,看到张士秀来了,忙上前施礼道:“是张先生吧,我们东家等候您多时了。” 张士秀听了一愣,奇怪这伙计怎么会知道他今天会到访,还专门在门口迎接,伙计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忙说:“我们东家知道先生今天到了万荣,必然会先来晋源通,让我在这儿候着,不想东家果然料事如神。” 张士秀这才明白怎么回事,也是一笑,道:“你们东家真是当世活诸葛,我倒是要好好会会他。” 此刻严慎修已在堂屋内等候,见张士秀进来,忙起身迎接。 张士秀见迎面来人步履沉稳c器宇轩昂,猜想一定是严慎修,忙拱手一礼道:“这位就是严东家吧,您可真是神机妙算,刚才伙计一说,我就想赶紧进来见见您。” “哈哈,哪有神机妙算,我一直关注你们革命党人的动向,昨天我刚从陕西张都督那回来。” “哦,是吗,您见到张都督了,都说了些什么?” 严慎修就将在陕西与张凤翙见面的内容跟张士秀一五一十的说了,张士秀听的津津有味。他虽然不懂金融,但也是在日本留过学的人,对现代金融业多少有些耳闻,听严慎修侃侃而谈,他也跃跃欲试。 听严慎修说罢,张士秀问道:“东家现在对银行有多少了解。” “敝人去年亲自到大清户部银行参观过,对银行的制度有些了解,与我们山西传统的票号区别很大。想我晋商票号自清朝初年发展至今,已有几百年历史,这几百年来商号c票号互为倚靠,可谓盛极一时。然而最近几年,票号屡有倒闭,相与们归咎于经营不善,依我看这票号弊端颇多,想来气数已尽。我自家的生意也是大不如前,这也是我对银行感兴趣的原因,我期望拿来为我所用,无奈积病已深,实在是难以实行啊。”说到这,严慎修叹了口气。 “依东家看,河东政府是否有条件建所银行?”张士秀试探着问。 “河东革命形势尚不明朗,发展金融必先稳定局势,所以我先去了陕西,既然今天先生来了,我就一并跟先生说了,不过,”严慎修话题一转,“如果南北议和事成,局势稳定这个条件就有了。” “清廷腐朽,洋人捣乱,袁世凯野心很大,即使议和事成,对革命也不一定有益。” “这倒是有可能,不过你我无力改变。”说到这,严慎修像是想起了什么,“你看我们光顾聊天,先生今天还有正事要办吧。” “是啊,今天和东家聊的投缘,把正事都忘了。” “我这生意虽说差强人意,但也有些结余,我提前准备了三千两银子,算是为革命尽一点绵薄之力吧。”严慎修说完向侍立在一旁的伙计使了个眼色,伙计从怀中掏出三张一千两的银票递给了张士秀。 张士秀连忙起身,“东家大义,我张某人先替河东政府谢过了。刚才东家一席话让我茅塞顿开,待局势稳定我定再当面请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三 山西地处京畿附近,多年遭受清廷的横征暴敛,早就心怀不满,商户富民听说革命党人筹款北伐,纷纷慷慨解囊。不到二十天的时间,便已募集了十四万五千两白银,其中认捐最多的是前清军机大臣阎敬铭之子阎乃竹,一次捐了两万两。 李岐山那边兵源招募也很顺利,二十天有近千人报名参军,另外还征募了六百名民工,用于后勤补给和修筑工事。两大问题迎刃而解,下一步就是全力光复山西全境了。此时刚过完小年,河东军政府上上下下摩拳擦掌,精神振奋,准备过完十五出征北伐。 1912年的除夕,纷纷扬扬的大雪迷的人睁不开眼,不知怎的,这个冬天冷的让人窒息,北风呼啸着叩打窗棂,仿佛急切地要向这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展示他的威力。温寿泉和李岐山围坐在炭火前,商讨着下一步的进攻计划,突然门哗的一声打开,风夹杂着雪花涌进这间并不是很大的屋子,险些将熊熊燃烧的炭火熄灭。李岐山正要起身关门,却见张士秀站在门口,一脸的焦躁不安。 温寿泉和李岐山感觉有事发生,忙招呼张士秀,“外面冷,快进来暖暖身子。” 张士秀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定了定神,回手关上了门,“南北议和结束了,溥仪于腊月二十五下诏退位,第二天孙先生宣布辞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职务,腊月二十八,临时参议院选举袁世凯接任临时大总统。” 屋内二人顿时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一脸的愕然,“什么,你再说一遍。” “袁世凯接任临时大总统,我们辛苦革命,却被这国贼篡了权。”张士秀的嗓音有些沙哑。 “这这是为什么?”李岐山还没有从刚才的惊愕中缓过神来。 “袁世凯的北洋新军有六个镇的兵力,清一色的洋枪洋炮,我们还难以和他抗衡,孙先生为了保住革命成果,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张士秀说。 “袁世凯一向唯洋人马首是瞻,如果他当权,洋人就可以在中国攫取到更大的利益,这次一定是洋人在背后捣鬼了。”温寿泉说。 “没错,洋人施加的压力也是孙先生被迫下野的重要原因。”张士秀说道。 “几个月来我们一直被北洋新军围追堵截,还搭上了那么多兄弟的性命,最后却让他做了我们的总统,那革命还有什么意义,我们岂不是白白牺牲了。”李岐山满脸的怒气。 “现在我最担心的就是他对革命党人的态度,虽然此前袁世凯曾提出宽容武昌起义人员,可谁敢保证他不出尔反尔,他这个人一直没有信用可言。”温寿泉说。 这句话似乎说到了大家的心坎上,屋里突然一阵死寂,三人都在各自琢磨心事。 还是温寿泉打破了沉默,“不管怎样,战事停了,百姓也能过上几天好日子。” “孙先生辞职后通电全国要求拥护袁世凯的领导,我们也是无力回天了。”张士秀说完一声叹息,屋里又是一阵沉默。 南北议和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军营,在河东革命党人看来,这消息犹如兜头一盆冷水把大家刚刚燃起的热情浇的粉碎。此刻的河东军政分府犹如一辆急速行驶的列车戛然而止,大家突然感觉无事可做,失落c恐惧c愤恨c无助的情绪逐渐蔓延。 南北议和并不是对所有的革命党人来说都是坏消息,娘子关失守之后,阎锡山带兵北上,在绥远一带站稳了脚跟,此刻山陕战事正酣,阎锡山只是作壁上观。他在暗暗观察袁世凯和孙中山对当前政局的影响力,他一面支持孙中山,一面向袁世凯表达诚意,议和前,他曾致信袁世凯,表示如果袁世凯能够“协同军民,颠覆帝制,然后敷政共和,与民更始”,则拥袁为中华民国第一任大总统。 南北议和之后,阎锡山开始南下返晋。没想到行至忻州一带,袁世凯致电阎锡山,禁止他继续南下。南方和谈的条件是保留革命党人在起义省份的统治地位,因此这篇电文的意义很明确,就是不承认山西为起义省份,也不承认阎锡山在山西的地位。敏感的阎锡山立即嗅出了袁世凯的强势气息,此时南北双方在建都问题上互不相让,阎锡山立即通电支持袁世凯建都北京的主张。袁世凯发现阎锡山不同于其他革命党人,遂决定任命其为山西都督,阎锡山自此拉开了他统治山西38年的序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四 1912年4月,阎锡山在忻州停留了两个多月之后返回太原,着手恢复山西秩序。他先是将山西军队整编为一个师,下辖两个旅,任命李岐山为旅长,仍然驻守河东。随后成立山西军政府,任命温寿泉为军政司长,周渤为民政长(不久由谷如墉接任),南桂馨为巡警道。8月,军政府一切秩序正常,阎锡山宣布撤销河东军政分府。至此,河东军政分府结束了半年山西临时政府的历史使命,张士秀被任命为河东道尹。 自战事平息以来,河东地区人民安居乐业,工商业重新兴盛,政府税收丰厚,再也没有出现过财政危机。年初募集的捐款分文未动,张士秀一直思考着如何处理,便找李岐山商量。 “鸣凤,军队那边近期开支如何?” “现在没有战事,开支不大,你们给的军费足够,加上省政府那边还拨付一些,一直都有盈余。”李岐山笑着说。 “那好,你还记得年初我募集的那笔捐款吗?” “当然记得。” “现在河东赋税不断增加,我一直在想如何处理这笔款项。” “既已是捐款,就将他入了国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李岐山快人快语。 “我想把这笔钱集中起来办一件事,好与税赋分开。” “你有什么想法?” “办一个银行如何?”张士秀试探着问。 李岐山显然对银行这个词比较陌生,他睁大眼睛盯着张士秀,“银行?” “对,银行。”张士秀解释道:“集合了票号c钱庄的功能,经营存贷款和汇兑等业务。” “那你直接说票号不就得啦,这个我懂。” “它们在经营上有些不同,自庚子以来,票号不断倒闭,就是因为经营方式停留在以前的传统之上。我们既然是革命者,就应该在各个领域有所变化。” 李岐山对金融一窍不通,也不想探寻究竟,于是对张士秀说:“你是河东的父母官,想做就做,我不干涉,不过你有几分把握?” 张士秀一笑,“还是鸣凤了解我,银行我是不会经营,不过我已经有了人选。年初我去万荣劝捐,当地有个晋源通,那里的东家在平津一带的银行考察过,我也是受了他的启发。” “人家已经有了产业,还会弃了产业不顾过来帮你?”李岐山有点不解。 “这个嘛,”张士秀顿了一下,“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如果他不来,我还真找不到合适的人了。” 七天后,张士秀又出现在了晋源通的门口。严慎修听说后,忙出门迎接。“张先生,别来无恙啊,早就听说全国局势稳定,却迟迟不见先生到来,还以为把我忘了呢。”说完哈哈大笑。 “东家说笑了,这几个月我都没得消停,又是组建新省政府,又是撤销河东分府,早就想来了,分身乏术啊。”说完也是一笑。 “先生能来就好,说明我之前的话起作用了。几月前我又去了趟上海,在汇丰c花旗等洋银行看了看,与我之前看到的大清银行真不可同日而语。” “东家研究竟如此透彻,可算得上行家了。” “只是看过,病没有亲身经历,哪里算得上行家。” “年初承蒙东家和各位商家相助,募了不少银两,我想拿这笔钱筹办个银行,请东家小试牛刀,不知可否愿意。”张士秀说着向前凑了凑。 “这”严慎修显得有些为难,“拿着官家的钱让我糟蹋,这我可不敢,再说我大德兴最近出了些问题,南方的茶路不通,茶叶积压了不少;包头那边的生意也不太好,票号没法汇兑,需要送些现银过去。掌柜们处理不了,都等着我来办呢。” “这点小事还要东家亲自出马,要掌柜的何用。”张士秀有些气愤。 “你不知道,现在人难聘了。这些人经验倒有,就是懒散,分股利跑的飞快,遇到事都不愿出头。各个都为严家卖了二三十年的命,又不好辞退,况且辞了他们难保不找一个更差的。”说完无奈的摇摇头。 “我记得东家之前说过,传统的商号票号积病难治,你补东墙也是拆了西墙的。何不在我这里树个榜样,让他们看到弊端,没准就能去掉那些迂腐的思想呢。” 听到这里,严慎修不再说话,过了半晌,才若有所思的说:“你说的有些道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五 运城南大街上,三辆马车自西向东飞奔而来,卷起阵阵烟尘。随着车夫的一声吆喝,马车稳稳地停在张士秀府邸门口,车帘一掀,严慎修跨步走了出来。此时后面两辆马车也到了门前,车上下来两个人,跟着严慎修走进了大门。 在堂屋等候的张士秀听见守门的通报,早已迎了出来,“严东家,这些天我是日日盼望,总算把您给盼来了。” “铺子那边还有些事要安排,所以耽误了些时间。”严慎修说完抱歉的一拱手。 此时张士秀注意到严慎修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忙问:“这两位是?” “哦,这位是寻汝穗,荣河镇人,是我太原分号的三掌柜,在票号做了二十多年,是把经营好手。这位是崔长庚,”严慎修转向右边,“平阳人,以前在乔家运城盐店管账,我看着人不错,就挖了过来,现在在我的当铺,已经有三四年的时间了。最近几次去银行考察,他们都跟着,有些独到的见解。这次我把他们带过来帮帮忙,先生不会介意吧。” “哈哈,哪里的话,你们都是行家,来的越多越好。”张士秀说完向寻c崔二人行了个礼,二人也急忙还礼。 张士秀又转向了严慎修,“地址我选好了,东家随我去看看吧。” 选定的新址距张府不过一里地的路程,四人边走边聊,不一会儿就到了。严慎修抬头看时,只见一座三层的欧式建筑矗立在路边,清灰色底座,白色的大理石砖墙,显得古朴素雅,正中黑色石制匾额上写着六个大字“河东兴业银行”。 张士秀向众人介绍说,这里位于鼓楼南侧,原是河东盐道的办公场所,因为新政府成立后盐的产销量大幅增加,盐道也相应增加了工作人员,搬到了新的地址,这座建筑就空了出来,一层有个大厅,正好适合做银行。说完这些,他转头看着严慎修,“愚兄不才,为这银行起了个名字,取河东百业俱兴之意,东家看可好。” “这名字好,看来先生对这银行寄予厚望啊。” “那是当然,新式银行开业,我也算是山西金融改革第一人,再说有东家帮忙,这兴业是一定要成的。”张士秀信心满满。 “先生过奖,我可要尽力而为了。” “好啊,”张士秀拉起严慎修的手,“咱们进去看看。” 四人走进大门,只见地面铺着木质地板,雪白的墙壁粉刷一新。正中一排柜台,每个柜台上都装着拇指粗细的铁栅栏,柜台内外各种办公用品已经摆放到位,张士秀说:“这是我专门派人到大清银行,记下布局,依样重新装修的,有些地方记不太清,不过我看总体还是一样的。” 严慎修一边看一边点头,“我看也是差不多的,先生真是下足了功夫,这装修的华丽程度比大清银行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走,咱上楼到办公室看一看。”说完引着三人上到了二楼。 二楼狭长的楼道两侧整齐排列着十几间房屋。四人走了一段,在靠近中央的一个房间停了下来,只见房门上挂着一个标牌,标牌上写着“总经理室”。 严慎修正在看时,站在一旁的张士秀轻轻喊了一声,“严总经理。”严慎修对这突如其来的称谓还不太适应,转身看时,见张士秀正微笑的看着他,手里拿着两份文件。 看严慎修一脸的不知所措,张士秀只觉好笑,他克制着自己没有笑出声来,将手中的文件晃了晃。“这份是山西省政府准许设立河东兴业银行的批复,这份是河东道聘任您为银行第一任总经理的聘书,以后我要改口了。” 严慎修颤抖着双手接过两份文件,打开来一份份仔细端详,许久,才对张士秀说:“先生,不,张道台,严某承蒙抬爱,定当竭尽全力。” 第二天早上,张士秀带着李岐山来到严慎修的办公室,与寻汝穗c崔长庚一起商议银行开业的准备事宜。 “张道台c李旅长。”严慎修首先发话,“山西票号盛行百余年,今日我们也学着西洋,开这新式银行,既然是新式,就要有新的规矩,在下不才,提出几条店规,请二位大人指正。”说完拿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纸条,朗声读道:“第一,店内人事,设总经理一名,协理一名,总务主任一名,会计主任一名,库管一名,柜员四至六人,业务员若干。我推荐寻汝穗为协理,崔长庚为总务主任。”说完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张士秀和李岐山,见二人点头,便继续说道:“第二,因开办银行的资金为捐款,按捐款金额折半向捐款人发放股权证,股权归个人所有,另一半股权为政府公有,同样发放股权证,银行工作人员的身股c薪金皆从公有股权收益中支付,如果将来资本有所变化,股权比例则相应变化。” 听到这里,李岐山开了口,“各户既然将银子捐了,那就应由政府支配,没必要给他们一半股份吧。” “商绅们是捐了款,可这笔款项本是用于北伐,现在众人皆知南北议和,这笔钱政府收走没有任何表示,恐怕不妥吧。”寻汝穗说。 “这捐款有我的三千两,我不取股利,只按总经理身份顶立身股。”严慎修怕他们认为此举是出于私心,便表了态。 张c李二人没想到严慎修竟如此爽快,对视一眼不再说话。 见二位再无异议,严慎修继续说道:“第三,人事任用不再拘泥于河东本地,不再需要本地人推介,山西乃至全国的优秀人才均可入行。新人试用半年,工资按岗位折半发放,试用期过后,由经理以上人员共同决定去留。” “这个提议好,”李岐山一拍大腿,“人才不一定只在山西有,这样可以把全国的优秀人才都选来为我河东所用。” “第四,”严慎修接着说道:“店内工作人员允许带家眷,并为家眷提供住宿场所。” “第五,所有贷款必须有抵押,抵押物可以是财物c股权,没有抵押一律不得发放贷款。” “这恐怕不妥吧,”张士秀说:“据我所知,山西票号历来重人品,不重抵押,虽然这与现代银行有所区别,可完全禁止无抵押贷款可能会让相与们抵制啊。” “我们银行的业务范围不同于以往的票号,与我们接触的商家将会来自全国各地,即使我们不知道他的人品信誉,也要做他的生意。这有助于我们快速拓展业务,如果本地人与陌生人有所区别,厚此薄彼,难免引起生人的怨恨,这生意就没法做了。”崔长庚说道。 “如果二位大人担心,我们可以降低贷款利率,现在山西票号利率普遍为月息七c八厘左右,我们可以定在六厘半或者更低,商家就是坚持利义并存,利大又不背义,他们何乐而不为呢?我们虽然利薄了,但是资金风险可以控制,有点小损失是值得的。”严慎修说。 “恩,这倒是个办法。”张士秀一边说一边点头。 “第六,银行一旦亏损,不承担连带无限赔偿责任,而是根据股本比例尽相应的赔偿义务。” “这一条也颠覆了晋商票号的规则,不会影响我们的存款吗?”张士秀问。 “这个可能会有,”严慎修顿了顿,“但是我们的股本来源于捐款,本是为积极募捐的商绅一些奖励,到现在也没征询过他们的意见。如果让他们承担无限责任,一旦亏损,岂不是弄巧成拙。有限责任是现代银行必备的制度,它保证了股东们的利益,之前有很多票号倒闭,就是因为这无限的赔偿责任,股东们在倒闭之后赔的倾家荡产,很多被逼自杀。现在虽然局势平稳,可各方势力仍在角逐,还不能说天下太平,这乱世之中谁能保证稳赚不赔呢。至于存款嘛,可以适当提高一些利息。” 看张c李二人频频点头,严慎修继续说道:“关于标期,我考虑还是使用原有的一年四标,采用汾阳标期。二位大人意下如何。” “悉听尊便。”二人一拱手。 “我想到的就这么多,既然二位大人没有意见,那我就安排实施了。”严慎修说完转向寻汝穗,“你负责招募新员,然后给他们培训店规,切记,店规不熟一律不得使用。” “是。”寻汝穗答道。 “崔长庚,你辛苦一趟,到各股东家,将银行股本分配的计划告诉他们,和他们签一份股权合同。” “好,我明天就去办。”崔长庚答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六 第二天一早,崔长庚就坐上马车,直奔平阳而去。严慎修专门吩咐过,这天降股利的好消息要先告诉最大的股东——阎乃竹。马车从银行出发,一路向北。赶车的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名叫虎子,父亲很早就去世了,母亲一个人养他不活,就卖给了严家,那年他才八岁。虎子为人聪明伶俐,善于察言观色,但对数字不太敏感,那账本怎么看也看不懂。严慎修就把他留在身边,帮着赶车,虎子喜欢聊天,这样严慎修在车上也不会觉得烦闷。 马车颠簸着前进,虎子一边赶车一边哼着小曲,车上的崔长庚高兴,也跟着哼了起来。虎子听见自己的小曲有了和声,停了下来,“崔主任,您这今天也有高兴事吧,从来没听您哼过曲儿呢。” 崔长庚听到虎子问他,也停了下来,“那是自然,严总经理刚一上任,就出了这么多新规矩。说实话,以前在老铺子的时候,我也觉得毛病挺多,应该改一改,无奈一直没有机会。他的办法句句都说到我心坎上,真是痛快。” 虎子听到这一脸不解,“咱铺子不都好好的吗,我怎么没看出什么毛病来。” 崔长庚听了哈哈一笑道:“咱山西的铺子能安安稳稳经营几百年,靠的是相与们之间的帮衬,靠的是多年的口碑和信誉。可最近几年战祸不断,山西本地,还有我们常做生意的张家口c包头一带的商铺受了不少损失,南方的丝路和茶路也不好走。生意好的时候大家和和气气,可现在狼多肉少,大家都怕自己的铺子吃亏,相与的情谊破了,口碑和信誉也没了,结果这些优势反而变成了劣势,大家争来争去,败了的家破人亡,侥幸胜了的也剩了半口气。你看到咱们的铺子没什么大问题,是因为咱正是那侥幸胜了的,可也是元气大伤,只能苦苦支撑下去。” 虎子第一次听人讲这些事,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那那怎么办啊,不能看着咱的铺子黄了啊。” “这就得靠改革啊,把以往的旧制度废掉,把以往的老观念抛去。比如我们要开拓市场,不能老抱着以前的地盘不放,南方的湖广c四川,西边的陕西c甘肃,东边的河南,甚至更远的地方,我们都要去,还要跟不同的人做生意,你说这还用得着相与吗,人家第一次见你会知道你的信誉如何吗。咱家的铺子不好改,总经理就在兴业银行从头做起,如果做好了树个榜样,咱铺子里那些掌柜们就得有样学样了。” “哦,我明白了,你们这是要做大事的。”虎子茅塞顿开。 “是啊,庆幸当初我离开了乔家,跟着咱们东家,他是有深谋远虑的人。” “对了崔主任,咱今天去的那个叫阎什么竹的,是干吗的啊?” “那在咱河东地界可是个大人物,”崔长庚说道:“他叫阎乃竹,是阎敬铭的儿子。这阎敬铭是光绪年间的军机大臣c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c晋协办大学士。别看官当的大,一生为官清廉。他做户部尚书的时候,奉旨巡视灾情,听说当地百姓穿不起好布,只能穿一种用廉价的褡裢布做的衣服。他为了提醒官员体恤民情,特意做了一身褡裢布官服穿上,当地官员为迎合他,纷纷效仿,竟使当地布价大涨。只有一位知县来见他时穿了一身绸缎的官服,阎敬铭问他竟说:“下官贫寒,买不起布衣,只好穿这旧衣服来见大人。”不想阎敬铭非但没有怪罪他,在查明他是清官后还向朝廷举荐。在他任期,弹劾了几十名贪官污吏,最后连慈禧要重修圆明园也当面反对,结果被革了职。阎乃竹当过山西河东道道员,受了父亲的言传身教,也是两袖清风。他还出访过欧洲,是维新派,与康有为和“戊戌六君子”之一的杨深秀关系密切。张道台上门时,他家境并不算殷实,却将积攒的两万两白银尽数捐了出来,你说值不值得我们先去拜访啊。” “想不到清朝还有这么清廉的官员呢。” 二人一路走一路聊,不知不觉到了闻喜县地界。此时已是日上三竿,九月初的天气,早晚有些凉,中午还是晒得人难受。两人聊累了,也不再说话,崔长庚半靠在车里,虎子无精打采的坐在车头,不时的挥一下鞭子,吆喝着马儿向前疾驰。 正在此时,迎面突然飞奔过来一匹枣红色的马,见到二人的车驾也不躲闪,径直冲了过来。突如其来的变故把正浑浑噩噩的虎子惊的坐直了身子,拽着缰绳向一边躲去,马车晃晃悠悠的冲下了官道,在旁边的田地里走了好一段才停了下来。待马车停下,虎子噌地从车上跳了下来,回身就要过去理论。却见刚才那匹马像是受了惊,一声长嘶,两个前蹄离地,从马背上甩下一个人来,然后又嘶鸣着疯了一样向前冲去。 正在车里半眯着眼的崔长庚被颠的头晕脑胀,待他定下神来拉帘看时,正见马背上掉下一个人,他赶忙下车,同虎子一起上前查看。只见那人浑身是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他吃力的伸出手,用微弱的声音对崔长庚说了一句“先生救我。”便又晕了过去。崔长庚见状急忙吩咐虎子,“快,把他抬上车。”说完和虎子一人架一只胳膊将那人抬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疾驰,好在这里离县城不远,二人就近找了个客栈,将那人架了进去。客栈掌柜正站在柜台后面算账,见两个人架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吓的呆若木鸡。崔长庚见掌柜站着不动,忙对他喊道:“快,帮忙请个大夫。” 掌柜这才如梦初醒,一边应和着一边吩咐小二:“去,请个大夫来。”说完一伸手,“几位随我来。” 待将那人放在床上,崔长庚对掌柜说:“这是我的一个朋友,受了些伤,一时半会可能还醒不过来,我们还有急事赶路,先托掌柜的帮忙照顾,估计有日左右就能回来。”说着拿出十两银子,“这几日的吃住看病包在我身上,余下的就给掌柜留作辛苦费,待我们回来一并接走,这几天就先劳烦您了。” 掌柜的见来人出手阔绰,忙陪笑道:“客官放心,小店一定照顾好。” 安顿好那人,两人又在客栈吃了午饭,便又上路了。第三天的中午,马车终于在阎府门口停了下来。 张士秀上门劝捐时,阎乃竹和他并不相识,但经过一番促膝长谈,阎乃竹对张士秀的口才和人品都十分佩服,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听说张士秀派人来了,他急忙换了衣裳,待他出来时,崔长庚已经在堂屋等候了。 “崔先生,”阎乃竹拱手行了一礼,“听说是张道台派你来的?” 崔长庚急忙还礼道:“是啊,阎先生,您这府邸远在城郊,倒是十分幽静。” “这是依先父的意思选址建造的。他老人家自得罪慈禧被罢黜之后,就对这大清国丧失了信心,效仿司空图隐居山林,颐养天年,再也不问世事。先生既然来了,我就带先生转转。”说话间二人走出了堂屋。 这是一座三进的院落,布局不是十分中正。最南侧的第一进院落用于会客,西侧是第二进,是主人居住的地方,相对大一点。北面是花园,到了这里便豁然开朗,花园中央有一个小型的人工湖,湖边的地上郁郁葱葱,种植着各式花草,西南侧空地的一角被开辟成为菜地,有七八分的样子。此时正是收获的季节,地里结出了各色果实,煞是诱人。 湖中央有个小凉亭,却不见任何可以通到亭上的小路,阎乃竹一指湖心亭,对崔长庚说:“先生,请吧。”崔长庚正迟疑时,却不知从哪里冒出一条小船,缓缓的靠在岸边,二人跨步上船,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凉亭之上,崔长庚只觉凉风习习,完全没有刚才燥热的感觉。阎乃竹哈哈一笑,说道:“先生感觉舒爽吧,此亭四面环水,隔绝了暑热,是纳凉的好地方,今天你我就在这凉亭之上小酌几杯,一边纳凉一边畅谈。”说完对着刚才那船夫使了个眼色,船夫心领神会,划着小船向岸边驶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酒菜齐备,崔长庚端起酒杯,对阎乃竹说:“先生此地颐神养性,真是令崔某大开眼界,现在又盛情款待,不胜感激,我先敬您一杯。” 阎乃竹也端起杯,“先生能来造访,寒舍蓬荜生辉,我也敬您。”说完二人将酒一饮而尽。 “阎先生,”崔长庚继续说,“前日张道台在平阳募款,先生慷慨解囊,一下就捐了两万两,张道台公务繁忙,特托我来登门道谢。” “这是哪里话,清廷腐朽,我父子二人起初希望用一己之力扭转颓势。到头来父亲被罢官,维新失败,六君子血洒法场,我们才知道这破败之势只有用武力才能解决。我随父隐居多年,不能再上战场,捐些银两弥补些遗憾。如今清帝退位,我的心愿也算了了大半。” “清帝退位,袁世凯上台,这前途还是未卜啊。” “袁世凯留过洋,又组建过新军,思想先进,我想怎么也会比清廷要强些吧。” 崔长庚听到这叹了口气,“不说这些,今天我来还有个好消息带给阎先生。” “哦,什么好消息?” “张道台年初募捐的那次,一共收到了十四万五千两银子,后来因为南北议和分文未动。他的意思是拿这笔钱出来建个银行。” “那是好事情啊。” “不仅如此,这些股本还要折价返还股利,最后定的是按捐款金额折半向捐款人发放股权证,另一半股权归河东道所有。一旦亏损,银行只将本金赔偿,不会要求股东们担负额外的赔偿责任。不过股东们只能每年分红,本金在任何条件下均不再退还,如果股东们想追加本金,也同样照此执行。” 阎乃竹听到这里不禁一愣,好半天才又说道:“这钱我当初捐出去就没求回报,没想到还能有这好事,张道台真是仁义之人啊。” “张道台一直念着你们的好呢,即使这笔捐款用了出去,他也肯定会返给你们好处的。”崔长庚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这是股权证,按捐款额给你折股七分,你看看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七 崔长庚从阎乃竹家出来,又拜访了平阳附近的几个捐款人,将股权证发给了他们。收到股权证的人各个笑逐颜开,没想到一笔捐款却让他们无意中变成了银行股东,自古就没听说过这样的好事。崔长庚在平阳呆了三天,满耳都是感谢溢美之词,但他并无心留恋,几天来他一直想着的都是在闻喜救下的那个人,他现在怎么样了?客栈老板是否厚待于他? 事情一办完,崔长庚就急忙往回赶,两天后,他终于到了客栈门口。掌柜的见前几天那个阔绰的主顾又回来了,忙笑着迎了上来,“客官,您来了。” “老板,我那朋友怎么样了?”崔长庚问道。 “在房里呢,您走后第三天醒的,现在恢复的挺好,可以下地走动了。” 崔长庚听完向掌柜道了谢,匆匆奔客房而去。到了门口,他轻轻敲了敲门,只听里面传来虚弱的声音,“进来。” 崔长庚推门进去,只见那人半躺在床上,的上身缠着白布。那人本以为是伙计在敲门,不想进来一个陌生人,却又好像在哪儿见过,他迟疑的问道:“你是?” “哦,前几天你从马上跌落,是我把你送到这里来的。当时我有事在身,办完事了这才过来看看你。”崔长庚微笑着答道。 “恩公。”床上那人听到这里忙挣扎着起身就要下床。崔长庚忙上前一步按住了他,“你身体还虚弱,礼就免了吧。” 那人不再挣扎,歉意的点了一下头,“那在下就失礼了。” 崔长庚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怎么会如此狼狈?” 那人听他问到这里,眼神垂了下去,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叫谭文杰,文水县人,先生可知两年前发生在文水的那场屠杀。” “是丁宝铨派人屠杀烟农的那次吗?” “对,就是那次。我带着烟农与夏学津理论,不想话没说完,就被他砍倒在地。不过没有砍中要害,我躲过了枪弹,反倒捡了一条命,可怜我身后的那些烟农”他说到这里有些哽咽,“最后我们搭上了四十多条人命,还是没能阻止官兵铲除烟苗。我家世代贩烟为生,这一下把我们的生路给断了,我家的铺子苦苦支撑了几个月就关门了,我父亲积郁成疾,没多久也去世了。”说到这里,谭文杰已是泣不成声,他用双手掩面,不想让崔长庚看到自己的失态。崔长庚不忍再看,起身拿了块毛巾递给他。 “好在我家还有些积蓄,”谭文杰定了定神,继续说道:“送走老父亲之后,我用余下的本钱又开了个铺子,贩卖粮食。我早年跟父亲走南闯北,学了些本事,经过一年的经营粮店逐渐有了起色,又积攒了几百两的本钱。今年我又如往常一样到平阳c侯马一带收粮,不想这里大旱,粮食减产,我就带着银两继续南下,想着到运城那边收点粮食。不想刚过闻喜就遇上强盗,这些强盗不仅越货,还要杀人,多亏几个伙计护着我,我才侥幸逃脱,后来便遇到了恩公您。可怜我那几个伙计,还有带的银子,全都没有了,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说到这里,谭文杰的眼圈又红了。 听他凄惨的遭遇,崔长庚也感到一阵阵的揪心,“你带那么多银子,怎么也不找个票号汇兑。” “我在平阳是兑了的,谁想到那里大旱,我偷了个懒,想着从平阳到运城没多少路程,结果快到运城却出了事,都怪我啊。” 崔长庚见他伤心,忙岔开话题道:“你日后有些什么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现在我钱没了,伙计没了,也没成家,要不是恩公接济,我这几天都不知道住在哪里。”谭文杰说完打量了一下崔长庚,“看恩公穿着富贵,器宇轩昂,想必也是行商之人吧。如果恩公不弃,就把我收下吧,料理些生意我还是没问题的,没准能帮上您的忙呢。” 崔长庚听他说到这里,心里也是一动。眼下银行尚待开业,正是用人之际,看这年轻人一脸真诚,也觉得十分满意,就回道:“好啊,我店里正好缺人,你能做些什么?” “跑腿c算账c管几个人也都行,您可以先考察考察我。” “好,你恢复的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就是伤口还有些疼,只要不使大力气,日常的活还都能做。” “不用急,你先跟我回去,好好休养几天,等痊愈了再干活也不迟。” “恩公大恩大德,如同我再造父母,日后恩公有什么差遣,我定当万死不辞。”说着翻身跪在床上,就要磕头。 崔长庚连忙拉住他,“使不得,使不得,我也觉得咱俩有缘,差遣就谈不上了。” “还没请教恩公大名。” “崔长庚。”崔长庚淡淡一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八 第二天一早,崔长庚便带着谭文杰离开了闻喜,临走时又给了掌柜的二两银子,掌柜千恩万谢,一路送他们出了门。 闻喜到运城只有半天的路程,崔长庚怕谭文杰受不了颠簸之苦,吩咐虎子慢点赶车。三人一路缓行,直到太阳西斜才进了城。 崔长庚一回银行便直奔严慎修的办公室,严慎修见他回来了,嗔怪地说道:“你可回来了,这几天平阳的股东们派了人来,到张道台那边致谢,没想到你比他们还慢了。” 崔长庚就把在闻喜县搭救谭文杰的事说了,严慎修听完沉吟了片刻说道:“文水那件事我有所耳闻,这谭文杰带领烟农抗议,倒也是有胆有识,如果他真是个经商的好手,那可真是天助你我啊。” 银行的准备工作进行的很顺利,当年的11月份就开业了。开业的当天好不热闹,河东政商两界的名人来了上百号,围观的人群把银行门口的道路挤了个水泄不通,来的晚的甚至爬到鼓楼上看热闹。运城的老百姓第一次听说这里开了个官办银行,都想看个究竟,人群里议论纷纷。 “大哥,什么是银行啊。” “不知道,好像跟票号差不多吧。” “听说区别挺大的,光是店里人的称呼就变了,没有什么大掌柜二掌柜了,都叫什么总经理协理的。” “是吗,光改个名儿有啥用。” “可不光是改个名儿,听说他存款利息比票号高了不少呢。” “是吗,那咱有钱也存这儿呗,反正放着也是放着。” “对对,咱一会儿进去看看。” 人们正议论间,张士秀向前跨了一步,对人群说道:“各位,感谢各位赏光,参加河东兴业银行的开业庆典。先前承蒙河东的父老乡亲照顾,募集了十几万两银子的捐款,这也成为银行开业的资本,在此我张某人一并表示感谢。”说完冲着人群躬身一礼,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张士秀起身继续说道:“今天我向大家介绍银行新聘任的总经理——严慎修,严总经理多次赴平津c上海一带的银行考察,对银行业的发展了解颇多。他本在万荣经营着十几间铺子,为了我们河东银行业,他毅然放弃了自己的铺子,现在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严总经理。”下面又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感谢各位的抬爱。”严慎修向台下施了一礼,“严某不才,张道台过奖了。能够为河东银行出一份力,是我的荣幸。严某初到运城,以后免不了与各位打交道,希望日后各位多多关照。我们银行最大限度的为客户让利,经过与股东商议,河东道批准,银行存款利率定为为月息三厘,贷款利率为月息六厘。”听到这里,台下顿时议论纷纷,严慎修看大家对利率反应强烈,微微一笑,又顿了一下说道:“新店开业酬宾,前三天办理存贷业务的顾客,利率再让五毫。”严慎修话刚出口,台下有人开始尖叫,人群炸开了锅,“这么大的让利,这银行还能有利赚吗?” “现在我宣布,银行正式开业,各位里面请。”随着严慎修一声洪亮的嗓音,两侧鞭炮齐鸣,锣鼓声震天。人们兴奋地走上台阶,一边议论一边涌进大门,看到银行内部富丽堂皇的装修,他们不禁睁大了眼睛,大厅中顿时人声鼎沸。 银行开业那天,有两个人也目睹了人们对于新生事物的热情,当听严慎修说到存贷款利率的时候,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们随着拥挤的人流进入银行宽敞的营业大厅后,便站在一旁冷冷看着狂热的人群,只片刻工夫便拂袖而去。 “东家,”说话的是运城最大票号裕衡盛的管家陈庭芳,“这兴业银行从哪冒出来的,居然在我们运城的地盘上撒野。” 前面那人听到陈庭芳跟他说话,放慢了脚步,回过头来看着陈庭芳,他是裕衡盛的东家杨大年,他哼了一声说道:“这个张士秀,拿着捐款卖好,当时他上门来劝捐时,我没理他,想不到给我来这一手,定这么低的利率是要把给我一个下马威啊。晋商向来重信重义,利率这么大的事都是各家商量着来,他们居然背着我们自己就定了下来,你不仁休怪我不义。” “你没见刚才那群人的样子,可是捡着便宜了,没命的往里钻,照这样子下去我们的客户都要被兴业银行拉走了。”陈庭芳担忧地说。 “晾他也没这个胆子,杨家在运城近百年的历史,方圆百里哪个不知道,会因为这点蝇头小利与你我们撕破脸?他张士秀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有什么资格和我们斗。”杨大年满脸的怒气。 “那我们怎么办,要不要也调下利率?”陈庭芳问。 “不用,我先派人查查看,这兴业银行凭什么定这样的利率,照我多年的经验,这肯定撑不下去,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破绽。”杨大年回头恶狠狠地看了一眼身后的白色小楼,对陈庭芳说:“我们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九 河东银行开业的消息也传到了阎锡山的耳朵里。由于此前对袁世凯惟命是从,他现已经坐定了“山西王”的交椅,接下来就要开始他疯狂的敛财之路了。纵观山西地形,东依太行山,西邻吕梁山,北靠恒山,唯有南部是一片广袤的平原。此地紧邻黄河,还有汾河在境内流淌而过,自古就是北方的鱼米之乡,上古时期的尧帝氏族就生活于此,再加上丰富的盐矿资源,更成为历朝历代山西税赋的主要来源。 阎锡山自然知道这些,从他成为山西都督的第一天起,就把目光投向了这个富庶之地。河东兴业银行的开业不禁触动了他心底那根最敏感的神经,他意识到,如果不尽快的将河东地区牢牢的控制在自己的手里,就会被反袁势力抢得先机。想到这里,他对侍立在一旁的秘书说道:“叫南桂馨来我办公室一趟。” 南桂馨是阎锡山的得力干将,早在太原起义时,他就是阎锡山标内的军需官,阎锡山返回山西后任命他为巡警道。南桂馨是难得的外交人才,娘子关失守之后,阎锡山派他到陕西求援。彼时陕西自顾不暇,南桂馨便南下武昌,得到不少援助。袁世凯阻止阎锡山南下,不承认山西起义地位时,他又辗转南京,与孙中山据理力争,最后孙中山表态:“宁可和谈决裂,也要承认山西革命。”加上阎锡山向袁世凯输诚,最终确认了山西的首义地位。抗击清军时,晋北成立了忻代宁公团,团长为续桐溪,山西政府成立后,公团被收编为正式军队,但当时山西政府内各个要职已经安置完毕,为了帮助阎锡山笼络人心,南桂馨主动让出巡警道给续桐溪,此时他正在政府内做些闲职。 几分钟后,办公室门口响起了一个洪亮的声音,“报告。”多年的军旅生涯让南桂馨始终保持着军人的作风。 “进来。”随着阎锡山的一声回答,南桂馨推门走了进来,对阎锡山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佩兰,坐。”看到南桂馨进来,阎锡山微笑着站起身来,看到南桂馨坐定,他继续说:“西峰(续桐溪)的事委屈你了。” “能够为都督尽一点绵薄之力是我的荣幸。”南桂馨向前欠了欠身。 “最近我派你与袁总统那边的谈判,进行的怎么样了。” “总统对您在山西的安排非常满意,他已经答应再给我们一些支持。” “太好了,前几月孙中山将同盟会改组为国民党,大有和袁总统对抗之势,你认为我应该倾向哪一边?” “属下不敢妄下定论,不过据属下看,袁总统现在仍掌握着全国大部分的军队,孙中山还是走文人建国的路子。”南桂馨谨慎的说。 “那我是不是应该与孙中山彻底决裂,退出国民党?” “这”南桂馨沉吟着,“现在好像为时过早。” 阎锡山一向尊重南桂馨的意见,听他这么说,也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那就先等等看,不过也要有些表示。河东张士秀和李岐山与孙中山关系密切,频繁与陕西革命党联系,仗着有温寿泉撑腰,拒不向省府缴纳税赋,大有独立之势。不管我最后倒向哪边,都要先平定内乱。”说到这里,他看着南桂馨,“我已报请总统,成立河东筹饷局,专门负责筹集河东地区税赋,你来做这个局长吧。” 听到这里,南桂馨站了起来,“属下感谢都督厚爱,此去定不辱使命。” 张士秀和李岐山听说新成立了河东筹饷局,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南桂馨登门拜访,二人也是草草敷衍了事,对河东地区的税赋情况闭口不谈。南桂馨看到二人如此态度,自知来硬的是不行。回到办公室,他郁郁寡欢的思筹着如何打破僵局。正在此时,楼下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他走近窗前一看,原来是一队士兵正在巡逻。南桂馨看着巡逻队远去的身影,突然灵机一动,何不从李岐山的手下入手,先夺了河东的兵权。 杨府内,杨大年和陈庭芳正在屋内议事,裕衡盛的大掌柜李昌盛从外面走了进来,对杨大年行了一礼,说道:“东家。”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了杨大年。“这是我派人从兴业银行业务员那抄的店规,他们这次把票号的规矩全给弄乱了,无抵押贷款不放,股东不承担连带赔偿责任。” “难怪他有这么优厚的存贷款利率,这是把风险转给客户了,客户办业务的时候知道吗?”陈庭芳问。 “知道,不过仅限于办过业务的。”李昌盛答道。 “不管他,办了业务的现场不好反悔,我要让其他人都知道兴业银行的这条新店规,我看他们再去兴业银行的时候是不是得先掂量掂量。”说完他抬起头,对李昌盛说:“派几个人,把这消息传出去。” “是,东家,我这就去准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 谭文杰从闻喜回运城之后,得到了崔长庚的精心照料,再加上他年轻身体好,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痊愈了。新银行开业,他成为了银行的柜员,虽然以前当过掌柜,却已是两次从鬼门关爬出来的人,所以他对自己的职位并不在意,只是一心想报答崔长庚的救命之恩。银行开业以来,业务一直非常忙,他每周工作六天,每天都是十个小时的工作量,依然把工作做的井井有条。在所有柜员中,他的业务量最大,错误率几乎为零,严慎修对这个年轻人也十分满意。 银行开业一个月的时候,存款额已突破了三十万,贷款额也过了二十万,汇兑额有六十多万,这么快的业务增长量连严慎修都始料未及。在兴奋之余,他也意识到,仅凭兴业银行一家不利于业务继续拓展,并且抵抗风险的能力也受到限制,于是他找来寻汝穗c崔长庚和会计主任鲁奎儒商议对策。 “承蒙各位鼎力相助,兴业银行的业务蒸蒸日上,在此我对各位表示感谢。”严慎修说完向众人拱手一揖。 “严总经理客气了,这都是我们分内的事。”几人连忙起身。 “最近外面有传言,说兴业银行只顾收款放款,不顾客户死活,赔了钱没有人管。”严慎修说。 “这个不怕,我们吸引业务的方式就是利率优惠,那客户必然会有一些损失。况且我们的自有资金多,就是运城最大的两家票号裕衡盛和晋源通的自有资金加起来,也不及咱银行的一半,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们光凭这些就够赔客户的了。”寻汝穗说道。 “恩,我也是这个意思,不过光咱们知道不行,要让客户都知道。自从这个消息出来以后,我们的营业额就略有下降,必须让他们消除顾虑,寻总经理,你来办这个事。”严慎修说。 “明白,您放心吧。”寻汝穗应承道。 “这事也启发了我,银行毕竟是后起的外来户,准是动了谁的利益,才会出这些幺蛾子恶心咱们,也得有所防范啊。”严慎修说。 “总经理准备如何应对呢。”崔长庚问道。 “我想再出五万元,在运城开个兴业当,再在太原开个钱局,你们意下如何。”严慎修环视了一下在座的三个人。 “开个当铺没问题,这是咱的老本行,不过在太原设钱局,阎都督那边会不会”崔长庚欲言又止。 “这个我考虑过,所以我不敢成立分行,而是以钱局的名义,虽然是冒些风险,但我们不能总局限于河东一地,我计划太原稳定之后再继续北上c南下,这才不枉我们把业务做遍天下的初衷啊。”严慎修说。 “我没意见。”鲁奎儒说完转脸看着寻汝穗和崔长庚。 二人对视一眼,对严慎修点了点头。 “那就这样定了,”严慎修说道:“崔主任,你任兴业当经理,负责筹办当铺,银行这边的事情你还要继续料理,我们人手少,你就辛苦一下。” “总经理放心好了,我会把两边的事情兼顾好的。”崔长庚说道。 严慎修满意地点点头,又转向鲁奎儒,“你是太原府人,我想让你筹办太原钱局,正好离家也近一些。” “总经理想得周全。”鲁奎儒不胜感激地说道。 “鲁经理空出来的职位,我的意思是交给谭文杰,我看他这一个月来工作勤恳,脑子也活,我想他能够胜任。”严慎修说完这话,又转回头看着崔长庚,他知道崔长庚与谭文杰的关系,所以先征询他的意见。 崔长庚没有直接表态,他把头转向寻汝穗,寻汝穗知道他在征询自己的意见,微微一笑说道:“我看这个小伙子也不错,就先试用他几天。” 严慎修见众人都没有意见,又对寻汝穗说道:“兴业当和太原钱局需要带走几个人,让鲁主任自己挑,你再辛苦一下,招几个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一 一连几天,南桂馨都没有出门,他名义上是筹饷局的局长,但他此行的目的并不仅仅是收取河东的赋税那么简单,他要的是省政府对整个河东地区的控制权。他找来一份河东驻军营以上军官详情逐个研究,希望结交几个与李岐山不睦的军官,以取代李岐山的位置,失去了军队控制权,张士秀就丧失了与他对抗的资本。 经过几天的思考,他终于确定了一个目标——李岐山手下的团长景蔚文。景蔚文作战勇猛,自运城北上后,他与李岐山兵分两路,首先攻下了绛州,在李岐山久攻平阳不下时,就退至绛州作为临时据点,最后一举完成反攻。景蔚文脾气暴躁,曾多次在军事会议上对李岐山的作战观点提出质疑,并且经常以他的“胜利”告终。最重要的是,南桂馨和景蔚文是日本警官学校的同学,此前关系甚密。 周密筹划之后,南桂馨准备了一些东西前去看望景蔚文。听说老同学来了,景蔚文也是十分高兴,一见面两人便是一番拥抱,良久二人才掣身坐定。 “佩兰,太原一别,咱二人有快两年没见了,你这到了运城也不来看我,我以为你把我忘了呢。”景蔚文说道。 “哪里哪里,豹卿兄,我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啊。还记得上学时咱俩分到一个宿舍,我刚去时,日语还不精通,多亏你不辞辛苦日夜帮我补习,才能跟上课程。” 听到这里,景蔚文一摆手道:“难得你我有缘同窗同寝,那些都是举手之劳,不足称道。”说完便哈哈大笑。 “豹卿兄,今天我来看你,带了一些太原的土特产,另外还有一样好东西。”说完神秘的一笑,从身后拿出一个精致的红木盒子,景蔚文打开时,见里面竟是一支毛瑟手枪。 “这可是个稀罕玩意儿。”景蔚文将枪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爱不释手。 “在学校时我就知道你喜欢摆弄枪炮,这枪是太原起义时从巡抚衙门缴获的,阎都督将他送给了我,你知道我对这东西不感兴趣,就拿来送给你,只有放在你这才有用武之地啊。” “阎都督?”景蔚文听到这几个字,不由得抬起头,思量了一下,又把枪放回了盒子里。“阎都督送你的东西你还敢转送于我?” 南桂馨看他有所警觉,便笑了笑,说道:“一把枪而已,阎都督怎么会放在心上,难不成他还会找我要回去,我只是觉得放在我那浪费,所以就拿来了。” 景蔚文听他这么说,稍稍放下了戒备,又问道:“佩兰送我如此贵重的东西,想来有事吧。” 南桂馨听他问起,局促的一笑,“豹卿兄是爽快人,我也就不兜圈子了,其实今天来我是奉了阎都督的意思。” “我就说嘛,他怎么会这么大方。” “阎都督一直十分欣赏你,他说让你当一个区区的团长有些委屈了。” “哦,是吗,那阎都督是什么意思呢?”景蔚文微笑地看着南桂馨。 “阎都督的意思当然是想提拔你,不过”南桂馨停顿了一下,“目前师c旅长都是新任命不久,苦于没有位置啊。” “那不等于白说。”景蔚文有些生气。 “事在人为嘛,”南桂馨向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说道:“李岐山拥兵自重,与张士秀沆瀣一气,半年来未向省府缴纳过一分钱的税赋,大有分裂山西之意,如果豹卿兄能够取而代之,好处自然是有的。”说完将刚才枪盒的托盘抬起,底下竟然还有一个夹层,里面整齐摆放着一排黄澄澄的金条,足有六七根之多。南桂馨抬起头看着景蔚文,“不仅如此,以后豹卿兄加官进爵,还不是都督一句话的事。” 看到南桂馨亮出了底牌,景蔚文微微一怔,沉吟道:“此事重大,容我想想。” 南桂馨见事成有望,狡黠的一笑,将枪盒恢复了原状,向景蔚文面前一推,说道:“事出突然,是要好好考虑一下,这个东西我就先放在这里,豹卿兄代我保管几天,那我就告辞了。” 送走了南桂馨,景蔚文又坐在桌前,盯着那个枪盒发呆。他出身蒲州民团,起初对李岐山有些看法。因为民团夺取运城之后李岐山才率部抵达河东,他认为李岐山是投机取巧,攫取河东革命成果,当面顶撞也都在那个时候。但后来发现李岐山并没什么私心,指挥作战很有一套。景蔚文本就善于领兵打仗,对这样的人也是十分敬佩,两人经常在战前推演作战计划,慢慢变成了朋友。况且景蔚文与张士秀是旧相识,他知道阎锡山的目标不仅仅是控制这个旅长的位置,更重要的是针对河东政府,针对张士秀。河东政府不存,他景蔚文也会被慢慢地排挤出山西,仅凭与南桂馨的同学关系是靠不住的。 景蔚文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便匆匆赶到李岐山的住所,将南桂馨欲拉拢他的事情告诉了李岐山。李岐山听后大惊失色,赶忙叫张士秀前来商议对策。 “这个南桂馨,到运城我就觉得没什么好事,没想到来的这么快。”李岐山愤愤地说。 “南桂馨说是阎锡山的意思?”张士秀问景蔚文。 “对,他是这么说的。他送我的那支手枪也是阎锡山给他的。”景蔚文答道。 “换掉李旅长应该是阎锡山的意思,选你应该是南桂馨的主意,他阎老西对你哪有那么熟悉。”张士秀说。 “阎锡山现在是一门心思的往袁世凯那边靠,现在要把我们都排挤出去,想一手遮天啊。”李岐山的嗓门很大。 “没错,他想先缴了河东的兵权,再对付我就容易了。”张士秀轻蔑地一笑。 “那怎么办,不能让他这么为所欲为啊。”景蔚文担心的说。 “那咱们就先下手为强,把他扣起来再说。”李岐山说。 “扣起来,以什么名义?这样太冒失了。”张士秀看着李岐山。 “他都要把刀架我脖子上了,还要什么名义,那几根金条就是证据。”李岐山越说越激动。 张士秀沉吟片刻,对景蔚文说:“你先答应下来,把他稳住。”说完转向李岐山,“南桂馨的目的是要在河东建立关系网,一定还会拜访其他人,你派人盯住他,搜集些证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二 兴业当和太原钱局开业准备工作进展的十分顺利。严慎修拨付的五万两白银,一万两投入了兴业当,四万两投入了太原钱局,这样的投资规模在行业内也算中上等。太原钱局基本采用了兴业银行的经营模式,但他毕竟属于营业分部,客户范围基本都在省内,所以在选人用人上还是采用与传统票号一样的推荐制。另外,为了不至于过分招摇引起阎锡山的注意,利率也与票号基本相同。鲁奎儒是太原本地人,有一定的人脉基础,开业两周便理顺了关系,营业额不温不火地增长着。 兴业当的主要任务是分散兴业银行的资金风险,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开业之前就确定当铺不接收不值钱的家用物品。当铺雇佣了几个玉石古玩方面的鉴定行家,这里便成了古玩爱好者的聚集地,很多人拿到了东西都到这里来鉴定,慢慢地崔长庚便结识了许多运城及周边地区的古董玩家。 这一天,崔长庚正如往常一样坐在当铺里,忽然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人。此人行色匆匆,由于光顾着赶路,进门时被门槛绊了一跤。崔长庚正低头算账,听见响声抬起头来,见进门的是个老主顾,叫林成铭。此人是当地富户,经营茶叶和布匹生意,有十几间铺子,喜欢把玩古董玉器,经常来兴业当。 林成铭向前趔趄了几步差点摔倒,待他站定后,回过头来对着门槛破口大骂。骂完了转回头来,看崔长庚正惊异的盯着他看,他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笑了笑。 崔长庚看他的窘迫样子,不禁笑出了声,“门槛好好的在那,是你自己走路不小心,怨不得它。” 林成铭挠挠头,“哎呀,都把我急糊涂了,老崔,你得帮我个忙啊。” “别急,怎么回事?” “我的伙计到云南收茶,那边茶叶产量过剩,价格特别便宜,恰克图那边收茶价没有变化,我这次得多收点,好赚他一笔。可库里存银都用完了,我想到家里还有几件东西,直接就拿到你这来了。”说完拿出了三件玉器。 崔长庚接过看时,是两个玉牌和一个玉琥,玉牌是白玉材质,洁净无暇,都雕刻着山水图案,落款为“子冈”。玉琥是青玉材质,表面有密布着青黑色的沁点,一看便知是地下出来的,有些年头了。玉琥雕琢精致,造型栩栩如生,应该是皇家器物,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尾部缺了一块。“你准备卖多少钱?”崔长庚抬起头问道。 “这两块玉牌一千两,这玉琥残了,一百两吧。” “鉴定的师傅出去了,一会儿才能回来,我先帮你看看吧。”崔长庚原就在晋源通的当铺工作,耳濡目染对鉴定也有些精通,看林成铭点头同意,他将三件玉器拿在手里仔细端详。 “这两块牌子没问题,就是这个玉琥”崔长庚沉吟了一下。 “一百两你还嫌多啊,这好歹也是皇家的物件,要不是残了值钱着呢。”林成铭有些着急。 “不是嫌多,是嫌少。” “什么?”林成铭惊得目瞪口呆,“你做生意还有嫌少的,不是开玩笑吧?我急着用钱,你别拿我开心啊。” 崔长庚拿着玉琥凑近林成铭,“你看这玉琥只有半面,如同虎符,天子一半将军一半,两半合一才可派兵。但作战用的虎符一般都是铜制,不会有玉制,对吧。这琥做工精美,明显是皇家器物,所以应该是帝王赏赐有功之臣的信物,也是天子将军各执一半,以示恩宠,说明这琥的主人位高权重,你知道这琥是哪个朝代的?” “隋朝的。” “没错,你知道他的主人是谁吗?” “这个倒没注意,当时我只辨了年代真伪,看是一个残次品,也就没再深究。这次要不是跟这两块玉牌放在一起,我都忘了有这东西了。” “你看这琥腹的文字。”崔长庚将玉琥翻了过来。 林成铭凑近看时,见有一排小字“甲兵之符,右在天子,左在玄昭。”“这玄昭是谁?”林成铭问道。 “隋朝有位开国将军叫高颖,他帮助隋文帝灭了陈,官至尚书左仆射。隋文帝在统一全国后曾夸赞他:‘高颖平定了江南,虞庆则使突厥降服,可以说是功勋卓著啊!’高颖字玄昭,这必定是隋文帝赏赐给他的。文帝死后,炀帝即位,身边溜须拍马的人多了,由于高颖为人正直,得罪了不少人,就有人设计陷害他,最后炀帝以‘诽谤朝廷’的名义将他杀害。你看这玉琥,断面齐整,明显是有人故意破坏的。这说明在他下葬之前,炀帝命人将先帝赐予的东西全部毁坏,以示其为戴罪之人。因此这琥虽有残次,但与后人损坏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崔长庚滔滔不绝的讲着,林成铭一直瞪大了眼睛,一会儿看看崔长庚,一会儿又低头端详玉琥。崔长庚讲完之后,他有半晌没说话,盯着玉琥发呆。 崔长庚见他听的入神,用手捅了一下他的胳膊,林成铭这才如梦初醒,“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 “前段时间刚好读了隋史,这就派上用场了,哈哈。”崔长庚得意的说。 “那你觉得这玉琥值多少钱?”林成铭试探着问。 崔长庚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了一个巴掌。 “五五百两!你说的是真的?”林成铭的下巴张的老大,半天没有合拢。 “它就值这个价。”崔长庚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托住林成铭的下巴,打趣的说:“我帮你托着,别掉下来了。” 林成铭看着崔长庚,良久又盯着手中的玉琥,仔细看了看,将它交到崔长庚的手上,“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三 张士秀的推断没有错,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南桂馨又拜访了几个军官。这些人或是同乡,或是以前新军的相识,无一例外的收到了他的厚礼。 “这也太无法无天了,”李岐山见到张士秀便开始咆哮,“他南桂馨才来几天,我旅里凡是跟他有些交情的都跑了一遍,他这个筹饷局长干脆把办公室搬到我的旅部得了。” “哼,果然不出我所料,他就是要把你的军队搞个底朝天。” “那就把他绑了。李岐山愤愤的说。 “证据收集齐了吗?”张士秀问。 “收齐了,他去拜访的那几个军官我都录了口供,定他个行贿的罪名是没问题的。” “那好,过几天正好是新年,我以这个名义请他来我家吃饭,你也参加,咱们给他来个‘鸿门宴’。” 1913年的元旦,阳光明媚。新年虽比不得春节热闹,却也是当地比较大的庆典,运城北大街的集市比往常规模大了许多,不仅出售平时常见的日用百货,更有吹糖人c剪纸等传统手工艺,还有舞龙舞狮c皮影戏等表演。集市上熙熙攘攘,商贩的叫卖声c孩子的嬉闹声c鞭炮的喧嚣声搅成一团,为这个不大不小的节日平添了些喜庆。 南桂馨的车驾缓缓的行驶在人群中间,车夫不住的吆喝,但前面的人好像没听到一样,依然悠闲地迈着四方步,车夫只好耐住性子,小心地将车驾出了大集。刚出了集市,那马儿也好似如释重负,嘶鸣一声兀自甩开四蹄飞奔起来,一会儿的功夫便到了张府门口。 南桂馨走下马车,门口的卫兵都认识他,也不阻拦,南桂馨径自向堂屋走去。张士秀和李岐山见他来了,急忙起身迎接。 南桂馨一边往屋里走一边拱手道:“二位久等了,初来乍到,不知道北大街今天这么热闹,耽误了不少时间。” “我应该早告诉你的,都忘了这事了,怪我怪我。”张士秀赔笑道。 “道台哪里的话,今天是喜庆日子,本该下官请二位到府上的,不想让道台破费了。” “哪里,你是省府亲派的,让你请我们就失礼了。”张士秀说完一指饭桌,“南局长,请。” 三人客套一阵,都落了座。张士秀问道:“南局长,你来运城有月余了,不知道这筹饷进展的可顺利啊。” 南桂馨听到这里一愣,旋即笑着敷衍道:“还行还行。” “据我所知,南局长筹饷不太顺利吧。”李岐山是个直性子,早就憋着一肚子的火,刚一说话就咄咄逼人。 南桂馨听出了李岐山的话头,心中十分不悦,但他毕竟是谈判的老手,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陪着笑说道:“李旅长听的都是谣传吧,最近我走访了河东的一些商户” “啪。”还没等南桂馨说完,李岐山将一样东西摔在了桌上,震得满桌的菜碟被弹得老高。南桂馨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他定睛一看,原来是先前他送给景蔚文的枪盒,不由得渗出了冷汗。 李岐山一声冷笑,“南局长真是仁义,阎都督派你来筹饷,你却给我们送饷,看来省府不缺钱啊。” 南桂馨感觉势头不对,本能的往后挪了挪座位,狡辩道:“豹卿是我的同窗,情分很深,我来看他也是情理之中的。”说话间手伸向了腰间的佩枪。 “同窗?哼,六根金条,你们同窗之谊真是深啊。我看你还是到监狱里去解释吧。”说完将桌上的酒杯抓起来狠狠摔在地上。还没等南桂馨反应过来,已被身后的四个士兵按住肩头捆了起来,佩枪也被没收了。 南桂馨转头看向张士秀,见他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知道二人早有预谋。他一边挣扎一边喊道:“你们放开我,我是省府派来的筹饷专员,你们凭什么抓我,张士秀c李岐山,阎都督不会放过你们的。” “阎都督那边我们自然会去解释,不劳局长费心。”张士秀淡淡地说道。 “押下去,给我看好了。”李岐山吩咐道。 几名士兵押着南桂馨走出了房门,南桂馨一边挣扎一边咒骂着。张士秀和李岐山站在堂屋门口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一动不动,直到南桂馨的声音在远处消失,两人才对望了一眼,一句话也没有说。 南桂馨被捕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阎锡山那里,不由得勃然大怒。他立即向袁世凯上奏了一份密报,将张c李二人秘密联系陕西革命党,意图分裂山西,抓捕省府专员等内容添油加醋的报了上去。袁世凯当然不希望革命党人在山西生事,同时也为了表示对阎锡山的支持,密令赵倜由河南进剿,将张c李二人捉拿归案。 赵倜接到命令,仅带了三个营渡河到达运城。张士秀和李岐山听说赵倜到来,并不知他所为何事,因感念先前退兵之恩,亲自迎了出来,不想刚一出城便被扣下。赵倜带兵进入城内,陆续逮捕了景蔚文等二十多位与张c李二人关系密切的人员,一并押解至北京。袁世凯令京畿军政执法处处长陆建章审理此案,将二人判了十二年徒刑,其他被捕人员也分别被判处数量不等的徒刑。温寿泉迫于压力,不久也通电下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四 听说张c李二人被捕的消息,严慎修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虽说他是生意人,但也十分关心时局,南桂馨被捕只是一个幌子,河东对于阎锡山来说是芒刺在背,早欲除之而后快。袁世凯自从当了大总统,就对革命党人极力排斥,先前他已经开始在全国各地秘密逮捕和处置革命党人了,只是没想到山西的变故来得这么快。严慎修是同盟会成员,这一点赵倜并不知道,所以先前入城只是抓了一些军政界的活跃分子。可是一旦开了头,那些对他知根知底的人难保不找他的麻烦。此刻他已无心工作,在办公室来回地踱着步子。良久,他停下脚步,思量了一下,吩咐外间的秘书道:“请寻总经理来我这一趟。” 见寻汝穗进来,严慎修快步上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寻汝穗明显感觉到那双手在微微颤抖。他跟随严慎修多年,知道这个东家有着异于常人的沉稳,即使晋源通几次危在旦夕,也从未见他如此失态。寻汝穗心里七上八下,双眼死死盯着严慎修,他不敢去问,害怕听到什么令他毛骨悚然的消息,但那一刻还是来了。 “张道台和李旅长被抓了!”严慎修的脸因为紧张而有些抽搐。 “什么!”寻汝穗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站在原地。他虽然搞不懂革命党人的关系,但他知道张c李二人于严慎修,于兴业银行是多么的重要。他们不仅创建了兴业银行,更是严慎修的精神支柱。这家颠覆了传统行规的新式银行让省府如鲠在喉,也撼动了当地票号的统治地位。银行开业两个月来,要不是张士秀和李岐山的关照,恐怕早就难以为继了。想到银行的未来,想到自己的前途,他后背一阵阵发凉。 严慎修见寻汝穗不再做声,也猜出了他的心思,叹息一声继续说道:“省府那边想独揽山西大权,为了向袁总统表忠心,还要迫害革命党人,张道台和李旅长这一走恐怕凶多吉少。”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是同盟会员,又与他们合办兴业银行,阎锡山不会放过我的,我得出去躲一躲。” 寻汝穗一脸的木然,他正思考着自己的心事,严慎修的话他根本没听进去。直到严慎修说到最后一句时,他感觉仿佛后背被人猛击了一下,呆滞的脸上才有了些许表情。“你你要走?”他下意识地抓住了严慎修的手,有些语无伦次地问道:“那咱们的银行怎怎么办?” “我想让你先代管一段时间,等这阵风头过了再回来。” 听到这里,寻汝穗仿佛触电一般松开了严慎修的手,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总经理,我恐怕胜任不了。”说完他低下了头,不敢再与严慎修对视。他知道,眼下这个局面,无论是谁也无法胜任,轻则银行破产,重则人头落地。 严慎修知道他的顾虑,补充道:“你只是代管,只要能让银行支撑下去就行,我知道这很难,甚至有些危险。我的意思是你还做你的协理,总经理一职先空着,我离开的事就你我二人知道,对外就说我去京兆考察了,你不是革命党,阎锡山不会难为你的。” 寻汝穗抬起头,见严慎修正盯着自己,满眼都是期待,他狠了很心,低声答道:“好吧,我就试一试。” 严慎修见他应允,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兴业银行就靠你了。” “你准备去哪,我怎么才能联系你,万一银行有什么事我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寻汝穗还是不放心。 严慎修沉吟了一下说道:“我想先去西安,如果那里没有落脚之地,我再书信与你联系。你我通信不可再用真名,就叫‘伯龄’吧。” 河东的变故闹得当地人心惶惶,凡是与张c李二人有些往来的纷纷避走他乡,河东军政两界几乎瘫痪。阎锡山似乎还觉得不过瘾,开始大肆捕杀河东革命党人和同盟会员,一时间腥风血雨。连远在太原的温寿泉也因与河东关系密切,被迫通电下野。 大规模的抓捕行动仅限于军政两界,商业秩序虽有破坏,但影响不大。对于像裕衡盛这样的传统票号来说,甚至还有些好消息——很多存款客户是被抓捕对象,这些存款就成了无头帐。杨大年正在屋里盘算着哪些存款不用兑付,陈庭芳突然跑了进来,“东家,兴业银行的严慎修走了。” “走了?走哪去了?”杨大年有些摸不着头脑。 “离开兴业银行,估计是避难去了。”陈庭芳有些兴奋。 “我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杨大年疑惑地问道。 “他是悄悄走的,没有对外宣扬。” “你是怎么知道的?” “东家忘了,我们在那里有眼线。严慎修已经有一周没在了,现在是寻汝穗代管,问他说严慎修去京兆考察了。”陈庭芳压低了声音。 “考察?你不是说避难吗?”杨大年有些不耐烦。 “您想想,一个银行的总经理,那么多事,考察还用他去?而且这次他是自己走的,一个人也没带,这是不是不合常理。我还听说严慎修是同盟会员,他跟张士秀关系那么密切,肯定是害怕了。” 杨大年听到这里,低头沉吟了片刻,若有所思的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 “东家,”陈庭芳向前凑了凑,“我们要不要把这个消息放出去。” “消息准确吗?”杨大年还是有些不放心。 “绝对准确,您放心吧。” “上一次那些人为了利率竟然不顾风险,这一次我倒要看他们还敢不敢贪便宜。”杨大年的嘴角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五 严慎修走后,寻汝穗有些六神无主。他在晋源通票号干了二十多年,从一个普通跑街一直做到了三掌柜,在兴业银行也是做的副手。他为人忠厚老实,业务能力强,但不善交际,缺乏统揽大局的能力,担任副职是一把好手,要说让他独挡一面还真是有些强人所难了。一个多星期以来,他不敢与任何人谈起严慎修,即使有人问起也是敷衍一下,不再深聊。他总幻想着自己还是协理,可案头堆满了需要各类待批的文件,使他不得不面对现实,沉重的负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刚刚处理完一些事务,正准备靠在椅背上休息一下,冷不防门“哐当”一声被推开,一个伙计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他浑身是汗,累的上气不接下气。 寻汝穗一下直起身,他刚欲舒缓的神经重又紧绷起来,但现在的身份让他不能有任何的失态,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对着进来的伙计呵斥道:“慌什么慌,进来也不知道敲门。” “总总经理,”伙计长着大嘴,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道:“出出大事了,那些储户都都来取款了。” “什么!”听到这里,寻汝穗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一下子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晃悠了两下,感觉头一沉,又坐了下去。 “总经理!”伙计看他有些激动,急忙跑过来扶住了他。“总经理,你没事吧?” 寻汝穗的眼神有些呆滞,自严慎修走后,他最怕的就是这个消息传出去,引发储户挤兑,所以一直守口如瓶。今天这个情景,一定是有人走漏了风声,他努力地回忆着这一周自己的所作所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还是有人看出了端倪。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只有横下一条心,继续瞒下去,反正这事只有他和严慎修知道,只要他不承认,谁也没有办法。 伙计见他目光有异,以为出了什么状况,摇晃着他的肩膀不停地叫着:“总经理,总经理。” 寻汝穗打定主意,又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把一旁的伙计吓了一跳。他也不去理会,径自向门外走去。 一层营业大厅内聚集了三四十人,为首的几个正围着谭文杰理论,几个伙计正用力的拦着其他的人,防止事态扩大,见寻汝穗下来,如同见到了救星一样,异口同声的喊道:“寻协理。” 这些人听到喊叫,都停了下来,不约而同地转向了寻汝穗。此刻寻汝穗的手心都是汗,他定了定神,故作镇静的问道:“什么事啊?” “我们来取款,你们的伙计拦着不让,这是什么道理啊?”说话的叫陈玉海,是陈庭芳的本家,平时闲着无事可做,将祖上积攒下来的三千两银子入股裕衡盛,靠吃股利生活。年底账期刚分了一笔红,听说兴业银行利率高,便思量着把钱存到这里。陈庭芳知道了这件事,极力反对,最终陈玉海架不住高利诱惑,还是把钱存了进来。严慎修出了事,杨大年找陈庭芳商量对策,二人决定让陈玉海牵头闹事。这个陈玉海虽说没什么本事,却因为长年好吃懒做,养成了一些流氓习气,挑头闹事是一把好手。此刻,他正用挑衅的眼神看着寻汝穗。 “这位先生。”寻汝穗微笑地看着陈玉海,“你的账期到了吗?” 陈玉海一怔,他的一百两银子刚存了一年的死期,哪里能到账期。可他毕竟在社会上混迹多年,哪能就这么服软,他摆出了一副无赖的架势,提高了嗓门说道:“没到账期,钱是我的,我现在想取回来不行吗,大不了我不要利息了。” “这位先生存的是一年的死期。”谭文杰在一旁补充道。 “钱是能取,”寻汝穗依然保持着微笑,“可是你们一次来这么多人,你也知道,银行不光有存款,还要贷款,你们的钱有一部分已经贷出去了。若是几个人来取钱,我们有钱兑付,可一次这么多人,我们也确实有些为难,你们说先给哪几个兑呢?” 后面的几个人面面相觑,陈玉海上前一步说道:“你别岔开话题,我们这么多人一起来取钱肯定是有原因的。我问你,严慎修到哪里去了。” 寻汝穗早就想到他们会这么问,答道:“严总经理到京兆去考察了。” “骗人,听说他是一个人走的,一个总经理去京兆还不随身带个伙计吗?”陈玉海有些不服气。 “现在都是民国了,还兴铜锣开道那一套吗?”寻汝穗笑道:“严总经理倡导新风,喜欢轻车简从,这难道不好吗?” “听说他是同盟会”还没等陈玉海说完,寻汝穗便伸手制止了他,“先生,说话可是要真凭实据的,现在是非常时期,可不敢乱说。” 陈玉海一时语塞,不过他仍不放弃,冲着寻汝穗喊道:“你不承认,好啊,我京兆有的是朋友,你说严慎修去了哪家银行,我倒要看看他真的去了没有。” 寻汝穗心里一惊,他虽然并不认识陈玉海,但看他的神态语气,像是有些社会关系的人。但事已至此,怕也没有用了,就当他是在说大话吧,便随口答道:“严总经理去的是中国银行,先生可以去查。” 陈玉海听到这里,指着寻汝穗,恶狠狠地说道:“行,你等着。”说完便一甩袖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看到陈玉海走出了大门,寻汝穗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他转头对呆立在大厅的其余众人说道:“各位,你们刚才都听到了,严总经理有事出去了,请大家不要听信谣言。我们银行就在这里,大家想取回自己的钱随时都可以,不过不要被小人蒙蔽了,以后银行还要靠各位多多关照。”说完冲着众人一拱手。 屋内的人看看寻汝穗,又看看陈玉海的背影,都是一副将信将疑的表情。谭文杰在一旁说道:“各位,我们总经理不会骗大家的。银行的本金多,就算真出了事,我们先把贷款收回来,再一一赔给大家,肯定不会让你们赔钱的,放心好了。” 听谭文杰这么说,人群开始议论纷纷,终于有个人说话了,“行了,散了吧,看这样子今天他们也没钱给,等陈老板调查回来咱们再要钱也不迟。” 看着众人走出了大厅,寻汝穗转身向楼上走去。谭文杰见他步履迟缓,便搀扶着他一步步的走上楼梯。刚一走进协理办公室,谭文杰感觉身子一沉,见寻汝穗整个人踉跄着向前扑倒过去,要不是他拽着,肯定要磕的头破血流了。他吃力的扶起寻汝穗坐在沙发上,寻汝穗哪里还坐得住,身子一歪便躺了下去,双眼紧闭,口鼻只有微弱的呼吸。谭文杰摇晃了两下,竟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他急得赶紧冲着外面喊到:“快来人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六 陈玉海在寻汝穗那里讨了个没趣,憋了一肚子的火。从银行出来后连家都没回,径自向杨大年的宅院走去。守门的见是他来了,忙打了声招呼:“六爷来了。” 陈玉海和陈庭芳是同辈,年龄略长一点,他俩往上六代是同一个祖先,正好出了五服。中国传统的规矩,五服之内称亲戚,五服之外称本家。因为陈家祖上是大户,世代都住在一起,虽说不是亲戚,也经常往来。因为这一代人多,没办法排序,所以大家都按照对方在自家的长幼顺序互相称呼,长者为哥c姐,幼者为弟c妹。陈玉海在家排行老六,又在裕衡盛有股份,所以伙计们都尊称他为“六爷”,陈玉海也觉得这称呼很受用,凡是有人叫他“六爷”便得意的应一声。可今天他心情不好,只是闷着头向前走,伙计叫他只当没听见,径自走进堂屋一屁股坐了下来,冲着内堂大喊:“老四,出来。” 此刻陈庭芳正等着陈玉海的好消息,如果这次能顺利扳倒兴业银行,他就是头功一件,以后在裕衡盛说话的分量就更足了。听伙计禀报陈玉海回来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堂屋,满脸笑容地说道:“呦,六哥来了,事情办的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陈玉海没好气地说,“我问你,严慎修跑了的事,你是听谁说的。” 听陈玉海这么问,陈庭芳感觉事态不对,他收住了笑容,迟疑了一下说道:“我自己打听到的。” “这消息准确吗?” “准啊。”陈庭芳有些心虚。 “那我们今天去兴业银行,那个寻汝穗说严慎修去中国银行考察了,根本就不承认他是跑了。”陈玉海满脸的怒气。 “是吗,他不承认?” “对啊,妈的,弄得我成理亏的了,严慎修到底为什么不在啊。” “这严慎修走了是真的,避难这事是我们猜的” “什么!猜的?”还没等陈庭芳说完,陈玉海便打断了他。“猜的你还鼓动我带人去闹,把老子的脸都丢完了。” “六哥,”陈庭芳把椅子向前拉了拉,“这严慎修走了谁也没看到,要确切的说他去哪了,我可没有把握,不过这人是活的,有点蛛丝马迹咱们可以分析出来嘛。” “你的那点道理我今天都说了,人家说严慎修倡导新风,轻车简从,又拒不承认严慎修是同盟会员,让我拿出凭据,我他娘的哪有凭据。”陈玉海翘起二郎腿使劲地抖着,显得焦躁不安。 听到这里,陈庭芳沉吟了一下,说道:“这个寻汝穗,嘴还硬的很。”说完便出门叫住了伙计吩咐道:“派人去咱们京兆的分行,让他们查一查中国银行最近有没有严慎修的消息,另外再派人去他万荣老家,查一查严慎修的身份。”伙计答应一声便走了出去。陈庭芳转向陈玉海,“他不是要证据是吗,好,我就给他证据,到时候看他还能说出什么话来。这几天你再联系些储户,到时候我们给他来个大的。” 寻汝穗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他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周围空无一人。他抬眼环顾四周,一片洁白,这让他的心绪缓和了不少。昨天陈玉海等人咄咄逼人的目光依旧浮现在他的眼前,与他们理论已经耗尽了寻汝穗最后的精力,众人走后,他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已经完全忘记自己是怎么上的楼,又是怎样来到这个地方。他挣扎着想坐起身来,可头依然昏沉的厉害,努力了几次都没有成功。他沮丧地躺在床上,心情难以平静,是不是自己的神经太脆弱了,严慎修才走了一个星期,他已经不堪重负,真是再这样下去,恐怕他的命都要搭在里面了。不行,必须要想个办法才行。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病房的门开了,谭文杰走了进来,看见病床上的寻汝穗,惊喜的大叫“寻协理,您醒了。” 寻汝穗循声转过头去,见谭文杰兴奋的脸上还带着几分疲态,这必定是一直陪在他的身边照料所致。他不由得鼻子一酸,眼泪无声地淌了下来。 看寻汝穗哭了,谭文杰收起了笑容,关切的问:“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没有。”寻汝穗极力掩饰着自己复杂的心情,挤出一丝笑容。 “那就好,这快中午了,我去吩咐人给您弄点吃的。”谭文杰说完转身就要向外走。 “等等。”谭文杰听到这声呼唤又转回了身,“我到这里的事,崔经理知道吗?” “哦,他这几天一直在当铺,我也是怕他担心,还没告诉他。” “那你去帮我通知他一声,如果他不忙的话让他过来,我有话跟他说。”寻汝穗说完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谭文杰不知他的用意,只是利落地答应一声,便走出了病房。 寻汝穗刚吃过午饭,崔长庚便急匆匆的赶了过来,一见到寻汝穗,便急切地问道:“出什么事了,怎么会弄成这样?” “我”,寻汝穗见谭文杰还站在一旁,把说了一半的话咽了回去,他转过脸对谭文杰说:“我感觉好多了,你也累了,快回去休息吧,让崔经理在这陪我一会儿就好。” 看谭文杰走出房间,寻汝穗向一边错了错身,伸出手拍了拍刚腾出来的位置,对崔长庚说道:“崔经理,坐。”崔长庚感觉他有话要说,坐下后又把身子向前挪了挪。 “严总经理离开的事,你知道吧。” “知道,他不是去京兆了吗?”崔长庚答道。 “跟我说实话,你相信吗?” “这”崔长庚沉吟了一下,“感觉有些突然,而且我听坊间说”他欲言又止。 “说他是避难去了,对吧?”寻汝穗补充道。 “是,不过我不相信。” 听到这里,寻汝穗叹了一口气,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他们说的是真的。” “真的?!”崔长庚瞪大了眼睛,“可这是为什么啊?” “张道台和李旅长都被抓了,总经理和他们关系密切,又是同盟会员,他不走肯定也难逃厄运。银行是官办,失去了河东政府这个靠山,客户肯定会有所动摇,如果再知道总经理避难不归,引发挤兑风潮可就彻底完了。总经理走前特别交待,让我对外宣称他去京兆考察,以便掩人耳目,待渡过危机他再回来主持工作,这事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可就在昨天,几十个储户来到银行,想要兑换现银,可他们的存款都没到期。更严重的是,不知道哪里走漏了风声,总经理避难的消息被他们知道了,不过他们的消息还不是太准确,被我挡了回去,为首的那个说要到京兆去调查,我担心这纸里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万一他们知道了实情” 寻汝穗不敢再说下去,默默地低下了头。崔长庚紧锁着眉头,一言不发,他预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几十个人的挤兑还好应付,可一旦真相传出去,对哪家银行来说都可能是灭顶之灾。他感受到了寻汝穗的压力,却又不知如何安慰,只是用手轻抚他的后背。 突然,寻汝穗把头抬了起来,用坚定的目光看着崔长庚,他的嘴努力向前伸着,双手紧紧地握着,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字一顿的说道:“我想把兴业银行交给你来管理。” “什么?!”崔长庚惊愕地看着寻汝穗,“你要去哪里?” “我想回晋源通,这里我呆不下去了,我觉得这方面你比我强,我相信你能收拾残局。”寻汝穗连珠炮似的说出这几句话,他的眼眶有些红。 “你想好了吗?” “我都已经躺在这里了,还有什么想不好的,如果再这样下去,可能我的命都要搭在里面了。” 看着寻汝穗憔悴的眼神,看着他那期许的目光,崔长庚可以想象得出他这几天经受了怎样的精神折磨。虽然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但为了寻汝穗,为了兴业银行,他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拒绝。眼下的这个局面,谁也不能保证能够扭转,可总要有人去承担责任。兴业银行毕竟是山西第一家现代银行,它承载着多少人的希望和梦想,只要有一口气在,就不能轻言放弃。想到这里,崔长庚看着寻汝穗,重重地点了点头,两行热泪无声地滚落下来。 寻汝穗见他同意,满意地点点头,又郑重其事地嘱咐道:“总经理出走的实情,绝不能承认,否则神仙也难救。” “我记住了,你放心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七 兴业银行频繁更换负责人,再加上前几天遭遇的挤兑风波,使得银行内部人心惶惶,大家议论纷纷,猜测银行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对于这些状况,崔长庚并不理会,此时解释过多反而像是在掩饰什么,消除众人疑虑的最好办法就是尽快处理好眼前的危机。他把谭文杰叫到了办公室,开门见山的问道:“严总经理走的这几天,你们都做什么了?”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按部就班地做些业务,每日结束做做账。”谭文杰答道。 “账目你能记住吗?” “能。” “现在咱们银行的存c贷款额度分别是多少?” “咱们银行的存款是四十三万八千一百四十二两,加上本金一共是五十八万三千一百四十二两。当时银行规定贷款额不超过总额的八成,我觉得有点高,控制在了百分之七十五,贷款额是四十一万八千六百三十二两。”谭文杰精于账目,回答的非常熟练。 崔长庚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道:“此次河东案,受影响的业务有多少?” “这个还没有统计,据我所知有一笔八千两的贷款受了影响,存款也有几笔,回头我去查查。” “你多派些人手,贷款快到期的客户挨家走访,尽量把款收回来,利息少要或不要都行。把存款客户的底细摸一下,三月之内回不来的都列出来。柜台那边正常营业,就是大额贷款想办法搪塞回去,五天之内我要详细的结果。” 谭文杰走后,崔长庚急得来回踱步。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下,他必须要做到万无一失,保证无论怎样挤兑都可以拿出现银,可几十万两的差额可不是一个小数目。留给他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从哪里才能凑出这么多钱来呢。他痛苦地思考着,突然灵机一动,拿出纸笔,略一沉思写道: 奎儒吾弟: 赴并已月有余,甚为想念。悉闻太原钱局业务平稳,深感欣慰,弟之功不可没。然近日河东突变,张c李身陷囹圄,严c寻二位经理亦相继离开。目下实情并未敢公之于众,但已有小人作祟,兴业银行恐将遭挤兑风波。唯今当务之急乃缺乏现银,望弟以大局为重,竭尽所能调拨银两,共救银行于水火。 写完落款,崔长庚想了想,又在信的下面加了三个字“急!急!急!”然后用火漆将信封了,把虎子叫来,叮嘱他快马加鞭,务必亲自交到太原鲁奎儒的手上,此番行程也不允许任何人知道。虎子是个机灵人,也没再多问,把信揣到怀里应允着走了出去。 做完这些事,崔长庚如释重负,长出一口气靠在椅背上。他突然觉得严慎修当初做出设立分行的决定是多么明智,即使是他自己,也不会想到在总行设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设立分行,看来严慎修已经对当时严峻的形势作出了分析,做好了未雨绸缪的准备,不得不佩服他过人的胆识和判断力。不过太原分行成立不久,能拿出的银两有限,可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一点点地凑,他在心里默默祈祷着能够度过这次难关。 四天后,谭文杰笑眯眯的走进了崔长庚的办公室,“崔经理,您吩咐我的事我查清楚了。” 崔长庚见他神情轻松,知道事情办的顺利,笑着问道:“哦,有什么好消息告诉我啊。” “我拿着存贷名单挨个查过了,因牵涉河东案被捕和离开运城的人中,有十六人在我行有存款,额度为五万五千六百三十二两,有两人有贷款,额度为三万两。贷款户听说我们主动提前收贷免息,有很多还了贷,一共收回现银九万八千九百三十二两,加上部分贷款到期的利息,也有十万两出头了。这样加上我们已有的现银,能付的现银额度大约是二十五万两。上次来闹事的几十个人,存款额只有二十万两,这下就算他们再来我们也能应付了。” “可如果这次是有人要置我们于死地,鼓动所有人都来挤兑,我们怎么应付呢。” “这应该不会吧。”谭文杰有些摸不着头脑,“事情会有那么严重?” “严总经理走了,寻总经理也走了,既然我们说不清,那就难保不会出现状况。” “我们的存款是四十三万八千多两,刨去暂不能取款的五万五千多两,还有三十八万两千多两,与可兑付的现银差额是十三万两千多两。”谭文杰继续计算着,“这么多钱我们到哪弄去啊。”他又陷入了沉思。 “我这里也有个好消息。”崔长庚晃了晃手中的信,“你走了之后我给鲁经理去信请求帮忙,他给我的回信说可以兑付八万两,现在已经在准备了,两天后我们就可以收到汇兑票,到裕衡盛去汇兑了。” “裕衡盛?”谭文杰听到这几个字有些敏感,却又不知为什么。 “有什么问题吗?” “哦,没,没有。”谭文杰顿了一下,又说道:“可是还差五万两呢。” “兴业当应该能拿出五千两,我个人再出五千两。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了,我想不会挤兑空吧。”崔长庚叹了口气,抬头望向了天空。 几天后,陈庭芳派出去的人回来了,将严慎修是同盟会员,没有去京兆的消息调查的清清楚楚。陈庭芳听完伙计的汇报,吩咐道:“请六爷过来一趟,我在东家屋里等他。” 杨大年正在屋里练字,见陈庭芳进来,指着刚刚写好的字说道:“陈管家,来看看我的字有没有长进。” 陈庭芳俯身看时,只见纸上几个大字“舍我其谁”。字体刚劲有力,一看便是有些功底的,不禁赞道:“东家的字越来越精进了。” 杨大年听完哈哈大笑,“还是老样子,哪有什么精进。”笑毕,他又问道:“今天你不光是来夸我的字吧。” “当然,我今天是有好消息告诉东家。” “哦,什么好消息。” “上次得到严慎修出走的消息,我派人去兴业银行挤兑,没想到他那协理死活不承认严慎修逃跑。这次我又派了伙计去京兆分行和严慎修的老家调查了一番,发现严慎修确实是同盟会员,他是在日本留学时入的会。中国银行那边没有他的消息,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去了什么地方。银行一直瞒着这个事,肯定是怕储户知道了闹事。”陈庭芳有些得意。 “嗯,这确实是个好消息。”杨大年满意地说道。 “兴业银行的存款有四十多万,加上本金不到六十万,贷款有四十多万,也就是说他的现银只有不到十五万,一旦挤兑他可就入不敷出了。”陈庭芳将兴业银行的账目调查得清清楚楚。 “前天我们收到汇票,有人向兴业银行汇了八万两,汇款人是太原钱局,看来他们在想办法筹款呢。”杨大年说道。 “找我们汇兑,那正好” 不等陈庭芳说完,杨大年便制止了他,“你想干什么,扣下这笔钱吗?这根本不可能!要是那样做的话我门裕衡盛的声誉也就毁了,这钱我已经兑了。” “可是”陈庭芳有些懊恼。 “可是什么?区区八万,还是救不了他兴业银行的急,你再去派人查查,这个太原钱局是什么来头。”说完他沉吟了一下,“看来我们还是要抓点紧,万一他们再搬救兵,要挤垮他就困难了。” 二人正说着,陈玉海也到了。陈庭芳转脸问陈玉海:“六哥,储户联系多少了?” “有个百十家了吧。”陈玉海答道。 “这些人存款有多少?” “我也没问那么详细,至少有三十万两吧。” 听陈玉海说完,陈庭芳又转向杨大年,“东家,这个数也够他们呛的。”转头又对陈玉海说:“我前几天派去的人回来了,严慎修逃跑的事已经坐实,你把这个消息传给储户,就说你们很多人已经准备取款,他们取晚了就没了。”说完转头看向杨大年,三人相视而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八 接下来的几天,崔长庚都坐立难安。兴业银行几乎不再开展新的业务,严慎修出走的真相虽然没有公布,但几乎已成了人尽皆知的秘密,就差有个人将这层窗户纸捅破。崔长庚的内心十分矛盾,他想有人捅破这层窗户纸,否则这种半停滞的状态将持续下去,拖的时间长了反而没法收场;可如果被捅破了,所有人都参加挤兑,这五万两的缺口到哪里去补?为了不引起储户的注意,他这几天只能向关系最为密切最可靠的人借款,可收获不大。他在办公室来回地踱着步子,脑中一个一个筛选着他所认识的人。 正在此时,办公室的门缓缓地被推开,一个人悄悄地从门外踱进来。崔长庚背对着门,由于神情过于专注,竟对身后发生的事没有一点察觉。他正苦思冥想,冷不防肩头被人轻轻一拍,吓得他一个激灵,猛地转回身来正要发作,却见一个人正笑吟吟地盯着他。 来人是林成铭,看崔长庚转过头来,冲他做了一个鬼脸。 “你吓死我了,进门也没个声。”崔长庚责怪道。 “外面伙计要向你禀报的,我给拦住了,想看看你在干什么。你从当铺离开也没跟我说一声,我还去那找你,伙计说你已经到这来了。” “哎呀,不好意思,这段时间太忙了,老朋友都忘招呼了。”接手兴业银行的事过于仓促,崔长庚根本来不及通知,再说处于非常时期此事也不便声张。 “我来猜猜你在忙什么。”林成铭神秘的一笑。 “哦,你猜得出来?”崔长庚勉强挤出些笑容。 “是不是在为银子的事发愁?” “你怎么知道。”崔长庚有些惊异。 “全运城都传开了,说严经理c寻经理走了,兴业银行要倒闭了。” “到底还是要来的。”崔长庚啜喏着,眼神垂了下去。 “我感觉这里一定有人捣鬼。”林成铭的眼里闪着怒火。 “现在管不了那么多,我得先把这一关过了。” “我还想着你能来找我,到底你是磨不开这个面子,我只好来找你了。” “怎么没想到,你前段时间不是说现银紧张吗,我怎么好意思让你为难。”崔长庚解释道。 “前段时间确实紧张,不过那笔生意已经做完了,你知道我赚了多少?”林成铭显得很兴奋。 “多少?”崔长庚心里烦闷,见林成铭兴致很高,也不好扫了他的兴。 林成铭伸出两根手指头,张大嘴兴奋地说道:“将近两倍,我带去了五万两银子,带回来十三万两。” “是吗!”听到这里,崔长庚沮丧的心情有了一丝缓解,也为这位朋友感到高兴。 说完话,林成铭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我借了你们两万两,连本带利一共两万一千两,一并还给你。”说完向前一递。 “可你借的是三个月,这才两个月,而且利息也用不了这么多啊。” “我知道你们急用钱,我正好手头宽裕,借三个月就给三个月的利息嘛,合情合理。” “这”崔长庚拿着银票,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别这啊那啊的,之前你给我鉴定的那块玉琥,让我多赚了四百两,我这次才多给了你三百多两,还不够呢。” “那四百两是你应得的,这三百两可不是啊。” “什么应得的,要是在别家当,这四百两能给我吗?” 崔长庚听到这里,不再答话。他没有想到,之前的一次无心之举,竟让林成铭如此感恩戴德。 “我知道这点钱肯定不够,还差多少你说话,我能帮尽力帮。”林成铭说的很爽快。 “过几个月新茶就要上市了,我现在借你的银子”崔长庚没想到林成铭这样仁厚,他一生不爱求人,这一次他觉得已经欠的太多了。 “老崔,我看好你这个人,你现在缺的只是银子,只要数量够了我相信你能扳回来,耽误不了我进新茶,对吧。” 看着林成铭真诚的眼神,想想兴业银行此刻的处境,已容不得他再有所顾忌,于是小声说道:“还差三万两。” 林成铭从怀中掏出一张空白银票,飞快地写下了崔长庚说出的数字,又掏出印章,郑重地盖在银票下方。他吹了吹尚未干透的印泥,递给了崔长庚。“我知道以你的性格,不会白白接受这些银子,那就按你们银行的规矩,月息七厘,借期三个月,如何?让我也挣点你的钱,哈哈。” “我真不知该如何谢你。”崔长庚拿着银票,已是泪流满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九 兴业银行经此波折,名声大振。河东地区人人知道银行资金雄厚,利率优惠,言而有信。自此存贷款业务量不断增长,半年时间存款额突破了八十万,贷款额突破六十万,汇兑额更是超过两百万。在这种情况下,崔长庚决定再拨付八万两,在洪洞c平遥设立营业部,至此兴业银行的营业分部增加至3个。 业务量的增加让崔长庚感到欣慰,但他还不满足。银行的业务范围比较单一,只有存贷款和汇兑业务。那个时候,沿海地区已经出现了大规模的工业企业,正在逐渐向内地转移。随着战乱平息,各地教育文化事业也开始发展,南北议和之后,山西境内的各级学校如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 此时他正在屋里想着心事,忽听有人敲门,一个伙计从门外走进来,他脸涨得通红,眼睛盯着崔长庚,眨了几下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崔经理,好消息。” 看他尴尬的表情,崔长庚又好气又好笑,“急什么急,慢慢说,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是”伙计正欲开口,忽听身后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崔长庚正诧异间,见一个人缓步走了进来,伙计识趣地退了出去。来人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地在一旁的沙发坐下,笑着对崔长庚说:“我回来了。” 来人正是严慎修,崔长庚连忙起身在他对面坐下,仔细地端详。半年的时间,他又苍老了许多,但脸色依然红润。他身穿暗红色对襟马褂,一身青灰色长袍,鼻梁上架了一副眼镜,显得十分儒雅。 看崔长庚盯着自己不说话,严慎修呵呵一笑,打趣地说:“看什么看,不认识我了。” 崔长庚这才如梦初醒,他不好意思的笑笑,说道:“怎么可能不认识呢,我就是有些意外,这不会是在做梦吧。” 严慎修伸出手来,掐了一下崔长庚的脸,“看看是不是在做梦。” “哈哈,不是不是。”崔长庚揉了揉刚被捏疼了的脸,“这半年您去哪了,想死我了。” 听到这里,严慎修收住了笑容,他长叹一声,看着窗外,“张c李二人出事之后,我将银行托付给寻汝穗,就到陕西去了。我跟陕西的张都督有一面之缘,在那里躲了一段时间,见风声平定了,我才又回到山西。我本想回老家看一下再来银行,不想晋源通经过几年战乱,加上掌柜贪腐,管理无方,已是苟延残喘,没多久就倒闭了。我处理了一些善后事宜,决心不再跨入商界,于是托了朋友的关系,进入山西大学校(今山西大学),教授民法债权课程。这段正值暑假,我就回来看看你们。” 听严慎修这么说,崔长庚有些惋惜,“您是商界奇才,怎么能说退出就退出呢。您走这半年来,兴业银行总经理的位置一直空着,我是以当铺经理的身份代为管理。现在事态平息了,您应该回来执掌大权,我能力有限,做着还是有些费劲的。” “什么叫费劲,我可听说了,你把银行打理的井井有条,业务扩展了不少,太原府都知道兴业银行,知道有你崔长庚,你来管理银行我放心。到时候我以前任总经理的身份,向河东政府举荐你做总经理。” 崔长庚连忙摆手,“不行,这个位置只有您来做。” “你就别推辞了,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渡过挤兑危机的。” 崔长庚就将严慎修走后的情况说了一遍,严慎修听他说着,一会儿紧缩眉头,一会儿低头沉思,待说到在银行后院陈玉海那垂头丧气的表情时,他不由得开怀大笑。“可真有你的,这一下就把人心给稳住了,你功不可没啊。”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寻汝穗是个做事的人,可惜遇到大事不太沉稳。他已经写信给我表达了歉意,我理解他的心情,他感觉愧对我,愧对银行,不会再回来了,所以你还要挑起大梁啊。” 崔长庚见严慎修去意已决,便不再挽留,他郑重地点了点头,“总经理,您放心吧,我一定尽我所能。” 严慎修满意地点点头,又说道:“我这次来还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请讲。” “自道光以来,我国屡受列强欺凌,割地赔款,弄得国不像国,其根源除清廷外,还有一个根本原因在于国民愚昧。因此我决心致力于教育事业,想在家乡开办一所小学。无奈晋源通负债累累,筹办学校缺乏资金,我希望银行能资助我一些,我会按月付息。” 听清了严慎修的来意,崔长庚不由得站了起来。他是临汾人,自幼家境贫寒,没有读过几年书。十三岁时,他为了减轻家中负担,被本家一位长辈推荐,到祁县乔家在运城开设的盐场做了一名学徒。因天资聪颖,进步很快,特别是在记账管账方面很有天赋,四年出徒之后就在盐场账房,一干就是三十年。直到几年前被严慎修看中,到了现在这个位置。虽说已是功成名就,但依然感觉很多地方受限,是吃了没有读书的亏。现在他已过了读书的年龄,希望在这方面有所弥补,无奈事务繁忙,根本无暇顾及。他刚才还琢磨着涉足实业,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他一把握住严慎修的手,激动地说:“好啊,你需要多少?” 严慎修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痛快,先是一愣,然后微微一笑说道:“三万两就够了。” “好,就三万两,这些钱我不打算收利息了。” 严慎修听了一惊,诧异的看着他。崔长庚一笑,说道:“银行是官办的,我当然不能自行决定。其实我早想着让银行办些实业,所以这笔钱不算借给你,而是入股学校,你看占两成如何?” “这样就更好了,不过三万两占两成有点少,我可以给你四成的股份,你出钱我出力。” “这笔钱什么时候需要?”崔长庚问道。 “如果有现钱的话我想这次回去就带走,人员和场地都已经有了。” “那我这就叫人去准备。”崔长庚正欲起身,却被严慎修拦住了,“别急,话还没说完呢,还有一件事。” 看崔长庚坐下,严慎修继续说道:“这个学校办成之后,我还想多办几所。战乱之后山西境内的印刷厂损毁了不少,印制教材的成本很高,我希望你能帮忙筹办一个印刷厂。” 涉足现代工业确实是崔长庚正在考虑的问题,但他还没有想好进入哪一行,况且他对印刷业并不了解,贸然进入不知从何做起。 严慎修看崔长庚面露难色,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他从怀里掏出几张纸,递给崔长庚,说道:“我知道你为难,这里列出了开办印厂所需的一切事项,是我找以前在《晋阳公报》印厂供职的朋友写的。如果你需要,他可以帮你,但他不精于管理,所以还要你多费些心。” 崔长庚接过那几张纸粗略地看了一遍,那上面密密麻麻地记载着印刷厂的场地和设备要求c人员配置c需要办理的手续c上下游基本情况等内容,不由得眉头一皱,“我还真要好好学习一下了。” “这个不急,等我学校的事办稳妥了再说,你先学着,顺便再帮忙物色一个合适的经理。山西大学校现在所用的书籍刊物价格很高,我们这里有价格优势,我会说服他们从这儿订购。等再办起几个学校来,订单很快就稳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 兴业银行崛起之后占据了河东的大片市场,使得很多规模较小的传统票号濒临破产,规模较大的也因业务量下降而对兴业银行恨之入骨。杨大年是行会会长,几家受损较重的票号负责人纷纷上门找他商量对策。但此时兴业银行如日中天,众人议论纷纷,却也没想出什么应对的法子。 待几人走后,热闹的屋子瞬时安静下来,这让杨大年的后背一阵阵地发凉。随着工商业的快速发展,传统票号业已如强弩之末,无论是制度设置c经营模式,还是人员配置都出现了很多问题,越来越不适应社会的进步,这一点杨大年十分清楚,唯一的办法只有彻底革除积病。但改革涉及各方利益,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不能妥善处理,不但无益反而有可能致裕衡盛于万劫不复之地。他年事已高,不愿冒这个风险,况且他膝下无子,只有三个女儿,家业无人继承。他有时甚至想将裕衡盛盘出去,余下些钱供自己后半生衣食无忧,女儿们也好留些家产,他便不再操这份闲心。可下面有几百人盯着自己,他还是行会的会长,就这么一走了之难免遭人闲话,所以咬咬牙还得坚持下去。今天来的这几个人都是同他一样,不愿或不敢下决心改革的。这些人聚在一起如同一潭死水,但他们垄断了市场,也过得逍遥自在,自从出现了兴业银行这条“鲶鱼”,便掀起了轩然大波。可惜的是,这些商人并没有将恐惧转化为动力,而是充满了怨恨。作为领袖,杨大年希望尽快找到一个解决的方法,但今天的讨论一无所获,这让他十分焦虑。他在屋里来回地踱着步子,最后痛苦地瘫倒在椅背上。 正当杨大年闭目苦思冥想之时,李昌盛从门外悄悄地走了进来,见杨大年闭着眼睛,以为他在休息,便轻轻的呼唤了一声:“东家。” 声音不高,却把杨大年下了一跳,他睁开眼睛,见李昌盛站在面前,不耐烦地问道:“什么事?” 见杨大年心情不好,李昌盛小心翼翼地说道:“包头那边来信,说汇兑的银两不足,想让总号这边运点过去。” “你就不能给我带点好消息!”杨大年几乎咆哮起来,“这点小事还要问我,你去办就行了。” 李昌盛讨了个没趣,把刚才一直伸着的脖子缩了回去,“好,好,我这就去办。”他一边说一边偷眼瞄着杨大年,停顿了一下,又向前跨了一步问道:“东家是不是有心事?” 杨大年也感觉刚才有些失态,他把身体重新靠上了椅背,定了定神说道:“还不是兴业银行那点破事,刚才几个票号的东家掌柜来了,跟我抱怨了半天,也想不出个好办法,我们快要被逼死了!” “是这样啊”李昌盛一边说一边沉吟起来,他眼珠骨碌碌转着,屋里又陷入了沉寂。杨大年知道他鬼主意多,也不插话,只盼望着他能想到些什么。 过了几分钟,李昌盛突然若有所思的说道:“有了。”见杨大年目光灼热的盯着自己,他得意地说道:“既然从外面攻不破,那就从内部攻破他。” “内部,怎么个攻法?”杨大年急切地问道。 “东家您忘了,崔长庚虽然主持工作半年,但他的身份依然是经理。兴业银行是公办,管理层的任命必须要河东政府说了算,严慎修和寻汝穗不回来,崔长庚自己也不好要这个总经理的位置,所以”说到这,他停下来笑吟吟地看着杨大年。 杨大年心领神会,“你是说,我们来帮他安排一个总经理。” 李昌盛狡黠地一笑,杨大年有些犯难,“可河东政府哪会听我们的。” “不用担心,我的三弟是省议会的议员,与新任河东道尹汪景东关系密切,请他出面引荐,汪景东一定会卖他这个面子,况且我们也不会亏了他。” “那人选有了吗?”杨大年问道。 “还没有,做这件事的人既不能缺乏威望,又不可过于勤勉,还要可靠,得仔细权衡一下。”李昌盛一边思踌着一边答道。 “你抓紧时间去办这件事,包头那边我派别人去应付。”杨大年有些迫不及待。 三周后,崔长庚接到河东道的委任状,任命他为兴业银行协理,钱文昭为总经理。钱文昭是蒲州人,之前是当地益兴隆票号的大掌柜,与李昌盛是故交。几个月前益兴隆破产,他正发愁无事可做,却被举荐至兴业银行。到任之前李昌盛向他说明了意图,他欣然接受。在钱文昭看来,只要是有利可图的事,他都会尽力去做,不管别人是否因此受到损失。 新总经理的任命让崔长庚不知所措,此前严慎修多次向河东道举荐他,却都如石沉大海。按理来说,他已经执掌兴业银行半年多,不但救银行于危难,还将业务范围不断扩大,严慎修和寻汝穗离开,总经理的位置非他莫属,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钱文昭。他并不觊觎总经理的权势,在银行这么长时间,早就有了感情,况且严慎修于他有知遇之恩,他早就将银行看做了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如今河东道弃他不用,却力推这个不知根知底的总经理,他隐隐感到其中必有隐情。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一场阴谋正在悄悄地酝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一 钱文昭到任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查看店规,虽说他在票号做了将近十年的大掌柜,但银行这种新生事物对他来说还是很新鲜。他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新规矩让传统票号无半点还手之力,却只能用这样下等的方式予以还击。 钱文昭一边看一边暗暗佩服,他在票号待了将近三十年,眼睁睁看着它从兴盛走向衰落。其中的问题他早就知道,却也无能为力。店规虽聊聊数条,却字字切中要害,如此看来,要将票号重新振兴,非有推倒重来的气魄不可。 看完了店规,他又翻阅了近期的利率。银行成立将近一年,经历了三个标期,每次贷款利率都低的惊人,这也是直接困扰票号的关键。他对一旁的崔长庚说道:“崔总经理,银行利率定这么低,我们有利可图吗?” “有,银行贷款利率比存款利率高出13倍,贷存比例是七成半,这样算下来我们还有将近一倍的利。相较于票号,银行的雇员配置更为合理,员工开支可以节省一部分,股利分红一点也不少,业务量大的话收入还是很可观的。” “我们可不可以把利率再调整一下?” “调,怎么调?” “存款利率低一点,贷款利率高一点。” “可是,”崔长庚有些为难,“利率是我们银行的一大优势,如果这样调的话会流失很多客户,更要命的是我们的信誉会有很大损失。” “这个我知道,”钱文昭慢条斯理地说道:“可你想过没有,全河东乃至全山西的票号都沿用传统的利率,上下浮动不超过月息一厘,可我们一下就差了两厘。俗话说‘枪打出头鸟’,我们这样招摇,客源是有了,但也会招至票号的怨恨。大家都是乡里乡亲,何必要把别人往死路里逼呢,你真给人家逼急了,说不定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那样就得不偿失了啊。” 崔长庚虽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也无法反驳,他干笑两声,问道:“那调到多少合适呢。” “票号的存贷利率在二c八左右,咱们也在这附近,如果担心一下改的太多,我们可以再让一c两毫,也算表明银行与票号有所不同。” “这”崔长庚犹豫了一下,“我觉得让两毫太少,先让半厘,如果客户反应不强烈我们可以再往下降。而且对于老客户我们还应当维持原利率,这样也不枉人家对咱们开业以来的支持。” 崔长庚的据理力争让钱文昭有些不快,但它毕竟是刚刚上任,不便过多争执,他想了一下说道:“好吧,不过维持原利率只限于老客户的已有存款,新近存款和到期续存的不再有优惠。” 崔长庚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他现在还猜不透这位总经理的心思,只能待以后慢慢揣度。 见崔长庚不再争执,钱文昭放下了心,他继续问道:“我们现在有几家分行了?” “三家,还有一个兴业当,都在山西境内。” “这么大的银行三家分行有点少了,而且只在山西境内。渭南那边我很早就看中了,那里商户很多,但钱庄票号很少,如果开设分行一定会有市场。” “可是平遥和洪洞的分行刚刚开起来,银行的资金还有点紧张。”崔长庚有些担心。 “这个不用你操心,我自有办法。”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崔长庚坐在椅子上反复思量。他闭上眼睛,在脑中回想着刚才钱文昭的语气和表情。一个刚刚上任的总经理,居然要将银行实行了近一年的规矩颠覆,这一切表面来看合情合理,从他的表情中也看不出任何端倪。可如果真这样施行下去,银行将走向何方,客户们又会如何看待?崔长庚不敢往下想,他只是希望河东道推荐的这位总经理能比他崔长庚更有远见,但愿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渭南分行的开办进行的十分顺利,钱文昭果然善于协调各方关系。选址c建设c办照c招人,崔长庚几乎没有怎么过问,这让他之前悬着的心多少放了下来。但没过多久,一则突如其来的消息又让他坐立不安。他听说钱文昭决定向渭南分行拨付十万两白银,并且不使用汇兑,而是直接押送现银,更为担心的是,如此大的事竟然没有和他这个协理商量。好在谭文杰无意之中听到了这个消息告诉他,他连忙放下手中的工作,找到了钱文昭。 此时钱文昭正在同他从益兴隆带来的两个心腹交待押镖赴陕的事,见崔长庚怒气冲冲地走进来,急忙笑着迎了上去,那两个心腹见此情景,知趣地退了出去。 见屋里只剩他两个人,崔长庚开门见山地问道:“总经理,我听说你要拨付十万两给渭南分行?” “对啊。”钱文昭淡淡地答道。 “可是我们总号的本银才不到十五万两,之前成立分行拨付的银两都是四万,这一下拨付十万两是不是太多了。” “那天我不是说过了吗,渭南那边票号少,银两需求量大,十万两可能还不一定够,以后我还想继续拨付一些过去。我们银行的存款额这么高,十万两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钱文昭依然十分平静。 “好,十万两不多,可你为什么要押运现银。”崔长庚问道。 “渭南没有票号可以汇兑,最近的汇兑要到西安,同样需要押镖,那样反而会走冤枉路,耽误时间啊。” “可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不跟我商量一下。”钱文昭说的句句在理,崔长庚竟有些语塞。 “这事一直是我在办理,我想你最近比较忙,就没急着跟你说,想等这边安排妥当之后再告诉你。” 听到这里,崔长庚气愤不已,可也不能发作,他压了压心中的怒火问道:“镖局找好了吗?” “找好了,运城最好的镖局,你就放心吧。”钱文昭拍了拍崔长庚的肩头,冲他笑了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二 几天后,车队就整装待发了。由钱文昭从益兴隆带来的两个人负责,虎子赶车,其余都是镖局的镖师,足有四五十人,看来钱文昭对这趟镖还是十分重视的。对于这样的安排,崔长庚感到很满意,想到这十万两是兴业银行第一次走出山西,他的内心又是一阵狂跳。他还记得严慎修在第一次宣读店规时说要将银行做出山西,开遍全国的目标,今天总算是迈出了第一步。 随着一声清脆的马鞭声,车队缓缓地启动了,二十几辆马车腾起阵阵尘雾,几分钟的功夫便消失在街角。崔长庚目送着车队完全消失,才转身走回办公室。依他的秉性,这么重要的事情他都要亲力亲为,但开设渭南分行的事一直是钱文昭负责,他不便插手,况且最近他手头的事也很多。严慎修的学校已经开了起来,印刷厂也在筹备。一个多月以来,他认真学习了严慎修拿来的那些材料,如今也是半个行家。他入了行才发现,这并不比管人管账来得轻松,幸好谭文杰和严慎修的那位朋友帮忙,筹备工作才能有条不紊地进行。近期他们准备订购机器,这种大型的印刷机在国内无法生产,需要向德国订购,他们联系了一位供货商,昨天刚从天津赶来,双方约定今天详谈。崔长庚对此十分期待,他知道这是办厂的关键一步,一旦机器到位,印刷厂就成了大半。 崔长庚回到办公室没多久,谭文杰便带着那位供货商进来了。这是一位德国人,名叫瓦尔德,七年前来到中国,一直往返于各大城市之间推销机器设备,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山西。 崔长庚此前没有见过外国人,见瓦尔德进来,他好奇地上下打量着。只见他身着黑色西服,脚穿皮靴,高耸的礼帽下露出金色的卷发,高高的鼻梁,深陷的眼窝里一对蓝色的眸子正盯着自己。 “崔先生,你好!”瓦尔德操着不太标准的中文,用手摘下礼帽横放在胸前,低头向崔长庚行了一礼。 “瓦尔德先生。”崔长庚早已知道了这个名字,他礼貌地拱手还礼,“你的中文说的真好。” “哈哈,是吗,我在中国七年了,天天跟中国人打交道,用你们的话讲,叫‘耳濡目染’。” 一句话把崔长庚逗乐了,他重复着瓦尔德的话:“对对,耳濡目染。”说完他一伸手,“请坐。” 瓦尔德并没有入座,他从随身携带的包中掏出一本画册走到了崔长庚的桌前,“崔先生请看,”他把画册打开,里面是几张印刷机的照片,还有印刷厂工作的场景,“这就是你们要订购的机器。” 崔长庚轻轻翻阅着画册,那些场景他都是第一次看到,不禁心里暗叹,西方的工业技术确实先进,一台大型的印刷机只需要几个人操作,旁边已经摞起了厚厚一沓印好的纸张,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难怪列强区区几千人,就把大清国欺辱的毫无还手之力。既然我们不能造出这些东西,用他们来强国富民也是一件好事。 看完画册,崔长庚抬起头看着瓦尔德,“这些印刷机看着确实不错,我们想先订购五台,需要多少钱?” “每台一万两,一共是五万两。”瓦尔德答道。 “可之前《晋阳公报》订购的机器一台才五千两,这个价格太贵了吧。”谭文杰插话道。 瓦尔德回头看着谭文杰,“谭先生,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机器型号老,而且你们订购的量有点少了。” “瓦尔德先生,”崔长庚说道:“我们这次订购的量确实不多,因为我们是初办,以后肯定会扩大规模,如果你的价格合理,我们还有合作的机会呢。” 瓦尔德深蓝色的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然后摊开手,无奈地说道:“好吧,那我每台机器再让一千两,这是极限了,我已经表达了我最大的诚意,希望我们还能合作。” 崔长庚和谭文杰对视了一眼,二人对这个结果都十分满意。崔长庚继续问道:“你们可以给我们培训工人吗?” “这个没问题,不过你们前期要找些有经验的工人,否则很容易出事故。” 崔长庚看了一眼谭文杰,谭文杰心领神会,对瓦尔德说道:“这个您放心,我们找的都是有经验的工人。” “那就好,”瓦尔德满意地点点头,“机器两个月后运到,祝你们一切顺利。” 印刷厂的筹备工作正如瓦尔德祝福的一样,进展得十分顺利。近两年在清政府c袁世凯和阎锡山的接连绞杀下,进步刊物纷纷停刊或转至他处,遗留了大批的印刷工人无处就业,他们听说兴业印刷厂招人,都踊跃报名,不出二十天的工夫便人满为患,其中不乏经验丰富的老工人。 这边的工作刚有些眉目,崔长庚不禁又担心起另外一件事。银车走了这么多天,都够到渭南打两个来回了,可到现在一点动静也没有,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或者银子已经送到了钱文昭没有告诉他。虽说这事不归他管,报个平安总是可以的吧,他决定亲自去问问。 见崔长庚进来,钱文昭有些尴尬地站起身说道:“你来了。” “是啊,我见渭南那边没有消息,所以过来问一问。” 听清了崔长庚的来意,钱文昭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安,他低下头,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心情,说道:“银车被劫了。” 声音低沉,崔长庚却如五雷轰顶一般,“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们的银车刚出潼关便遇上了劫匪,押送过去的十万两银子都都被劫走了,我也是刚得到的消息,正在思量着要不要告诉你。”被崔长庚一逼问,钱文昭有些语无伦次,他把头埋的更低了,声音小的几乎听不到。 “为什么会这样啊。”崔长庚哽咽地问道。 “这一路本来土匪不多,没想到被我们遇上了。他们十分凶狠,镖局的总镖师前段时间练功闪了腰,没有随队出镖,便多派了些人手以防不测,结果这些人根本不是土匪的对手。”钱文昭哭丧着脸说道。 “那人呢,人怎么样?” “这帮土匪就冲着货去,人倒是没怎么伤到。” 崔长庚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回到住地的,他只觉得头重脚轻,一进门便扑倒在床上,他痛苦地闭上双眼。他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银行的生意刚有些起色,十万两是一个不小的数目,对于银行的发展至关重要。钱文昭提出要押送银车时他就觉得不妥,只怪自己不够坚决,否则也不至于闹出今天这个事情。 崔长庚这样胡思乱想着,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也不知睡了多久,他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他睁开眼睛,却觉眼皮有些沉重,此时天已完全黑了,烛光下谭文杰正关切地看着自己。他刚刚听说了银车被劫的消息,担心崔长庚想不通,便赶来看他。 崔长庚见他来了,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觉胸口一阵憋闷,又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谭文杰伸手摸时,发觉崔长庚额头发热,他来不及说些什么,急忙转身走出了房门。片刻的工夫,他领着一位大夫走了进来。大夫轻轻抓起崔长庚的手腕,他捻着花白的胡须,闭着眼为崔长庚号脉。过了好长时间,他缓缓睁开眼睛,转头笑着对谭文杰说道:“不必担心,这位先生是操劳过度,又急火攻心,加上天气逐渐转凉,感了风寒。”他拿出纸笔,伏在桌上写了起来,写完将纸条交给谭文杰,“照着这个抓药,过几天就会好的。”谭文杰千恩万谢,付了钱送大夫出了门。 谭文杰返回屋中,见崔长庚正看着自己,他走过去掖了掖被角,说道:“大夫说没事,您好好养着,别再想其他的事。”说完指了指桌上的食盒,“我刚出去给你买了饭菜,趁热吃别凉了,我这就给你抓药去。”说完再次消失在门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三 谭文杰跑了好几家药店才把药抓齐,此时已近半夜,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借着月光才能勉强看清眼前的道路,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谭文杰快走两步,转过巷口,前面就是银行员工的住处了。兴业银行为了让员工安心工作,专门租下了一处院落,允许外地员工携带家眷住在这里,一改传统票号禁止携带家眷的传统,此举笼络了人心。崔长庚是平阳人,家中人口众多不便携带,所以一个人住在后院一间小屋内。 谭文杰向前走着,就在他离院门还有几丈远的地方看到一个人影闪过,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谭文杰心中生疑,银行早就打烊,这么晚了谁还进这院落,他快走两步随着进了院子。只见前面那人蹑手蹑脚,还不时地东张西望。 “坏了,遭贼了。”谭文杰想着,快步冲了上去,他从小随父亲到各处贩卖大烟,也学了点功夫,虽是皮毛,但两三个普通人也是近不了他的身。前面那人听身后有响动,待回头看时,早被谭文杰按倒在地。他的脖子被谭文杰按住,歪着头在地上痛苦地求饶:“大爷饶命!” 谭文杰听声音熟悉,拎着那人脖领拽到光亮处,仔细看时,竟然是虎子,他满脸是土,狼狈不堪。“怎么是你,”谭文杰有些惊讶,“这么晚你干吗去了?” “我我”虎子支支吾吾,谭文杰感觉他身上香气扑鼻,仔细闻时,好像是女人的胭脂味。 “你干吗去了?”谭文杰越发起疑,他又问了一次,目光逼视着虎子。 “我去看一个朋友。”虎子眼珠一转,随口答道。 “什么朋友,这么浓的胭脂味。”谭文杰冷笑道。 见被谭文杰戳穿了,虎子低下了头。在那个年代,胭脂是奢侈品,普通人家的女人除了大婚是绝对不会用的,即使是富户人家,也不会将脂粉抹的这么浓烈,这谎是无论如何也编不下去了。 “跟我走!”谭文杰拉起虎子就往自己屋里走,虎子想要挣脱,动了两下却自觉没谭文杰力气大,只好随着他往前走。 进了屋,谭文杰点起灯,虎子已经瘫软着坐在屋角的凳子上,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谭主任,求你别别跟别人说。” 谭文杰知道他刚从风月之地回来,也不答话,只是将灯挑亮,灯火照亮了虎子那惨淡的面容。由于刚才用力过猛,虎子的脖领已经被扯开,露出了里面的衬衣,借着火光反射出青白色的光。谭文杰觉得诧异,他拿起烛火凑近了虎子,虎子察觉谭文杰正看自己的衬衣,急忙用手拽住外套捂了起来。可谭文杰已经看清,那衬衣居然是绸缎做的,虎子一年只有七八两的薪水,加上身股也只有十几两,这绸缎衣服他是断然买不起的。见虎子躲闪,谭文杰厉声喝道,“把外套脱下来!” 虎子抬眼看着谭文杰,见他满脸凶光,自知不是他的对手,虽是万般无奈,却不得不照他说的去做。他脱去外套,里面果然是一件白色绸缎衬衣,谭文杰正要继续发问,却见他腰间鼓鼓囊囊,谭文杰一把扯下那袋东西,打开看时,原来是一袋碎银,沉甸甸的足有三四十两。虎子正搞不清谭文杰的意图,待他回过神来,吓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半天才直起身来,对着谭文杰一阵磕头,“谭经理,我错了,你千万别告诉崔总经理啊。” 谭文杰心知有事,他定了定神说道:“我可以不告诉他,但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明白了。” 虎子正在捣蒜般地磕头,听谭文杰这么说,他猛地直起身,呆呆地看着谭文杰,嘴里念叨着,“我不能说,他们会杀了我的。” 听虎子这么说,谭文杰知道事关重大,虎子刚随队押镖去渭南,回来之后便阔绰起来,会不会跟这件事有关。想到这里,谭文杰恶狠狠地说道:“你不说,我现在就杀了你。” 谭文杰在银行里一直是儒雅的书生形象,虎子没想到他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凶狠起来又是这幅模样,不由得心生恐惧,况且事已至此,即使不说他也没法在银行继续混下去。他低下头咬着牙沉思,过了许久才像下了很大决心一样说道:“好,我说。”说完便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我们押镖去渭南,一路都十分顺利,不出十日便到了渭南,一进城那两人便给镖师们发了银两遣散了。” “银子没有被劫?”谭文杰插话道。 “对,没被劫。他们遣散了镖师,押着银两并没有去分行,而是到了城南一处僻静的院落。他们一进院便将我绑了起来,准备将我杀掉。幸亏我三寸不烂之舌,让他们信任了我,给了我五千两银子,告诉我有人问起来就说银车被劫,否则随时都有杀身之祸。我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了他们,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准备杀了我就说我死乱战。我真的不是有意欺瞒你们,我是被逼的啊。”说完便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谭文杰见他哭的凄惨,不由得生出了怜悯之心。他轻叹一声,将虎子搀扶起来,说道:“你可知道,银行因此损失了十万两,你这样是纵容贼人。他们既然当时不敢杀你,现在更没有理由杀你了,这世道是有王法的。” 虎子一边啜泣一边点头,“是我错了,我也是吓昏了头。我还年轻,都没婚配,家里还有老母亲,我不想死啊。”说完哭得更厉害了。 “别哭了,被人听见就麻烦了。”虎子听到这句话,顿时止住了哭声,他双眼红肿得像熟透的桃子,还在不停的小声啜泣,“可现在应该怎么办啊?” “我想想办法,要把这些人绳之以法。”谭文杰恨恨地说道。 “你先不要告诉别人,否则我”虎子面露惊恐之色。 “放心吧,我会妥善处理的。” 送走了虎子,谭文杰直奔崔长庚的屋子而去。进了屋,只见崔长庚躺在床上,嘴里还在不住地呻吟,他急忙架锅熬药。他看着脸色蜡黄的崔长庚,想起刚才虎子所说的一切,不禁踌躇起来。他答应过虎子不告诉任何人,可仅凭他一己之力,又如何能惩治这帮恶徒。他们这样做,是有意针对兴业银行,如果不及时铲除,势必将引起更大的灾难。 他正想着,药煎好了,他小心翼翼地将崔长庚扶起。喝完药后,崔长庚沉沉睡去,正当谭文杰准备关门离开时,忽听床上的崔长庚带着哭腔喊道:“严总经理,我对不起你啊。”谭文杰回头看时,里面又没了动静,原来是在说梦话。 谭文杰轻轻地将门带上退了出去,突然他灵机一动。钱文昭的两个亲信在陕西,严慎修又与张凤翙相识,可不可以请他出面查办这个案件呢。 半个月后,钱文昭正在办公,门咣地一声被推开了。谭文杰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几个身着官衣的人。“谭文杰,你干什么,这几位是谁?”钱文昭有些紧张地问道。 “哦,这两位是关中道警察,这两位是河东道警察,他们有事要请你走一趟。”谭文杰说道。 “什么事,在这里说不好吗?”钱文昭预感到事情不对,还在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还是跟我们走吧,”渭南的警察一边说,一边掏出一份签字画押的口供,放在了办公桌上。 钱文昭扫了几眼,便颓然地靠在椅背上,面无表情地喃喃自语,谁也没有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四 杨大年望着墙上的字出神,“和气生财”,他自言自语地念道。那是他三十年前刚刚接管裕衡盛时写的,比起现在来说还缺少些功力,但那是他的座右铭。三十年来他一直将这四个字放在心上,与相与的关系十分融洽,在当地深孚众望。可不知怎么回事,当兴业银行出现之后,他就像完全变了个人,把这和气二字忘得一干二净,一次次处心积虑的陷害都让他生出莫名的快感,可今天他再也高兴不起来了。他从汪景东那里得知,钱文昭入狱后便将他俩都招了出来。汪景东毕竟是河东道尹,陕西方面不会轻易拿问,但对付他这个商人还是绰绰有余的。他同意用钱文昭,是希望他从内部慢慢地瓦解兴业银行,没想到他这么心急,直接打起存款的主意,这一下捅了马蜂窝,与他有关的人通通都要受到牵连。此刻他已没了主意,脑子里一片空白。 正在他发愣之际,一个少女悄悄走进屋来。她叫杨玥瑛,是杨大年的小女儿,今年十六岁。两个姐姐都已出嫁,只有她还待字闺中。此刻杨大年正专心思考着心事,并没发现有人进来,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蒙住了杨大年的眼睛,顽皮地说道:“猜猜我是谁。” 杨大年听出是女儿的声音,可他此时没有心情开玩笑,他掰开杨玥瑛的手,淡淡地说道:“别闹了,爹知道是你来了。” “爹,”杨玥瑛并没有感受到父亲的心情,依然娇嗔道:“后天就是中秋节了,你到时候陪我去庙会逛逛吧。” 杨大年缓缓地转过身,平复了一下凌乱的思绪,轻声对杨玥瑛说道:“你自己去吧,爹还有事。” “爹,”杨玥瑛撅起了嘴,“往年你都陪我,今年怎么了,有什么重要的事,连中秋都要忙吗?” “是生意上的事,爹可能以后都陪不了你了。”杨大年说着有些哽咽,他老伴几年前过世,两个女儿也陆续出嫁,现在只有这个小女儿还在身边,如今也到了婚配的年龄,作为一名父亲,他将所有的爱都寄托在这唯一的亲人之上。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不能保证自己是否还有机会在这里看着女儿成长,他担心那一天真的到来,女儿又将如何面对如此重大的变故。 “爹,你怎么了?”杨玥瑛看出杨大年神情不对,她不再撒娇,关切地看着父亲。 “没没事。”杨大年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 “你别瞒我了,”杨玥瑛板起了脸,“我还看不出来吗,有什么事你跟我说说,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你帮不了忙。”杨大年躲闪着她的目光,他不知道如何向女儿开口。 “爹,”杨玥瑛有些生气,她是父亲最宠爱的女儿,从小就跟着父亲走南闯北,再长大一点不方便出门了,她就帮父亲算账,处理些杂务。这么多年来,杨大年对他从来都是直言不讳,包括生意上的事,可父亲今天有点反常,她预感到不妙,便继续追问道:“你从来没瞒过我什么事,到底怎么了。” 见女儿追问的紧,杨大年知道瞒不过去了,他叹了一口气,将陷害兴业银行以致败露的前因后果对杨玥瑛一五一十地讲了。 听杨大年讲完,杨玥瑛低下头咬着嘴唇沉思。裕衡盛与兴业银行的恩怨她多少也知道一些,她曾经劝过父亲不要与人为敌,但杨大年根本听不进去,甚至还为此争吵过,经常不欢而散,后来两人就干脆就提这件事了。杨玥瑛坚持认为这种恶意竞争会影响到裕衡盛的前途,可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步田地,她怪父亲把事做得太绝,最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可看到杨大年那憔悴的面容,她把话咽了回去,在心里盘算着如何能帮父亲度过这次灾难。 过了好半天,杨玥瑛抬起头,用坚定的目光看着杨大年,“我去求他们放过你。” “什么?!”杨大年瞪大了眼睛,“这绝对不行,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就是死了也不能去求他们,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好抛头露面。再说他们又不认识你,怎么可能买你的账。” “就是因为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才只有这一条路。现在只有钱文昭和他的两个亲信是案犯,如果此案到此为止,也算有个交代。问题的关键在于兴业银行,如果他们不追究,官府也不好继续查办下去。可要是坐以待毙,可能我就真的见不到你了。”杨玥瑛说完已是泪流满面,杨大年看她哭得凄惨,也不禁红了眼眶。 杨玥瑛见父亲不再争执,拭了泪继续说道:“女儿的脸面不重要,反正也是要嫁人的,可父亲只有一个。我想代你跟他们认个错,希望他们念在同乡的份上不要再追究了。” 听到这里,杨大年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伏在杨玥瑛的肩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谭文杰正经过大厅欲上楼,迎面见一女子翩翩走来。只见她身着素白色的长锦衣,袖口一对精致的金纹蝴蝶,衣襟上绣着红色的百合,腰系一条金色腰带,显得雍容华贵,脸上不施粉黛,却是白中透红,柳叶眉下的一双丹凤眼正在四处打量。她眼见谭文杰西装革履,猜想是银行的工作人员,便上前问道:“请问崔总经理在不在。” “请问你是”谭文杰觉得有些诧异,崔长庚家在平阳,在运城没有亲人,平时业务往来也很少有这样的年轻女子。 “我叫杨玥瑛,我的父亲是杨大年。” 听女子自报家门,谭文杰才恍然大悟。他不便再多问什么,引着杨玥瑛上了楼。 此时崔长庚身子还有些虚弱,他见谭文杰引着一个女子进来,便问道:“这位是?” 谭文杰扫了一眼身后的杨玥瑛,小声答道:“这位是杨东家的女儿。” 崔长庚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又很快恢复了笑容,对杨玥瑛拱手一礼,“杨小姐,你好,请问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杨玥瑛微微欠身施礼道:“崔先生,我是代父向您请罪来了。” “哦,你父亲何罪之有啊?”崔长庚心知肚明,却不点破。他很钦佩这年轻女子的勇气,倒要看看她接下来做些什么。 “哎。”杨玥瑛一声轻叹,秀眉微蹙道:“崔先生就不要明知故问了,我父亲年岁大了,做了些糊涂事,他最近常常自责,只是无颜来见你,所以就派我来了。” 崔长庚见他直爽,心中生出了些好感,便又问道:“你一个弱女子,怎好代父请罪?” “父亲膝下无子,两个姐姐都已出嫁,我只能替父受过,崔先生c谭先生有什么怨气,都撒在我身上,请放过我父亲。他年事已高,经不起牢狱之灾。”杨玥瑛说完便嘤嘤地哭了起来。 崔长庚和谭文杰对视一眼,见对方都露出怜悯的神情,可两人都没见过这阵势,一时竟不知如何安慰。 等杨玥瑛哭声渐弱,一旁的谭文杰才轻声安慰道:“姑娘,别哭了。”说完又看了一眼崔长庚。 崔长庚本就与世无争,他知道杨大年也有他的难处,所以并没有想过于难为裕衡盛,如今杨玥瑛又亲自上门道歉,如果再坚持下去反而显得他崔某人不够大度。于是上前一步,走近了杨玥瑛,说道:“我们与裕衡盛同在运城,怎好赶尽杀绝,你回去告诉他,如果能够放弃前嫌,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希望日后两家能和睦相处,共建河东商业秩序。” 杨玥瑛听崔长庚这么说,立时止住了哭声,她抬依然红肿的眼睛,轻轻地欠身说道:“崔先生c谭先生宽宏大量,小女子在这里谢过了,改天必陪父亲一起登门致歉。裕衡盛也将以此为戒,专心经营,不再与兴业银行为敌。” 送走了杨玥瑛,谭文杰返回崔长庚的办公室,“总经理,我们真的不追究杨大年的责任了吗?” “当然不追究,单不说他女儿今天亲自登门求情,就这个幕后主使还有河东道尹汪景东,十万两银子他拿了将近一半,你怎么追究。钱文昭已经落网,也算是有个交代,何必牵扯那么多人。这次我们放过了杨大年,他必感恩戴德,在河东我们又多了一个朋友,何乐而不为呢。” 谭文杰听完赞许地点点头,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对崔长庚说道:“说起这个汪景东,我们也不能就这么算了,治他的罪是不可能的,不过可以借此向他讨些好处。” “好处?什么好处。”崔长庚差异地问道。 谭文杰神秘地一笑,凑近崔长庚耳语了几句,崔长庚听完哈哈大笑,“好,你尽快去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五 八月十五的夜晚,一轮明月挂在天际,运城的大街小巷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气氛。中秋虽算不上什么大的节日,但此时恰逢秋收,无论年景好坏,人们都会将这一天作为庆祝自己辛苦一年的犒赏,再加上中秋是团圆节,即使是出门做生意的人也要回家看看,所以格外热闹。 今天兴业银行放假,崔长庚昨天把手头的工作处理完就回平阳老家了,谭文杰举目无亲,就在住处与几个没回家的伙计喝酒赏月。由于人少,酒喝了没多长时间就散了,谭文杰自觉无聊,便信步走上了街头,街上熙熙攘攘,人们都沉浸在节日的喜庆气氛中。 他一路向北,不多时便来到了运城北大街,这是运城最为繁华的街道,是河东政府的所在地,沿街还分布着许多商铺,每到节日,这里便摆起了运城最大的集市,成为人们节日休闲的好去处。集市中嘈杂声c叫卖声混成一片,人群熙熙攘攘,谭文杰只能随着人流缓缓向前走动,不时被街边琳琅满目的商品吸引,他只顾东张西望,冷不防被人狠狠撞了一下。待他抬头看时,却见一个精瘦的小个子满脸惶恐,深陷的眼窝里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他只是转头看了一眼谭文杰,又奋力向人群挤去,人们被他挤得东倒西歪,有的大声咒骂着,有的只顾挑选东西没有理会,却没人正眼看他一下。 “有贼!”谭文杰脑子里闪出一个念头,转身跟了过去。那人受人群阻隔,速度并不是很快,谭文杰瞅准空当,一下冲了上去,用力揪住了他的脖领。那人正欲反抗,谭文杰伸手掏向了他的腰间,他略一用力,抽出了一个粉色的荷包,上面用丝线绣着一对鸳鸯,非常精致,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 “你干什么?”那人惊恐地问道,他没想到有人会看出他的破绽。 “你说我要干什么,这荷包是你的吗?”谭文杰厉声问道。 “是我娘子的,我今天出门急,拿错了。”那人还在狡辩。 “好啊,带我去找你的娘子,如果是我错了我双倍赔偿。”谭文杰底气十足,他越来越觉得这人可疑。 听谭文杰这么说,那人低下了头,不再狡辩。“在哪里拿的,快带我去。”谭文杰喝道。 那人挣脱了几下,无奈那只手死死地抓住脖领,几次努力都是徒劳,只得带着谭文杰返身走了回去。人们见这边吵嚷,纷纷凑过来看,待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都闪出一条道路,让他们过去。那贼很快找到了行窃的地方,却见一位年轻女子正在焦急地上下翻找,嘴里喃喃地念道:“放哪去了,刚才还在的啊。”一位老者正在一旁轻声地安慰她。 那盗贼一指那女人,“就是她了,可以放我走了吧。” “放不放你我说了不算,你得问问她。”谭文杰说完拽着那人走到了女子身边。 “小姐,你是在找这个吗?”谭文杰将荷包晃了晃。 那女子正焦急间,忽见有人搭话,回头看时,顿时喜笑颜开,“对,就是它,你怎么找到的。”说完便看向了谭文杰,“谭先生。”她失声叫了出来。 谭文杰听那女子叫他,也是一惊,待定睛看时,原来是杨玥瑛。此时杨玥瑛兴奋地冲身边的老者说道:“爹,这位就是谭文杰先生。” 杨大年并不认识谭文杰,但自谭玥瑛回来后经常提起此人。此刻也是一愣,他本想过几天再去兴业银行,没想到今天便遇到了,他尴尬地一笑,然后拱手一揖道:“谭经理,好巧啊,你也来庙会逛逛。” “是啊,今天正好闲着无事,随便逛逛。”谭文杰不想在这里遇到这父女二人,不免也有些尴尬。 杨玥瑛见二人都有些不自然,看了一眼那盗贼,岔开话题说道:“谭先生是抓了偷钱的盗贼,又将钱送了回来吧。” “我无意之中撞见的,看他神色不对,猜他有异,不想竟是杨小姐的荷包,真是有缘。”说完将荷包向前一递。 杨玥瑛接过荷包,娇羞地说道:“谭先生大仁大义,两次助我杨家,真是不知如何感谢了。”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谭文杰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面对这个女孩儿,他竟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谭经理不介意,佳节过后,我将备下薄酒,届时请你和崔总经理光临寒舍,聊表谢意。”杨大年说道。 “也好,我和总经理一直盼望能有这个机会。”听杨大年说的真诚,谭文杰没有推辞,他知道这是两家和好的绝好机会。 “那就这么说定了,到时我再通知你们。”杨大年笑吟吟地说道。 谭文杰突然觉得还有事没做,他将那盗贼向前一推,“这人怎么办?” “兴业银行大仁大义,我想谭先生也愿意给他个机会改过自新吧。”杨大年呵呵笑着,又拱手一礼道:“谭经理,后会有期。” 围观的人群逐渐散去,看着父女二人远去的背影,谭文杰不禁有些出神。手上残留的清香还未褪去,他回想着杨玥瑛的一颦一簇,心中不免有些疑惑,昨天还对杨家的这位三小姐有些看法,今天再见她时却是另一番感觉。微风轻轻拂来,八月的天气已微微转凉,谭文杰的心中却生出一股暖流。 中秋节一过,谭文杰便来到河东政府门口,要求面见汪景东。这里戒备森严,守门的士兵听说来人要找汪景东,以为是来生事的,举枪就将他向外赶。谭文杰拿出自己的工作证,好说歹说半天,又花了二两银子,士兵才转身进去通报。 汪景东听说是兴业银行来人,不觉一愣。自张士秀走后,银行很少派人拜访河东府,今天来了个总务主任,一定是跟前段时间的案件有关。他本以为银行知难而退,不再找他的麻烦,却不想他们还继续纠缠。但他毕竟是一方大员,闭门不见倒显得自己心胸狭窄,况且几个小小的商人能奈自己何,就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略一沉吟,对守门的士兵说道:“让他进来吧。” 谭文杰进门行了一礼,汪景东见来人是个白面书生,心中顿时放下了戒备,问道:“你来所为何事啊?” “在下河东兴业银行总务主任谭文杰,兴业银行为官办,大人上任之后我们一直没有来拜访,实属我们的失误,今天我受银行崔总经理委托,一是向您赔礼,二是跟您汇报一个情况。”见汪景东装糊涂,谭文杰也不将话挑明,只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什么事,说吧。”汪景东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事,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应对。 “两个月前,兴业银行总经理一职由河东政府委派钱文昭担任,钱总经理上任后即着手设立渭南分行,先期拨付十万两白银,因渭南无票号汇兑,故采用押送方式经陆路运往渭南。据押镖的人说,这十万两白银在潼关一带被劫,后经关中道警察局审理,实为押镖人监守自盗,目前已逮捕了钱文昭等首从犯三人,追回白银五万五千两。”谭文杰说完抬头看了汪景东一眼,见他仍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不是十万两吗,怎么只追回五万多两?”谭文杰没想到汪景东竟然主动发问,他有些发愣,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略带挑衅地说道:“所以在下今天想请教大人,如何追回这失散的银两。” “问我?”汪景东轻蔑地一笑,“我怎么知道它们在哪里。” 谭文杰冷笑一声,“大人,既然你我都心知肚明,何必还要绕弯子呢。你要知道,这案子是陕西的张都督亲自督办的。” 汪景东一拍桌子,“怎么,你还想拿张凤翙压我,别忘了这是山西的地界,还轮不到他来管我!” “那要请阎都督来管呢,是不是也管不了。” 汪景东一惊,张凤翙和阎锡山素来不合,如果阎锡山知他犯错还要包庇,张凤翙就可以借此参劾阎锡山,这个山西王为了自己的名声怎么会将他一个小小河东道尹的生死放在心上呢。想到这里,汪景东缓和了一下口气。“说吧,你们想怎么样?” “我今天来不是为了找大人的麻烦,银行以后还要大人多多关照。”谭文杰换了笑脸,“只是想请大人行个方便,于你于我都有好处。” “哦,还有这样的好事。”汪景东撇了撇嘴。 “听说河东最近发现了盐矿,这些潞盐一时还无人销售,我希望大人能允许兴业银行代为销售这些潞盐,好处嘛,自然是少不了的。” “这”汪景东有些犯难,“可历来潞盐销售为官府指定,普通商人要想贩盐要用钱物换取盐引,我可不能直接拨给你们,这是重罪啊。” “这个我们懂,”谭文杰笑道:“我们一定会按规矩办,只希望大人为兴业银行行些方便,况且银行为官办,挣了银子半数要归官府的。” 听到这里,汪景东顿时喜笑颜开,连声说道:“好,好,这方便是行得了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六 与裕衡盛握手言和,又得到了潞盐的销售权,兴业银行的收入大大增加。但自严慎修c寻汝惠出走之后,各级官员将兴业银行看做了一块可以随意宰割的肥肉,安插亲信,委派闲员,虚报浮夸,提高薪酬,银行内部已是千疮百孔。崔长庚决心革除弊病,他找到了地方的一些有识之士,联名上疏省政府,要求改为商办。省署委派许鉴观为专员,清查银行资金。 许鉴观字海澜,临晋(今临猗县)人,河东军政府成立时,他担任盐政处长。清末河东盐池潞盐积压,运销停滞,许鉴观临危受命,将百废待兴的河东盐业管理的井井有条,使潞盐产销重新出现了生机勃勃的繁荣局面。此次山西省署派他前来督办兴业银行改革,正是看中了他卓越的治理能力。 崔长庚最近经常办理潞盐销售事宜,与许鉴观接触颇多,二人见面也不客套。 “渭西,我最近几天将银行的资金清算了,存款额一共是1137819两,贷款额是724598两,其中坏账56327两。原资本额共145000两,现资本额共195000两,按比例折合成银元为30万元”许鉴观十分精细,将账目计算得清清楚楚。 崔长庚静静地听着,待许鉴观说完,他微微一笑,“许处长辛苦了,这账目计算的比我银行算的还清楚。” “哈哈,过奖了,职责所在嘛。现在银元已经通行,所以我将银两折合成银元又计算了一遍,银行改组之后也以银元为结算单位吧。” “好,那我也说说我的改组计划,请许处长指正。”崔长庚清一清嗓子,继续说道:“第一,兴业银行更名为兴业钱局。” “为何要更名,这不是退回去了吗?”许鉴观有些疑惑地看着崔长庚。 “我们的管理体制与银行还有些差距,这需要慢慢改进,不是一时能够颠覆的。如果继续保留银行名称,难免会引起各方猜忌,不利于发展,这叫以退为进。” “高明!”许鉴观明白崔长庚的意思,不禁赞叹道。 “第二,”崔长庚继续说道:“钱局改商办,人事任命,利润分配等内容由银行决定,原股东保留,政府股本保持不变。每年召开一次股东大会,每股支付股息五厘。另外在余利项下,每月补助运城警察局经费100元,运城维新医院经费200元,运城救济院经费100元。” “这个好,银行改商办政府肯定有些想法,每月补助一些可以堵了他们的嘴。” “第三,钱局设监理,负责监督银行一切业务,有权查看所有往来账目,级别略高于经理。监理只对钱局负责,可对银行内各级人员提出质疑,包括总经理。” “这倒是个创新,你这个总经理是准备以身作则了。”许鉴观笑道。 “近期钱局人浮于事,私吞克扣,就是因为没人监督,既然决定改革弊病,就不能有例外。” “是啊,不过监理这个人选要慎重,不但深孚众望,两袖清风,还要为人正派。” “这个我考虑过,已经有了合适人选。”崔长庚神秘地一笑,继续说道:“第四,钱局各级人员的身股分红,不再以在钱局工作年限为准,而是与业绩挂钩。每年年终通过考评确定各人身股数量,考评高于平均数的,身股按超出数量再酌情增加,同时降低人员日常工资。” 钱局内部人浮于事的现象越来越严重,崔长庚此举正是通过身股激励将这些人逐渐淘汰出去。这种身股分配方式在全山西的票号业是从未有过的,许鉴观对此也是大加赞赏。 一个月后,兴业钱局改商办后的第一次股东大会召开,崔长庚提出的方案得到了一致通过。经全体股东投票,崔长庚当选为兴业钱局第一任总经理,谭文杰为监理。 就在兴业钱局获得新生之后,杨大年也看中了新型银行的活力,他将陈庭芳c李昌盛叫来商议裕衡盛改制事宜。 “这一年来,让我彻底见识了现代银行较之于传统票号的优势,我认为这种制度应当是大势所趋。今天叫你们来就是商量一下裕衡盛是否可以改制为银行,以及如何改制的问题。”杨大年开门见山地说道。 陈庭芳和李昌盛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杨大年看出两人神色有异,皱着眉头说道:“有什么想法说出来。” 屋里依然是一阵沉默,两人又对视了一眼,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杨大年有些着急了,站起身来走到两人身边,“有什么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东家,”见杨大年面露愠色,陈庭芳先开了口,“据我所知,银行贷款为抵押贷,无抵押物根本贷不出来,山西票号奉行百余年的规矩都是重人品不重物品,如果按银行的规矩办,我们就少了这一大块业务啊。“ “兴业银行以抵押贷为主,贷存比例都在七成以上。他做得了,我裕衡盛怎么就做不得?”杨大年有些不服气。 “东家,”陈庭芳继续说道:“他兴业银行从一开始就这么做,大家图个新鲜,况且他利率低,相与们也不在乎,借钱的哪个家里没些产业,抵就抵了,反正挣了钱也要赎回来的。我们裕衡盛开业五十年来,一直以信用贷为主,这是我们的立身之本,如果变了规矩,是要遭人骂的。” “那我们的利率就不能降一降吗?”杨大年问道。 “他利率低有三个原因:一是半官半商,商家那部分源自捐款,得到股银的人都觉得是意外之财,生意的事人家根本不会过问,只等账期分红;二是不负连带赔偿责任,无论怎样赔偿都以资本额为限,这就大大降低了经营风险;三是机构优化,闲杂职位基本没有,人员开支比我们低了不少。”陈庭芳回答道。 “东家,”坐在一旁的李昌盛终于忍不住了,“这三件事都是我们比不了的,第一个就不说了,后两个如果改的话不仅相与们不答应,就是咱们内部也要先乱起来啊。” 听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杨大年陷入了沉思,过了好半天他才抬起头,“你们说的我知道,我之前处处与兴业银行为难,也是感觉裕衡盛难以逾越。可最近几年传统票号接连倒闭,连带赔偿让各股东赔得倾家荡产,我们现在就如同被架在铁锅上,锅越烧越热,我们却无能为力。” 杨大年的担心不无道理,山西票号业存续几百年,诚信为第一位,其诚信的重要体现就是承诺客户损失全赔。清末民初期间,山西票号单店的资本额集中在五千两至五万两之间,五万两以上的少之又少,而业务量通常都在百万级,大的票号甚至在六七百万之间,因此很多票号的诚信承诺实际为一纸空文,一旦倒闭,所有股东即使倾家荡产也弥补不了这些亏空。辛亥革命之后,随着现代工商业的崛起,传统票号倒闭之风日趋蔓延,很多股东一夜之间流落街头,苦不堪言。杨大年是裕衡盛的大股东,他当然担心自己有朝一日也会一贫如洗。但对于陈庭芳c李昌盛这些只吃身股的人来说,如何赔偿客户不是他们考虑的问题,他们担心的是票号改革直接带给自己的利益损失。 “东家真的要下决心改革吗?”李昌盛试探着问。 “对。”杨大年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地面,只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来。 “可下面的伙计可能会有想法。” “你去抚慰一下,实在不行就用银两。”杨大年抬起头看着李昌盛。 “可是山西票号的东家历来不参与经营,我怕”李昌盛见劝不住杨大年,竟搬出了票号的传统。 “票号的改革哪能等同于日常经营,这个东家还是能做主的。”杨大年马上顶了回去。 见杨大年态度坚决,二人不再说话,只是点头应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七 兴业钱局的改革十分顺利,崔长庚这段时间奔走于政府c股东c客户之间,忙得不亦乐乎。这天他又吩咐虎子备车,准备去临晋一趟。临晋与运城相隔很近,只有四十里的车程,虎子坐在前面小心翼翼地驾车。由于心里有愧,他并不像往常一样欢快,只是默默地驱车前进。 见虎子沉默不语,崔长庚将身子向前凑了凑说道:“虎子,钱文昭的事多亏有你,否则我们还蒙在鼓里。” 听崔长庚提起此事,虎子只是尴尬地一笑,嘴里不自然地说着:“总经理我” 崔长庚知道他的想法,不等他说完便接着说道:“这件事不怪你,要是换做我,没准连命都丢了,谁还能知道这些人的阴谋。” 听到这里,虎子悬着的心放下了一点,他转过头感激地回头望了望。 虽然隔着一层门帘,崔长庚已感受到了此刻虎子的心情,继续说道:“你跟我说说,那天你是怎么哄得他们相信你的。” 虎子听到这里顿时来了精神,眉飞色舞地说道:“那天进城之后他们两人一直铁青着脸,再加上我发现没有向分行的方向走,就感觉不对劲,一路上寻思着怎么应对。走在半路上我正好碰上一个镖师,他可能是遣散了之后想在渭南逛逛带些东西回去的,之前在路上我们关系混的还不错,他二人只顾自己走,对镖师都不太熟悉。我借口肚子疼上厕所,趁机找到了那位镖师,给了他二两银子,告诉他我可能有危险,让他跟着我以防不测。结果真被我猜中了,他俩一路带我到了座破庙里面,看来是早就计划好的。我开始并没想惊动镖师,怕事情闹大他们狗急跳墙,我反而更危险。他们进去后把门关上就准备动手,我说我还有话要说,人都要死了说句话总可以吧。他俩还真听了,我就跟他们唠家常,结果其中有一个还是我同乡,我跟他们事情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镖师们都可以证明镖银平安运到了渭南,你们要是杀了我一旦案子水落石出,还要多担一个杀人的罪名。我跟他们说了半天,两人有点犹豫,我那个同乡就想给我松绑,结果另外一个跟他说,钱总经理已经买通了镖局,放了我不但可能使事情败露,还要多分走些银子。那人一听住了手,我看情形不对,连忙大喊“救命”,那镖师一直在暗中观察,看到我有危险踹开门就进来了。别说他还真有两下子,三下五除二就把两人制服了,他们没有办法,只好给我们一人两千两银子封口。我们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同伙,就急忙返回了运城,临走的时候他们趁镖师不注意,威胁我说此事泄露出去随时要我的命” 说到这里,虎子的眼神黯淡下去,崔长庚倒是听得津津有味,听虎子讲到这里,他哈哈大笑起来。 “总经理您笑什么?”虎子有点摸不着头脑。 崔长庚一边笑一边说:“你这个鬼灵精,倒是挺有意思。我在想,你这么能说会道,做个车夫有些委屈你了。” “我也不想做这个车夫,可那些账目我根本看不进去,也算不明白,能做车夫也是托严总经理和崔总经理的福了。”虎子有点失落地说道。 “那可不一定哦。” “不一定?”虎子转过头,一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不解地着崔长庚。 “钱局里不光是算账的,还有很多业务员啊,他们的工作就是拉客户,存款c贷款c汇兑,你细心学习点业务,就这伶牙俐齿放在那里,肯定错不了。现在身股都按业绩分红,我敢说你的薪酬比现在至少高十倍!” “真的不用算账。”虎子还有些不放心。 “不用算账,你只要记住一些业务名词和数字就行了,这不难吧?”崔长庚见他对账目如此敏感,心中暗笑,却也不好表现出来。 “好,那我就试试吧。” 崔长庚看着虎子,满意地点点头。 十天后,裕衡盛十三家分号的掌柜都收到了票号改制银行的通知,这消息犹如晴天里一个炸雷,弄得掌柜伙计人人自危,大家都将目光转向了总号。此刻李昌盛也是一肚子的怨气,四五个人围在他的身边喋喋不休地抱怨,这几个人是总号的掌柜和临近县分号的掌柜。 “东家心里怎么想的,以前对兴业钱局恨之入骨,现在突然来个大转弯,什么都要学它,山西票号几百年的历史,还抵不上一个新兴的银行了。”说话的是总号的二掌柜徐海川,他在裕衡盛有二十多年了,素来与李昌盛关系密切。 “是啊,就说那个身股吧,要搞什么按业绩分红,干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他杨大年刚接手的时候我们辛辛苦苦地帮他,那个时候怎么不说按业绩分红,现在老了想享个清福又来这一出,怎么看着我们碍眼了想赶我们走呢?”这是绛州分号的大掌柜查树清,也有三十多年的资历了。 “我说大掌柜,你怎么也不劝劝东家?”郭文玉说,他是平阳分号的掌柜。 “我怎么没劝,”李昌盛一脸的无奈,“东家不听啊,其实他也有难处,看着票号一个个倒闭,他是怕裕衡盛也沦落到那一步,自己赔不起。” “倒闭的票号是因为掌柜伙计不出力,裕衡盛有今天,还不是咱们这帮老兄弟在这顶着。他杨大年想要坐的稳,就得先让我们满意。”徐海川说道。 “对,不光是我们这些老人,连伙计们都对改制有看法,担心改制之后客户不好拉了。就算我们同意了,以后下面也不好管啊。”查树清说。 众人的话句句说到李昌盛的心里,可作为总号大掌柜,他不便表态,待所有人都发泄完心中的怒火后,他扫视了一下大家,说道:“你们的心情我都理解,这些想法我会带给东家,过几天我一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待众人散去,李昌盛叫住了徐海川。“总号的伙计们什么反应?” “还有什么反应,担心自己的身股分少了呗,有几个嚷嚷着要是改制银行就辞号不干了。” 李昌盛凑近了徐海川,“你去找几个得力的人,把各分号怨气大的伙计召集起来,集体罢工,我看杨大年还能继续改下去不。” “可这样是不是太过了。”徐海川有些担忧。 “现在只有这个办法了,切记所有分号的掌柜一概不得参与此事,如果闹大了就说伙计们自发的,我们现在还不能闹的太僵。” “我明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八 从决定改制的那一天起,杨大年就知道这条路一定不会顺利,但让他始料未及的是事态居然发展到如此严重的程度。十三家分号均有伙计罢工甚至辞号,引起不同程度的业务停滞,很多无法办理业务的客户将总号的门都快挤破了,老客户甚至找到杨大年的家里,这让他几天来不胜其烦。 杨大年有一种异于常人的坚韧精神,三十年前他刚从父亲那里接手时,裕衡盛已是负债累累,当时连几个掌柜都认为没有希望了,可他愣是凭着自己的能力和毅力直接参与经营决策,将裕衡盛从破产边缘拉了回来。就在昨天,他还固执地认为不能向分号妥协,可今天他却改变了主意——陈庭芳向他汇报,几天来因分号罢工带来的损失已经高达五十万两白银——杨大年不知道的是,这巨额损失中还有一部分是生事的伙计监守自盗,以便为自己留好退路。裕衡盛十三家分号总资本额一共只有四十五万两,现在的损失已经超过了这个数目,也突破了杨大年的心理防线。他默默地站在书房中央,心中五味俱陈,裕衡盛寄托了他三十年的心血和希望,不想在即将退休之际赶上了世道变化,任他如何努力都是徒劳,唯有改制才能拯救危局。现如今这唯一的一条路眼看着也要被堵死,他怎能不心急如焚。 过了许久,他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转过脸,看着陈庭芳。陈庭芳知道这个消息对于杨大年将会造成多么大的打击,他一直侍立在一旁,一句话也不敢说。见杨大年回过神来,他向前挪了一步,静等杨大年开口。 “陈管家,”杨大年无力地张开嘴,“你说我们还有救吗?” “东家,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陈庭芳局促地看着杨大年,欲言又止。 “都到这个时候了,有什么就说吧。”杨大年的声音依然低沉。 “东家的心情我理解,裕衡盛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东家有先见之明,致力于改革,但是掌柜和伙计并不是这么想。”说到这,陈庭芳偷眼瞧了一下杨大年,见他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他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东家担心的是裕衡盛的前途,因为裕衡盛没了东家就得负着赔偿的责任,可无论您是砸锅卖铁还是买房抵地,这赔偿的事也轮不着他们。他们一心琢磨的是眼前的饭碗和酬金,改制前途未卜,他们心里没底啊,所以才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 陈庭芳说的这些杨大年之前考虑过,他原以为大家只是闹一闹,等新规的好处显出来了,自然就会安心。没想到这些人闹的这么凶,分号一呼百应,弄得人人自危,他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见杨大年低头不语,陈庭芳忧虑地说道:“东家已经扛了这么多天,可他们一点消停的意思也没有,我们已经耗不起了啊。” 杨大年身子一震,喃喃地说道:“耗不起了!那该怎么办?” “依我之见,东家还是弃了改银行的念头吧。” 杨大年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陈庭芳,过了好半天,他才轻轻叹了口气说道:“现在也只能如此了。” “那我这就去准备。”陈庭芳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他转身就要出门。 “回来!”杨大年叫住了他,“我们损失了那么多银子,分号还能运作下去吗?” “这”陈庭芳面露难色。 “既然这样,那还不如就这样耗下去,没准还能有转机呢。”杨大年有点失去理智,咆哮着说道。 “我的东家啊,千万别意气用事,”事情好容易有了转机,杨大年又要破罐子破摔,陈庭芳急得直跺脚,“你这样耗下去谁怕啊,他们大不了丢了饭碗,还可以到别家去,裕衡盛没了您到哪去啊?” 杨大年被问的一愣,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说道:“你说的对,裕衡盛就是我的命,当下还是保住他要紧。” “这就对了嘛,”陈庭芳笑道:“当年裕衡盛那么难,您不也挺过来了,东家遇难呈祥,这一次肯定也能渡过难关。” “对,”杨大年抬头看着窗外,“我杨大年就没输过,这次也一样。”他停了一下继续说道:“银子没了我们可以借,只要各分号能继续做下去,这点损失三两年就能回来。” “五十万两,我们到哪里去借呢?”陈庭芳有些犯难。 “现在河东有这个实力的只有兴业钱局一家了,你现在就去跑一趟。” “东家,不是我有意推脱,眼下还要通知各分号停止改制的事,两件事都不能耽误,我一个人分身乏术啊。”陈庭芳小心翼翼地说道。 “对,我把这事给忘了。”杨大年一拍脑门,“那派谁去合适呢?” “我去吧。”杨大年正犹豫间,一个婉转的女声挟着沁人心脾的香气飘了进来,二人看时,原来是杨玥瑛站在门口。 “你怎么来了,是不是偷听我们说话了。”杨大年质问道。 “我听陈管家说分号罢工的事闹的沸沸扬扬,担心你动气,所以过来看看。”杨玥瑛也不遮掩,仰着头看着杨大年。 杨大年转头怒视着陈庭芳,陈庭芳急忙低下了头,啜喏着道:“刚才进门时正遇见三小姐,她见我神色不对就一直追问,我没办法只好跟她说了。” “算了,知道就知道吧,这么大的事也没必要瞒她。”说完转头看向杨玥瑛,“裕衡盛遭了大难,你知道帮爹分忧这好事,可开口求人的事我怎么能让你去呢。” “我们是去借钱,又不是白借,再说我前段时间我去过兴业钱局,我一个女流之辈,他们也不能难为我吧。” 杨大年上下打量着杨玥瑛,这个从小就跟他走南闯北的女儿,一直都受到他的宠爱,并不会刻意让她分担什么工作,可最近几次她都主动请缨,帮助裕衡盛化解危机。杨大年满意地点点头,既然女儿懂得为他分忧,他又何乐而不为呢。他叮嘱道:“五十万两确实有些多,你不要为难,如果实在借不出来我们再想办法。 “我知道了,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九 听说杨玥瑛来了,谭文杰既意外又兴奋,他将杨玥瑛让进屋里,“杨小姐今天怎么有空来我们这里了。” 杨玥瑛轻叹一声,说道:“我今天来是有事相求的。” 见杨玥瑛秀眉微蹙,谭文杰知道她遇到麻烦了,急忙问道:“什么求不求的,出什么事了?” “裕衡盛运营出现了点问题,我们需要借一笔钱。” “借多少?” 杨玥瑛伸出一只手,“五十万两。” “五十万两!”谭文杰有些吃惊。自打兴业钱局开业以来,还没有人一次借过这么多钱。 “有问题吗?”见谭文杰表情异样,杨玥瑛心里没了底,这确实不是一笔小数目。 谭文杰不想让杨玥瑛担心,他掩饰着说道:“没没问题,我现在是钱局的监理,不负责办理业务,我得问问崔总经理,不过他现在出去了,要等一会儿才能回来。” “那我等着他吧。对了,你刚才说监理,什么是监理啊。”杨玥瑛满脸的疑惑,忽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谭文杰。 “监理是我们刚刚设立的职位,主要任务是核查钱局的业务往来,核对账目,监督库银管理,及时发现问题并督促改正,如果有重大问题还要上报股东大会。” “这样啊,那是不是有点像衙门里的御史?” 谭文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楞了一下笑道:“嗯,有点像吧。” “御史大人,失敬失敬。”杨玥瑛双手抱拳,调皮地一笑。那滑稽的模样把谭文杰逗乐了,他一边笑一边说:“杨小姐取笑了,我可没那么大的权力,但有了监理,钱局总是多了一道保障。” “这个职位倒是不错,要是裕衡盛有位负责任的监理就好了。”说到这里,杨玥瑛收住了笑容,眼神黯淡下来。 两人正说话间,崔长庚走了进来。裕衡盛分号的事情闹了好几天,他多少有些耳闻,他回来听说杨玥瑛到了,便猜出了不离十。 “总经理,”见崔长庚进来,谭文杰站起身,“裕衡盛运营出了问题,杨小姐今天过来想借五十万两银子,我做不了主,等您回来拿主意呢。” 崔长庚一摆手,转向杨玥瑛,“杨小姐,听说令尊要改制裕衡盛,各分号集体抵制,有这回事吧。” “是,这次我们损失很大,父亲快撑不住了,他说河东只有兴业钱局能拿得出这么多钱,所以打发我过来,还希望总经理帮帮我们。”杨玥瑛说得很快,一想到父亲憔悴的面庞,她的心就一阵阵地发紧,恨不得早些把事办成让裕衡盛赶紧摆脱这次危机。 崔长庚点点头说道:“事情我大概清楚了,你们的心情我理解,我也想帮你们的忙。但是你借贷的数额太大,我自己做不了主,需要和几个经理商量一下,要不你先回去等信。” 杨玥瑛哪里肯走,她转身坐回了座位,对崔长庚说道:“你们商量吧,我就在这里等着,我不能空手回去,否则父亲更着急了。” 崔长庚明白她的意思,转头对谭文杰说道:“叫裴协理到我屋里来。” 兴业银行改商办后清理了一批地方官吏委派的闲员,从而出现了很多职位空缺,崔长庚在各分局和社会上挑选了一些优秀人才作为补充,裴子仁原是平遥分局经理,因为业绩出色被任命为协理。 一进总经理室,谭文杰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总经理,裕衡盛出什么事了?” “杨大年还是很有远见的,他看到了现代银行的优势,想把裕衡盛改为银行。可是改制的消息一出,各分号就联合抵制,业务几近停滞,这次损失可是不小。”崔长庚说道。 谭文杰虽未进入过票号业,但他同父亲经营大烟生意时与票号打过交道,对票号制度多少有些了解。山西商人重诚信,这是晋商得以延续百年的立身之本,但在资本经济逐渐占据主导地位的今天,小农经济条件下朴素的信用体系受到了严重打击,完全以个人信用为纽带的晋商文化反而成为票号业的桎梏。比如当时的票号以抵押贷为耻,认为这是对客户的不信任,因此改革虽势在必行,却是步履维艰。想到这里,谭文杰叹了口气说道:“票号改制的事至今没人能做成,严总经理不也失败了吗。” “是啊,所以我请你二位来,看看这钱能不能贷。”崔长庚扫视着二人。 “裕衡盛与我们同在运城,按理说应该帮一把。可据我所知,它的所有分号加起来一共只有四十多万两的资本,可这次要借五十万,说明它的老底都赔光了,即使我们出手,它也未必化解得了这场危机啊。这五十万要成了坏账,兴业钱局也有大麻烦啊。”裴子仁使劲裹着旱烟,呼出的烟气缭绕着他的身体,连表情都变得模糊。 “此次裕衡盛各分号停业引起了相与的猜疑,如果它们有了这笔钱继续营业,失去的老相与还有可能回来,应该是可以还清贷款的。”崔长庚说。 “裕衡盛是百年老字号,积累的人脉多,口碑在河东来说还是不错的,如果大家对它重树信心,度过这场危机应该是可以的。”自从中秋节那次偶遇之后,谭文杰也对裕衡盛产生了好感,以往的猜忌和不满随之烟消云散。 裴子仁善于分析对手,他对裕衡盛颇为了解,也相信杨大年能够逢凶化吉,刚才一番话只是提醒。见二人也都对裕衡盛充满信心,他也不再说话,只是跟着谭文杰点点头。 “既然大家都同意,那我们就帮他这一次,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能拿出多少钱。”崔长庚说完转头看向谭文杰,谭文杰虽然不管账目统计,但每天都要进行核查,所以对钱局的资金往来非常清楚。 “我们的存款折合成现银在152万两左右,贷款88万两左右,加上资本额,再减去两成半的储备金,我们可贷的额度只有不到40万两。” 听到这里,崔长庚和裴子仁对视了一眼,都皱了皱眉头,“还差十万两,”裴子仁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对崔长庚说道:“要不我们就先借他四十万两,剩下十万两到其他票号也能借的来。” 崔长庚低头沉思了一下说道:“既然来了,咱们就尽量想办法,实在不行再让她去其他票号。” “咱们有几笔贷款最近一周到账,差不多有十万两,总经理真想帮他们,可以先拿四十万出来,等那十万两到账了咱们再借它。”谭文杰说道。 “这个办法好。”崔长庚说完看向裴子仁,裴子仁点点头表示同意。 杨玥瑛在谭文杰的办公室等了约摸一个时辰,当得知这个好消息的时候兴奋的跳了起来,她对三人不住地行礼,“裕衡盛有救了,我在此先替父亲谢过各位。” 崔长庚微微一笑,“杨小姐客气了,钱局就是通过借贷救人危难的,正好库里有些存银,否则我们也爱莫能助啊。” 杨玥瑛拿到银票又千恩万谢了一番才由谭文杰陪着下了楼。此时天已黑了下来,路边的几盏灯笼在寒风中摇曳,散发着忽明忽暗的光亮,路上的行人非常稀少,偶有几个也是行色匆匆。看到这番情景,谭文杰说道:“天色已晚,杨小姐自己回去有些不方便,我送送你吧。” 杨玥瑛略一犹豫,只是轻轻地点点头。二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还是杨玥瑛先开了口,“谭先生几次三番地助我杨家,真是无以为报了。” “杨小姐不要客气,晋商原本就以相互扶助为本,力所能及之处必当鼎力相助,日后兴业钱局也难免有危难之时,也少不了相与的协助。” “那是自然,要是能帮上忙,我杨玥瑛肯定当仁不让。”杨玥瑛扬起头,柳叶眉轻挑。 “听说裕衡盛这次是因为想要改制银行受挫?”谭文杰问道。 杨玥瑛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那令尊大人以后有何打算?” “这我还不清楚。”杨玥瑛摇摇头。 “如今票号倒闭之风日盛,令尊致力改革可谓眼光长远,不过票号积弊太深,裕衡盛的问题在于太过急躁了。” 杨玥瑛虽然随父亲经商多年,但对银行业并不了解,她不明白父亲为何执意改革,今天谭文杰提起,她正好可以解开心中的疑惑,于是问道:“谭先生觉得应该怎么办呢?” “裕衡盛改制的阻力有三个,第一,令尊是东家,按照规矩东家不参与经营,掌柜的权力很大,改制银行就是要削弱掌柜这种独断的权力,他们当然不会同意。第二,客户习惯了无抵押的信用贷款和无限赔付的保障,一旦改制,这些客户很可能就会流失,掌柜和伙计都担心业绩因此无法保障,相应的身股分红就会减少。第三,银行的结构更加简洁,改制必然会精简人员,难免人人自危。这三个因素影响到了票号的所有人,出现这种局面自然是意料之中的。裕衡盛真要改制,就不可操之过急,如同抽丝剥茧一样一点点的剔除遗毒,否则几股势力共同抵制,任谁也是控制不了的。” 谭文杰分析得头头是道,杨玥瑛一边听一边不住地点头,她之前只感觉票号死气沉沉,却不知问题出在哪里。裕衡盛闹这次风波,她甚至认为父亲的改革方向是错的,听谭文杰说完,她才意识到改制银行是必然,只是方法有些问题。她略一沉吟问道:“依你之见,应该从哪一环节开始呢?” “掌柜。”谭文杰想也没想就回答道:“他们的权力看似削弱,实际变化不大,改制之后在一般营运事务中依然有决策权。一旦他们意识到这个问题,就会起到稳定人心的作用,之后的改制就容易得多了。” 二人聊得投机,不由都放缓了脚步,平时十几分钟能到的路程被延长了一倍。待看到杨府门口高悬的灯笼时,他们才意识到已经到了目的地,谭文杰拱手一揖说道:“杨小姐,我就送到这里了,余下的十万两一周之内就能凑齐,到时我一并送到府上。” “谢谢谭先生送我,也代我感谢崔总经理和裴经理,夜路不好走,回去时慢点。”望着谭文杰渐渐消失在夜幕之中,杨玥瑛的心也仿佛一点点被牵走,这个男人风度翩翩c举止文雅,最难得的是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难怪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兴业钱局的监理。她呆呆地站在门口,直到看门的伙计叫了几声才回过神来,转身向父亲复命去了。 裕衡盛得到这笔贷款之后重整旗鼓,不出一年的时间便恢复了元气,但杨大年经此事之后再也不敢提改制银行之事,也不再新开分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 1915年(民国四年),袁世凯阴谋称帝。由于看到袁世凯在中国政局的强势地位,阎锡山极力支持袁世凯复辟。他先是向公开支持袁世凯的“筹安会”捐款两万银元,接着多次致电袁世凯,把辛亥革命贬低为“新旧弟嬗时代之权宜手续”,要求“废共和而行帝制,以帝制而行宪政”,并恳求袁“以大有为之才,乘大有为之势,毅然以救国救民自任,无所用其谦让”。 阎锡山的态度引起了山西各界人士的不满,严慎修就是其中之一。他素来与《晋阳公报》报社交好,《晋阳公报》以大胆独到的见解闻名,此次阎锡山的倒行逆施让他与报社总编不谋而合,二人决定刊发文章揭露阎锡山的嘴脸。为了扩大影响,他们决定多印刷一些,但报社印厂印刷量有限,无法满足这么大的需求,严慎修想到了兴业印厂。 听说严慎修来了,崔长庚急忙起身迎接,二人有一年没见,一阵寒暄过后,严慎修说道:“老崔,我这次来是有事相求啊。” 崔长庚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随后笑道:“您是省议会副议长,又是教育检察官,还有什么事能求到我啊?” 严慎修呵呵一笑说道:“你又取笑我,副议长又不是万能的。我没有银行,也没有印厂,还不能求你帮忙啊。” “好啊,那严议长是要借贷还是要印书呢?”崔长庚打趣地问道。 “我既不借贷也不印书,我要印报纸。”严慎修说完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说道:“袁世凯密谋称帝,阎锡山公开支持的事你知道吗?” 这件事崔长庚听人说过,但并不敢确定消息的准确性。他虽远离政治,但知晓共和制度于国于民的好处,对复辟极为厌恶。听严慎修问起,他撇了撇嘴说道:“听说过一点。” “我和晋阳公报的总编商量刊发一期反阎公告,但报社印厂印量有限,所以想让你帮忙印刷。但这会担一些风险,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可以拒绝。” “没问题。”崔长庚想也没想就答道:“您的事就是我的事,而且袁世凯称帝是倒行逆施,阎锡山公开支持就是助纣为虐,于情于理我都要帮这个忙。” 崔长庚说得十分坚定,这让严慎修十分意外,他没想到一个商人为了民族大义竟置个人安危于不顾。他沉吟了一下说道:“既然你考虑好了,那愚兄在此就先谢过了。”说完躬身便是一揖。 崔长庚连忙扶起他,“使不得,但凡有点良心的中国人都会像我一样选择的。” 严慎修直起身,继续说道:“这次我们计划印刷二十万份,报社只能印十五万份,还有五万份的缺口兴业印厂应该可以完成吧。” 崔长庚在心里默默计算着,良久才对严慎修说道:“可以完成,不过要加班加点了。” 袁世凯的野心不断膨胀,12月接受皇帝尊号,准备成立中华帝国。由于在众多地方军阀中,阎锡山的态度最为积极明确,袁世凯随即在12月21日封阎锡山为一等侯。阎锡山得此“殊荣”之后,加快了迫害省内反袁人士的步伐。12月底,省警察局查封了《晋阳公报》报社和兴业印厂,报社总编闻风出走,印厂经理被逮捕。 印厂的查封让崔长庚心急如焚,他隐隐感到事态的严重性。阎锡山为了巩固在山西的统治地位,几年来一直向袁世凯输诚,对拥护民主共和制度的革命党人严加迫害,查封报社和印厂可能只是个开始,阎锡山绝不会放弃在袁世凯准备登基的非常时期这个表明态度的机会。 谭文杰也听说了印厂查封的消息,当他走进总经理办公室的时候,崔长庚正在屋内坐立不安,见到他进来,急忙上前几步,拉着他坐下。 “兴业印厂被查封的事,你知道了吗?” “知道了。” “我们这次彻底惹恼了阎锡山,他是要拿我们开刀了。你赶紧去找严议长,请他帮忙想个对策,一定要把印厂的人救出来。” “阎锡山现在到处抓人,总经理你躲一躲吧。”谭文杰不无担心地说道。 “我不能走,我走了你们又要收拾残局,我也不能放着印厂的兄弟不管自己跑路吧。眼下要紧的是把印厂的事处理好,你赶紧去吧。”崔长庚一边说一边摇头,谭文杰见他态度坚决,只好叹一口气道:“那你多保重,我走了。” 还没等谭文杰走出门,几个警察便一拥而进封住了他的去路。为首的一个满脸横肉,斜着眼来回打量着屋里的两个人,问道:“哪个是崔长庚?” 谭文杰见来者不善,急忙挡在了崔长庚前面,问道:“你们是谁,想要干什么?” 崔长庚见对方的架势,早已猜出了原因,他微微一笑,从谭文杰的身后走了出来,“我就是崔长庚。” 为首的警察嘿嘿一笑,“我们是省警察局的,你摊上大事了,跟我们走吧。”说完掏出一副手铐,就要往崔长庚的手上戴。 “你们怎么随便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谭文杰一边咆哮一边冲上前去,却被崔长庚一把拦住,“没有用的,记住刚才我说的话,赶紧去办。”说完向谭文杰使了个眼色,谭文杰会意,向后退了两步,眼中噙满了泪水。 崔长庚轻轻地点点头,转身将警察手中的手铐一推说道:“不用这东西,我自己会走。”说完扒开众人,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囚车押着崔长庚到了河东监狱,车刚停稳,几个狱吏便恶狠狠地冲上来,直接将崔长庚带进了审讯室。审讯室位于监狱的尽头,这是一个完全封闭的房间,昏黄的烛火忽明忽暗,散发着诡异的光芒,屋内的各式刑具上锈迹和血迹混成一片,早已分不出本来的颜色,房间中央的火盆内烙铁烧得火红,偶尔从隔壁传来的凄厉的哀嚎让人不寒而栗。 刚一进屋,几个狱吏便将崔长庚在刑讯柱上捆了个结实,那个为首的胖警察用挑衅的眼神看着他说道:“你胆子不小,竟敢诋毁阎将军,快说你还有哪些同谋,否则”胖警察扫视了一下屋内的各式刑具,嘿嘿一笑说道:“这里的刑具让你尝个遍。” 崔长庚抬起头,轻蔑地说道:“报社和印厂你们都已经查封了,我哪里还有什么同谋。” “呦,嘴还挺硬。”胖警察说完转身对拿着长鞭侍立在一旁的狱吏说道:“给我打,我就不信他不开口。” 崔长庚被捕,兴业钱局已经乱成一团,谭文杰没有办法,只好按照崔长庚的吩咐连夜赶往太原,找严慎修商量对策。他一路快马加鞭,到严府时已是第三天的上午,他顾不得奔波劳顿,由下人领着进了严府。 严慎修听说谭文杰到来,知道事情有变,急忙到堂屋迎接。谭文杰见到严慎修时,早已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倒地叩头,呜呜咽咽地哭泣起来。严慎修见他哭得伤心,急忙将他扶起来,“出什么事了,别着急慢慢说。” 谭文杰拭掉泪水,强忍着心中的悲痛说道:“严议长,崔总经理被抓走了,看样子应该是阎锡山的人,你要想办法救救他啊。”说完又掉下泪来。 严慎修听了也是一惊,当初他将印报的事交给崔长庚时便有这个担心,但崔长庚态度坚决,而且他也不敢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其他人做。不想这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阎锡山就查封了报社和印厂,还顺藤摸瓜抓走了崔长庚,如果不及时营救,依阎锡山的秉性他们必定是凶多吉少。想到这里,他安慰道:“别着急,我们一听说报社和印厂被封的消息,就开始商量对策了,崔总经理被捕因报社事而起,如果阎锡山不追究这件事,崔总经理自然就获释了。”他一边说一边将手指向坐在一旁的人。 谭文杰这才注意到严慎修的旁边还坐着一个人,细细打量起来。只见此人身穿一套黑色西服,皮鞋擦得锃亮,脸上两撇八字胡十分显眼。谭文杰只觉得此人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那人看出谭文杰的心思,一抱拳说道:“在下张士秀,刚才一直和严议长商量反阎的事情,谭先生不必担心,现在已经有了些眉目。” 听到“张士秀”这个名字,谭文杰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他虽没怎么见过张士秀,却对这个名字如雷贯耳,他知道张士秀被袁世凯囚禁,可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张道尹,您不是被”谭文杰张着嘴,却不知下面该说些什么。 张士秀见谭文杰的表情,知道他心中疑惑,便解释道:“我是被判了十二年,当时负责审理我案件的是军政执法处处长陆建章。民国三年,陆建章调任陕西将军,临行前请袁世凯准我和李岐山戴罪立功,不想袁世凯竟然同意了,我们就在陆建章的将军府做了咨议。到陕西之后,我们一直没有停止反阎的活动,这次听说报社出事,李岐山也想一同过来,但是怕陆建章那里起疑,就由我一人代表赴山西商议对策。” 听张士秀说完,谭文杰才恍然大悟,原来张士秀和李岐山被捕不到一年就释放了。有了他们的支持,谭文杰心里的石头落下了一半。 这时严慎修在一旁插话道:“张先生,把你的计划说一说,让谭经理放下心。” 张士秀看着严慎修,微笑着转向谭文杰,“好,那我就说说。袁世凯称帝之后不久,云南的蔡锷c唐继尧宣布起义,自称护,广西c贵州都已经响应,他们一路乘胜而进,我们准备与这些省份联系,共同向阎锡山施压,这样就可以逼迫他放人。” “起义军打到哪里了。”谭文杰急切地问道,他知道阎锡山放人的前提必须是护占得先机,否则还是没有希望。 “目前云南和广西都已在护的掌握之中。”张士秀说道。 “那就是还没出省。”谭文杰有些失望。 “是的,不过云南和广西两省北洋军众多,粤军龙觐光部也开进云南支援,起义部队作战勇猛,其他省份的部队也准备竖起反袁大旗,全国统一指日可待啊。”张士秀胸有成竹地说道。 谭文杰转头看向严慎修,见他也冲自己点了点头。他心中虽有些疑虑,但也不再好反驳,只是在心中默默地祈祷这场护国战争能够成为阎锡山妥协的筹码。 护作战十分顺利,3月中旬进入广东。袁世凯见大势已去,于3月22日宣布取消帝制。5月初,护成立军务院,与袁世凯政权对抗。不久浙江c陕西c四川c湖南等省纷纷宣布独立,袁世凯忧愤交加,积郁成疾,于1916年6月6日不治身亡。护国战争对阎锡山等“挺袁派”打击不小,在张士秀和严慎修等人的斡旋之下,阎锡山迫于压力,允许《晋阳公报》报社和兴业印厂继续营业,释放了被关押人员,崔长庚在经历了几个月的身心迫害之后终于获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一 自改制银行失败之后,杨大年彻底放弃了对裕衡盛的管理,由李昌盛掌握大权。裕衡盛恢复元气之后,业务量一直没有起色,李昌盛心急如焚,几次三番找杨大年商量对策,得到的却总是一句“我是东家,不便参与经营,主意还是你这个大掌柜来拿。” 这句话怼得李昌盛无言以对,独自一人坐在办公室生闷气。裕衡盛不是他的产业,可几十年来多少也有了一些感情,况且晋商几百年来虽互挖墙脚,但很少有人敢挖大掌柜的,否则会被认为是做事不留后路,今后也难以立足。这也就意味着一旦成为大掌柜,荣辱就与商号绑在一起。李昌盛当然不想成为裕衡盛的罪人,但杨大年这几天的态度就好像裕衡盛从来与他无关一样,这让李昌盛百思不得其解。 李昌盛正低头沉思,却没注意此刻有人进了屋。那人走近李昌盛呼唤了几声,他才缓过神来,抬头看时,见是二掌柜徐海川。 “大掌柜为何事发愁啊?”徐海川关切地问道。 “还不是咱裕衡盛的事,这都一年了,业绩也没个起色,再这样下去裕衡盛要毁在我手里了。”李昌盛有些懊恼。 “东家什么意思?”徐海川问道。 “东家,”李昌盛苦笑了一下,“自从我们闹了那一次,东家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什么事都不管,裕衡盛都这样了,他居然冷冰冰地让我自己拿主意。我自己要有好主意的话,还至于一年都这样半死不活的。” 徐海川听李昌盛抱怨,眼睛骨碌碌地乱转,他凑近了李昌盛,小声说道:“依我看,不是你李大掌柜能力有限,而是这票号业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任谁也翻不起大浪来。既然东家都不想操心,你又着什么急呢,还不如给自己留条后路。” “后路?什么后路。”李昌盛有些不解。 徐海川神秘地一笑,说道:“现在潞盐生意十分赚钱,我有个朋友可以拿到盐引,咱们可以合伙贩卖潞盐。”他停顿了一下,眨了眨眼睛,“不过这资金嘛,有些问题。” 听到这里,李昌盛顿时警觉起来,“资金有问题,那就去借嘛。” “借钱不是还要利息吗。”徐海川慢条斯理地说着,一边观察李昌盛的表情。 “天下还有借钱不给利息的地方吗?”李昌盛已经知道了他的用意,只是碍于情面没有点破。 “当然有了,”徐海川狡黠地一笑,“裕衡盛总号还有十几万两的存银,我们可以” “不可能!”还没等徐海川说完,李昌盛已是怒不可遏,他一拍桌子站起身,说道:“做潞盐生意可以,但你不要打存银的主意,这是裕衡盛的资本,谁也动不得。” 见李昌盛生气,徐海川急忙站起来赔笑道:“最多借用两三个月,潞盐生意赚钱得很,这笔钱很快就能还上,这事只有你知我知,大掌柜放心。” 听徐海川这么说,李昌盛有些动心,他收敛了怒气,说道:“就不能正常借贷吗,何必做这偷偷摸摸的事。” “我的大掌柜啊,你不知道裕衡盛的利息多高吗,月息九厘啊,十万两借一个月要多少钱?咱们有这便利条件,为什么要交冤枉钱。” 徐海川掰着手指头算账,李昌盛听着沉默不语,良久才抬起头问道:“需要多少钱?” “十万两。” 崔长庚的伤势十分严重,不过好在都是皮外伤,没有伤及筋骨,经过几个月的调养恢复了健康。在此期间,兴业钱局的业务一直由裴子仁和谭文杰打理,业务并没有停滞。为了表示感谢,崔长庚设宴邀请他二人及银行的一些管理人员。 “各位,”菜刚上桌,崔长庚便站起身,“长庚受难半年有余,钱局业务不降反升,多亏各位恪尽职守,我在此先谢过了。”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众人见状也纷纷起身,“总经理客气了,钱局不仅是你的,也是我们大家的,这些都是分内之事。”说完也都将酒喝干。 待众人坐下,谭文杰说道:“最近几年兴业钱局落下了好口碑,很多客户知道出事也没有来挤兑,甚至还有人主动办理业务帮助我们渡过难关。” “阎锡山几次派人来,想封了我们钱局,多亏张咨议和严议长从中阻拦,他才没有得逞。”裴子仁说道。 “总经理这次获释,他们也是出了大力的。加上你吉人天相,护国战争气死了袁世凯,阎锡山不得不妥协啊。”谭文杰笑道。 裴子仁看了一眼谭文杰,转脸对崔长庚说道:“你一被带走,谭监理就连夜赶往太原通知了严议长。” 崔长庚感激地看了看谭文杰,谭文杰不好意思地一笑,“总经理救过我的命,我也应当回报啊。”他冲谭文杰点了点头,端起酒杯起身说道:“我崔长庚能捡回这条命,还要感谢在座各位的大力协助,我先干为敬。” 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些醉意,崔长庚拉着谭文杰的手问道:“你父母过世的早,我多少也算你的长辈。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也老大不小的了,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谭文杰被这么一问,脸腾地一下红了,支吾着没有说话。崔长庚见他这幅模样,嘿嘿一笑问道:“脸都红了,是不是看上哪家的姑娘了,说出来我帮你张罗张罗。你可别小看我,以前我也是个热心人,促成了好几对呢,现在老了不想管了,不过你的事我还是记在心上的。” “没没看上的,我我是酒喝多了脸才红的。”谭文杰语无伦次地遮掩着。 “我们的谭监理经商是一把好手,说起这儿女之事怎么跟个大姑娘一样,有什么就说,别不好意思。”裴子仁也喝了不少,在一旁调侃道。 见谭文杰仍默不作声,崔长庚凑近了他,故意提高了音量说道:“让我猜猜是哪家的姑娘,”说完偷眼看了一下谭文杰,见他正窘迫地盯着自己,“我猜是裕衡盛杨家的三小姐,对吗?”他故意拉长了声音。 谭文杰被猜中了心事,满脸惊愕地看着崔长庚,“您怎么会知道的?” “这还用问吗,”崔长庚得意地说道:“杨小姐来钱局几次,从你看她的眼神就知道了,而且我敢打包票,她对你也有好感。” “真的吗!”谭文杰有些兴奋,但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尴尬地扫视着桌上的其他人。见大家都在三三两两地敬酒聊天,并没有人注意到他,这才放下心来,凑近了崔长庚说道:“总经理善于察言观色,您说的话我相信,不过我怎么开这个口呢。”谭文杰一边说一边局促地搓着手。 崔长庚见他仍拿不定主意,微微一笑说道:“那我就好人做到底,帮你开这个口,不过彩礼你可得准备好了。” “那是自然,”谭文杰连连点头,“要是总经理帮我促成了这件事,我可得好好感谢您了。对了,要是拜堂的话,您和师母可要做我的高堂啊。” 崔长庚敲了一下谭文杰的脑门,笑道:“臭小子想的够远啊,这还八字没一撇呢。” 谭文杰连忙闪身,吐了吐舌头,像孩子一样扮了个鬼脸说道:“总经理都说她对我有好感了,这还不就是早晚的事吗。”说完二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二 徐海川的潞盐生意做的并不顺利,他那个所谓的“朋友”是经别人介绍的,实际是个江湖混混,拿到钱后做了几天的样子,竟人去楼空。李昌盛知道消息之后气的浑身发抖,他后悔当初偏信徐海川的话,没有亲自考察做事的人,结果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他正发愁不知如何交待时,一个天津来的汇票要求汇兑五万两白银,李昌盛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口中不断念着:“完了,完了。”此刻库中存银根本不够支付这次汇兑,前来找他签批的伙计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奇地看着他。李昌盛意识到自己失态,忙坐起身来,对目瞪口呆的伙计说道:“你告诉他,三天后我们兑付这笔银两。” 李昌盛本来是想从其他分号调拨一些银两应急,因为银两需要运输所以承诺三天为限。谁知这位汇兑的客人是个老主顾,准备从山西购买些药材运往天津装船,货船十五天后到港,这批药材根本耽误不得。听说裕衡盛三天后才给汇兑,直接将状告到了杨大年那里。 杨大年素来信任李昌盛,从未对他发过火。可今天他气急败坏地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李昌盛自知理亏,站在一旁连大气也不敢出。 “你跟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杨大年的声音高的吓人,脸上的青筋一蹦一蹦。 “是我用人失察,我没有” “失察?!”还没等李昌盛说完,杨大年就打断了他,“你这哪是失察,分明是徇私舞弊,中饱私囊。” “没有,这钱我没拿啊,人是徐海川推荐的,我太相信他了。” “没拿,那钱去哪了?”见李昌盛默不作声,杨大年更加气愤,他对一直侍立在门口的陈庭芳说道:“你去报官,把这两个贪赃枉法的掌柜抓起来。” 听到这里,李昌盛吓的面无人色,腿一软跪了下来,“东家饶命啊,你冤枉我了,我绝没有贪图不义之财啊。” 陈庭芳闻声进屋,只见李昌盛跪在地上,头深深埋在胸前,体若筛糠,不禁动了恻隐之心,他上前一步凑近杨大年说道:“东家,李掌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说您报官抓自家的大掌柜,这话好说不好听啊。”杨大年身子一震,却没有回头,双眼仍像刀子一样死死盯着李昌盛。见杨大年有了反应,陈庭芳继续说道:“据我所知,李掌柜这次是受了徐海川的蛊惑,徐海川又交友不慎,才酿此大祸。” 杨大年转过头,“十万两银子没了,他俩什么责任也没有吗,私自动用库银,要是不惩治一下是不是以后人人都可以这样了?” “他俩确实有错,也应该惩罚。可现在只惩罚他们两个银子也追不回来,依我看我们应当报官抓捕逃犯,两个掌柜的内部处理,我觉得多严厉都不为过。” 听陈庭芳说完,李昌盛抬起头,向他投去了感激的目光。杨大年也沉默了下来,他沉思了好一阵才低声说道:“现在只能这样了,可银子怎么追得回来啊。”他顿了一下,转头看向李昌盛,“这是十万两的亏空就由你和徐海川补上。” “东家,”李昌盛哭丧着脸说道:“我一年连身股分红算上也不过三千多两银子,这十万两就算我俩一起还,也要不吃不喝十五年啊,我们实在是有心无力。”说完呜呜地哭了起来。 杨大年见他哭的伤心,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对陈庭芳说道:“把三小姐叫来。”然后转头对李昌盛说道:“你俩都出去吧。” 杨玥瑛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依然一蹦一跳地走进来,挽住了杨大年的胳膊,撒娇地说道:“爹,你叫我。” 杨大年看到女儿,心情好了很多,他换了笑容,怜爱地看着杨玥瑛,“爹今天叫你来,是有件事征询你的意见。” “什么事?”杨玥瑛忽闪着眼睛看着父亲。 “前几天兴业钱局的崔总经理给谭文杰提亲来了,我是想” “真的吗!”还没等杨大年说完,杨玥瑛兴奋地跳了起来,见父亲正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杨大年见她这幅模样,知道是同意了,于是笑道:“那我就给他们回信了。” “爹~”杨玥瑛娇羞地低下头,拉长了声音说道:“我还没说同意不同意呢,您给他们回什么信啊。” “说你不同意呗。”杨大年微笑着,故意试探杨玥瑛的反应。 “我同意。”杨玥瑛一着急,竟不假思索地吐露了心声,话一出口她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脸一红扑倒在杨大年怀里。 杨大年轻抚着女儿的头,对杨玥瑛说道:“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这次总算了了我的心愿,给你们三个人都找到了好婆家。” 听到这里,杨玥瑛想到以后父亲身边没有人照料,心里一阵酸楚,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她一边抽泣一边轻轻地喊了一声:“爹。”便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杨大年触景生情,也忍不住留下泪来,他擦拭着泪水,尽量不让女儿看到自己的窘态。从第一次见到谭文杰开始,杨大年就感觉此人气度不凡,如今他上门提亲,又合女儿的意,杨大年自然十分高兴。但他此刻考虑更多的却是裕衡盛的安危,这门亲事一成,裕衡盛就多了一个靠山。父女二人抱成一团,过了好久杨玥瑛才从父亲怀中探出头来。杨大年替女儿拂去脸上的泪水,正色说道:“这次爹叫你来,还有一件事求你帮忙。” 杨玥瑛看出父亲神色有异,连忙问道:“什么事?” 杨大年就将裕衡盛总号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杨玥瑛听得秀眉微蹙,“怎么会出这种事,李昌盛和徐海川的胆子也太大了吧。” “现在还不是追究他们责任的时候,要紧是让裕衡盛渡过这次难关,否则消息传出去,我们的牌子就要砸了。我希望你能出面去兴业钱局借些钱来,至少十万两,多多益善。听说他们对借贷的审核非常严格,我们这次的风险很大,一般人不一定能借得出来。可现在我们有了谭文杰这层关系,怎么也要给你些面子吧。”杨大年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着,谭文杰刚来提亲,他就用这种手段要挟,确实让女儿很为难,但眼下只有这种办法才能救裕衡盛。如果女儿真的不好开口,那就眼看着裕衡盛被挤兑倒闭,他不会有任何怨言。杨大年闭上了眼睛,不敢与杨玥瑛那幽怨的眼神相对。 杨玥瑛紧咬着嘴唇,她没想到一个天大好消息的背后居然隐藏着这样的目的。她有心怨恨,但看到父亲苍老的皱纹和痛苦的表情,她知道父亲已经被逼上了绝路,否则不会以她的终身幸福做赌注。如果她不帮这个忙,日后自然会与谭文杰举案齐眉,但没有了裕衡盛的父亲将会一贫如洗,孤独终老,与这些比起来,她的面子又算得了什么。杨玥瑛拿定了主意,轻轻说了一声:“好,我去。” 杨大年缓缓睁开眼睛,眼泪又一次无声地流了下来,他默默地看着女儿转身走出了房门,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放声大哭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三 杨玥瑛在兴业钱局的门口呆立了半天,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以前她来过两次,没有任何的顾虑,可今天不知是激动还是内疚,她的腿有点不听使唤。此时一个伙计正从外面办事回来,看杨玥瑛站在门口。提亲的事用不着宣传,兴业钱局就已经人尽皆知了,那个伙计经过杨玥瑛身边时,只是看着她不动声色地微笑,然后快步走进了钱局的大门。 不一会儿的功夫,谭文杰就走了出来,“杨小姐,怎么站在门口,进去坐吧。”对于他提亲的要求,杨家还没有答复,谭文杰不知杨玥瑛的来意,只说了这一句话便局促地站在一旁等着杨玥瑛答话。 杨玥瑛正踌躇间,冷不防见到谭文杰迎了出来,也是一愣,明明见到了喜欢的人,却没有之前那种异样的感觉。她尴尬地笑了笑,也没说话,只是略一点头,随着谭文杰走了进去。 谭文杰跟在身后,看着杨玥瑛冷若冰霜的面容,还以为她不同意这门婚事,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杨小姐今天来所为何事啊?” 杨玥瑛停下脚步,转过头来,她努力地保持着微笑,说道:“你提亲的事,我同意了。” 谭文杰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但他还是有些疑惑,这种事情一般不会姑娘家自己跑过来说,他隐隐感到杨玥瑛此行不会如此简单。他只犹豫了一下,杨玥瑛却看出了他的心思,继续说道:“我今天来还有其他的事情,麻烦你带我去见见崔总经理。” 谭文杰不便多问,只好带着她走进了崔长庚的办公室。崔长庚见杨玥瑛来了,心里十分欢喜,忙起身让座。杨玥瑛躬身一礼,坐了下来。 “崔总经理,”杨玥瑛先开了口,“我今天来是想再借些银两,裕衡盛又出了一些状况。”然后将票号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崔长庚皱着眉头听完,然后对杨玥瑛说道:“杨小姐,这件事我们还要商量一下,可能需要一些时间,你还要等吗?” “我去隔壁屋子等一会儿吧。”杨玥瑛瑛说罢便走了出去。 待裴子仁进屋,谭文杰关上了房门。崔长庚将裕衡盛借贷的事情跟裴子仁说了一遍,然后问道:“这事你们二位怎么看。” 两人对视了一眼,裴子仁先开了口:“此事源于裕衡盛两位掌柜的贪心,又恰逢用人不慎。如果借钱给他们,风险会很大,所以这钱我觉得不借为好。” “裕衡盛这次只借十万两,他们分号的资本加起来有四十多万两,这笔钱应该是还得起的。”谭文杰有些不服气。 “没错,正常情况下是还得起,上次他们说要借五十万,我们不也借了吗。这次不一样,裕衡盛的业务现在都由李昌盛和徐海川负责,他们既然做得出这种事,说明私心已经很重了,杨大年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找到适合接替他们的人,如果他俩一直在裕衡盛干下去,纵使他再有多一倍的资金量也难以支撑下去。况且这事起于张老板,他那个人我清楚,心里藏不住事,要不了几天,全河东的商家都会知道裕衡盛的状况,到那时可就不好收场了。” 裴子仁分析的头头是道,谭文杰也有些犹豫,其实他也认为借贷的风险很大,但他不愿看到杨玥瑛失望而归,更不希望她因此记恨自己,所以一直替裕衡盛说话。他心中五味杂陈,一时呆立在那里。 崔长庚看出了他的困惑,用双手抚住他的肩头说道:“裴经理说得对,裕衡盛已不是一年前那个敢打敢拼,善于经营的裕衡盛了。杨大年早已没了斗志,只想在家颐养天年;李昌盛倚老卖老,精于钻营;徐海川更是小人作祟。即使我们今天将这十万两贷给了他们,也难以挽救危局,反而会拖累兴业钱局。我知道你心中想着杨小姐,但钱局后面还有那么多股东,我们赔不起啊。你是钱局监理,本就对贷款风险负有责任,切不可因私废公啊。杨小姐那边我来解释,她是个知书达理的人,我相信她能够理解。” 谭文杰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地面出神,过了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来,咬着嘴唇说道:“总经理,我知道了,我去告诉她。”说完转身就要往外走。 “不用,”崔长庚伸手拦住了他,“还是我去吧。”谭文杰没有争辩,只是默默地向后退了两步,目送崔长庚走出了屋子。 杨玥瑛在隔壁等得着急,不时站起身来向外张望,听到门外脚步声响,急忙坐了回去。 崔长庚走进屋来,躬身一揖道:“杨小姐久等了。” “怎么样,同意了吗?”杨玥瑛见谭文杰没有来,心知不妙,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用期盼的眼神紧紧盯着崔长庚。 “这”崔长庚被她一问竟不知如何开口,张着嘴僵立在那里,思量着如何告诉她。 杨玥瑛见他这副模样,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喃喃地说道:“不用说了,我明白了。” “杨小姐,你听我解释。”崔长庚上前两步,关切地看着杨玥瑛。 “不用了,此行我本就没抱多大希望,崔总经理放心,我没事。”杨玥瑛说完向门外走去,崔长庚在身后呼唤了几声,她都像没听见一样。 杨玥瑛刚走出屋门,见谭文杰站在门口,满脸的焦急之色,“杨小姐,我送送你吧”。 她轻轻地抬眼看了看谭文杰,正欲发作,忽然意识到崔长庚正还在后面,于是对他说道:“跟我来。”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钱局大门,杨玥瑛停住了脚步,她转过身来,用幽怨的眼神盯着谭文杰,“今天的事我不怪你,兴业钱局有自己的规矩,临走的时候爹已经告诉我了。但以后我没有办法面对你,面对兴业钱局,我们有缘无分,所以忘了我吧。” 听杨玥瑛这么说,谭文杰急了,“有什么不好面对的,我俩的事与生意无关,我对你没有任何芥蒂,一定会好好待你,你只管放宽心。” 杨玥瑛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转身就要离开。谭文杰见状一把扯住杨玥瑛的袖子,他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杨玥瑛转过头来,冰冷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谭文杰被这冷峻的眼神吓了一跳,缓缓地松开了手。待杨玥瑛再转回身时,谭文杰仿佛看到她的眼眸中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在闪动,他欲上前看时,杨玥瑛早已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杨大年正在院中忐忑不安地等待,忽见杨玥瑛飞奔进来,看也不看他,径自跑回了自己的房间。杨大年跟上去时,发现房门已被拴上,他轻轻地敲门呼唤道:“玥瑛,怎么回事?说话啊。”回应他的只有悲恸的哭声。此时杨大年已明白了几分,他轻叹一声,默默地转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几天后,裕衡盛无法汇兑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储户纷纷前来挤兑,不出一天的工夫便无银可兑。此次风波如瘟疫一般迅速蔓延,裕衡盛十几家分号短短三天之内也接连倒闭,讨债的人几乎挤破了大门,杨大年苦不堪言,带着杨玥瑛偷偷前往京兆避难。 车出了太原不久,天空就阴沉了下来,冷风夹杂着纷纷扬扬的雪片飘落下来,雪越下越大,不一会儿的工夫地面已被厚厚的积雪覆盖。马车在雪中艰难地前行,杨大年掀开帘子看了看天,一阵寒风吹过,他打了一个寒噤。杨玥瑛就坐在他身旁,二人已经一路没有说话了,都在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刺骨的风将杨玥瑛吹得一个激灵,她猛地抬起头,看到外面鹅毛般的雪片,对父亲说道:“雪下得这么大,咱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杨大年向车外望了望,前后都不见人烟,于是问车老板,“咱们这是到哪里了,能不能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雪太大,没法赶路了。” 杨家父女此番出行目的是避难,为了掩人耳目,马车和车夫都是从别的地方现雇的,与杨大年并不熟络,听后面有人问话,他转过身来说道:“这里荒郊野岭的,再泥泞也没法停,前面四十里地就到寿阳了,二位再忍耐一下,到了镇里再休息吧。” 杨大年听完沮丧地关上了车帘,抱怨道:“真是老天爷都要我难堪,好好的天气怎么突然就下起雪来了。” “爹,”杨玥瑛安慰道:“十一月的天气就是这样,你别胡思乱想了,我们这不是出了河东吗,以后那些烦心事就别再想了,我们安安稳稳地过普通人的日子。” “怎么能不想,现在我一闭上眼就是那些债主凶神恶煞般的面容,杨家百年的产业一夜之间就没了,你叫我怎么接受。” 杨大年气得捶胸顿足,杨玥瑛怕他气坏了身子,连忙岔开话题,“爹,我们这是去哪儿啊,您还没跟我说呢。” “京兆。”杨大年抚着胸口,轻声说道。 “京兆?那里有我们的产业吗。”杨玥瑛自小就跟父亲经商,各个分号几乎都走遍了,从没听说京兆还有生意。 “去了你就知道了。”杨大年缓缓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几天后,车子缓缓进入了京兆的西直门,一路向东南方向驶去。杨玥瑛第一次来到京兆,被这里繁华的景象吸引了,一路上各式店铺鳞次栉比,街道宽阔平坦,街面上车水马龙。杨玥瑛的一双眼睛都用不过来了,她兴奋地招呼父亲,最后干脆将车帘完全掀了起来,一路上的沉寂和阴郁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杨大年见女儿高兴,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不大一会儿的工夫,车子便在鼓楼附近的一处宅院门口停了下来,杨大年招呼女儿下车,顺手推开了大门。这是一扇朱漆大门,门外两侧各摆放着一只石狮子,显得威严庄重。杨玥瑛对建筑一窍不通,但光看这气派的门口就知道必定不是一处普通的宅院,待走进门去她更是吃了一惊,这是一个两进的院落,对于久居山西的杨玥瑛来说,这样的院落实在是气派得很。杨玥瑛一边看一边不住地赞叹,“爹,这宅院太大了,你什么时候买的,怎么我都不知道啊。” “这宅院不是我买的。”杨大年淡淡地说道。 “不是您的,那我们来这里做什么?”杨玥瑛一脸的惊愕,她一眼就相中了这个宅子,本以为今后可以住在这里,没想到竟不是自家的,难道千里迢迢只为看一处别人的宅院吗。 杨大年看出了她的疑惑,“放心吧,我们是要住在这里的。” “住?!不是我们的宅子怎么住啊?”杨玥瑛还是一脸的不解。 “这宅子原是晚清翰林院侍读张经纶的,后几经转手,崔长庚和谭文杰自己出钱从别人手里买下,花了两万两银子,专门为我们避难而准备的,这一路的车马盘缠也都是他俩给的。” 听到这里,杨玥瑛一阵默然,她转过头向西望去,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四 袁世凯死后,由段祺瑞出任国务总理,阎锡山又转而依附段祺瑞,在重大问题上惟其马首是瞻。1917年,张勋趁黎元洪和段祺瑞内斗之际,借“调停”之名于6月中旬进入京兆。7月1日,张勋等人将黎元洪赶出总统府,拥立废帝溥仪为皇帝,实施复辟。阎锡山响应段祺瑞马厂誓师,出兵反对张勋复辟。段祺瑞重新执政后,拒绝恢复被袁废弃的《中华民国临时约法》。孙中山在广州成立护法军政府,就任陆海军大元帅,下令讨伐段祺瑞。阎锡山继续站在段祺瑞一边,并派晋军第一混成旅长商震率部赴湘参战,因援军临时撤退,商震部孤守永丰,终因寡不敌众全军覆没。 商震所部第一混成旅是阎锡山四分之一的家当,拥袁称帝与反对护法的相继失败,迫使阎锡山接受教训,奉行“三不二要主义”,即“不入党c不问外省事c不为个人权利用兵,要服从中央命令c要保卫地方治安”,此后阎锡山多次拒绝参加军阀混战,大力发展经济。1918年,阎锡山决定筹办银行,在他的授意下,由山西省议会议长崔庭献c副议长刘懋林和严慎修等人发起,聘任原祁县大德恒总经理阎维藩负责筹办。1919年1月1日,山西省银行正式成立,资本额120万元。银行除办理存兑c储蓄等普通业务外,主要任务还是发钞,银行最初发行的晋钞与银元兑换比例为1:1。 有了省政府这座靠山,山西省银行成立伊始即发展迅猛,先是设立太原总管理处和太原分行,很快在各主要县城和地区设立分行c办事处和寄庄,不到一年的时间已有十几处,资本额也迅速增长到近200万元。 山西省银行的成立和迅猛发展让兴业钱局感受到了压力,从资本额来看,兴业钱局的资本额不到50万元,只有省行的四分之一,况且省银行还拥有发钞的权利。钱局的发展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也使崔长庚感受到了压力,在每周一次的管理层会议上,他表示了自己的担忧。 “阎锡山成立山西省银行,发行晋钞统一了山西的货币市场,这是件利省利民的好事。但他们参与普通银行业务,兴业钱局的官员客户基本上都转向省行,其他客户也有部分流失,这对我们很不利啊。”崔长庚的声音有些嘶哑,自兴业钱局开创至今,还从没有几个月客户持续流失的情况,再这样下去钱局就将无法支撑了。 “之前山西货币流通泛滥,银元c袁大头银币c大清银币c孙中山纪念币,各票号还在发行‘钱帖子’,发行晋钞是势在必行的事情。国外银行业的规则,是发行货币的中央银行和商业银行独立运营,这才能保证金融市场的稳定,可我们国家是军阀割据,各个军阀都不肯轻易放弃发行货币这个扩充实力的大好机会。他们根本不懂得如何经营银行,也不知道如何控制货币发行量,阎锡山在山西独断专行,懂行的都不敢提意见,地方官员也惮省行,不敢与其他金融机构做业务。如此下去会严重扰乱省内金融秩序,甚至弄得民不聊生啊。”裴子仁说道。 听到这里,谭文杰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略一思考说道:“既然在山西不行,那我们就走出去,钱局成立之初不也是希望将生意做到全国吗,可这么多年了我们的分号还仅仅在山西。” “嗯,”崔长庚也赞同这个提议,“既然受地方长官的牵制,那我们就应当把分号开到商贾聚集的地方。” “京津c上海c武汉c苏杭”谭文杰一边思考一边掰着手指头数着。 崔长庚看了一眼裴子仁,见他点头同意,下定了决心,“现在省行风头正盛,我们就暂避其锋芒。先撤掉山西省内太原c绛州及平遥分号,在京兆c上海c汉口设办事处,各拨付十万银元,以后我们还要在全国开设更多的分号,实现钱局开业时的夙愿。” “既然是在外地设立分号,就要选几个得力的人去,你看谁比较合适呢。”裴子仁捻着胡须问崔长庚。 “我去京兆吧。”谭文杰主动请缨。 崔长庚闻声惊异地看向谭文杰,他跟了自己这么多年,早已成了自己的左膀右臂,从内心来说他不希望谭文杰离开自己。但转念一想,在京兆这么重要的地方开设办事处还真需要一位像他这样有能力有魄力的人才,况且在那里还有他的牵挂,这样安排应该是最合适的了。他转头看了看裴子仁,裴子仁也仿佛读出了他的心思,微笑着点头不语。 “好,你此行任务艰巨,在京城行事要处处小心。”崔长庚叮嘱道,他一直将谭文杰视作自己的孩子,眼神中充满了怜爱。 “总经理放心,文杰一定不辱使命。” 谭文杰到了京兆,便着手开展市场调查。他发现这里虽不及天津c上海繁华,但有许多的前清遗老遗少和民国的达官贵人,他们手中有大量的闲钱,并且这里的商业银行仅有中国银行c盐业银行和农工银行。几家银行中除中国银行外,其他银行规模不大,难以满足这里大额的资金需求,他感觉兴业钱局完全可以在此立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