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年华之谭书玉》 1.Chapter1.客人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三个月前,书玉回到青河镇。阔别五年的小镇依旧是那副水灵的模样。青瓦、木屋、长满青苔的石板小路、沾着露珠的清润柳条,一切如昨。唯一变化的是阿姆眼角额间多添的皱纹,密密的,展也展不平。 老人用一把浸水的木梳一下一下顺着书玉乌黑油亮的长发,絮絮低语:“妹仔,外面世道乱,这次回来莫要走了哟。” 她嘻嘻地笑:“不走了不走了,天天烦着阿姆。” 老人叹了一口气:“阿姆知道劝你不动,要是先生和太太还在就好了,阿姆也不知道还剩几年可以看着你喽。” 她垂下眼睑,轻轻地环抱住老人瘦小的身躯,糯糯的乡音一字一顿地保证:“阿姆,玉这次真的不走了,玉舍不得阿姆。” 黄昏将近,书玉靠在矮门前百无聊赖地看着青河镇的傍晚。老屋临近镇里的青河,水中成片齐腰高的蒿草在微风拂动下泛着涟涟的波。 她正出神,耳边却突然传来由远而近的叫嚷。 “书玉书玉,大事大事……大大的奇事……” 她看着齐小婉咋咋呼呼地沿着河跑了过来。 “怎么,你的英文考试通过了?”她笑看着齐小婉红通通的脸颊。 齐小婉拨浪鼓似地摇了摇头:“镇里来客人了。” “客人?”她好奇,青河镇鲜有来客,什么样的客人会让小婉激动成这样? “对,大城市里来的客人。你没见程老板看到那客人的表情,眼都红了,硬是把那人从镇长家抢到了他的别墅。” 程记的老板程大勇,青河镇最大的生意人,生意做到了镇外。镇里第一座也是唯一一座西洋别墅就是他的宅邸。能得到程老板这样重视,那个人想来是城里的生意人吧。 “书玉,你怎么没反应啊?”齐小婉纳闷。 她也纳闷:“不就是又一个生意人吗?我要有什么反应才合适?” 齐小婉瞪大眼睛:“你怎知他是做生意的?” “程老板眼里除了生意还放下过什么?” “诶,你不能对生意人抱有偏见。那个人是我见过的最不像生意人的生意人,好斯文好斯文的哟。” 那又如何?她无言地望着齐小婉。 齐小婉急了,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走:“走,我带你去看看那个人。” 她哭笑不得:“天要晚了,这时候去打扰人家,不合适吧。况且阿姆快要回来了……” “操这么多心干嘛?放心吧,很快的。” 她拗不过,只好跟上齐小婉的步伐。 程家的别墅离老屋不远,书玉到的时候看到镇里的一群女孩叽叽喳喳地围在大厅的钢琴旁,年轻的脸庞上满是新奇与仰慕。 人群中央,一个年轻男子坐在钢琴前。他一身白衬衫,背影颀瘦却不单薄,虽身在人群里却与人群格格不入。自然而然散发的傲气敛得很好,自我却不张扬。 他身边是程家的千金,程瑜。那姑娘听到门边的响动,迅速转过头来,在看到书玉和齐小婉的刹那绽开大大的笑脸:“阿玉姐姐,快来看看我新的钢琴老师。” 程瑜的声音一下子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这边。书玉微窘,本想看一眼满足齐小婉的要求就回去,看来现在是不可能了。 人群中,那男子也转过头来,与书玉的视线对个正着。 书玉愣了愣,呆在原地。 程瑜跑了过来,风扬起她洋装的裙摆,好似一只小蝴蝶:“阿玉姐姐,过来呀。” 她被动地来到钢琴前,心里微跳。 程瑜兴奋地回坐到钢琴前:“听听我新学的曲子。”说着,手指灵活地敲击琴键,悦耳的琴音在厅内响起。 书玉听得心不在焉,一抬头却撞进了一汪深邃的黑潭。那个男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她慌乱地垂下眼,看向别处。 程瑜一曲毕,书玉寻思个借口准备离开。那男子却开口:“谁会弹《帕斯纳的原野》?” 书玉顿了顿。女孩们小小地骚动起来,却无人应声。 他抬眸,看向书玉:“你会吗?” 她的眸子平静无波:“不会。” “你会什么曲子” “我不会弹钢琴。” 两人一时无话。书玉转头对程瑜说:“天色不早了,阿姆还在家等我,先走啦。” 程瑜还未开口,那男子却站了起来:“我送你。” 书玉险些跌倒:“不必,谢谢。” “你拒绝人都这么干脆吗?”他眼里有笑意。 她很想回一句“因人而异”,却最终没有说出口,只拉着齐小婉往门边走去。 谁知那男子大步跨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她恼火地回头,却见他笑得促狭。 “你好,我叫辜尨。” “谭书玉。”丢下这三个字,书玉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她清晰地感到背后那股灼热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她,直到她转弯走出程宅大门。 不过短短几分钟,书玉的手心沁出丝丝薄汗。 这哪里是斯文,分明是斯文败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Chapter2.旗袍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清早,书玉捧着阿姆纺的布料来到朱记裁缝铺。朱掌柜一看到书玉,脸便笑成了一朵花。 “阿玉,朱记的招牌旧了,再帮福叔题一副可好?” “行。” 朱掌柜忽然神秘地眨了眨眼:“给你看样好东西。” 书玉狐疑地跟着朱掌柜来到成衣间。 成衣间里还有一个小里间,里头有座木架,架上挂着一件浅青色的旗袍。 书玉走上前去,抚摸着旗袍光滑的缎子,眼里的喜爱怎么也掩不住。 朱掌柜乐呵呵地说:“喜欢吗?这是福叔特别为你量身订做的,阿玉生辰快到了不是?” “谢福叔。”书玉笑得眉眼弯弯。 “去试试。” 书玉拿着旗袍直奔试衣间。 书玉一从试衣间出来,朱掌柜就啧啧赞了起来:“太合适了,阿玉啊,这样的袍子只有你压得住。” 这确实是一件难得的好旗袍,布料不似寻常人家所纺,连花色一看便知出自大家。柔顺的布料贴在身上,更显得她纤腰细细,玲珑有致。她把麻花辫放了下来,随手拿起一根木簪,挽了一个松松的髻,瞬间多了一丝媚态。媚而不娇,像极了一尾灵动的鱼。 她正欣赏着镜中的自己,朱记的大门突然从外头被人推开。程瑜的脑袋从门后探了进来。她的身后,是辜尨。 两人看到书玉这身打扮均是一愣。 辜尨深深的眸子里是毫不掩饰的惊艳。书玉望着他的眼,脑海中蓦地冒出一句话——女为悦己者容。 “阿玉姐姐,好漂亮啊!”程瑜的惊呼唤回了书玉的神志。她偏开头,与他的目光错开。 “掌柜的,我也要一件这样的袍子。”程瑜对朱掌柜说。 “程小姐,这款旗袍就只有一件。”朱掌柜脸上赔笑。 程瑜一扬眉:“再订做一件,价钱不是问题。” “程小姐,这件旗袍是特别订做的,不会再有另一件。况且这料子,小店仅此一块,实在没办法再做一件啊。”朱掌柜面露难色。 “你这是什么话,难道程家在朱记的订的货还少吗?朱掌柜不想要程家的单子了么?” “这……”朱掌柜不断擦汗。 僵持之际,书玉缓缓开口:“小瑜要是喜欢,我身上这件就给你吧。” 朱掌柜惊讶地看向书玉:“阿玉啊……” 程瑜瞪大眼睛:“这怎么好意思?”转头却向朱掌柜喝道:“还不快去给谭小姐挑一件新袍子!”她笑嘻嘻地回望书玉:“阿玉姐姐你随便挑,袍子的价钱算在我的账上。” 书玉淡淡地瞥了一眼:“不必。”说罢向试衣间走去,准备换下袍子。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辜尨开口了。 “程小姐,那件袍子太过清素,你看这件如何?” 程瑜顺着辜尨手指的方向看去,拍手称道:“嘿,这件好。掌柜的,取下来我瞧瞧。”浑然忘了书玉身上那件浅青色的旗袍。 朱掌柜向店里的伙计使了一个眼色,小伙计立刻到程瑜身边招呼。朱掌柜忙脱身拉着书玉走了出来,低声催促:“快走快走。” 书玉愣了愣:“我还没有换衣服呢。” “就这样穿着回去吧,里面的小祖宗要是又想起你身上的袍子怎么办?快走快走,回头我叫人把你的衣服送去。代我向你阿姆问好。” 书玉哭笑不得,只得穿着一身旗袍往回走。 行至南巷口时,忽然从拐弯处窜出个人来,迎面撞上书玉。 强大的冲击力让书玉向后仰去,本想支腿平稳住身形,无奈旗袍太紧,她只好认命地向后倒去。 那人却眼明手快,拉了她一把。 险险稳住身形,她倒不知道该骂还是该谢。 那人一身白色西装,很年轻的一张脸。 她想了想,决定不骂也不谢,转身就走。 “喂!”那人在她身后喊了一句。 她回头,眼里满是疑惑。 那人被她看得微窘:“没……没事……你走吧。” 她忍着破口大骂的冲动,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人站在原地,手握一支木簪,嘴角上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Chapter3.少年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回到家书玉才发现木簪丢了,懊恼得很。 阿姆今日和齐婶一起上山采茶。书玉把家里的脏衣服全洗完晾上后,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正午。 她忽然一拍脑门,齐婶交代要她给小婉送便当,差点把这事忘了。 匆忙套上一件布衫,她拿起便当就出门。 齐小婉在一家西式学校念国中。书玉在学校乱七八糟的走廊里很快迷了路。 教学楼走道上光线微暗,这里似乎不是教学区,一点人声也没有,寂静极了。 突然,走道上传来一阵悦耳的钢琴声。熟悉的旋律让她不禁驻足。 她觅着琴音来到一扇门前。推开门,门内是一片晕黄的明亮,大片阳光被窗帘挡着,弱了色的光照进室来,暖而不热。 室四周是一排书架,室中央立着一架钢琴。 琴音并没有因为外人闯入而停止。她走过去,按住弹琴的那只手。琴音戛然而止。 “你弹错了。”她皱眉。 她坐上琴椅,重新将那首曲子弹了一遍。她无需看谱,因谱早已熟烂在心中。 最后一个音符消失后,她抬头望着已退到一边的男孩,心里有些不好意思。她占了他的位,抢了他的琴,还对他指手划脚,实在是失礼。可是她容不得有人把这首曲子弹错。 那男孩一身干净的校服,神色间毫无恼色:“你喜欢这首曲子?” 她没有说话。 “《帕斯纳的原野》,北方一位相当有才华的政要为爱人谱的曲,很浪漫不是?” 她顿了顿:“希望这位政要和他的爱人能白头偕老。” 男孩笑了:“诶,你真不记得我啦?” 她盯着男孩,这么一说倒还真有点眼熟。 “清早,南巷口。”男孩提醒。 她恍然大悟,原来是那个害她差点跌倒的家伙。不过前后着装反差太大,她居然没认出来。 “这个便当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我可以尝尝吗?”他指指琴架上的便当。 便当?她如梦初醒,捧起便当冲出门去。 “诶诶,不用这么小气吧?我叫程起丰,你是哪个班的?喂……” 他追出门去,她已消失在走道尽头。 “书玉,你可来了。我快饿死了……”齐小婉泪眼汪汪。 书玉忙不迭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哟,小婉,你家什么时候多了一位姐姐?”前桌男生转过头来。 “哪边凉快哪边呆去,不要影响我吃饭的情绪。”齐小婉没好气地开口。 那男生却充耳不闻,对书玉说:“你不是本镇人吧?” 齐小婉一把推开男生凑近的脑袋:“你丫敢打我家书玉的注意,找死?” 男生悻悻地转了回去,还不忘向书玉做了个鬼脸。 书玉不禁失笑。 齐小婉一边往嘴里塞土豆,一边拿起一张纸递给书玉:“拜托,帮我译一下,我的命全押你身上了啊。” 书玉接过一看,英文版的《飘》中大段的内心独白。小婉不看西方名著,没联系全文自然译不出来。 书玉认命地提笔开始译,很快就译完了。 齐小婉最后一口饭还没咽下去:“这么快?” “你看看行不行。”书玉递上译稿。 这时有人走进教室来,齐小婉激动地扬起手中的译稿冲那人喊:“英语课代表,你不帮我译,我自己译,怎么样,不赖吧?” 书玉抬头,讶然,那人不是刚才琴室中的男孩吗?叫什么来着……程……起丰? 程起丰走到齐小婉面前,拿起稿子看了起来,半晌开口:“你译的?” 齐小婉大言不惭:“那当热。” “译得很好。”程起丰说,“我们英语社正缺人手,你加入帮忙译稿子吧。” “嘎?”齐小婉傻眼,“我不去。” “没有拒绝的余地,章老太的意思,挑各班译稿子的能手。” 齐小婉傻眼。 书玉忍不住笑了,起身准备走,却冷不丁被程起丰叫住:“这位同学,请来我们英语社吧。” 书玉狐疑:“我?” 程起丰点头。 书玉笑得玩味:“凭什么?” 程起丰愣住,搔搔头却掏出一支木簪。 书玉的眼睛眯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国中毕业很多年了,实在对加入着这种英语社没兴趣。” 她推开教室的门走了出去,独留程起丰呆愣在原地。 书玉回到老屋,蓦地发现老屋旁的槐树下,辜尨手插裤袋,斜倚着树。他依旧是一身干净的白衬衫,说不出的俊逸风流。 他看到了她。 她没有说话,径直走道老屋前推门走了进去。 他也不说话,目送着她一步步踏入屋内,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他眼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Chapter4.大使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镇长亲自来到老屋,对阿姆说:“大姊,把玉借弟一天好否?” 彼时书玉刚起,掬一捧清水净脸。 “艾叔,有什么事吗?”书玉问。 镇长说:“好事。法使馆的一位官员居然来我们青河镇,看样子他对这里很感兴趣,是要来投资的。今年真是不寻常的一年啊,青河镇要发达了……” 书玉纳闷:“需要我做什么吗?” 镇长乐呵呵地答:“我们缺一位法语翻译,你不是会法语吗?陪同一天,报酬丰厚。” 书玉瞪大眼睛:“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会法语?” 镇长一愣:“程家的小姐说你会多国语言。” 书玉眼一冷:“程小姐是喝过洋墨水的人,要说翻译,何不找她?” 镇长抹汗:“玉啊,程小姐不会说法语啊,现在叫我去哪里找会说法语的人?哎呀,青河镇这下完了……” 书玉默,那位大小姐想看她出丑,笃定的是她对青河镇的感情。 “大使夫妇什么时候到?” 镇长一愣:“马休先生已经先一步在绣画展赏画了。” 这么急迫?书玉皱眉:“那我们快走吧。” 镇长担忧:“哎……玉你会法语吗?” 书玉回头笑:“总不能独留你一个人应付洋人吧,好歹我在大城市里呆过,帮点小忙还是绰绰有余的。” 镇长感动得直点头:“好,好……” 绣画展在镇西,书玉推门进去一眼便看到了程瑜。 “阿玉姐姐,外使在二楼,你快上去吧。”程瑜笑得灿烂。 书玉不答话,跟着镇长上楼。程瑜也步伐轻盈地跟在他们身后。 几个人在楼口处站着,想来等很久了。 那几人看到书玉,无不讶然。 程起丰率先开口:“书玉?你怎么来了?” 程瑜笑嘻嘻地说:“原以为阿玉姐姐会说法语,所以请她来翻译,没想到她一点也不会。” 书玉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先前说我会法语的人是你,现在你怎的知道我又不会了?” 程瑜噎住。 镇长挥挥手:“别说了,快进去吧。” 一行人往展区处走去。 人群中,程起丰落后几步,贴着书玉的耳朵轻声说:“实在不行说英语吧,外使应该懂。” 书玉笑:“谢谢。” 马休先生很年轻,典型的法国人相貌,笑起来很随和。 书玉和他打了个照面,脑中回闪过千百个念头,最终不得不感叹,这个世界真奇妙。 她走上前和马休握手,用法语说:“好久不见,马休先生。” 马休一脸惊讶:“真巧,谭,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你.” 她笑:“不巧,今天我是你的翻译。” 听罢,马休眉一扬,很欢快地笑了起来。书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和他顺着展道走了下去。镇长乐呵呵地与他们一道,书玉流利地为两人翻译。 身后跟随的几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书玉淡然自若地陪同在镇长和马休先生之间。她显然译得很好,场面也把握得张弛有度,三人间不时有笑声传出。 程起丰眼中是浓浓的钦佩,虽然他不懂法语,但他不难看出书玉的专业程度不输于任何一位高级翻译。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她,此刻的她与以往的淳朴憨实不同,冷静、精干、长袖善舞,瞬间让他觉得自己真的,还只是个孩子。 这种想法让他难受,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追赶上她,然后超越她,最后退半步,与她并肩而行。 “哥,你老看着她干什么?”程瑜不满地说。 程起丰瞬间有些慌乱,别开目光,轻咳一声说:“马休先生是今天的主角,自然应该看着他。” 程瑜对他的移花接木不以为然,轻哼一声跟上队伍。 半天翻译结束,马休先生邀请书玉一道赴午宴。书玉看到镇长点头,这才应允。 午宴是特别为马休夫妇接风的,同宴的都是本镇有头有脸的人物,甚至外镇的商人也来了。 书玉回老屋换上朱掌柜送的浅青色旗袍,挽上发髻。虽上不了台面,但好歹不至于失礼。 书玉走下台阶的时候,蓦地发现老屋旁边的槐树下停着一辆车。那辆通体黑亮的轿车蛰伏在树荫下,静静地候着它的猎物。 书玉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周围静得很,老屋本就偏僻少人声,此刻恍若静止一般。 车门从里面被打开,一身西装笔挺的辜尨走了出来。他在斑驳的树影下冲她笑:“谭小姐可否赏脸与我同去午宴?” 书玉不说话。 “马休先生来青河是为了找我,我这么孤家寡人地去不合适吧?”他说。 她没好气地开口:“你的程小姐一定很愿意陪你去,要找女伴请找她。” “诶?”他笑得更开心了:“要是带上那位大小姐,马休会以为我在外有了一个私生女。” 她啼笑皆非,不知程家千金听到这话会做何感想。 “谭小姐,我们要迟到了。” 她向他走去,一矮身坐进车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Chapter5.午宴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午宴设在程家别墅的露天庭院。庭院不大,采用的是欧式风格装饰,中央一个圆形喷泉水池极尽华丽,倒显得俗气。 书玉挽着辜尨的胳膊在席间穿梭,忽然懊恼:“我居然忘了该吃点东西再来这样的场合。” 辜尨笑:“这里的东西虽然比不上北平,不过也不至于难以下咽吧?” 她知道他是故意的,于是咬牙切齿:“那我放开肚子吃,丢你的脸,怎样?” 他哈哈大笑:“只要你站在我身边,就是给我长脸。” 马休先生被一群商人围住,他一看到辜尨,便脱身向这边来。 “好一个,郎才,女貌,伉俪,情深。”马休字正腔圆地蹦出中国话。 书玉忍俊不禁。 辜尨揶揄:“马休,汉语进步神速啊。” 这时,一位高挑的金发女郎执着酒杯走了过来,与书玉来了个贴面吻。 “How glad to see you, Mary. ”书玉笑得欢快。 金发女郎玛丽,外使夫人,英裔法国人。 玛丽挑眉看向辜尨:“辜,借书玉给我,一会,好不好?” 辜尨笑着点头:“As you wish.” 马休拉着辜尨走开:“给女士留个空间。” 书玉和玛丽一路走来,一路吃去。 玛丽对中国的食物很感兴趣,遇上好吃的甜点立刻激动地要书玉来尝。书玉索性放下顾虑,和玛丽一起放开肚子吃了开去。 两人一边品尝美食,一边闲聊。一路无人打扰,乐得轻松自在。 “真是粗野。” 轻蔑的声音飘来,书玉一抬头就看见程瑜和两位身着洋装的女伴不知何时来到她们身边。程瑜换了一袭桃红色的旗袍,书玉一下子就认出这件袍子便是当日在朱记辜尨挑的那件。 玛丽一听程瑜的话,立刻皱眉。简单的中文她还是能听懂的,程瑜这样娇纵无礼的话一字不差地钻入她耳中。她回头看书玉,那不耐的眼神似在问:这个粗鲁的小妞到底是谁? 书玉对玛丽说:“这位,程老板的千金,程瑜程小姐。” 玛丽没搭话,她显然对所谓的“程老板”毫无印象。 程瑜走上前,笑容明丽:“阿玉姐姐,宴会过后剩下的食物你就打包带回去吧,也给你阿姆尝尝。” 这话真是刻薄到了极点,玛丽霍地抢到书玉和程瑜之间,正要发作却被书玉轻轻巧巧地拉住。 书玉对着程瑜,笑容无懈可击,用吩咐下人的语气说:“去,拿只食盒来,这个、这个,还有这个,统统给我包起来。” 书玉姿态慵懒,双目微合,活脱脱上流家族的贵妇,气场十足。 程瑜被书玉突来的气势噎住,满脸通红,拉着女伴就走。 毫无预兆地,程瑜在经过书玉身边时手一倾,整杯红酒倒在了书玉身上。浅青色的旗袍顷刻间毁容。 玛丽惊呼:“你干什么?”瞬间引来四周大片目光。 程瑜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空酒杯:“抱歉,手滑了。” 书玉冷冷地看着程瑜,一言不发。 “怎么回事?” 马休和辜尨过来了。 辜尨一看到书玉滴着红酒的旗袍,脸立刻沉了下来。他阴冷的目光扫过程瑜,惊得她一阵哆嗦。 他简短地和马休说了几句,一把将书玉打横抱起。 四周一片小小的惊呼,饶是书玉也红了脸,在他耳边低声哀求:“放我下来。” 他像是没听到,依旧大步往别墅走去。 卧室内,佣人送来了干净的衣物。 辜尨伸手解开书玉领口的扣子。 书玉大惊:“你干什么?我自己换!” 辜尨的动作硬生生停下。他豁地直起身,摔门而去。 门外的玛丽心有余悸地走了进来,奇怪地问书玉:“他怎么了?” 书玉低头:“没什么。” 不一会儿,门外响起一阵骚动。书玉皱眉,这又是怎么回事? 玛丽开门抓了一个佣人进来问话。 “外面怎么这么吵?” “程小姐掉进水池里了。” “好好地怎么掉进去了?” “好像是……被辜先生不小心甩进去了。” 玛丽和书玉齐齐愣住。 下一秒,玛丽哈哈大笑了起来。书玉半张着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Chapter6.露营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马休夫妇在青河呆了三天。送走他们后,书玉又恢复了以往平平淡淡的生活。 有人看不惯书玉怡然自得的平淡。 “书玉,明天学校组织露营,可以带家属,我捎上你。” “怎么想到带我去?你弟呢?” “你不是喜欢露营吗?要带我弟去我岂不得当全程保姆?” “好吧……” 次日,天晴朗得可爱。齐小婉拉着书玉来到集合地点。人到得差不多了,书玉环视一周,毫不意外地看到了程瑜和辜尨。 一行人向佛趾山登去,一路上有说有笑。 程起丰跑到书玉身边问:“重不重,要不要我帮你提?” 书玉摇头:“谢谢,不用。” 齐小婉揶揄:“怎么不问问我?我快被压扁了。” 程起丰不好意思地搔搔鼻头:“我来提。” 齐小婉挥挥手:“去去去,没诚意。” 众人登至山顶,在树林边找到一处空旷的草地开始安营扎寨。 程起丰一边向外掏装备一边凑过来问书玉:“要不要帮你搭帐篷?” 书玉额角青筋微跳:“谢谢,不用。” 书玉和齐小婉三两下就把帐篷支了起来。那厢程起丰却满头大汗,怎么也弄不好。 齐小婉哈哈大笑:“大少爷,要不要我们帮忙啊?” 程起丰不答话,汗流得更凶了。 程瑜咯咯地笑:“哥,你好逊哦。” 书玉也忍不住笑起来。 辜尨走过来:“我来。” 程起丰抹了一把汗:“辜先生,怎么好麻烦您?” “我们同用一个帐篷,你搭不好,我也睡不了。” 程起丰只好把支架交给辜尨。 很快,帐篷就支了起来。 程起丰在程瑜的嗤笑声中悻悻地提水去了。程瑜和齐小婉被安排拾柴,帐篷区一时只剩下辜尨和书玉。 “你瘦了。”他抬手抚上她的脸。 “你见过我以前是胖是瘦么?”她反问,偏头躲开他的手。 他哑然失笑。 一群人玩闹了一个下午,黄昏不知不觉降临了。 书玉被分配去提水,程起丰死活赖活跟着要去。 走在树林中,脚下踩着松软的泥土,书玉的心情不禁雀跃起来。 “书玉,你在哪里念的国中?” “南京。” “书玉,你几岁国中毕业?” “十六。” “书玉,你国中毕业几年了?” 书玉停下脚步,看着程起丰。后者有些心虚,眼睛瞟向别处。 “你大可以直接问我,不必拐这么大一个圈子。”她开口,“我今年二十一,比你大四岁。还有,我们之间不可能。” “为什么?”他急了,“我不在乎年龄。” 她笑了:“你问了就说明你在乎。”顿了顿她又开口,“我有喜欢的人。” 他呆住。 “我在英国留学时认识他,他一路从英国追着我到中国。” 他迟疑:“可是……你一直是一个人不是吗?小婉是这么说的。” “他很忙,所以没有和我一起回来。” “你回来这几个月,他可有与你联系?” 她一时答不出来。 他忽然笑了:“距离产生奸/情,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追求你。” 她气结:“我和他不会分开,你别瞎搅和。” “你为他守身如玉,他会为你清心寡欲吗?” 她不再说话。他知道自己造次了,懊恼地闭了嘴。 天渐渐暗了下来,大家点起柴堆。 辜尨接过只山鸡娴熟地烤了起来。山鸡周身包着荷叶,不多时,鸡香混着叶香弥漫开来。他取下山鸡,撒上调料,切成几块分给周边的人。 程瑜咬了一大口,赞道:“好吃!辜老师你太厉害了,什么都会。” 辜尨笑:“我太太喜欢露营,所以我特地学来了这门手艺。” 程瑜瞪大眼睛:“老师,你结婚了?天!我怎么不知道?”一众女生露出同程瑜一般扼腕的表情。 齐小婉凑在书玉耳边轻笑:“下午还听程大小姐说她想嫁辜尨,没想到人家已经有主了。啧,世事难料。”书玉笑了起来。 突然,程起丰大叫起来,一口将山鸡吐了出来:“呼呼……辣……” 辜尨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哦,抱歉,可能那部分辣椒撒得多了一点。”说罢他体贴地递上一瓶水。 程起丰接过水咕噜噜就往下灌,还没灌几口,脸立刻涨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辜尨似乎很惊讶,接过瓶子一闻:“咦?谁把烧酒装在水瓶里?” 程起丰腾地跳起来往帐篷方向跑去,看来是去找水了。众人哈哈大笑。 程瑜问:“辜老师,你太太漂亮吗?” “漂亮。” 程瑜整整衣服端坐起来:“有我漂亮吗?” 众人哄笑起来。 辜尨也笑:“比你漂亮。” “诶?”程瑜垮了脸。 齐小婉忽然兴冲冲地问:“辜先生,那您太太有书玉漂亮吗?” 众人静了下来,辜尨一眨不眨地看着书玉。书玉大窘,死齐小婉,她哪里漂亮,要论五官她连程瑜也比不上,这不是要她出丑吗? “谭小姐比我太太漂亮。” 众人大声起哄,怪叫声此起彼伏。辜尨望着书玉,眼里藏笑。书玉的脸红了个透。 月亮升了起来,年轻的国中学子围着篝火跳起舞来。火光映着一张张洋溢着青春的脸,书玉也不禁心情飞扬。她国中时学制甚严,男女生是不能这样快活地一起跳舞的,在英国留学时她才第一次和男孩子跳舞。她依然记得第一次跳舞时的局促,以及那个大男孩干燥而温暖的手。 一只手伸了过来。 书玉抬头,撞上辜尨带笑的眸子。他的脸与她记忆中那张男孩的脸重合。 她伸手搭上他的手,吐了吐舌头:“跳不好,别怨我。” 他笑:“我哪次怨过你?” 她跟着他的步伐,像蝴蝶一样,炫舞。 漫天繁星,夜空美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Chapter7.庆生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大清早,书玉打着呵欠起床开窗。落地窗外是个木质小阳台,她赤脚踩上去,昨夜下了雨,脚下一片湿凉。 不期然间,她看到阳台下辜尨独自站着。他听到响动,抬头看向她,展颜一笑。 她咬咬牙正准备进屋,却瞥见他浑身湿透。 他在窗下守了一夜? 她狠了狠心,砰地关上了窗。 书玉下楼吃早饭的时候,意外地在餐厅里看到了辜尨。 阿姆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妹仔,快拿毛巾给他,淋了雨会着凉的哟。” 她不情愿地把毛巾递给他。 他接过毛巾,用力嗅了嗅。那是她的毛巾,弥漫着她的体香。 她看他擦着头发,浑身湿漉漉,薄薄的衬衫贴在身上,抵不住清晨的微寒。她不免有些心疼,低声数落:“又不是小孩子,见了雨也不知躲。” 他吃吃地笑。 阿姆从厨房里走出来:“妹仔,快带他去换身干衣裳,阿姆去采茶了,午饭不回来。” 她看着阿姆走远,瞪他:“跟我来。” 他第一次来到她的房间,很小但很干净。 “你小时候就住在这里?”他饶有兴趣。 她拿出宽大的睡衣:“国小时住这里。这是我父亲的衣服,你试试。”顿了顿又补充,“这是新的,阿姆习惯每年给我父亲做衣服,连他过世了也没变。” 他哗地脱下湿衣服,她连忙背过身去。 他笑:“又不是没看过。” 她恼,就要推门出去。 他顾不得穿上睡衣,一把从背后抱住她:“老婆,我知错了,原谅我,以后你去哪里我都陪你,再忙也陪你,好吧?”北边政局动荡,他花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才抽身而出,而她早就赌气不辞而别。他把她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个遍,谁知她竟回了青河镇。 “呸,你的保证不值钱。”她骂,却没有推开他。 他低低地笑了:“老婆,我很想你。”手掌不安分地摩挲着她平坦的小腹,渐渐往上。 她忙转过身与他面对面,咬牙切齿:“流氓!” 他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以吻封缄。 她被吻得云里雾里,酥软地趴在他胸前。 他舔了舔嘴角,咧开嘴道:“老婆,生日快乐。” 她呆了呆,她竟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她抬头,眼里满是询问,所以他在她窗下守了一夜? 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惑,他扬起嘴角:“我要你在生日这天第一眼就看到我。” 她心下感动,嘴上却说:“礼物呢?我要礼物!” 他想了想:“再为你谱一首曲子?带你去英国咱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或者……”他很认真地补充道:“把我送给你把!” 她愣了愣,一把推开他:“流氓!” 她到底没能抵过他的攻势。当她悠悠转醒时,正午已过。他搂着她,依旧睡得和稳。她小心地掰开他的手,正准备起身,却被他一把锢回怀中。他仍闭着眼,声音沙哑:“陪我。” 她轻啄了一下他的唇:“饿了吧?我去做饭。” “不要。” “你不饿?” “饿。” “我不做饭你吃什么?” “眼前不就有一位秀色可餐的?” 话音刚落,他再度覆上身来,细细啃着她的唇。 “陈家那小子这几天还来找你吗?” 冷不丁他开口,她楞了一下才知道他指的是程起丰,顿时摇摇头:“没有。”说起来自露营后她再也没见过他。 忽然,她脑中灵光一闪:“你把他怎么了?他只是一个孩子。” “没怎么样,就是叫他离我老婆远一点。”他把她捞回怀中,吻着她乌黑的发。 她一听这话顿时眉开眼笑:“和一个孩子吃醋,羞。” 他也不恼:“一个小破孩子也敢跟我抢老婆,哼。” 她搂住他的脖子,大大地在他的面颊上亲了一口:“别和个半大孩子过不去,乖。” 他又哼了一声,冷冷地锁住她的眼:“下次再敢偷跑,我饶不了你。” 她不服气地撅嘴:“你要敢凶我,我就跑到你找不到的地方去。” 他面色一沉,倾身压了上来。 她大骇:“不敢了不敢了,下次不敢偷跑了。” 他因着心疼她的身子骨弱,本就没想继续,这装腔作势不过是逼她就范,当下一挑眉:“这还差不多。” 耳鬓厮磨了半天,她懒懒地起身。他也坐起身来,帮她系上肚兜,一件一件为她穿上衣裤,最后小心地替她扣上前襟的盘扣。 他做得认真,她看得仔细。 一切就绪后,他在她额间印下一个吻,然后说:“老婆,我真的饿了。” 她一下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已过午后,她简单地张罗了饭菜,一荤一素一碗汤。 他吃得香甜,她看得满足。 饭一吃完她就推着他往外走,理由是阿姆快回来了。 他强烈抵抗,明明是明媒正娶来的老婆,怎么处的像偷情? 她义正言辞,老人家心脏不好,别给人添堵。 他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Chapter8.大火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应朱掌柜之邀,书玉上门为朱记题字。 雪白的宣纸,早已磨好的墨,书玉大笔一挥,朱记裁缝铺赫然纸上。 朱掌柜捧着宣纸直乐:“好字好字。” 突然,齐小婉闯了进来:“书玉,你家着火了!” 书玉脑子一轰,阿姆还在家里。 她夺门而出,疯也似的向老屋跑去。 熊熊大火映红了半边天,镇上的居民围着老屋一桶一桶地浇水。 书玉抓住一个人就问:“看到我阿姆了吗?”那人摇头。再抓一个人,还是摇头。 “书玉,冷静。”有人握着她的肩。 是程起丰。 他顿了顿,最终还是艰难地开口:“阿姆在里面,辜先生也在里面。” “什么?”她大惊失色,“辜尨也在里面?” “他一听说你家着火了,想也不想就冲了进去。” 她捂住脸跪坐在地上。一个是养了她十几年的亲人,一个是她此生最亲密的爱人。她至亲的两个人此刻在火海之中,生死未卜。 她目光空洞地望着燃烧的老屋,慢慢地站起来,一步一步向老屋走去。 程起丰大惊:“你要干什么?”他一把拦住她。 “让我进去。” “啪——”一个响亮的巴掌甩上她的脸。 “你想送死,对得起你阿姆,对得起,从北平一直追到这里的那个人吗?”他一字一句地说,心如刀割。 她蹲下身呜呜地哭了起来。 “书玉书玉。”齐小婉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书玉你别这样……” 程瑜也来了,一脸不可置信:“辜老师……辜老师怎么也在里面?” 她转过头瞪着书玉,歇斯底里地吼道:“为什么你不在里面?为什么为什么?” 程起丰一把抓住妹妹:“你胡说八道什么?” “书玉,快看,有人出来了!”齐小婉用力晃着书玉。 书玉茫然地抬起头,只见火光中,一个身形消瘦的男人慢慢走了出来。他的背上背了一个人。 书玉挣扎地站起来,踉跄地向他跑去。 他将背上的老人交给其他人,轻声对她说:“放心,阿姆只是昏过去了。” 他的衬衣被熏黑,脸上也粘了烟灰。 所幸,他完好无损。 她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他,紧紧地,生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 他无措地擦去他的泪水,怎奈泪水越来越多:“诶,老婆,别哭啊……” 一旁的众人目瞪口呆,谁也没有出声打扰相拥的两人。齐小婉忍不住开口:“书玉,辜先生身上有伤。” 书玉的理智回来了,她忙放开手,焦急地问:“伤着哪里没有?” 辜尨笑了:“没事。” “快去处理伤口啊!”她急了。 他张开双手抱了抱她:“没事,真没事,放心吧。” 傍晚,阿姆醒了。 书玉握着阿姆的手,眼中有泪。 阿姆抚了抚书玉的手,抬头看向辜尨,笑得慈祥:“多谢你,妹仔交给你我很放心。” 书玉呆了呆,狐疑的目光在两人间逡巡。 阿姆嗔怪地对书玉道:“莫要看了,阿尨早就跟我说了。你这孩子也真是,结了婚也不告诉阿姆。” 书玉恍然大悟,原来她生日那天,阿姆故意借采茶为由一天不回,就是要留空间给他们和好。 书玉眼眶微酸:“阿姆,这次回来本来就是要带他来见你的,结果……”结果他们吵架了。 忽然,阿姆正色道:“妹仔,起火前好像有人摸进你屋里。” 书玉愕然,抬头看向辜尨。他的眼里一片深沉。 走出医院,书玉乏了。辜尨吩咐人开车过来。 小小的青河镇从未驶进过这样豪华的轿车,路人不禁频频注目。 “休息一会儿,今晚去我那。”辜尨拂了拂她微乱的发丝。 她疑惑,去程家?正要说不,他又开口:“不是程家,我在青河镇也有一处房子。” 看她吃惊的样子,他笑:“早就置下了,想着哪天和你一起回来住,再把你阿姆接来,没想到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她往他怀里缩了缩,找个舒服的位置,闭上眼睛。 他轻轻吻了吻她的眼睑,拿毯子盖在她身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Chapter9.真相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辜尨在青河的房子古香古色,甚合书玉心意。 用过晚饭,书玉早早沐浴休息,这一天太过劳累伤神。辜尨还有事情要处理,把书玉安置妥当后便出门了。 半夜,书玉被楼下的争吵声吵醒,睡眼惺忪地推开门,扶着木质的栏杆向下望去。 天井里,程瑜正和佣人争执不休,看到书玉后大喜过望:“阿玉姐姐!” 佣人一阵慌乱:“太太……” 程瑜几步并作一步跑上楼来,一把抓住书玉:“我知道错了,阿玉姐姐,我不该烧那件旗袍,我没想到会起火啊……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原谅我吧……” 程瑜看着书玉,只盼她心软,放过自己。原以为以她父亲的能耐,放火这样的小事,最多拿钱堵人口。纵然烧死人又如何?镇里人一向胆小怕事,谁会告官?就算告官,她父亲也有的是人脉。谁知这次父亲如临大敌,一巴掌掴在她脸上:“混账,你可知谭书玉是什么人?你以为她是青河镇那老太的孙女?她的父亲谭严正是上头的人,她母亲是北平总司务长的独女,她双亲虽早亡,可爷爷和外祖父仍在北平司职,你可知她爷爷和当今大总统什么关系?” 她目瞪口呆,只听她父亲又说:“那老太只是她的乳娘,她双亲去世后曾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寄养在青河镇。”她的心里越发慌乱起来。 “你知道谭书玉嫁给了谁?” 她呆愣:“她……结婚了?” 程大勇气绝:“她的丈夫是辜尨!” 她如遭晴天霹雳。 “你以为辜先生只是普通的商人?你可知道他在北平担任什么职务?我费尽心机讨好他却全毁在你手里……程家完了,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书玉静静地看着程瑜:“火是你放的?” “我……”程瑜眼神游移。 “你想烧死的是我吧。”书玉倦倦开口。 程瑜慌了:“不不……” “你喜欢辜尨。”简短的肯定句。 “我……”程瑜慌不择言,“我不知道你是他太太,我……” 书玉看着她,突然乏了起来:“不必跟我说理由,我没兴趣听借口。我累了,你走吧。” “我不想坐牢!”程瑜一把抓住她。 “放手!” 辜尨从大门外疾步走了进来,周身凛冽气势让程瑜生生一滞,下意识地松开了抓着书玉的手。 他来到楼上,揽过书玉。早有人上来把程瑜架了下去。 “阿玉姐姐,放了我吧,我不想坐牢……” 他担忧地看着书玉:“玉?” 她的眼泪下来了:“都是我不好,不该跟你闹脾气,不该一个人偷跑回来……如果我等你一起回来,一切就不会发生了……我不敢想象你和阿姆如果没能从火里出来我该怎么办……” 他吻去她的泪,轻声安抚:“不是你的错,程家小姐被娇纵惯了,她不看上我,明天还会看上其他人;不烧你的房,也会烧其他人的房。我们替人承了灾,这叫拯救苍生。” 她破涕为笑。 他打横抱起她,往卧室走去:“乖,别胡思乱想,好好睡一觉,一切有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Chapter10.尾声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不知不觉中,入秋了。 书玉忙里忙外,花了大半个月把青河镇的新家按自己的喜好又重新布置了一番。辜尨看她满头汗珠却兴致勃勃,不由觉得好笑:“以后我可不敢多买房子了,若每置一处房产你都事事躬亲,那不是要把你累坏。你累坏了,我岂不是要心疼死?” 她撇撇嘴:“我就喜欢,你要怎样?”她正踮着脚往窗棂处贴自己剪的素雅花样,怎奈身高不够,怎么也贴不好。 “那让我也来帮忙好不好?”他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她,无奈道。劝不住,他帮还不行吗? 她转过头,把花样往他手里一塞,指了指窗棂一角:“这个,贴那里。” 这就指挥上了?他摇头失笑,不过还是乐滋滋地听从老婆的指示。 “左边一点,右边右边……” “老婆,你拿我寻开心吧,已经很正了……” “哪有,明明歪了。” “那这样?” “喂喂,你干嘛,好好干活,不许动手动脚!” “玉,阿尨,该吃饭了。” 书玉一把推开辜尨,往门边的老人跑去:“阿姆,你看他,什么都做不好。” 辜尨摸摸鼻子,觉得甚是无辜。 老人佯怒地抽了抽书玉:“好好的,又欺负阿尨作甚?” 书玉扁扁嘴,似乎委屈得不得了。自从辜尨把阿姆接来住了以后,阿姆次次都向着他。 辜尨赶紧搂着书玉:“走走走,吃饭去,吃完饭带你出去走走。” 午饭后,辜尨揽着书玉,漫步在青河镇的石板路上。 青河镇依旧是那副温温顺顺的样子,似乎数月来发生的点点滴滴都是梦幻泡影。 走着走着,前方出现了一座荒废的洋宅。几个月前,这里还人声鼎沸,接待外使。然而如今,这座青河镇曾经唯一一座大洋宅已人去楼空,繁华不再。 就在两个月前,程老板被控告非法经营,一摞一摞的证据被送到了检察厅。定罪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有人曾说,从商嘛,怎么可能没做过肮脏的勾当?只怕这程老板得罪了什么人,被翻了旧账。短短一个月,程家迅速垮了下来。整个青河镇的人都在传,程家完了。 更为雪上加霜的是,程家那娇纵的小女儿竟涉嫌纵火。人证物证齐全,程大小姐很快被送进了监狱。然而令人不解的是,一个月后,就在程家已经连渣都不剩了以后,程小姐却被放了出来。据说,有人保了她出来。可是程家什么都没有了,怎么会有能耐把女儿弄出来?众说纷纭中竟传出了一条像模像样的秘闻,说是程老板早先让女儿勾搭了哪里的富商,硬是求那富商把程小姐弄了出来。 程瑜勾没勾搭上富商,书玉并不知道。她只记得那个大雨滂沱的傍晚,浑身湿透的少年跪在她家窗下。 “书玉,放过小瑜吧。我知道她犯了大错,但是她年纪还那样轻,还没走出青河镇看看。让我替她坐牢吧。” 书玉坐在窗内,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她叹息:“她有权势过人的父亲,还有你这样的哥哥宠着,也难怪不骄纵。倘若我不是谭书玉,只是普普通通的李书玉、赵书玉,那就算活活被烧死也没有人管了?她年纪轻,却为何心肠这样狠?她既做得出来,怎么就没有胆量承担?你这个做哥哥的还有脸说出替她坐牢这样的混帐话?!” 少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竟讷讷不知该说什么。 “你回去吧。”她说。 少年似乎没有听到,依然长跪不起。 窗外噼噼啪啪,雨声不断。窗内人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 当夜,她在床榻上糯糯地问枕边人,要不,网开一面吧,毕竟没有人出事,而整个程家已经为此埋单。得饶人处且饶人。 谁知枕边那人哼了一声,似乎极为不悦。看来他回来的时候已听说程家大少爷跪在自家门口求了自己的老婆大半宿。 她悻悻地闭了嘴,也不好再说什么。 一个月后,程瑜就被放了出来。 书玉想,辜尨到底是手下留情了。 程老板后来似乎重病一场,掉了半条命。程家小姐被放出来后竟痴痴傻傻起来,也不知在牢里经历了什么。 一场绵长的大雨后,程家人从青河镇消失了。 书玉渐渐收回思绪,一抬头发现他们已走到阿姆的老屋前。老屋已被烧成灰烬,那里的土地上青草丛丛。老屋旁的那棵老槐树还在。她不由得想起初来青河镇的那三个月的每一夜,树下一直有人安静地站着,不知疲倦地守着她。 其实,她是知道的。夜深人静时,她会趴在黑黝黝的窗口,偷偷看树下的他。一不小心睡着了,醒来已晨光熹微,树下的人早已走了。每一夜,她在窗里,他在窗外,她喜滋滋地看着他,偶尔也会心疼。 想着想着,书玉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捅捅身边的男人:“你知不知道诶,其实每天晚上我都在窗里看着你呢。” 辜尨看她笑得贼兮兮,不由捏了捏她的鼻子,无奈道:“我怎么不知道,老木窗打开的声音那么响,你以为我是聋子吗。不过啊,你真是狠心,看我在你窗下站了三个月,也不知道请我进屋。” 她瞪大眼睛,这怎么可能? 他好笑地搂着她,唉,他笨笨的小妻子啊,不知要让他操多少心。 “喂,”她忽然正色:“以后我不跑了。” “哦?为什么?”这么快就觉悟了? “因为,一个人跑好没意思。”她皱皱鼻子。 “嗯,所以以后乖乖待在我身边,好不好?”他揽紧了他的小妻子。 夕阳渐渐沉下山峦。 余晖在青石板路上投下长长的光影,长得仿佛一辈子。 ——《青河镇》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Chapter01. 南京来信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暮春时节,青河镇依旧带着冬日里泠泠的冷,却因几场小雨,化开了连绵的阴兀。 雨后初霁,书玉挑开帘子,抱着几本国小语文书从屋子里走出来。迎面走来一位眉目慈善的长衫老者,笑看书玉道:“谭老师,这个班可好带?” 身后的屋子里依旧满是孩子们嬉笑玩闹的声音,书玉淡淡一笑:“好带,再没有比这些孩子更可爱的学生。” 镇子里的孩子多贫寒,却也独独拥有城市孩子没有的质朴和纯真。 “谭老师费心了。”老者由衷道,“代我感谢辜先生。若没有他,这些孩子便没有地方上学了。”说罢冲书玉鞠了一躬。 书玉连忙扶住他的胳膊:“林老,您这一礼,玉当真受不起。”少不受长者礼,更何况是这样一位德高望重、心系家国的老一辈知识分子。 “谭老师——”远远传来门卫阿伯的声音,“接你的人来咯!” 那声音一叹三转,比巷子里吆喝叫卖的调子还要生动几分。 林老微微一笑:“下课了,你先走吧。” 那一副了然并几分促狭的神色尽入书玉眼底,生生令她红了脸。 正说话间,便见小院的门廊处走进一个人来。 那人身材颀长,一身黑色长直风衣并一顶羊毛礼帽,周身浮动的冷冽气息与这方小院格格不入。却在抬头看向书玉和林老所站的方向时柔软了面部轮廓,一时冷意尽敛,疏离俱散。 书玉与林老道了别,轻轻巧巧向那人走去。快到门廊时,她不禁加快了步伐,怎奈被湿滑的泥土一带,险要摔倒。 这一跌却跌入了一个厚实的怀抱。 耳边响起那人带着笑意的喟叹:“这样急不可耐的投怀送抱,实在让我受宠若惊。” 书玉柳眉一挑,反唇相讥:“这样道貌岸然的斯文败类,实在——”顿了顿,不开口了。 “实在什么?”他饶有兴致地问。 她转了转乌溜溜的眼珠,继而一本正经道:“实在让我喜欢得紧。” 他收紧了扣在她腰上的手,朗声大笑。 她亦忍俊不禁,弯了唇角。突然想起身后林老还看着,她连忙去扳腰间的手,急道:“诶诶诶,快放手,影响不好。” “怕什么?”他懒懒开口。 她下意识回头,屋外已不见林老的身影。然而,屋子的窗户上却挤挤挨挨着好几个小脑袋,一对对扑闪扑闪的小眼睛好奇地盯着门廊处相拥的二人。 她嘤咛一声,彻底把头埋进了他的风衣里。 “你毁我师德。”她咬牙切齿。 “回去任你罚。”他虚心接受。 甫一回到宅子,便听门房处的杨叔道:“先生,有你的信。” 书玉好奇,接过一看,是南京的邮戳。她抬眼看了看辜尨,神色复杂。 辜尨拆开信,三两下便阅完。他看向她:“子峘要我速至南京。” 她张了张嘴,最终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偷来的小半年清闲,果然还是到了头。 “我也去。”她说。 “不行。”他皱眉,“好好待在家里,等我回来。” 当夜,他百般缠绵,她节节败退。 她微喘着缩进他怀里,吻他的下巴:“你想要累死我吗?”今夜他比以往半年来都要热情,烧得她快要昏死过去。 他把她往怀里紧了紧,又伸手拖过被褥盖住她的背。春寒料峭,她身子骨弱却又总对季节变换粗枝大叶,他最大的烦恼就是如何护她一冬一春不受伤寒侵袭。 “这便累了?”他轻笑,手指却不怀好意地描摹着她背部的轮廓,“明日我便要动身去南京,让你好好陪我一夜还这么多话。” 她的心软了软,嘴上却不依不饶:“带我去不好吗?带我去,我便可以夜夜陪着你。”情话自然而然脱口而出,她不禁红了脸。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怀里的粉面桃花的女人,低头便吻上她的眼睑:“不好。你这样笨手笨脚,除了给我拖后腿还会做什么?” 他使尽千般手段才令她从那个旋涡中脱身,又怎能把她再带回去?他的女人,不必操心国家诸事,只须坐在一方静谧庭院做她想做之事,外面的天自有他来撑。 “你小看我!”她忿忿。他依然在她的身体里,她赌气地一点一点想要抽离,谁知这一番动作却令他的眼眸更加幽深。 好不容易熄了的火又重新燃了起来,他翻身把她压在身下,轻叹:“我哪里敢小看你?” 总能牵动他情绪的人吶,他护在手心里珍之重之都来不及,哪里敢小看? 晨光熹微间,她便听到枕边人的响动。她要坐起身来,却被他阻住:“再睡一会。” 她不依,披索着一件单衣便要起来帮他穿衣。每一次缠绵过后,总是他替她穿衣;每一次他要远行,总是她替他打点行装。 他拗不过她的执着,听话地把手张开,任她摆布。 待她为他穿戴完毕,他便顺势把她笼在了怀里:“不要送。” 她乖巧地点点头。 每一次远行,一定不要相送。就好像心里珍重的人不过是清晨出门小小散步了一圈,午时便会归家。 登上游轮,阳光已大盛。接下来的半个月,青河镇该是一派明媚和暖之景吧。那么南京又会是怎样的天气呢? 辜尨压了压帽檐,神色莫辨。良久,他才发出一声轻叹。 才刚离开,就已开始思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Chapter02. 远方来客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吧。”书玉合上了课本。 有孩子噌噌噌跑上讲台,扬起小脸激动道:“谭老师,接您回家的人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 书玉一愣。辜尨已赴南京之约,此时家中俱是老迈之人,断然没有来接她的道理。 纵然知道那个人突然回来的可能微乎其微,但她仍是疾步走出了屋子。 看到院子里的人,她微微一顿。一颗提起的心收了回来,心底蔓延着一股淡淡的失望。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眉目清秀,气质上佳,一身驼色西装更是衬得他温润如玉、书生气十足。 这才是真正的斯文公子,书玉心道。却不可抑止地想起了她家的那位斯文败类,于是忍俊不禁弯了眉眼。 “书玉,好久不见。”男人看着她,笑得谦和,“没想到辜尨把你藏在这么个山灵水秀的地方。” 书玉莞尔:“贺子池,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里屋舍简陋吃食粗糙,哪里是你这种公子哥待的地方。” 贺子池笑得更开怀了:“不嫌弃,把辜尨给你安排的屋舍吃食分我一点,我就心满意足了。” 书玉轻哼一声:“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倒好,你兄长叫走了我丈夫,你又来我这里蹭吃蹭喝,合着来挤兑我们夫妻俩?” 贺子池摸了摸鼻头:“别把我和贺子峘扯在一起。”顿了顿,他开口,语气诚挚:“书玉,回来吧。我们不能没有你。” “我早就退出了,”书玉敛眉,“现在我是一名国小教师,一屋子的小娃娃等着我给他们上课。” 贺子池忽然笑了:“以你的性子确实甘心屈才过这样的日子,但你想过辜尨么?” 书玉不解。辜尨的心思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自始至终便希望他的妻子如现下这般活得无拘无束简单幸福。于是她疑惑:“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子峘要辜尨去南京做什么吗?”贺子池不答反问。 书玉不语。她并没有看那封信。 贺子池道:“当初被盗的五份书函并没有全找回。” 书玉心里一跳。 “最后一封遗落在南京。”贺子池一字一句道,“本来辜尨半年前就该赴南京查找那封书函的下落。” 但辜尨却因她来了青河镇,并盘桓在此半年之久。 书玉嘴角一勾:“你想让我愧疚?贺子池,你这番激将法使得委实不够高明。我的丈夫我能不了解?半年前辜尨既然离开,那么必然已将诸事安排妥当。我倒好奇到底是哪一个脓包接了这个任务却完成不了,还要累我丈夫去南京。” 一番话说得贺子池清俊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书玉细细地观察他的面部表情,倏而一笑:“莫要告诉我,那个脓包就是你?” 贺子池忍不住咳嗽起来。 “说来也是,”书玉抱臂思索起来,一条一条线索抽丝剥茧般展开,“你的口才与思辨能力一向处下风,竟被派来劝说我回归。谁都知道冒着辜尨的威压来我这里绝不是件轻松的事,却偏偏派了你,想来是走投无路不得不拉个替死鬼来受气。” “若要说当替死鬼,再没有比任务失败的人更合适了。”她笑了笑,眸光轻转,“我说得是也不是?” 眼前的女子一身粗布绵衫,却掩不住一身光华,灼得贺子池别开了视线。任谁也不会愿意放这样的人归隐,奈何护着她的那个男人手段太过强硬。贺子峘不愿来趟这趟浑水,组长不能做出尔反尔的决定,其他组员连在书玉面前开口都会犯怵,还有什么人比他更适合当受气包的呢? 他苦笑:“许久不见,你还是一样伶牙俐齿。甘拜下风甘拜下风。” 短短一句话,书玉彻底明白了。却听贺子池又道:“这一次的任务很难,真的很难。我们必须封锁所有的消息,因此也无法光明正大向上头借人。你不来,我相信以辜尨的能力一样可以把事情办妥,但他要花更多的精力更多的时日。你知道,无论是我们,他,还是你,都等不起。” 久而生变这个道理,再没有人比书玉体会得更透彻了。 贺子池盯着默不作声的谭书玉,心里愈发没底。到底该如何游说才能让这尊大佛愿意出山呢?情急之下,他口不择言:“你去助他,也好早一点完成任务,你们就可以早一点回来了。”说完他才发现,这句话分明就像哄一个三岁娃娃,哪里入得了书玉的耳?于是更加颓丧了。 书玉却没有出言相讥。她撇下他径直走向了院子的出口。他急道:“你要去哪?” 她头也不回:“既要出发去南京,总得先向家里道个别。” 他一愣,这是……答应了?他心内一阵雀跃。居然成功了!他成功地说服了谭书玉!然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哪一句话说动了她? 蓦地,他想起贺子峘曾说过的话。 “若要劝动谭书玉,旁的理由统统不要,只要一个辜尨,足矣。” 但贺子峘接在这句话后又说了一句:“但是没人敢用这个理由,因为没人能承受得起辜尨的怒气。” 贺子池双肩一塌,已经预见了自己悲惨的未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Chapter03. 乡关月明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南京已到了落英缤纷的时节。半年来生活在青河镇,此刻书玉竟觉得与都市隔阂了起来。 终是回到了人烟之地。 眼前是一幢古色古香的戏楼。仿明代的建筑,却又画蛇添足地加了许多富丽堂皇的边角设计,虽看着美轮美奂,然在书玉眼里,却是不伦不类。 这是这座都市最奢华的销金窟。有金钱尚不足以进,唯财富与地位并重的人士方可入内。 戏曲,本就是高雅人才赏得来的阳春白雪,自然比那靡靡之音的夜总会来得高端。然而不过换了一张昂贵的皮,便能改变内在么? 书玉讥诮地望着戏楼匾额处以镶金瘦金体勾勒的“乡关月明兮”,转头问贺子池:“就是这里?” 贺子池点头:“对,最后一封书函应该就在这月明楼内。”说话间,却见书玉大剌剌地就要往里走,连忙上前拉住她的手臂:“你干什么?不回总部一趟?大家都很想你,组长也很想你。” 书玉看了贺子池一眼:“哦,你的意思是让我休息一天,然后叫组里的人给我摆桌接风宴?” 贺子池刚要点头,却听眼前的女子道:“接风宴不必摆了,我又没有回归组里的打算,此番我来只是为了协助辜尨。”说罢就要往楼内走去。 “那也不能就这么进去啊。”贺子池抹汗。 书玉一愣,这才想起今日为了方便赶路,自己只穿了简单样式的风衣。这月明楼排场如此,只怕她还跨不过戏楼的门槛便要被撵出。 “是我疏忽了。”她说,“去最近的成衣坊吧。” 待书玉从成衣坊内施施然走出,连阅人无数的贺子池也呆怔了几拍。 天青水色旗袍勾勒出女子优美的曲线,领口处设计得极为保守,却又恰到好处地露出了女子白皙的颈项和精致的锁骨。雪白的狐尾小袄搭在她的双臂间,更衬得整段手臂肤如凝脂。因时间短促,她只盘了一个简单的发髻,纵是如此,亦掩盖不住她骨子里流露出的世家风流之韵。 书玉走过来,自然而然地挽住了贺子池的胳膊。贺子池一阵晃神,心跳竟不争气地有些加速。他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这样,好吗?” 书玉不明白了:“好什么?不好什么?难道你要我一个女流孤零零走进去?” 贺子池登时了悟,若书玉孤身一人入楼,只怕要被当作戏子,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居然被美色所蛊惑,硬生生想歪了。实在丢人。 明月楼内,光线微暗。一楼大厅内的戏台子上正有两位小旦咿咿呀呀唱着曲子,台下稀稀落落坐着几个男人,从着装判断俱是当地有名望的人士。 然而,一楼的公共大厅永远也不会有真正的名门望族。真正的大人物俱在楼上的雅座内,每一个雅座内自有单独的戏子为来宾唱曲。楼层越往上,环境越清幽,戏子的叫价越高,来宾的身份亦越高。 书玉进楼时已引起一楼戏厅的小小骚动。她毫不在意,旁若无人地引着贺子池往楼梯处走。 堪堪走到楼梯口,便被一位小生拦住:“先生,小姐,请出示预约函。” 书玉挑眉看向贺子池。 贺子池微微一笑,递上一张名片。小生神色一动,立刻换上了恭敬的表情:“贺公子,请。”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贺子池忍不住问。书玉已松开他的手臂,拾阶而上,经过楼层却毫不停留。 “你不是说,那封书函很可能在明月楼的头牌手里么?”她答,“我们便直接找她去。” 贺子池生生吓了一跳:“姑奶奶,你就这么找上门去,不怕打草惊蛇?” 书玉笑了:“你以为,她不知道你们在找她?” 贺子池说不出话了。 “能执掌明月楼头牌的人,哪里会是个纤纤弱女子?”书玉轻嗤,“你们这般隔雾看花,她也顺水推舟陪你们打太极。活该你耗在这里半年还一无所获。” 贺子池只能苦笑,三两句话间便被道尽了半年来的困顿,面子实在挂不住了。 经过三楼时,里侧的包厢忽而走出了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为首那人一看到贺子池,瞬间热情地走了过来,握住他的手激动道:“赶巧,贺贤弟也在这里,进来一叙吧。韩先生也想见见你。” 贺子池张了张嘴,正要回绝,却在听到韩先生三个字时生生把要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书玉若有所觉地看了他一眼。 为首的男人这才看到了书玉,说:“这位是贺贤弟带来的?一起进来吧。” 书玉淡淡一笑:“先生,您误会了。我家主子要我来叫一叫月明楼的头牌。”一句话撇开了与贺子池的关系,亦表明了自己非月明楼戏子。 贺子池听罢,不由暗赞。她这一番话虚虚实实,旁人听来以为他与她毫无瓜葛,可若日后要追究起这是否有意欺骗,却会发现,无法从她的话里揪出半分不妥。她只说“您误会了”,至于那个男人误会到什么,而后又领会了什么,那就是那个男人自己的事了。 况且,她抖出了月明楼的头牌,只怕是要借机诈一诈眼前的男人。 思绪至此,贺子池不免兴味盎然起来。 男人不由多看了书玉两眼:“倒是懂进退的丫头。你们家主子是?”小小的使唤丫头便如此绝色,那位主子该是一个大人物。 书玉垂眸:“我家主子是大总统身边的红人。”点到为止。 话一出口,不仅震住了那男人,亦惊到了贺子池。 但稍加思索,贺子池便恍然大悟。无论谭公、谢公还是辜尨,哪一个不是大总统身边的要人? 好一个谭书玉。 那男人显然被书玉一番话吓愣了神,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书玉又道:“请问先生今日可有见到月明楼的头牌?” 男人这才回神:“今日明月姑娘应是在阁楼接客吧。” 等的就是这句话。书玉微微福了福身,看也不看贺子池,转身便往走廊另一头走去。 贺子池想要去追,却发现此时的境况万万不允许他追上去了。 身后,包厢的门微掩。 贺子池就着门外男人的手势,进得包厢来。 包厢内的屏风旁站着一个年轻的伶人,而厢内唯一一处小案后坐着一个男人。一身黑色立领便西,领口微张,露出脖颈处悬挂着古铜色的十字架。 他抬眼看向门口处时,贺子池的心紧了紧。好厉害的一双眼,只一眼似乎就要把他看到底。 贺子池上前,道:“韩先生。” 小案后的男人点了点头,示意道:“坐。” 贺子池忽然有些不确定了。包厢的门并没有关严,那么刚才书玉与韩先生手下的交锋只怕尽数听进了眼前这位的耳里。 委实要伤一番脑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Chapter04. 一曲桃花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三楼的走廊静静悄悄,沿途的墙壁上每隔两步便悬挂着一副画。西洋画、国画夹杂而居,走到尽头时,书玉还看到了几幅苏绣。 她轻轻嗤笑了一声。月明楼的主人当真是个附庸风雅的人物。 正走到楼梯口要向四楼而去时,她听到左手边的包厢内传来一阵巨响。继而包厢的门大开,一张凳子从里间扔了出来。 跟着凳子一起出来的还有一个女人。 那女人挣扎着坐起,一抬眼便看到了几步之遥的书玉。两人俱是一愣。 那是一个相当美貌的女子,标准的瓜子脸,柳叶眉,丹凤眼。肌肤未施粉黛却如同上好的瓷器,一头乌幽幽的长发蜿蜒了一地,纵是以如此落拓的姿态出现,却一丝狼狈也无,更显得我见犹怜。 书玉心下微叹,出水芙蓉,说的就是这样的绝色。 只一瞬,门内便窜出一个满身酒味的毛头青年。青年正要抓向地上的女人,却在看到直立在一边的书玉时顿了顿。 “你是谁?”青年好奇地朝书玉走去,“哟,长得倒不错。” 书玉冷冷地盯着那个青年,啪地打掉他意欲图谋不轨的手。 “还很泼辣。”青年舔了舔嘴唇,“小爷喜欢。” 地上的女子紧张起来,匍匐着抓住青年的裤腿。她梨花带雨的眸子冲书玉望来,轻轻地摇了摇头。 青年被阻住步伐,不耐烦地伸脚要踹地上的女子。 书玉眼疾手快,顺势抓着青年那只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一借力,来了个利落的过肩摔。 青年踢人不得,反自己摔了个大马趴,正骂骂咧咧地要站起来,却被书玉一脚踢向了命根子,彻底抽搐在地,起不来了。 书玉蹲下身查看女子周身:“有没有伤到?” 那女子怔怔地盯着书玉,双手捂紧了竖领,下意识中把脖子护得严严实实。 书玉暗忖,估计是自己刚才对付青年的动作太野蛮,吓到了眼前的女子,于是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其实,我也只会那两招。再多的就不会了。”多亏辜尨逼着她练了点防身术。 女子又是一愣。 书玉还欲安慰安慰受惊的女子,谁料略一抬头却发现走廊中央的一个包厢外竟站着一个人。 那人倚门而立,不知看了多久。 隔得太远,书玉辨不清他的容貌,只依稀看见他的脖子处挂着亮眼的吊坠,那吊坠在走廊的灯光下闪着古铜色的幽光。 他见书玉望来,便转身打开包厢的门,消失在了书玉的视野中。 怪人。书玉撇嘴。 “谢谢。”弱弱的声音响起。 书玉回神,看向面前的女子。女子的声音很好听,带着中性的微醇,大抵是久练戏曲的人才能拥有这样雌雄莫辨的嗓音。 “不客气。”书玉弯了眉眼,“能走吗?我送你回包厢。” 女子推开书玉搀扶的手,自己站了起来。她看向书玉,眼里眸光流转:“我想唱一支曲,送给你。”犹豫了半晌,她又道:“我只会唱曲,你不要嫌弃。” 书玉原想推辞,却又改了主意:“好,你唱给我听,我当你的观众。”她终究不忍拂了女子的意。 包厢内,女子施施然甩了水袖,一张口便是一幕《桃花扇》。 小案后的书玉原本疏懒而坐,然而当女子的第一个音符唱响时,她下意识地直了腰杆。 这唱腔,这功底,竟不输给她家两个老头子请来的戏曲大家。 更令人惊异的是,那女子一人分饰两角,愣是把侯方域和李香君这两个人物同时撑了起来。 台上,没有了梨花带雨、饱受欺凌的弱质女子,独留才华横溢、烈性刚刚的李香君与满腹诗书、情深意重的侯方域。 女子身后的屏风恰绘了满满一屏怒放的桃花,意境顿生,令书玉生生忘却了周遭一切。 落幕,书玉才回过神来,兴奋地鼓掌:“唱得太好了。不输任何一位大家!你好厉害啊!” 女子微微红了脸,目光灼灼地盯着书玉,欲言又止。 一场曲听得书玉忘了时间,这才想起正事:“哎哟,时间不早了,我要走了。” 女子愣了愣,眼里有浓浓的失落蔓延开来。 书玉起身,忽然想起什么,便问:“你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明月姑娘吗?” 女子抬眸,眼神迷茫。 “我找她有事,你知道她在哪里吗?”书玉问,“不知道也没关系,我自己去找就好。”明月是月明楼的头牌,自然神龙见首不见尾,不是什么人都有机会见到她。眼前的女子既然只能在三楼唱曲,想来也是见不到明月的。 “我先走了。”书玉急急道,边说边往门口出走。 “等一等。”身后女子大声叫道。 书玉回头,询问地看着她。 女子看着她的眼,问道:“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书玉展颜:“书玉,谭书玉。书中自有颜如玉的书玉。你呢?” “方蹇。”女子道。 书玉一愣,这个女子的名字好生古怪。半晌,她扯起一丝笑:“方简,删繁就简,是个好名字。” 女子摇摇头:“是‘驾蹇驴而无策兮’的‘蹇’。” 书玉又是一愣,她没有想到女子的名字原来出自《楚辞》,更没有想到是那样一个“蹇”字。怎么会有人给自己的名字取这样一种寓意? 出得包厢,往顶楼而去时,书玉的脑海里依然回放着方蹇的最后一句话。 “谭小姐若有空,便常来听我唱曲吧。方蹇此生从未遇到如谭小姐这般的知音。” 这话若叫寻常人家听去,必然觉得荒诞无比。不过是卖笑的伶人,哪里有资格谈知音? 彼时,书玉却肃然起敬。她许了承诺:“好。” 披着清高外壳的享乐之地,竟能有这样的女子,月明楼当真不能小觑。 顶楼便是月明楼最奢华之处,非大富大贵、身居高位之人无法消受。 阁楼只有一个包厢。 书玉想也不想,推门而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Chapter05. 杯中投物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门内的装潢果真非以下楼层附庸风雅之流可比。包厢内的每一处布局饶是连书玉也挑不出半点毛病。 正要在心里赞上几句,然而待看清小案后的两人,书玉不禁心尖一跳,登时什么好情绪也没有了。 小案后,坐着两个男人,俱是风华万千的人物。左边那位尤其勾住了书玉的心神,那一眉一眼并面部的轮廓,无一不是书玉最爱的模样。 那男人面前跪坐着一位美丽的伶女,正惊诧地瞪着破门而入的书玉,双眸水色一片。 书玉心里一梗,劈手便夺下了伶女将要敬给左边那个男人的酒,仰头便喝下。喝完后道:“也不是什么名贵的佳酿嘛。”再看一眼泫然欲泣的伶女,“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明月姑娘?也不过尔尔。”还没有方蹇生得好看。 那女伶险些被书玉的气场吓得落下泪来:“我……我不是……明月。” 诶?书玉的大脑慢了一拍。 坐于左手边的男人看到书玉喝下酒后,面色沉得难看。他霍地站了起来,夺下她手里的酒盏摔向地毯。 纵然厚厚的地毯也抵不过他的力道。酒盏瞬间四分五裂。 他箍住她的腰,目光里满是戾气:“谁带你来这里的?” 她忿忿,他还有理了?! 他却不看她眸中渐生的怒意,转头看向小案后的另一个男人。 纵淡然如贺子峘也在辜尨要杀人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心虚地别开了视线,同时心里暗骂贺子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她依然被他锁在怀中,又气又恼,还有几分委屈。她的冷静自制在见到他的瞬间早就分崩离析。 突然,她觉得一股燥热从下腹处升起,挠得她头昏脑胀。眼前的辜尨似乎俞显得眉目英挺,阳刚诱人。 诱人?她被自己脑中蹦出的词汇吓了一跳,手却已先于大脑抚向了男人的脸。 她这才觉察出不对来。 酒里有药。难怪辜尨那么生气。 她却更生气。 蓦地附上他的耳,她咬牙切齿道:“你……你明知酒里有药,是准备喝下去让那伶女给你解么?”真是气死她了。 他满腔怒火被她这一句话尽数浇灭,再开口已满是无奈:“我怎么可能着了别人的道?只有你这个笨手笨脚的小东西才会冒冒失失被人算计。” 她浑身已难受极了,残存的理智迫她推开他。 谁知,他却将她揽得更紧。 “你还来撩拨我?!”她怒。 “不然?”他云淡风轻,“等你失去理智去撩拨别的男人?” 她气结。 地上的伶女过来扯辜尨的衣摆:“先……先生……”却被他随手一惯再度跌倒在地。 贺子峘知辜尨对除了书玉以外的女人向来没有怜香惜玉的觉悟,于是以眼示意伶女速速退下。 伶女鞠了一把泪,走到门边时又回头看了一眼辜尨,却被他凌厉的眼神吓得缩了缩脖子。 再不敢做半点肖想。 辜尨脱下外套裹在书玉肩头,打横将她抱起。 贺子峘拿上外套,紧随其后。 三人下至第三层楼时,走廊上的一间包厢内鱼贯而出几人。为首的两人之一赫然是贺子池。 贺子峘抚额,连招呼也不想跟自家弟弟打了,只丢给他一个眼神,让他赶紧跟上,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 贺子池迅速读懂了兄长眼中的鄙视,冲斜后方一人说了几句话后,便默默向他们走来。 贺子池这一动便将他遮住了的那人完全展露在辜尨等人眼前。 高大而阴鹜的男人,如鹰般的目光劈开人群,直直对上走廊尽头的辜尨。 辜尨抬眸,与那道目光相对。一个阴鹜狠辣,一个沉稳内敛;一个剑拔弩张,一个云淡风轻。 许久,那个男人开了口:“辜尨,久违。” 辜尨嘴角一勾:“韩擎,你还是老样子。” “不向我引荐一下这位?”韩擎的目光扫向了辜尨怀里的女人。 书玉从辜尨的外套中探出了半个脑袋。她的视线已经模糊,隐约觉得眼前这人有些眼熟,但实在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她脑仁一跳一跳地疼。想不起便不去想了,反正是无关紧要的人物。 辜尨眸色一深,抿了抿唇,吐出一句:“内子。”却连姓名也不愿意多介绍了。 韩擎笑了:“我以为你这辈子不会看女人一眼,却不想你竟早早娶了妻。” 辜尨不答。 将要转身离去之际,却又听韩擎道:“辜尨。” 辜尨回头,便见韩擎笑得高深莫测:“好福气。” 韩擎的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了已昏得神志不清的书玉身上。 辜尨蹙眉,冷冷地看着韩擎:“谢谢。” 不欢而散。 众人先后离去,走廊又恢复了寂静。 又过了许久,三楼靠近走廊尽头的包厢传来门开启又落锁的喀拉声。 紧接着,是悉悉索索的衣料子摩擦声,以及衣物落地的轻微声响。很快,有女子压抑的颤栗声自门内传出,销魂蚀骨。 “药是你下的?”阴柔的声音响起,说不出的冷媚。 女子止住了低吟,微喘道:“……是。” “哪一只手下的?”阴柔的声音循循善诱。 女子似被蛊惑:“左手。” “如此,”依旧是温柔到骨子里的声音,“那便把左手剁了吧。” 女子一愣,方才如梦初醒:“姑娘我错了……姑娘我错了,饶了我,我不该对那个男人起心思……” 女子求饶的声音很快便消失在了走廊中。 喀拉。原本锁住的包厢再度开启。 上一刻如情人般温存的阴柔声音此刻却冰冷得毫无一丝感情:“抬出去。” “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Chapter06. 头牌明月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窗外传来啾啾鸟鸣,窗内人却依旧贪恋枕席间的温存。 她被透过窗帘缝隙撒入的阳光刺了眼,嘤咛一声下意识便往枕边人怀里钻。 他闭着眼,却准确无误地将她揽过来,吻了吻她的眼睑,接着如往常那般以下巴一下一下摩挲着她的发顶。直至听到她如小兽般的嘟哝,他才作罢,心情大好地继续睡去。 前堂,贺氏兄弟已等了一段时间,手边的茶水凉了又换,换了又凉了。几番折腾下,两位正主依然没有出现。 贺子池以肘碰碰他的兄长:“你说,辜尨这是不是因祸得福?” 贺子峘觑他一眼:“我劝你做好心理准备,下半年你断断是无法安生了。” 贺子池哀愁地摸了摸鼻头:“哥,我可是你的双生弟弟。” “没有你这么笨的弟弟。”贺子峘额角青筋微跳。 唉,连亲情路线也走不通了,贺子池好生忧伤。 两人一直等到了夕阳西斜才等到了相携着出现的辜氏夫妇。 辜尨只披着一件家常外套,内里是薄薄的手工针织衫。书玉着一身棉布长裙,外搭一件短罩衫。 辜尨自然而然地揽着书玉的腰,淡淡地与贺子峘打了个招呼。 书玉面色略有些苍白,神色倦倦,却减了几分惯常的锐意,愈发显得眉目秀致,楚楚动人。直看得一旁的贺子池呆了神。 辜尨凉凉的眸子淡淡一瞥,贺子池瞬间如坠冰窖,回过神来。默默纵观一切的贺子峘不由内心长叹,他的傻弟弟,只怕不止下半年,下下半年也不得安生了。 “什么?你的意思是,没有人知道谁才是明月?”书玉惊愕。 书桌上,横七竖八地散着一摞画纸,每张纸上俱绘着一个女子,每个女子的样貌却不相同。 贺子峘道:“这是根据明月的几位入幕之宾口授还原的画像。可是,还原出来的画像没有一张是相同的。” “你确定他们是明月的入幕之宾?”书玉怀疑。 贺子池答:“错不了,我拿到了月明楼的待客记录,上头确确实实记录了这些人花重金见过明月。” 贺子峘笑道:“不少人以能见到明月标榜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故而就算见到的不是真正的明月,他们亦然不会声张。” “所以,我们怎么找?”贺子池颓丧地看了看眼前三人,“我们只知道拿着第五封信函的那位生前最后见的就是月明楼里的头牌,但没有人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头牌……愁、愁、愁啊!” 书玉忽地一顿:“请报上说那位生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月明楼里的头牌,却没有说是明月。” 贺子池不解:“有区别吗?月明楼的头牌不就是明月姑娘?” 一直沉默着的辜尨忽然道:“月明楼的头牌是怎么选出来的?” 贺子池忽然哑了,好半天才道:“好像……就是这么叫出来的,至于具体怎么来的,不知道。” 四人无一例外沉默了起来。月明楼的头牌是明月,这是通过月明楼内部得知的,故而这个消息本身就存在一定的可疑性。兼之月明楼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去的,因此月明楼对大众而言是一个摸不着的存在,坊间亦无从得知月明楼的头牌姓甚名谁。 换言之,月明楼想要头牌是谁,那么头牌便是谁。 书玉蓦地蹙了蹙眉,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你们说,明月楼的头牌有没有可能不止一个?” 辜尨低头看了她一眼,道:“打着明月的头牌名号,事实上以不同的伶人来招待。” 书玉点点头,回望着辜尨,语气有些小小的兴奋:“不错,从月明楼经营者的角度来看,这种方式确实会给月明楼带来巨大的收益。” 这也解释了为何每一张还原出的明月画像都不相同。 贺子池一击掌:“我怎么没想到!” 贺子峘皱眉:“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我们的搜索范围事实上却增大了。月明楼内的每一个伶人都有可能是明月。” “不必。”辜尨轻轻扣了扣桌子,“我们要找的明月不在这些画像当中。” 书玉脑中灵光一闪:“不错。”她拿着画像一一比对口授画像人的名单,“这些明月接待的来宾,身份都不够高。” 贺子峘也迅速反应过来:“月明楼统共三十六位伶人,有资格在三楼以上接客的共十三位,除却画像上的九位,还剩下四位。” 贺子池又拿出四幅画像:“就是她们。” 四位青衣正旦,云月、水月、芙月和蕖月。姿态各异,芳妍万种,非先前九张画像中的女子可比。 贺子池有些激动:“那我们先从这四位一一入手?正好我们也是四个人,一人负责攻破一个?” 贺子峘没好气道:“我们是四个人不错,但可惜的是我们这里只有三个脑子。” 诶?贺子池登时委屈得不行。 “四个人逐一攻破太慢了。”辜尨道,“一次便把她们都约下。” 贺子池从委屈中回过神来:“这样是不可以的。按月明楼的规矩,一个人最多只能约两位上等伶人,而且只有被明月接见过的熟客才有点两个伶人的特权。这样的人我们上哪找去?还一次性得找俩。” 贺子峘思索了一会,道:“我倒是知道一位符合条件的人,而且他恰巧近日就在南京城。” “谁?”书玉好奇。 贺子峘看了一眼辜尨,答:“韩擎。” 韩擎?书玉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好耳熟啊,在哪里听过? “对啊,昨天我在月明楼还见到韩先生了。”贺子池语气微扬,“那么另一个人呢?在我们熟识的人中还有谁被明月接待过,而且这个人这段时间恰巧在南京城?” 一时间,小室内再度陷入沉默。 半晌,辜尨开口了:“我知道一个人。两年前他点过明月的牌子,亦被明月接待,此刻那人就在南京城。” 书玉抬起眼,询问地看向他:“那个人是谁?” 辜尨回望她的眼,静静答道:“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Chapter07. 云水芙蕖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月明楼,摘星阁。月明之颠破云翳,云翳散处可摘星。 今日摘星阁内出了点小骚乱。原本由一位北方政要订下的小阁竟被外人硬闯了进去。当班的小生却对硬闯之人一筹莫展,不敢拦亦拦不住。 谁让那不速之客是一跺脚整个南京城便抖三抖的韩三郎?黑白两道俱要看他脸色,区区月明楼的小生哪里敢忤逆这位爷? 然而订下摘星阁的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名冠北平、手腕通天的辜先生,谁又敢叫他让出小阁? 可怜的小生抹了一脑门的汗,恨不得再辟出一间小阁好安放这两位爷。 摘星阁内,一身浅灰色长风衣的辜先生慵懒地坐在雕花小案后,一下一下啜着杯盏里的陈年醉花雕,并不理会阁内的骚乱。他的右手边坐着一位年轻人,浅青长衫,深栗色毡帽,举手投足一派世家风流。他的容貌虽隐在帽檐下看不真切,然周身透出的气质与风华竟不输给身畔的辜先生。 再往下首便是近半年来月明楼的常客,贺氏兄弟。 小阁内搭着一方小戏台,台上立着两位水袖长衫的美人。一位娇憨可人似茉莉初绽,一位冷艳清高若雪山孤莲。两位美人俱停了弹唱,静观阁内之变。 依旧是一身黑色竖领便西,韩擎双手插兜,鹰隼般的眸子透着冷意:“我道谁点去了云月和芙月,原来是辜先生。” 辜尨掀起眼帘看了看韩擎,勾起唇角:“韩先生亦好艳福,有水月和蕖月两位美人作陪。” 韩擎身后,俏然立着的两位盛装伶人可不就是月明楼四大青衣中的水月与蕖月。 “明明我先前已订下了摘星阁,怎的却与辜先生冲撞了?”韩擎的语气半点也不客气。 辜尨淡淡道:“是不是已订下,看看月明楼的待客单不就好了?” 一旁的小生唯唯诺诺,哪里敢把单子拿出来?无论单子上有没有这条记录,总归是要得罪一位爷。 韩擎点了点头:“去把你们的待客单拿过来。”他觑了一眼瑟瑟发抖的小生:“还不快去!” 小生瞬间吓软了腿:“是是是……我这就去拿。”说罢忙不迭地往门外跑。 韩擎身后的几位手下亦悄无声息地跟了出去。 不到半柱香时间,小生便拿着待客单小跑了进来。他战战兢兢地双手奉上待客单:“先生您看……” 今日预约下摘星阁的名单中自然不会有韩擎。 “原来是我搞错了。”韩擎微微一愕,“辜先生,先前对不住了。”虽说的是道歉的话语,那姿态和语气却半点服软的意思也无。 辜尨却毫不在意:“无妨。若韩先生不嫌弃,辜某便与韩先生共享这摘星阁,不知韩先生意下如何。” 韩擎朗朗一笑:“辜先生都开口了,韩擎哪里还敢多言。何况云水芙蕖四位美人同台唱曲的情景可不多见,托辜先生的福了。”说罢大剌剌地坐在了辜尨与青衫年轻人中间。 一旁的小生险些喜极而泣:“是啊是啊,和气生财和气生财,两位先生都是好福气,云月过些日子便要离了明月楼嫁作人妇,这可是最后一次登台唱曲了。” 辜尨却似没有听到小生的话,他蹙眉盯着坐在他右手边的韩擎:“屋子里有那么多座位,你挤在这里做什么?” 韩擎浓眉一扬,凉凉回道:“怎么,辜先生这是嫌弃韩擎,不愿与韩擎比邻?” 辜尨挑眉。还真有点嫌弃。谁要跟这地痞坐在一处?他手边的位置从来留给他的老婆。 不过众人都看着,辜尨亦不好发作,只得伸长手臂拉住那青衫人,道:“玉,坐到我这边来。” 谁料青衫人一掌拍掉辜尨的手,清泠泠道:“这里挤得慌,玉怎敢和辜先生比邻,惶恐惶恐。”一边说一边起身往贺子池的方向走去。 一旁的小生不禁瞪大了眼。这年轻人胆子真大,居然敢打辜先生?! 贺子池看着越走越近的书玉,不由暗叫不好。完蛋了,若是此刻她在他身边落座,他这辈子都要被辜尨搅得不安生了。自从昨日辜尨自曝点了明月的牌子,书玉就整个不对劲。 想到这里,贺子池低呼一声,一个不小心便把一壶酒都洒在了身旁的坐垫上。他手忙脚乱地拿纸要擦座椅,更带倒了另一壶酒,连带贺子峘身边的坐垫也遭了秧。 贺子峘淡淡地瞥了一眼贺子池,眼里破天荒地露出了几分赞许。 书玉似笑非笑地看了贺子池一眼,道:“贺公子,您洒的这两壶酒可不便宜啊。” 贺子池连忙道:“算在我账上,算在我账上。”再一看酒的名字,瞬间心里淌了一滩血。 书玉轻哼一声,越过贺氏兄弟,径直坐在了另一边的空位上。 这边厢,辜尨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只听耳边韩擎道:“既然辜先生不愿与韩擎坐在一处,韩擎怎敢造次,惶恐惶恐。”说着便悠闲地走到书玉身边,坐在了她身旁的位子上。 主座上,转瞬间便剩下了辜尨一位孤家寡人。 刚落座的韩擎冲书玉扬了扬眉,俊朗的眉目阴鹜尽褪:“好久不见。” 书玉莫名其妙地看了韩擎一眼,她见过他吗? 韩擎还要说话,却被辜尨打断:“韩先生来摘星阁不是为了听曲么?若不想听曲,请回吧。” 好不客气的一句话。 韩擎却心情大好:“听,怎么不听。辜先生喜欢听什么,尽管点。” 被晾了许久的四位美人之一开了口:“辜先生,继续先前的曲吗?” 正是那冷如雪莲的云月。 辜尨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心里烦躁不堪。 一曲唱毕,席间的男人们神色并无变化。 书玉却微微一笑,状似不经意地问:“云月姑娘便要出阁,玉真不知该道恭喜还是要道遗憾。少了云月姑娘的月明楼定然要失色许多。” 云月以袖遮面,悠悠道:“云月可不敢当这大名,月明楼内风华最佳的自然是明月。” 书玉微一挑眉,饶有兴趣道:“明月有多美?比起你又如何。” 云月微微一愣,瞬间一抹红晕漫上了冷艳的脸:“云月不及明月千分之一。” 书玉一副惊讶的样子,又转头对着云月身侧的芙月道:“那比你又如何呢?” 茉莉般的女子亦通红了脸:“若比容颜,芙月连云月姐姐也不及,哪里敢和明月比。” 水月与蕖月掩唇而笑。蕖月朗笑出声,看向书玉的眸里媚眼如丝:“先生莫问了,我们四姐妹的容貌都比不上明月。” “那么曲艺呢?”贺子峘问。 水月答:“明月远胜我们四人。” 这个回答自然在预期之内,书玉看着眼前的四位美人却无端端地想到了方蹇。方蹇的容貌胜于眼前四人,唱功亦在四人之上,然她方蹇享上等容貌、拥上等曲艺,却接最下等的客。 人各有命,不得不叫人唏嘘。 辜尨蓦地开口,语气淡淡:“若集你们四人的容貌与曲艺,再比明月呢?” 这句话问得好生古怪。连韩擎也停了手中的酒盏,望向辜尨。 四位美人齐齐一愣,谁也开不了口了。 半晌,蕖月勾唇一笑,满眼的眉色并三分讥诮:“原来几位先生是奔明月而来,我们四人断断是入不了先生的眼了。” 美人已把话说到这份上,是男人便该起怜香惜玉之心将四位美人赞上一赞。辜尨却是个例外。他继续道:“那便请明月姑娘出来吧。” 蕖月满眼惊讶,粉面染上些许愠怒。水月赶在蕖月前开口道:“明月身体抱恙,已许久不见客了。” “正好,我们去探望探望明月姑娘,以表仰慕之情。”书玉言笑晏晏。 小鸟依人如芙月亦生了几分恼意:“先生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韩擎拍了拍手,唇角勾起一个痞气的弧度:“美人们别生气了,辜先生逗你们玩呢。既然曲也唱了,话也聊了,那我们便入正题吧。” 这句话说得席间诸人均是一愣。 书玉再度转头瞪着眼前不按理出牌的男人。正题?什么正题? 辜尨亦询问地看向韩擎,眼神中储着浓浓的警告。 韩擎似乎对骤变的气氛毫无所觉:“自然便是请几位姑娘替我们暖床了。” 贺子池一口酒就这么喷了出来。 书玉抚额,就算月明楼的本质是勾栏之地,但青天白日下被韩擎这么直白地道出,委实叫人大跌眼镜。 果不其然,四位美人皆一脸忿忿。 蕖月一甩水袖:“欺人太甚!” “怎么?”韩擎的语气冷了起来,“别告诉我你们都是完璧。” 月明楼内的伶人,哪里可能拥有完璧之身? 四人俱涨红了脸,敢怒却不敢言。 韩擎轻佻一笑:“这不就结了。今日给你们特权,让你们自己选恩客。在座五位先生,你们随便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Chapter08. 误撞鸳鸯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韩擎话音刚落,书玉险些把手里的杯盏砸到他脑袋上去。 席上统共只有四个男人,四位美人再怎么挑,她家的斯文败类也逃不开去。 韩擎淡淡地瞥了一眼身边火冒三丈的书玉,忽而笑了:“四位美人,快些挑吧。” 蕖月一挑眉,睨着眼走到了韩擎面前:“韩先生,蕖月便跟您了。”语气间满满的傲气。 韩擎一口饮下一杯酒,神色暧昧:“我就喜欢直爽的姑娘。” 水月和芙月略略交换了眼神,竟相携着往辜尨走去。 在座五人中,若论外形,辜尨与韩擎最为出色,奈何韩擎邪气太重,辜尨这方清冷又沉稳的气质自然更得美人青睐。 “辜先生,水月和芙月但凭您的吩咐。”双姝齐齐矮身行了个礼,端的娇妍万方。 贺子池忍不住低声嗷嗷叫了起来:“辜尨好艳福啊,一个人消受两厢美人恩。怎么就没有人选我呢?” 书玉一记眼刀便甩了过去。 贺子峘抚额:“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最头疼的要数辜尨。平心而论,韩擎这招虽损,但的的确确是摸清四位青衣底细的良策。他自然不可能真的要美人暖床,他有的是手段让对手放下防线吐尽真言。只是,咳,此刻他心尖上的人已经恼他恼到连看他一眼也不愿意了,这让他哪里有心思干正事? 良久,他揉了揉太阳穴,道:“两位姑娘可容辜某再带上一个人?” 这话一出口,水月和芙月俱一愣,继而面色古怪了起来。 韩擎朗声大笑:“原来辜先生也是个会玩的主,失敬失敬。” 水月红着脸道:“只要先生开心就好,水月和芙月一定尽心服侍。” 辜尨无言以对,正要招手唤书玉,却见云月施施然走到了书玉面前敛眉道:“玉公子是个温雅之人,自然不会为难云月,云月便跟您了。” 书玉一愣,送到唇边的茶盏微微一滞。这云月好眼力,看出了在座五人中自己是最易相与的。一句话便为自己的待嫁之身博了个最好的结果。 只是,这结果怕是要落空了。 书玉叹了一口气:“云月姑娘,玉只是下人,虽主子们开明,但玉断断不敢顺杆上梯。”忽而眸光一转,“贺大公子才情与品性俱在玉之上,云月姑娘跟了他可比跟着玉要好得多。” 贺子峘一时不察被酒水呛了一口。 贺子池忿忿地盯着书玉,满眼控诉: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不是我? 辜尨低低地笑了,忽而改了主意:“辜某邀贺二公子一同,不知贺二公子意下如何?” 贺子池呆了呆,随即感动地点了点头:“好呀好呀,再好不过。” 四位美人都有了侍主,便引着侍主往内厅隐室而去。 辜尨经过书玉身边时微微一顿,轻声道:“不要乱跑,在这里等我。” 一句话,五分严肃,三分宠溺,两分无奈。 书玉轻哼一声,睬也不睬。 不多时,摘星阁内便只留下了书玉一人。 若她能乖乖地听辜尨的话留在摘星阁内虚磨光阴,那她便不是谭书玉了。 离开摘星阁,书玉顺着楼梯往下走。走到三楼时,她微微一顿。 方蹇曾约她听曲,她却不知方蹇此刻在哪一间包厢。 书玉摇头失笑,其实当日许下那承诺时她便知晓,这承诺必然兑现不了。方蹇是下等伶人,何时接客,接何人为客都不能自主,哪里有办法独独唱曲给她听? 书玉自恃特立独行,却也无法抛却已为人.妻的身份频繁出入月明楼。 不是不遗憾。 思绪带动下,书玉顺着三楼的走廊往里走。 走廊上,一间间包厢俱门房紧闭,偶尔有曲声隐隐飘来。清清泠泠,靡靡凄凄。 走走停停间,书玉一边赏着墙上挂的画,一边整理着思路。 突然,一间包厢的门毫无预兆地从内打开,门内转出了一位红衫女伶。 那女伶手端托盘,盘上盛着一壶酒并两杯盏。 书玉一眼便看出了那青花琉璃酒壶非凡物。一尊酒壶便如此,那么壶里的酒该有多名贵? 这名贵的酒却出现在月明楼的下等厢。 书玉一挑眉,脚步一动,看似无意地挡住了红衣女伶的去路。 那女伶见去路被挡,不由微蹙了眉。抬头望向书玉的眼里是毫不掩饰的不耐。 这女伶,好大的脾气。 有趣。 谁知那女伶在看清书玉的面容时瞬间脸色煞白。端着托盘的手亦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书玉微讶,向着女伶的方向走了一步。 那女伶这才如梦初醒,青白着脸后退了一小步。 书玉勾唇,伸手便钳住了女伶的下巴:“你怕我?” 女伶吓得不敢言语:“不不……先生……我……” 书玉轻轻一笑,眸色愈深:“看来,你不仅怕我,还怕得不轻。你我不过第一次见面,你为何如此惧我?还是说……其实我们见过?” 女伶眼神飘忽,半晌故作镇定道:“先生说笑了。您是上等厢的客人,怎么可能见过下等厢的伶人。” 书玉唇畔的笑意更深:“哦?既然你我素未谋面,你又如何知道我是上等厢的客人?” 女伶语塞,却抖得更厉害了。 “这间包厢里的客人是谁?”书玉锁住女伶的眼。 女伶垂眸:“不知……” 书玉不再发问,却冷不丁间一脚踹开了包厢的门。 大门洞开的包厢内,满目赤红。朱红的雕花壁。暗红的梨木桌。绯红的幔帐随着自窗外而入的风飘飘摇摇。 一张巨大的屏风横立在包厢南侧,满屏桃花灼灼绽放。 一室红中,一对男女于幔帐深处缠绵。被压在身下的女子眼神迷离,茫然地转头看了一眼闯入的书玉。 那一张脸本该如雪山之巅的莲花般冷艳不可方物,此刻却布满情潮,满面绯红。 那女子在看到书玉的刹那有一瞬间的惊愕,却很快移开视线,望向了她身上的男人。掩不住的满眼痴迷。 “他便是你要嫁的夫君?”书玉忽然开口。 明明该与贺子峘在一起的云月却在三楼的包厢内与其他客人翻云覆雨,这又是怎么回事?而外表冷清的云月原来内里是这样一番模样? 喉间有千般言语想问,谁料脱口而出的却是这一句。 躺倒在地的云月却摇头:“不是。”语气萧索,疏懒而媚。 云月身上的男人忽然起了身,长臂一伸,一件褚红色的外套便裹了全身。他转过身来看向书玉。 书玉看到那个男人的脸时,不由一怔。他戴着一副黑色的面具。那面具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只露出了尖尖的下巴和薄薄的唇。下巴并唇的轮廓,俱是薄情的线条。 却不难推测出面具后的半张脸该是如何的俊俏风流。 那个男人冲书玉微一扬唇,骨节分明的手自松松垮垮的外袍内伸出,指向了门的方向。 无声的逐客令。 饶是书玉脸皮再厚也不敢往下待了。 “失礼了。”她微垂了眸,耳根红了个透。走出包厢时不忘掩上门。 抬头再看走廊,先前的红衣女伶早已不知去向。 书玉背靠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脑中的思绪迅速拆分又重组,一条线若隐若现却抓不真切。她长出一口气,压低了毡帽,准备上楼先寻贺子峘。 恰在此刻,隔了两个房间的包厢处有些许动静。书玉下意识抬眸望去。 只听喀拉一声,那个包厢的门打开来。 门内探出了一个脑袋。出水芙蓉,绝色倾城。那人狐疑地看向书玉,半晌,眼里爬满了浓浓惊喜。 是方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Chapter09. 才子佳人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盛情难却下,书玉跟着方蹇进了包厢。 “你不用接客吗?”书玉有些疑惑,包厢里除却她俩,再无其他人。 方蹇今日着月白色宽襦长裙,高高的绣花立领环住了颈处,更显得姿容雍雅,脖颈纤细。她微微一笑:“本是要接待一位客人,可中途云月姑娘进来把那位客人带走了。” 书玉心里一跳。云月?那么方蹇先前招待的客人便是适才她误打误撞见到的那个带着面具的男人。 “月明楼里可以这样随便……抢客么?”书玉问得有些迟疑。 方蹇坐到了小案前,为书玉添了一盏茶:“三楼以上的红伶要做什么,我们哪里管得住。何况,出下等伶人的价位,享上等伶人的招待,哪位客人会不乐意呢?” 书玉接过茶盏,状似无意地问道:“听说那位云月姑娘要出阁了,嫁的郎君可好?” 方蹇想了想,答:“是位富商,肯一掷千金为云月赎身,想来应该会好好待她。” “云月是什么时候被赎身的?”书玉又问。 方蹇答:“就在上个月。” 书玉微微一滞。算起来,贺子峘发信给辜尨恰恰就是在上个月。 月明楼素来赎身制度严苛,数十年来成功赎身的只寥寥几人,且皆为下等伶人。此番仅短短一个月,月明楼的红伶便要出阁,真的只是巧合? 方蹇看了看书玉,轻声道:“你能来我这里一趟,实属不易。我们不谈那些有的没的,可好?” 书玉回过神,笑道:“好。今天听什么曲呢?不管什么曲子,只要你唱,一定好听。” 方蹇微微红了脸:“再唱《桃花扇》好不好?” “好呀。”书玉眉眼弯弯。 这一幕唱的却不再是李香君与侯方域的初见。 方蹇略一敛眉,再睁眼时已眸光悲切。几个音符唱响,寂寥哀凄之感顿生。 书玉一愣。这曲是苏昆生所作的《哀江南》。 “横白玉八根柱倒,堕红泥半堵墙高。碎琉璃瓦片多,烂翡翠窗棂少。舞丹墀燕雀常朝,直入宫门一路蒿,住几个乞儿饿殍……” 水袖一收,裙裾一扬,台上的女子眼角噙一滴泪,倏而放高了嗓音。极醇的音色雌雄莫辨,简直要拨动听者内心最敏感的弦。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 蓦地,唱音一顿。书玉的心亦随之一顿。俄顷,一声幽幽叹息随着音符而下—— “……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曲毕。方蹇松懈了一身之力,笑看着台下的书玉。 书玉方才从曲音中回过心神。月明楼的伶人多唱的是风花雪月,这一曲《哀江南》纵唱功惊艳,亦讨不到半点好处。没有伶人愿意唱这又难又不讨喜的曲。 方蹇却唱了。 独独唱给她听。 书玉仰头,静静地看着台上的女子,道:“方蹇,你想不想离开月明楼?” 方蹇一愣:“我从未想过离开这里。” 书玉一字一句道:“你若想离开,我一定尽全力带你离开。”顿了顿,她又道:“你在这里,并不开心。” 方蹇又是一愣,继而低低地笑了:“书玉,离开这里,我会更不开心。” 这回,书玉愣住了。她不解:“为什么?” “你救得了一个方蹇,能救得了所有的伶人么?”方蹇的眸色有些凉。 书玉却笑,眉眼里坦坦荡荡:“我承认我的能力不够,但在我能力之内,能帮一个便算一个。” 方蹇一滞,继而轻轻一笑:“书玉,你是好人。” “那是自然,”书玉笑得俏皮,“所以,要不要跟我这个好人走?” 方蹇不答,却望着书玉道:“你说,我们这样子,算不算一对才子佳人,郎才女貌?” 书玉呆了呆,随即噗哧笑了。今日她着一身男装,台上的方蹇水秀长裙、言笑晏晏,可不就是戏折子里的才子佳人? “为何不说是伯牙与子期?”书玉调侃。 方蹇微皱了皱眉,认真道:“不好,还是才子佳人好些。” “书玉。”方蹇忽然正色。 “嗯?”书玉询问地看向她。 “你不是想找明月么?”方蹇将她的惊讶尽收眼底,不疾不徐道,“我帮你。” 斜阳偏西时,书玉正在三楼的走廊里看着满壁的油画。 甫一抬头便看到了疾步而来的辜尨。 “不是让你在摘星阁里等我吗?”他蹙眉,“你若走丢了,我该上哪里找你?”一回摘星阁便不见了她的身影,问遍诸伶人小生亦不知她去向,他当即一间间包厢找了过去。 当然,此间曲折他断然是不会让她知道的。 她蓦地伸出双臂环上了他的颈:“这不是找到我了吗。”语气竟有些撒娇。 他一愣,先前还在冷战,这番便好了?也不盘问他在隐室与水月芙月共处的细节?这倒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不醋了?”他笑问怀里的人。 她摇摇头:“醋。”半晌,又闷闷道:“但是我相信你。” 他低低地笑了。 “虽然相信,可还是忍不住生气。”她凶巴巴道。 他一愣,随即莞尔:“不要生气,气坏了身子,我心疼。” 爱一个人,愿意拿全部的身心去信任,却还是会为明知不可能发生的事而气恼。 这样地在乎一个人。 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Chapter10. 抽丝剥茧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窗外弦月当空,窗内橘光融融。 书房内,一叠单子平铺在书桌之上。桌前,辜尨凝眉而立。 “这是韩擎拿到的月明楼待客单。”辜尨道,“可惜,独独少了半年前事发当月的所有单子。” 白日里那小生去取待客单以验韩擎是否有预约时,韩擎便已示意手下尾随,从而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了月明楼的帐房,取走了近一年来所有的待客单。 书玉微微一愣,继而从长衫里拿出了两张微黄的纸片,轻轻放在了那叠待客单上。 辜尨拿起一看,诧异地看向书玉:“你这是从哪里拿到的?” 他手中的两页纸,正是韩擎手下遍寻不获的待客单。 她犹豫了几秒,答:“一位知音给我的。” “知音?”他挑眉,“我怎么不知道你在月明楼里还有知音?” 她不满:“我就不能有知音了?”接着,便细细将如何英雄救美与方蹇相识并于今日意外重逢的前前后后说给他听。 “我是不是很英雄?”她仰着脸等他表扬。 他却蹙眉:“你说,给你待客单的女伶叫方蹇?” “对呀,你也觉得这个名字很奇怪对不对?”她说,“不过这份单子确实是真的。我已鉴定过,从水墨的色泽、纸张的磨损度、刻章的印痕以及与前后单子的衔接来看,这确确实实是明月楼那个月的待客单。” “月明楼想要隐藏的东西,为何一个下等伶女会有?”他眉峰紧锁。 她想了想,答:“机缘巧合。”继而又道,“她愿意帮我们找明月,这还不好吗?” 他静静地看了她半晌,忽而笑了:“自然好,我老婆真有本事。” 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问:“贺子峘怎么样了?” “已经醒了。”他抚了抚额,“饶是他那么心细的人居然着了云月的道。原以为云月排斥接客是因了待嫁之身,看来其中另有蹊跷。” “不知韩擎哪里来的自信,信誓旦旦说蕖月绝不是我们要找的明月。”她轻嗤。想起傍晚时分,韩擎一身洒脱地走月明楼中走出,俊朗的轮廓并不羁的气质引得众女伶频频侧目。 然而说出口的话却句句流氓。 彼时韩擎面对她的质问不恼不躁,反而笑得高深莫测:“凡我韩擎处过的女人,哪一个不是服服帖帖,知无不言?” 辜尨听罢她不满的语气,不禁低低一笑:“韩擎说蕖月不是,那蕖月便有足够的理由不是。这点本事,韩擎还是有的。” 她觉得荒诞:“你这自信哪里来的?韩擎的本事?和女人厮混的本事?”话虽如此,她还是就此作罢。她不相信韩擎,但她相信她的心上人。 半晌,她状似认真地翻看桌上的待客单,随口问道:“那水月和芙月又如何?” 他无奈地笑了。他怎么不知道她心里的小九九:“我做了试探后便抽身而退,留贺子池在隐室。若想知道后续如何,便问贺子池吧。不过水月和芙月并不是明月,半年前那天她们各自在五楼接客,我已让人去找当日的客人核实,应该不会有假。” 她看了一眼待客单,果然那日水月和芙月都有客。 那么这样一来,只剩下了云月。她细细把待客单看过一遍,那日并无云月的接客记录。 她抬眸看向他,语气有些不确定:“云月就是明月?”总觉得,这个结论不太可信。 他点点她的脑袋:“不要拿你的第六感做判断。就目前我们手中的证据来看,云月是明月的可能性最大。” 突然,她好奇:“那第五封信到底写了什么?很要紧么?” 他微敛了眸色:“一封足以让南边和北边的利益集团撕破脸皮开战的信函,你说要紧不要紧?” 她默了默。南北局势动荡,她再清楚不过。 他忽然走过来把她揽了个满怀:“皱着眉头做什么?纵南北开战也不干你的事,有我在,定然护你周全。” 她反手揽紧了他,把头埋在他的怀里。怎么不干她的事?他牵扯其中,如何让她安心? “明日再去一趟月明楼吧。”他把下巴搁在她的发顶,轻轻摩挲。 “去验证云月的真实身份吗?”她微微抬头,问道。 “不,”他轻轻一笑,“去会一会你的知音。” 方蹇?他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先前贺子池把月明楼所有伶人的画像并名讳都给他过目了一遍。然三十六张画中,却没有一个女子叫方蹇。 ****** 月明楼中,小轩窗内,有佳人云鬓微乱,罗裳半解,软软地倚在一副膝上。 纹桃花岸柳的地毯上,跪着个瑟瑟发抖的红衣女伶。 “你是青萍的侍女?”懒懒的声音透着股冷媚。声音的主人一下一下地抚着膝上佳人的乌发。 “姑娘我错了,姑娘我错了……”红衣女伶抖得更厉害了。 阴柔的声音却低低地笑了:“青萍不听话,失了一只手。你倒不知长进,处处冲撞了我看上的人。既然祸从口出,那边剜了你的嗓子吧。” 红衣女伶挣扎了几声,便再无声息了。 乌发佳人纵观了全程,不禁有些寒颤。却听耳边温柔的声音道:“芙月,你抖什么?怕了吗?” 芙月转头,偎依进那人怀里:“若能让芙月服侍您一辈子,芙月便心满意足了。” 那人笑了,笑意一点点晕开,竟逊色了一屏怒放的桃花。 芙月痴痴地伸手,指尖抚上那人面上的黑色面具:“您看上谁了呢?到底什么人能入得了您的眼?” 那人似乎有些充愣,倏而复又展颜:“我看上的人,自然是好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Chapter11. 鸾凤求凰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我要点方蹇的牌子。”书玉一身长衫,一顶毡帽,对着前台的小生便道。 那小生觑了一眼书玉身后的辜尨,三两下翻了账簿,递上了一块腰牌:“三楼西厢。” 三楼,西厢。这是书玉最初见到方蹇的那个包厢。 临进包厢前,书玉忽然扯了扯辜尨的袖子。 辜尨询问地回头看她。 她嗫嚅了半天,说:“方蹇生得可好看了。”末了又补充了一句,“比云水芙蕖还要好看。” 他笑了:“所以?” 她一跺脚:“所以你到时候别看呆了,眼珠子也莫要胶在她身上。省得丢我的脸。” 他长长地“哦”了一声,继而趁她不察飞速地低头对着她的脸颊小啄了一口:“你要给我奖励,我便不看她。” 她被小小地惊到,往后跳了半步,耳根微红:“做什么呢,现在我们都是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他意犹未尽地摸了摸嘴唇:“若对象是你,我不介意断袖。” 包厢的门蓦地由内而开,宽袖高领长襦的方蹇便立在门后,凤目美眸静静地看着门外两人。 书玉的脸倏地红了个透,忙不迭冲方蹇打了个招呼:“嗨,我又来听你唱曲了。我还带了一个朋友。他虽然三大五粗,不懂风雅,更听不懂曲艺,但是胜在虚心好学!于是我就带他来接受你的熏陶。” 辜尨面无表情地听书玉说了一大串,只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不说话。 书玉被这一瞥弄得有些心虚,别过脑袋不敢再看他。 门内的方蹇落落大方地一福身:“既然是书玉的朋友,那么就是我的朋友。请。” 书玉松了一口气,拉着辜尨就往包厢里走,却没有看见辜尨的眸子骤然幽深了几分。 包厢依然是第一次来时的样子,简洁的小案并几盏小酒,清冷的色调中唯那绣满桃花的屏风敛尽了一室艳色。 “今天你想听什么?”方蹇一拂袖,落座在古琴后。 小案后,书玉挨着辜尨而坐。她因再见方蹇而有些小兴奋:“今天要弹曲么?你想弹什么便弹什么,你弹的曲一定不比你唱的逊色。” 方蹇一边调弦,一边勾唇一笑:“你次次都要我选,这次该换你来选。” 书玉想了想,答:“那……我要听你弹《高山流水》。” “好。”白皙修长的指尖划过七弦,带起一阵泠泠颤音。 书玉以手托腮,专心听方蹇奏曲。 她的右手边,辜尨举着一杯酒盏,却许久也没喝下一滴酒水。 第一个音符响起,书玉弯了弯眉眼。起音便如此不凡,她可以预见接下来的曲子该有多么动人。 第二个音符奏响时,她却微微一怔。抬眸往台上的方蹇看去,却见台上奏曲的女子分外专心,根本没有注意到台下的视线。 从未见过这样的方蹇。那个如芙蓉般明艳的女子总是羞怯而文静的模样,从未如此刻般敛眉肃穆。她的眉心微微凝起,连带着整个面部的轮廓都硬朗了起来。 明明还是一样的五官,明明还是那般绝色,可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了。 书玉听着古琴奏出的曲子,心底的疑惑却越来越大。这哪里是《高山流水》,这分明是一曲《凤求凰》! 她断然不会相信,精通曲艺之道如方蹇会将这两首风格迥异的曲子混为一谈。 凤求凰,方蹇这首曲子……难道是弹给…… 她转头,只见身畔的辜尨眉头微蹙,似乎在思索什么。只要他一思索,平日里刻意敛起来的冷冽之气便骤然倾泻,更衬得他孤高冷傲,眉目英俊。 多少女子曾为这样的辜尨倾尽了一腔芳心。 难道,方蹇也无法免俗? 书玉内心苦笑,唯庆幸辜尨一向对曲艺没有兴趣,应该是分不出哪个是《高山流水》,哪个是《凤求凰》。 思及此处,她的心稍稍定了定。再抬头看方蹇时,目光便多了几分苦涩。 谁知方蹇亦正巧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如怒放桃花,与她投来的视线胶在了一起。 那样浓烈炙热的情感令书玉不禁生生一滞。她下意识转头去看身畔的辜尨,却见辜尨不知何时也看向了她。 然而这一次,她却读不懂心上人眼中变幻莫测的神色。 书玉垂眸盯着小案上的杯盏,内心无端端一阵烦躁。恰在此时,极醇的唱音在包厢内响起——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书玉心里一咯噔。这番唱词一起,纵辜尨对曲艺茫然无知,也必然能听出词中的直白感情。 左手知音,右手爱人。 却为何要做这样的选择? 曲毕,书玉却仿佛经历了一场劫杀,后背薄汗涔涔。再看方蹇和辜尨,两人的目光不知何时已胶在了一起。 原来方蹇的目光也可以如此锋利。 却又为何是锋利?书玉百般不解。正踌躇间忽听耳边辜尨悠悠道:“方姑娘这一曲果然精妙,也难怪内子总念叨着要来听曲。” 诶?书玉一愣,辜尨这么自曝家门,还准不准备继续在月明楼里查下去了? 方蹇低低一笑,雌雄莫辨的嗓音带着股冷媚的阴柔:“蒙辜先生谬赞,方蹇不敢当。” 辜尨起身,慢慢地踱步到了桃花屏风处:“这扇屏风不错,不知是方姑娘从何处挑来的?” 方蹇瞥了眼屏风,道:“月明楼置下的东西,方蹇怎么会知道。” “这一十八朵桃花,当真绣的栩栩如生。”辜尨赞道。说罢,伸手抚了抚屏风上开得最大的那一朵。 方蹇转头望向窗外,忽而讥诮一笑:“辜先生若喜欢,便把那朵桃花带走吧。它储在这里许久,我是看也看腻了。” 辜尨微微一笑,却不说话。 书玉一头雾水地看着两人打着哑谜,好半天才迟疑道:“这屏风很好么?”怎的一个两个都对这半旧的摆设上了心。 方蹇把头转向了书玉,正色道:“一点也不好,书玉你一定不要碰。” 这番话并这严肃的神色又令书玉一愣。说得好似那屏风该是多危险的物什。 原本站在屏风前的辜尨冷不丁朝书玉走了过来。他俯下身整了整她的衣帽,又细细帮她穿上小袄:“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吧。车子已在楼下候着,贺子峘会送你回去。” 书玉皱眉:“这么早便要走?”才听了一首曲子,况且——“你让我先走,那么你留在这里想要做什么?” 辜尨略微无奈地勾了勾唇:“老婆,我还能干什么?放心吧。” 一句“放心吧”令书玉把满腔愁怨咽了下去。 她看了看方蹇,又看了看辜尨,终是起身歉然地对方蹇道:“抱歉,我要先走了。下次,我一定好好陪罪。” 方蹇冲她笑,依旧是温婉腼腆的模样:“快走吧,若有机会,我们再见。” 书玉拢了拢小袄,离开了包厢。 她走出月明楼,寻找着辜尨安排的车子,却没有看到贺子峘的人影。 等一等吧,或许贺子峘就在附近。 她安静地等在路边,脑中突然便冒出了一条线索——自进三楼西厢起,她便没有向方蹇介绍过辜尨的姓名,方蹇又是如何在辜尨开口的第一时间回了他一句“辜先生”? ****** 三楼西厢。 辜尨望着眼前宽袖长襦的美人,凉了眸中的温度。 那位美人从古琴后站了起来,周身的气质在书玉离开后瞬间变换了另一番景象。 “两年不见了,辜先生。”美人展颜一笑,其身高并体格竟一点一点发生了变化。一炷香后,美人的身量已与辜尨相差无几。 辜尨冷眼看着眼前人的变化,眼里却无半点惊讶:“方姑娘还是与当年无异,依旧一身好功夫。”他顿了顿,复又开口,“或者说,该称你一声方楼主——方先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Chapter12. 带饵杀令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月明楼建成的第三十一年,楼内来了一位怪人。 那人点名要见月明楼的头牌明月,却还附上了另一个要求:要见琴艺曲艺皆最高超的那位明月。 明月是月明楼的头牌,自然代表了月明楼曲艺的巅峰——客人的最后一个要求实在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月明楼是什么地方?只要有钱有势,什么样的要求不能满足? 那位客人在进了明月的包厢后便再也没有出来。 没有人知道包厢里发生了什么。 而在那之后,月明楼照常营业,依旧迎来送往,歌舞升平。 直到一封加密急函由北辗转到南,最后送到了辜尨手中。 “不管你信与不信,那日接见那位特工的,并不是我。”方蹇负手立于窗前,语气平淡。 辜尨笑了笑,说:“见与不见,不是什么要紧事,重要的是那封信函在你手里。” 方蹇默了默,半晌后问:“我好奇,为何连你也要如此执着这封信?南北的关系对你而言也这么重要?你的势利遍布南北,纵南北彻底反目,对你也不会有大影响。何必来淌这趟浑水?” “正如你所言,我与南北皆有干系,自然不希望南北反目。”辜尨淡淡道,“把信给我,我可以当作没有见过你。” 方蹇一拂袖,目露轻嘲:“我为何要把信给你?我倒乐见南北反目,北边的亲日派有什么资格统领一方?不过一群渣滓。” 辜尨皱眉:“北边也并不都是亲日派,何况内战一开,生灵涂炭,苦的还是百姓。” 方蹇仰头大笑,一撂宽袖长袍,席地而坐:“如今乱世,官僚蛀虫满堂,开战与不开战,百姓都要受苦,何不来一场大战,褪骨重生?” 辜尨却不看情绪激动的方蹇,只再度踱步到了那扇桃花屏风前:“两年前我来到这里,便见了这扇屏风,不想两年后,它依然在这里,半点翻新也无。” 地上的方蹇停止了骇人的大笑,冷媚的凤目静静地盯着长身玉立的辜尨。 “唯有这一处有了新变化。”辜尨指了指屏风上开得最大的那朵桃花,“当年一十七朵,两年后却独独添了这一朵。其余一十七朵俱是千瓣桃花,为何这一朵却是绛桃花?” 辜尨看了看沉默不语的方蹇,继而轻轻一笑:“这朵绛桃花还与一般的绛桃花有所不同,我所知道的人里,有一人最擅绘的便是这样的绛桃花。那人一向以绢帕代信,而每一块绢帕上恰恰便绣了这样的一朵绛桃花。” “那又如何?”方蹇斜眼睨着辜尨,语气微嘲。 辜尨挑了挑眉,道:“你说,如果我戳破屏风上的这朵绛桃花,会不会找到我寻了许久的那封信函?” 方蹇忽而笑了:“你要拿便拿去。不过因你是书玉爱的人,我便劝你一句,不要拿。” 辜尨伸出的指尖停顿在了屏风前半寸处。他凝眉:“为何这么说?” 方蹇依旧席地而坐,懒懒地屈起一只膝盖:“拿到信函的人,都会死。” “你说什么?”辜尨神色骤变。 “你以为信函是那位特工带来月明楼的么?”方蹇轻哼一声,“信函根本一直就在月明楼储着,只不过那特工奉命来月明楼取它罢了。” “你该查一查的是谁下了命令让你们来取这封信函,因为这信函事实上是一封带饵的屠杀令。谁来取它,谁死。” 辜尨猛地揪住方蹇的衣领,生生把他提了起来:“你说的话,可都是真的?” 方蹇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不过依然答道:“一句不假。” 突然,辜尨甩开了方蹇,一掌狠狠掼向那屏风。 单薄的屏风哪里受得住这样的力道,瞬间四分五裂,萎顿倒地。 开裂的屏风中,空无一物。 方蹇也意识到了不对:“信函呢?被谁拿走了?” 电光石火间,方蹇从地上站了起来,一脸不可置信:“你把信函藏在书玉的袄子里让她带走了?!” 辜尨眉头紧锁,不说话。 方蹇脑袋一轰,反揪住辜尨的衣领:“书玉知不知道?” 辜尨格开方蹇的桎梏,拎起大衣,转身就走。 方蹇猛然间脱力,失去平衡跌倒在地。 ****** 书玉等在月明楼旁的小亭内,好一阵腹诽:贺子峘看起来沉静有定数,没想到这么不靠谱,来接个人都把要接的人晾在街头好半天。 正想着,她便感到身后有人在靠近。总算是来了。 她一回头,准备将贺子峘好好数落一番,却见来人身材高大,一身灰扑扑的旧式军大衣,呢绒的高领毛衫直直盖住了下半张脸。 这哪里是贺子峘? 她心生警惕,往后小退了一步以避开那人。谁知那人却亦变了脚步的方向,径直朝她走来。 小亭子很快便到了尽头,她欲再退却退不得了。亭下是久未休整的花草,泥泞一片。她咬咬牙,爬上栏杆就要往亭下跳。 突然,身后一股大力阻住了她的动作。她后颈吃痛,直直摔在了小亭中。抬头,只见披着暗灰军大衣的男人眸光暗沉地盯着她。 “信在你手里?”沙哑的声音像指甲盖划过铁片。 “什么?”她茫然。 男人似乎笑了,浑浊的眼里有了几分神色变换。他不再说话,只一手抓住她的小袄,用力一扯。 一拉一扯间,一块绣着桃花的绢帕从小袄里掉出,飘落在地。 她瞪大眼睛,这是什么?这块绢帕什么时候到她衣服里的?却再没有时间留给她细想,一双长满茧子的大手顷刻间扼上了她的脖颈。她想要呼救,奈何对方显然精于此道,拇指发狠地扣住了她的发声要道。 男人似乎有些微惊讶,轻蔑地哼了一声:“一手就能捏死的货色,哪里需要劳烦我们出手?” 神志涣散间,书玉忽地飞起一脚,踢向男人的要害。奈何对方的动作比她更快,一腿勾住她的脚,轻轻一拧,一股钻心的痛便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知道,她的脚骨骨折了。 “呵,不过是一只会挠人的小猫。”男人加重了手中的力度。 她觉得脑袋和肩膀快要分家了,脖颈处已痛的失去了知觉。恍惚间,脖颈处的桎梏骤然消失,她跌倒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 抬头,泪眼朦胧中,只见灰衣男人对面又多了一个人。一身白色贴身单衣,外套不知所踪,显然来得匆忙。那人肌肉贲张的胸前,坠着一个古铜色的十字架,于树影中幽幽地泛着冷冽的光。 是韩擎。 两个男人,一灰一白,俱是格斗中的高手。短短数秒,两人已拆了五招。 灰衣男人保持着进攻的姿态,浑浊的双眼透着兴奋的嗜血光芒。韩擎松了松手腕,咧嘴看向对手:“你打不过我。” 灰衣男人的眼中突然爆出了精光:“我不需要打败你。”话音未落,他身形一动,伸手便要擒地上的书玉。 韩擎心一紧,迅速截住灰衣男人的动作。灰衣男人似乎就等着他分神的那一刻,一柄手.枪已瞄准了韩擎的左胸。 “韩擎小心!”书玉拼命扯着破碎的嗓音喊。 韩擎眉峰一凝,却已颓然。人总也快不过子弹。 灰衣男人得意地笑出了声。下一秒,他粗嘎的笑声突兀地止住——斜刺里一股力道将他撞向了一边,手.枪亦偏离了原本的准星。 “砰——” 子弹偏离了方向,躲过心脏,射中了韩擎的左臂。 同时,韩擎亦借力点地,瞅准空隙右手一掌劈向了灰衣男人的天灵盖。 灰衣男人当场毙命。 那一撞已使尽了书玉所有的力气。她软绵绵地滑落在地,脚骨处的疼痛一点一点刺上神经末梢。 韩擎捂住左臂,向书玉走来:“你还好吗?” 书玉摇摇头:“我没事,你的手……” 韩擎亦跌坐下来,苦笑:“你们都被他们摆了一道,根本就没有第五封书信,那第五封信就是一道格杀令。辜尨这次可真欠了我一个天大的人情。” 前因后果一串,书玉心下已隐隐有了答案。 韩擎挣扎着站起来:“能走吗?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他们的人不止一个。”谁知他刚站稳,整个人踉跄了几步,又跌了下来。 书玉一惊:“你怎么样?” 韩擎使了几次力都无法站起,不由苦笑:“子弹头喂了药。” “药?”书玉心下一凉。 “只怕是致幻剂。”韩擎的气息已开始不稳,“你快走,沿着这条路走就能碰上自己人。” “我怎么能抛下你一个人?!”书玉急。 韩擎脸色一冷:“你在这里做什么?除了拖后腿又能怎样?” 书玉一滞。 “快走,现在我的神志还在,若药效彻底发挥,保不齐我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他的眼神开始涣散。 “可是……”书玉还在犹豫。 韩擎却彻底没有了声音。 “韩擎?韩擎你醒醒!”书玉手足无措。 过了一瞬,韩擎再度睁开了眼睛。书玉惊喜地扶住他的肩头:“怎么样?好点了吗?” 韩擎却不答,只定定地盯着书玉,暗沉的眼眸里有书玉看不懂的神色。 他伸手抚向书玉微乱的鬓发:“好久不见。你可还记得我?” 书玉愣住。他把她当作了谁? 只听他又道:“书玉,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一样的没心没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Chapter13. 焚舟破釜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韩擎在说完那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后,再度陷入昏迷。 书玉内心震动。难道她曾经见过韩擎?然而搜索记忆的结果告诉她,此番在月明楼,的的确确是她与韩擎的第一次见面。 那么,韩擎的最后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充愣间,她抬头便见辜尨一脸冰霜地大步走来。 “有没有事?”辜尨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看到她泛红的脖子时眼眸一缩,又在触到她肿得不成样的脚踝时彻底冷了眸。愠怒丛生。 贺子峘气喘吁吁地走小亭外跑了进来,看到倒地不醒的韩擎时愣了愣。 “韩擎受了枪伤,子弹上有致幻剂。他已经神志不清,说起了胡话……”书玉努力用沙哑的嗓子说道。 辜尨伸出食指轻轻按住她的唇:“嘘,不要说话,你的嗓子伤到了。” 唇上触到了他指尖的温度,她浑身的颤栗瞬间消停了下来。眼窝一凉,一滴泪就这么划了下来。 差点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把她揽到怀里,轻声道:“没事了。”说罢将她打横抱起。 她攀上他的脖子,忽而急急道:“韩擎他……” 他蹙眉:“有贺子峘。” 她长舒了一口气,依偎回他怀里。 辜尨在经过贺子峘时停住了脚步。他淡淡地瞥了一眼贺子峘,语气冰凉:“既然我来了,为何还要把书玉召回来。” 贺子峘答:“再也没有比书玉更专业的鉴定师。” 辜尨轻笑了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以书玉为由让他出手相助,再以他为由令书玉继续牵扯其中。委实是束缚住他们夫妻二人的好手段。 贺子峘被他摄人的威压震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说过,我可以来帮你们,但条件是,让我妻子退出。”辜尨一字一句道,“让贺子池去当说客?呵,我似乎告诉过你,我辜尨生平最讨厌的便是有人拿我作理由动摇我的妻子。” 贺子峘垂眸。 “很遗憾,你们半点也不守承诺。看来我们也没有什么谈下去的必要了。”辜尨揽紧了怀中的书玉,向亭外走去。 书玉却忽然凑近他的耳朵,一边摇头一边艰难地开口:“不要……不要因为我……” 他不让她继续说下去,低下头便旁若无人地啄了啄她的唇。 她讷讷地不作声了。 他怎么会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不要因为我,做你不想做的事情。 然而,她又怎么能理解,只要是她的事,纵千般困境万般险恶,他也想要为她去做。乐此不疲,甘之如饴。 贺子峘脸上青白交错,想再做挽留却不知从何开口,至来得及叫住快要离开的两人:“辜尨,你……” 就此顿住,再也接不下口了。 辜尨背对着贺子峘回了一句话:“让阎崶给我一个交待。” 贺子峘一愣。这便意味着,尚有转机?他连忙道:“我会转达组长,一定让组长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辜尨不再说话,跨出了小亭。 亭外,两列便装护卫肃然而立,一眼便能看出其训练有素。 俱是贺子峘带来的人。 辜尨却似乎没有看到他们,径直抱着书玉走到了亭外的一辆通体漆黑的斯蒂庞克前。 原本空无一人的车身外,忽然便出现了一位清瘦的中年男子。幽灵般诡谲的身手。 他敛眉对辜尨恭恭敬敬道:“辜先生。” 辜尨略一颔首,那人便打开车门。 车子缓缓驶出小道。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喧哗。 书玉狐疑地往车窗外探去,却见有人惊慌失措地在大街上疯跑。 那人一边跑一边哭丧着脸大叫:“月明楼着火啦!月明楼着火啦!” 书玉心里一咯噔,抬眸看向辜尨。辜尨亦眉间紧锁地看向她。 他从车窗内喊住一个行人便问:“月明楼着火了?” 行人一脸惊魂未定:“烧起来了!好大的火哟,据说是从三楼西厢烧起来的,作孽哟!里面的伶人一个都没能逃出来。” 三楼,西厢! 方蹇待客的房间! 书玉挣扎着要起身,却被辜尨稳稳地按住。 “你要做什么?”他厉声道。 “方蹇……那是方蹇的房间……”书玉语无伦次,“好端端的,为何她的房间起了火?” 半晌,她冷静了下来,双手捂脸埋进了他的怀中。 他环住她,轻声道:“我出包厢时,她尚安好。火起时,她未必在包厢内。” 她点了点头:“是的,她一定不在包厢内。一定不在。” 望着不远处浓烟滚滚的月明楼,辜尨却无法再多说保证的话来。 他瞬间明白了当时方蹇追出包厢时的那番话意味着什么。 “若是被他们盯上了,书玉是逃不掉的。他们没有人性,手段残忍。且他们有足够的耐心,可以蛰伏数年只为除掉一个猎物。我知道你有通天的本事,但一个疏忽,书玉都有可能丧命。”方蹇道。 “那你想怎么样?”彼时,他强压着怒气和心底巨大的不安,转头询问。 方蹇答:“我有办法。” “如果真正的信函不存在了,那么书玉拿走的便什么也不是。”方蹇一字一句道,“你要做的,就是让见到书玉袄子里那封信函的杀手再也张不了口。” 他瞬间了悟。 “你有什么办法让他们知道真正的信函消失了?”他又问。 方蹇蓦地一笑:“我是负责守着信函的人,自然有办法让他们相信,那封信函已经彻底销毁。” 点到为止。他看着方蹇的眼,由衷道:“谢谢。” 方蹇却道:“不要谢我,若不是为了书玉,我倒乐意见你拿走那封信函。除掉了你,无论南边北边,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都成不了大器。” 如此直白。 他要离开,然方蹇再一次叫住了他:“若你见了书玉,请帮我转达一句话。” “好。”他点了点头。 “还有,”方蹇静静注视着他的眼,“好好爱她。” 此刻,车厢内。辜尨揽着书玉,心内却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 一场大火彻彻底底湮灭了第五封信的踪迹。然而守信者犯下如此大的失误,令信函付之一炬,又该承受怎样的惩罚呢? 以方蹇的性子,他岂愿意受制于人? 那样一个甩着水袖以曲艺唱江山兴亡的人,怕是宁可与信函一同化为灰烬,也不愿成为亡命之徒的猎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Chapter14. 尾声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一则消息铺天盖地传遍了整个南京城。 一场大火把城内最富盛名的戏子楼焚成了一摊灰烬。 此后,南京城内,再无月明楼。 谁知,月明楼付之一炬后的第三天,月明楼中四大青衣之首的云月风光大嫁。 新郎是一位隐姓富商,传闻他以半座城池的财富换来了佳人的回眸。 众人都道云月好福气。 一位戏子能得这样一人一掷千金,合该烧香拜佛,叹命运垂怜。 南京城内最好的医院内,书玉穿着乳白色的病号服,坐在一张高脚凳上翻着报纸。 她看着报纸上关于月明楼的各方报道,久久不能回过神。 月明楼失火后,她曾偷偷溜出医院独自去了一趟月明楼的旧址。曾经恢宏的仿明代建筑如今只剩下了个临时搭建的屋棚,棚里聚着幸存下来却又无处可去的伶人。 她在伶人中寻找方蹇。奈何一遍一遍地找,依然不见那位倾城美人的身影。 她抓过一个伶人,劈头便问:“你可见到方蹇?” 年纪尚轻的伶人唯唯诺诺地答:“方蹇是谁?我从来没有听过月明楼里有这一号人物。” 她问了一个、两个、三个,都说没听过方蹇这个名字。 一位记账的小生道:“月明楼里肯定没有伶人叫方蹇,我给月明楼记了十多年的账,从来没有见过方蹇这个名字。” 她不信。明明前些日子她还在前台点了方蹇的牌子。如果没有伶人叫方蹇,那么她在月明楼中见到的那位又是谁? 欲寻那日给她腰牌的小生,却颓然发现那个小生并不在这群人中。 人群里,不见了的还有云水芙蕖。 云月出嫁了,连带水月、芙月、蕖月也如人间蒸发,不见了踪迹。 她依然不甘心,逮着人一个个问:“就是那个在三楼接客的方蹇,生得极美,精通曲艺,容貌犹胜云水芙蕖。” 问了一圈,毫无所获。就在她要离开时,一位老人开了口:“丫头,你说那个方蹇在三楼接客?” 她一愣,答:“对,三楼西厢。” 话一出口,所有的伶人都安静了下来。 好半天,那老人才慢悠悠道:“三楼西厢是不接客的。三楼西面那一整排包厢从来不对外人开放。因为这些房间都是通连的,是我们月明楼楼主的休憩地。” 月明楼的楼主?她怔住。脑中的纷纷杂杂乱得很,好半天她又问:“月明楼的楼主叫什么名字?” “反正不叫方蹇。”老人答,“我们都尊称他一声‘姑娘’。” “姑娘?”她觉得匪夷所思。 老人点头:“我们月明楼中有云月姑娘、水月姑娘、芙月姑娘、蕖月姑娘等等各路姑娘,但在之前都要加上名号。唯月明楼楼主,单单便称得起‘姑娘’二字。” 她忽地升起了一缕希望:“那么你们的楼主长什么模样?” 老人笑了笑:“我们楼主确实仪容不凡,无论气度风华均在云水芙蕖之上。但他绝不可能是你要找的人。” “为什么?”她不解。 “因为,”老人捻了捻胡子,“我们的楼主,是个男人。他也从来不接客。” 她心中一震,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良久,她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们的楼主,现在在哪里?” 老人露出了悲恸的神色:“他没能逃得出那场大火。” ****** 合上报纸,书玉揉了揉额角,抬头便见韩擎从病房外晃荡晃荡地走了进来。 “你的伤全好了?”她惊讶于他的恢复能力。 韩擎大剌剌地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瞥了她一眼道:“哪像你那么金贵,扭个小脚还要大张旗鼓住最高级的病房。” 她有些不好意思。 韩擎却似半点也未察觉她的窘迫,询问道:“你的嗓子可有留下后遗症?” 她摇了摇头,回他一句:“我的嗓子,耐用着呢。” 韩擎失笑。 半晌,她状似无意地问:“韩擎,我们以前见过吗?” 韩擎一愣,不答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觉得你面善。”她仔仔细细地观察他的面部表情。 韩擎却忽然笑了:“我们怎么可能见过?你一个大家闺秀,我一个黑白两道上讨生活的混混,我们哪里可能有交集?” “怎么不可能有交集?”她反问,“可我就觉得在哪里见过你,你说吧,这又怎么解释。” 韩擎忽然神神秘秘地凑近她,道:“该不是,在梦里见过我吧?” 她莫名:“什么梦里?”这人扯的什么东西? “就是,这样的梦……”他附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韩擎你个流氓!”她气得抓起枕头就往他脑袋上砸。这个痞子,没一次正经,居然调侃到她的头上来。 她心下又羞又恼,再也不要好奇诸如此类的问题,两人见没见过,有什么打紧? 枕头没能砸中身手敏捷的韩擎,却打到了从病房外进门的辜尨。 “这是做什么?”辜尨挑眉,手中抱着砸来的枕头。 她瞬间有了靠山,连语气都理直气壮起来:“老公,这个人奚落我金贵,扭个小脚还得上医院。得,我不要受人嘲笑,今天下午就出院。” 确实在医院里憋得慌,早就想出院了,奈何辜尨总不肯。 听罢,辜尨淡淡地瞥了一眼韩擎,没有说话。 韩擎抖了抖,立刻举手投降:“你们夫妻二人的小情趣,我不懂。我撤,我撤还不行吗?” 说罢溜得比泥鳅还快。 辜尨走到病床前,一把将她捞到了怀里。 “能走动了?”他问。 “早就能跑了!”她赶紧道。 “嗓子也恢复了?”他又问。 “都能唱曲儿了。”她随即哼哼了两句。 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这么看来,你的身子大好了。” “是呀,是呀,所以早些出院吧。”她乖巧地蹭了蹭他的脸颊。 他却道:“既然身子大好了,今夜便来陪我就寝吧。” 她一愣,一拳捣向他的心窝:“说什么呢。”耳根却又红了。 他低低地笑了。啄了啄她的粉面,他忽而问道:“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她狐疑:“去哪里?” “随便,”他说,“去英国怎么样,这个时节爱丁堡的风景很不错。或者去意大利,你不是心心念念要去看一看梵蒂冈?” “怎么忽然想去旅游了?”她觉得有趣。 他把下巴隔在她的肩头:“如果你喜欢,我们可以在那里定居。” 南北的政局越来越扑朔迷离,竟有人胆敢布局来取他性命。他怎能让她也跟着一同涉险? “不去。”她的答案很坚定。 他却不依不饶:“不喜欢这些地方?那我们可以选别的。你想去哪里?” 她状似认真地考虑了半天,答:“我想去……” 他静静等她的回答。 “……去有你的地方。”她眉眼弯弯。 知道你不会与我同去,所以我要留下来陪着你。 他一愣,随即无声地笑了。 他的小妻子呀,从来便不让他省心。 不过,就这样操一辈子心,他甘之如饴。 她忽然问:“找到方蹇的下落了吗?” 他想了想,答:“应该回到家乡了吧。” “喂,你说两年前你曾经点过明月的牌子,这是怎么回事?”她忽地摆出一副秋后算账的模样。 他一愣,怎么话题跳转得这么快。他有些无奈:“都是些不打紧的陈年旧事,你提它作甚?” “你见的那个明月,有方蹇漂亮吗?”她继续问。 他没奈何了,甩出一句万金油:“全天下女人,在我眼里就你最好看。” “我问明月呢,你扯我做什么?”她显然已经对此类言语免疫。 “漂亮。”他只得坦诚,“明月很漂亮,毫不逊色于方蹇。” 她登时柳眉倒竖:“快老实交代,你当年找明月做什么?” 他苦笑:“没干什么……”忽而灵光一闪,瞬间便想到了个转移话题的好办法。 “最后一次见方蹇时,他让我转达给你一句话。”他说。 她果然消停下来,眼巴巴地问:“什么话?” 他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形,答:“他说——” 包厢外,宽袖长襦的美人背光而立,纵看不清面容依然能辨清那绝尘脱俗的气度风华。 美人甩一甩水袖,道: “——书玉,若此生有缘,我还你一曲真正的《高山流水》。” ——《戏子楼》全文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Chapter15. 番外·哀江南(上)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他人生中第一次登台唱曲时只有11岁。 一曲唱毕,台下哗然。 满座客人带着各色目光估量着台上的小美人,就像评判一件货物。 在这些□□裸的目光中,他猛然生出一股恐惧。 就在他险要落荒而逃时,一袭青衫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抬头,便撞见了一位面容清隽的青衫公子。 “你叫什么名字?”青衫公子问。 他有些讷讷:“江南。” 青衫公子笑了:“江南。好名字。” 他有些脸红。接着便听那公子又道:“你有唱曲的天赋,唯经打磨方可璞玉成材。想不想跟着我学?” 他瞪大眼睛,依然心动,口中却犹豫:“你……会教吗?” 青衫公子失笑:“我会不会教,你跟来一看不就知道了?” 他一时有些怔怔,身体已快于大脑做出了选择。他上前几步,抓住了青衫公子的衣袍:“我跟你学。” “此后,我便是你的师父。我叫方蹇。” “方寸之地的方,‘驾蹇驴而无策兮’的‘蹇’。” 他听不明白。青衫公子耐心地解释:“方寸之地,蹇驴无策。取一筹莫展、穷途末路之意。” 他依然懵懂。 很多年后他才知道原来他的师父是赫赫有名的江南第一伶。 江南方氏,眼界极高,非根骨上佳的苗子不收。他是师父收的第一个徒弟,却不想也是最后一个。 他成年后第一次登台,画桃花妆,着宽袖长襦,还未启唇便已艳压群芳。 一曲《桃花扇》,满座皆惊艳。 他于后台休息时,戏班子的管事一脸心事地走了过来,说有大官人要见他。 他正对着镜子细细卸妆,并不理会这所谓的大官人姓甚名谁。 管事急了,哆哆嗦嗦道:“这位大人可得罪不起啊,您去陪一陪又有什么损失呢?若被大人看上,此后岂不飞黄腾达?” 他一挑眉,一根簪子便甩到了管事脸上,生生在堆满肥肠的下巴处划出了一道红痕。 “不好意思,手滑了。”他懒懒地觑了管事一眼,犹自卸妆。 管事登时面如土色。 休息室的门再度被推开。师父一身青衫走了进来。 他的眼中瞬间跃上喜色:“师父,你说我今日唱得如何?” 师父似乎有些疲惫,看向他时依旧和颜悦色:“唱得很好。我的一身本事,你已尽数学去。” 他喜形于色,像个得到蜜糖的孩子。 师父微微点了点他的戏服:“把它脱下来给我。” 他虽不明所以,但依然赶紧照办。 “以后这桃花妆,你再也不要画了。”师父淡淡地说。 “为何?”他忍不住问。 师父答:“太艳。” 他不解。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江南,生逢乱世,你要懂得藏拙。” 当晚,师父彻夜未归。 他闯将到管事房中去时,才从管事语无伦次的叙述中拼凑出了来龙去脉。 原来,那所谓的大人,竟是北边政要秘密请来的日本高官。 他发疯似地跑遍了整个南京城。 寻了整整两天一夜才在荒郊别苑寻到了师父的踪迹。 薄薄的雕花木门,隔了两重天。 他跪在门外,泪如雨下。 门内,师父的声音奄奄一息:“江南,你又何苦来。” 他不说话,只拼命地磕头。额头瞬间血流如注。 师父长叹了一口气,道:“江南,你走吧。不要进来。这是为师的最后一个要求。” 酒巷茶馆中,说书先生一拍黄板,叹道从此以后江南再无第一伶。 台下有人反驳,胡说,分明前阵子在南京城还见那方氏于闹市中登台,一曲《桃花扇》偏偏只截了最后一幕,铿锵血泪,字字唱得剜心。那唱功竟比过去还要精湛上几分。 众人奇道,有这回事? 那人答,千真万确! ****** 南京城,烟花巷。 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落拓男人于马厩里枕着稻草睡得正香。 黑夜里,一道沉稳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堪堪停在了男人身边。 “我听了你白日里于集市中唱的那首曲。这是我几十年来听过的最好的《哀江南》。” 稻草堆里的男人依旧保持着睡姿,一动不动。 “我知你痛恨倭人,我们来做一笔交易如何?”那个声音透着些微清冷,“只需你坐镇一方,替我守一封信函,然后把信函交给来寻它的人。你做完这一切后,其余后续自有其他人来完成。你若答应,这件东西便是你的了。” 说罢,把一个方形的包裹抛到了稻草上。 稻草上的男人动了动,坐起身来。他打开包裹,不由一愣。 方形纸盒内,赫然是一个带血的头颅。亚洲人的面孔,却显然不是中国人。 那人死前显然经历了极端的痛苦,死不瞑目。 “我把信函交给来寻它的人后,后续会是什么?”他问。 来人的声音透着淡淡的笑意:“他们都会死。不过这些人俱死有余辜,就像他。”那人指了指纸盒中的头颅。 他沉默了半晌,说:“好。我答应你。” 那人轻轻笑了:“那么,告诉我你的名字。” “方蹇。”他一字一句道,“方寸之地的方,‘驾蹇驴而无策兮’的‘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Chapter16. 番外·哀江南(下)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自方蹇入主后,月明楼一跃成为了南京城声色第一楼。 而他手上间接沾染的人命也越来越多。 有些人确实该死,有些人却是政治的牺牲品。 夜阑人静时,他也惶恐不知所措。时常夜半惊醒,直至经年后渐渐麻木。 北平辜尨来月明楼时,方蹇已静如止水的心再度惴惴起来。 难道这次那些人要辜尨的命? 他听闻过那位辜先生的大名,是个人物,既有竹子的风骨,又有墨梅的清冷。 这样一个人,可惜了。 谁知,辜尨一进楼却要求:找月明楼里唱功曲艺最好的人来。 方蹇听到小生的汇报,愣了愣,随即让唱功最好的云月去摘星阁接待。 谁料云月很快便被轰了出来。 小生嗫嗫嚅嚅地道出辜尨的原话—— “唱得太差劲。” 方蹇哑然失笑,整了整衣袍道:“请辜先生移步三楼西厢,就说明月想邀先生一叙。” 小生呆了呆,竟没了反应。 方蹇坐在梳妆台前,执起一支眉笔:“许久不上戏妆,倒生疏了。” 小生一愣,连忙起身,往摘星楼传话去了。 若要一般显贵从摘星阁移驾三楼下等厢,定然少不了推拒和抱怨。 谁料辜尨二话不说,拿起大衣便来了三楼西厢。 三楼西厢内,方蹇着宽袖长襦,眉目婉转,指尖便是一曲风花雪月。 台下辜尨听得认真,仿佛对着的是最重大的会议谈判。 曲毕,方蹇问:“辜先生觉得这曲可还入耳?” 辜尨点点头:“比先前听的要好上许多。” 这便是所有的评价?方蹇有些失望。于是他又问:“先生可喜欢戏曲?” 辜尨想也不想便答:“不喜欢。” 方蹇哑然,不喜欢还掷重金来月明楼。真是怪人。 “那先生又为何来月明楼呢?”方蹇终究还是把心中的困惑问出了口。 谁料清冷疏离的辜尨瞬间柔软了神色。他顿了顿,答:“因我妻子喜欢。” 方蹇一愣,没料到竟是这样的答案。半晌后笑道:“所以先生这是爱屋及乌?” “不。”辜尨答,“我不喜欢戏曲,但我愿意为她了解曲艺。我不想……”不想让她嫌弃我不知风雅、五大三粗。这最后一句话倒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方蹇瞬间明白了。他有些震动,喟叹道:“辜先生的太太真是好福气。” 辜尨答:“是我的福气。” 这样一对伉俪,于细微处见真情,令方蹇不由心生羡慕:“不知辜太太是什么样的人?” 辜尨笑了:“她是天底下最美好的女子。” 大抵这是世间丈夫对妻子最美的评价。 方蹇心下动容。 他原以为辜尨的评价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谁料两年后,当他亲眼见到那个女子,他才了悟,辜尨当年那句评价竟无半分虚言。 那女子待他唱完一曲《哀江南》,便道:“方蹇,你想不想离开月明楼?” 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他是月明楼的主人,是秘密的守信者。月明楼要靠他支撑,那群隐在暗处的人亦要他斡旋于猎物之中。 没有人问他,方蹇,你想不想离开? 那时,他回了她一句:“离开月明楼,我会更不开心。”他这一生,是没有机会能脱离月明楼了。既然没有希望,那就不要奢求。 她入了他的心,他却不敢剖开心来细细瞧上一番。 再见辜尨时,他顿生恍惚之感。原来,原来他们便是两年前他心生艳羡的那对美满夫妻。 他想放声大笑,奈何苦涩早已蔓延。 鬼使神差间,他偷龙转凤,以《凤求凰》代了《高山流水》。 辜尨不懂曲艺,但这曲《凤求凰》,他一定是知道的。因为两年前就在这同一间包厢,唱的就是这曲《凤求凰》。 果然,辜尨看向他的眼里多了几分探究。 书玉直至被辜尨支走也依旧云里雾里,然眼里对心上人的眷恋却半分也掩不住。 他疯狂地嫉妒着辜尨能拥有她,谁料她却吃起了他的醋。 世间红尘,可叹,可笑! ****** 亲手点燃屏风时,方蹇有一瞬的轻松。 经年的噩梦,终于解脱了。 看火蛇迅速舔舐了整个包厢,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突然,火光中,有白衣丽人自隔壁厢的暗门闯了进来。 那人焦急地冲他喊:“姑娘,您这是做什么?” 他懒懒地觑了一眼焦灼的白衣美人,笑了:“云月,过几日你该出嫁了。快离开这里,听话。” 云月却摇头:“您总想把我推离您身边,可是云月不想走。”说罢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他淡淡道,“我对你并不好。你不必如此。” 云月却笑:“若没有您,云月早就死了。” 他还要说话,却觉得后颈一痛,似乎有细细的针头扎进了他的皮肤。 猛一回头,他愕然发现就在这说话的功夫里,蕖月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他的身后。 “姑娘,多有得罪了。”蕖月垂眸。 云月喊道:“蕖月,快带他走!” 他的甚至渐渐模糊,最后一丝清明中,他看到云月换上了他惯常穿的那件红袍。 有吻小心翼翼地落在他的额头:“若真要给那些人做出个样子,我来。” 又有人抗住了他的胳膊。 是水月和芙月。 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 熊熊火光中,那个身着红袍的俏丽身影渐渐模糊,最后消融在了一片浓重的红色里。 ——番外·《哀江南》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Chapter01. 缎面高跟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无月之夜,小巷深深。偶尔有几声猫头鹰的啼鸣自夜色深处传来,很快便被吞噬在了死一般的沉寂中。 如沼泽般浑浊的空气里,几声急促的惊呼敲碎了一片寂静。 悉悉索索的衣料子摩擦声和粗重的呼吸声在这巷子里愈发显得刺耳。 “这小娘皮倒泼辣得紧。”带着浓重酒气的声音透着压抑的兴奋。 另一个声音道:“你抓住她的腿,我把她的下衫褪下。” “唔……”被钳制住的女子挣扎得更激烈了,怎奈敌不过两厢施力,眸里渐渐透出绝望的死寂来。 咯噔,咯噔,咯噔。 石板路上传来了细高跟鞋的声响。光听这鞋跟敲击地板的婉转之声,便不难揣测出鞋子的主人该是怎样的魅惑妖娆。 正在卖力制住猎物的两个男人俱是一愣,不约而同地回转过身去。 只一眼,便酥软了骨头。 两盏马蹄灯歪歪斜斜地躺在地上。借着微弱的灯光,依稀能辨别出来人玲珑的曲线。 端的是纤腰长腿,体态婀娜,比那临时抓来的农家少妇不知要诱人多少倍。 缎面的高跟鞋尖端镶着一圈水钻,于马蹄灯的光线中泛着幽幽的蓝光,大抵夜场里最当红的流莺也不过如此了。 “我道是谁在这里,原来是张警司手下的两条狗。”软软媚媚的声音像一根羽毛,直挠得两个男人心旌摇曳。 “你是谁?”其中一个男人的呼吸愈发粗重起来。 另一个男人放开了桎梏着少妇的手,脚已不自觉地往那女人的方向而去。 女人轻轻一笑,道:“我是谁?你说我是谁?” 她的容貌隐在夜色里,但依然能分辨得出她脸上愈发肆意的笑容。她依旧婷婷袅袅地站在那处,只伸出一只手,便将伺机扑将上来的一个男人掼倒在地。 跌倒在地的男人蜷着身子嗷嗷直叫。 另一个人连忙上前查看,这一看之下登时面如土色。那女人只动了动一只胳膊,便轻而易举地卸了他兄弟的一条腿。 被捉来的少妇早趁着空档跌跌撞撞地跑了。此刻,小巷里只有两个面色苍白的醉汉,以及这个古怪的女人。 咯噔,咯噔。 女人向前走了两步,堪堪停在两个男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睨着脚边这两只瑟瑟发抖的蝼蚁。 她忽而蹲下身子,提起了滚落在一旁的马蹄灯。 幽幽的灯光直直打上了她的脸。 蜷缩成一团的两个男人在看清她容貌的瞬间同时发出了骇人的尖叫:“你你你……你是……” 女人勾唇一笑:“呵,我是谁?我是你们的拘魂使。”话音未落,尖尖的指甲已抹开了其中一个男人的动脉。 “姑奶奶,姑奶奶饶了我们吧,我们也是身不由己……”另一个男人语无伦次地朝女人磕头。 咚咚咚。磕头声一下沉过一下,与那汩汩的动脉血流声夹杂在一起。 磕头声响到第二十一下时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马蹄灯燃尽了最后一丝寿命,噗地跌入了黑暗。 夜色深处,又传来了一阵猫头鹰的啼鸣,似哭似笑,似哀似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Chapter02. 有猫名夜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春天收起了最后一点尾巴。 一场雨后,院里的西府海棠一夜间落了满地残蕊,直叫书玉心疼了好半天。 辜尨坐在窗前看书,眼未抬便知书玉在院子里扫落花。 她将落花扫成了一个小山丘,却怎么也舍不得将这一丘落海棠清走,于是蹲坐在花丘边上愁眉苦脸。 辜尨翻过一页,书玉叹了一口气。再翻一页,又是一声哀叹。一页一叹,竟卡得分毫不差。 三声叹息过后,翻页声再也没有传来。 书玉一口气憋得难受,忍不住抬头去看窗边的辜尨。这一抬头可不要紧,她愕然惊觉,窗边怎么一个人也没有了? 她还没来得及收回惊讶,忽觉身子一轻,下一秒便倚进了一个宽厚的怀抱。来人悄无声息地揽了她的腰,心甘情愿地作了她的坐垫。 “你不是在看书么?跑到院子里做什么?”她揪起一根小草砸他。 他很自觉地受了她一草偷袭,态度良好地答:“老婆在院子里叹气,我哪里还看得进去书?” 她斜着眼睨他,满眼不相信。 他笑了:“你不就是要叹给我听吗?” 她恼羞成怒:“胡说,谁叹给你听?” 他挑眉:“满院子就你我两个大活人,你不叹给我听,叹给谁听?” 她咬牙:“我叹给花听,总可以吧。” “哦,”他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在我老婆心目中,连开败的花地位都比我高。” 他的语气难得地带了一丝萧索,她立刻心软了:“其实吧……你的地位……也很高的。” “有多高?”他来了兴趣。 她有几分羞赧,这人怎么蹬鼻子上脸了?她扭头不看他:“哎呀,反正就那么高,其实也不算很高……” “到底高不高?”他较真起来。 她耳根一寸寸红了,扭回头瞪他:“一点也不高!” 他低低地笑了:“这样啊,那我备好了的那株广玉兰也就没有必要拿出来了,反正在你心里我的地位那么低……” 她登时坐直了:“什么什么?什么品种的广玉兰?你什么时候弄到的?快拿来我瞅瞅!” 他凉凉地瞥了她一眼,不说话。 她顿悟,凑上前啄了一下他的嘴角:“在我心里,你的地位最高啦。花在哪?快拿来我看看。” 他莞尔,这么没有诚意的回答,偏偏她还说得那么理直气壮。不过那株玉兰本就是为她准备的,迟早还是要交到她手里。 他动了动,把她笼到怀里:“中午就到了。我看你那宝贝海棠的凋谢期就在这几日,所以前些日子挑了株玉兰给你移情,花农今日中午应该就会把花送来。” 她瞬间弯了眉眼,揽住他的脖子又往他脸颊上啄了一口。 “说吧,怎么谢我?”他不为所动。 她开心得找不着北:“都依你,都依你。”脑中已在勾勒该如何侍弄那株新玉兰。 他看着她兴奋的模样,摇头失笑。 午饭刚过,书玉已到大门口处候着。 辜尨不解:“花农会把花送进宅子来,你站在门口干什么?” 书玉摇头:“我就看看花长什么样。” 辜尨没奈何了:“那你站在阴凉处等。”顿了顿又道:“别等太久,早些进屋。” 书玉把头点得鸡啄米,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辜尨无奈地摇了摇头,独自进了宅子。 左等右等,总算有个花农模样的人出现在了街道口。 那人扛着半人高的植株,很快便走到了宅子前。书玉连忙招呼道:“轻一点轻一点,小心门槛。” 谁知花农站在门槛前不动了。 书玉疑惑地盯着那花农,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便听那花农发出了带着哭腔的哀求—— “书玉!你可得救救我啊!” 这声音,这语调,听得书玉目瞪口呆:“贺子池?你什么时候改做花农去了?” 那一身粗布衣衫、扛着麻布包裹的植株、俊脸晒得通红的公子哥儿,不是贺子池又是谁? “你又惹什么事了?”一听那声音,书玉便明白了七八分。 贺子池欲哭无泪:“上周组长派了个没天理的任务给我,让我去找张警司走丢了的宠物猫。天呐,你知道那张警司有多古怪么?明明委托人找东西,却不说那猫长什么样子,隔着个屏风就只说了猫的名字。乖乖,难不成我走街窜巷喊着猫的名字,那猫就主动回来了吗?” 书玉莫名:“咦?组里最近接案子的风格有些诡异啊,怎么这样的案子也给接?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应该交给街区里的警署么?” 贺子池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他总不能说,由于他的失误导致她以身涉险,辜尨非得要阎崶给个交待;而阎崶破天荒地伏低姿态道了歉后,他的炼狱生活就开始了。前阵子要他帮李家的姨太太捉奸,前前阵子要他给王专员带孩子,眼下居然要他去找张警司走丢了的猫?!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了? 书玉扯了扯嘴角:“你惹组长不高兴了?” 一语中的。贺子池掬了一把辛酸泪,看向书玉的眼分外真挚:“书玉,我知道你是好人,帮帮我吧,我要是没在规定时间内把那只破猫找出来,组长就要我陪副市长的长女逛夜市!我的贞操俱在你手里了啊书玉……” 书玉不解:“让你陪名媛淑女逛个夜市怎么碍着你了?这是好事啊。” 贺子池一脸惶恐:“我宁可抓一百只猫也不要和那邱萍萍呆上半秒。”开玩笑,那长得如同女匪的女人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他捏死,更别提那女汉子成日里恨嫁心切,不知摧残了南京城内多少好儿郎。 书玉肃容,看贺子池的样子不像在开玩笑。她摊了摊手,道:“这事我也帮不了你啊,你要我帮着鉴定文书字画倒没问题,可这找猫找狗……” “不找猫也成,你就跟我回一趟组里吧。组长见了你,没准一开心就不让我找猫了。”贺子池连忙道。 书玉莫名:“我怎么不知道我有这么大的面子?”当年她在阎崶手下没少吃苦头,整个分组里就数她被训得最惨,她见着阎崶必然犯怵,阎崶见了她必然开训。所以贺子池的意思是,把她送到阎崶面前让他训着开开心? “不成。”书玉果断拒绝,又补充了一句,“没有商量的余地。”笑话,当她傻子么? 贺子池默了默,半天后下了决心,铿锵道:“若你这次帮了我,我府上的花花草草,随便你拿!” 书玉本来已经准备转身进宅子,一听这话,立刻顿住了脚步:“你这话可当真?”贺家二公子的院落汇集了半个天下的奇花异草,谁人不知? “千真万确。”贺子池一副凛然的模样。 “好。”书玉点头,“我答应你。” 贺子池喜笑颜开:“那走着,回组里!” “谁说我要回组里了?”书玉觑了他一眼,“我决定帮你找张警司的猫。” 诶?贺子池傻眼。 “张警司除了说了猫的名字,还说了什么?”书玉问。 贺子池回想了半天:“没了。他吞吞吐吐遮遮掩掩,废话了半天就只说了猫的名字。” 书玉蹙眉。那些个官僚确实有这样的怪癖,明明要人找物,却因物品太贵重而不愿透露更多。可是不过一只猫而已,有什么名贵之处需要这般遮掩? 她想了想,说:“算了,你问也问不出什么,我让辜尨找人再问问那张警司。”张警司可以不拿贺子池当回事,但他不能驳辜尨的面子。她转身就要往宅子里走:“辜尨就在里头,我去……” “别!别别别!”贺子池突然惊恐地叫了起来。 书玉被吓了一跳:“你还要怎样?你的面子不够大,什么都问不出来,难不成你真准备满大街喊着猫的名字?” 贺子池内心滴血。若辜尨知道他又来招惹书玉,那就不是找猫这么简单了,他很有可能直接被一台花轿送进邱萍萍的香闺。 “成,不找辜尨。”书玉头疼,“不过筹码翻倍,我要你帮我培育一株花期延长三倍的西府海棠。” 贺子池松了一口气:“行行行,没问题。” “那猫叫什么名字?”书玉问。 “夜猫。”贺子池答,“那只破猫名叫‘夜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Chapter03. 混入张宅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天刚蒙蒙亮,书玉便从被窝里钻出来,抹黑开始穿衣服。 枕边的辜尨被她的动静吵醒,皱了皱眉,哑着嗓子道:“起这么早做什么?” 书玉被他一胳膊捞回了被窝,挣了挣,把早就想好的借口道出:“书斋要我去鉴定一副字画,卖家约了这个时间。” 辜尨不满:“哪个卖家排场这么大?” 书玉适时地凑上去吻了吻他的额角:“哎呀你就别问了,等我干完这一单,得了大大的好处,到时候好好犒劳你。”说罢从床上跃下,拎着个小布包踢踢踏踏出了门。 门吱吱呀呀关上了,辜尨翻了个身欲继续睡去,怎奈身边空了一块,百般不适应,故而怎么也睡不着了。 大清早,集市里早已人潮攒动,叫卖吆喝声与讨价还价声并举,好不热闹。 书玉换了一身粗布衣衫,戴着个头巾,臂弯里挂着一方竹篮。篮子用蓝色碎花小布盖着,看不清里头是什么。 一旁,同样粗布衣服打扮的贺子池拖拉着一个木板车,狐疑地问书玉道:“这样就能混进张警司的宅子?” “你说呢?”书玉凉凉地瞥了贺子池一眼。 贺子池立刻噤声。过了半晌又忍不住问:“可是进了宅子问出猫的特征和长相后,还是找不到那只猫怎么办?”南京城大街小巷贴满了寻人启事,也不见有几个人能被寻到,更遑论一只猫。 “谁说我要帮他找到那只猫?”书玉挑眉,“问清猫儿的特征以后,买一只一模一样的猫送给张警司不就结了?” 贺子池一呆,瞬间恍然大悟:“哇哈,对啊!书玉你真是……” 突然,书玉蹙眉:“嘘!他们到了。” 贺子池顺着书玉的视线望去,只见集市东边来了几个小厮打扮的人,东张西望不知在找什么。 书玉调整好了面部表情,迎上去对着那几人中唯一个大丫鬟道:“姐姐诶,这是按你们要求送过来的果蔬,全是今晨刚刚采摘下来的,保准新鲜。”说罢从贺子池的木板车里拿出了一个早就包好的小包裹,道:“这是给几位哥哥姐姐准备的小礼。都是些农家的物什,不值几个钱,但胜在不施农药,小玉自作主张拿来孝敬几位哥哥姐姐。” 大丫鬟接过包裹,眉间倨傲之色缓了缓,不过仍觑了书玉一眼道:“原先负责送蔬菜的李嬷嬷呢?” 书玉答:“嬷嬷前些日子感染风寒,只好让小玉来代送。” 大丫鬟看了看贺子池,终于不再发问:“你们跟上来。” 那丫鬟并小厮又采买了几样肉食和脂粉,统统堆到了贺子池的板车里。 贺子池刚要摆出一副哭丧脸的表情,就被书玉一记眼刀狠狠地逼了回去。 抵达张警司的宅子时,天已大亮。 书玉和贺子池跟在大丫鬟身后从后门进了宅子。 大丫鬟撂下一句“你们去后厨房把这果蔬收拾妥当再走”后,便招呼着几个小厮离开了。 后厨房是女人的天下。 热情的厨娘一边接过书玉和贺子池送来的果蔬,一边直夸二人生得好看。 贺子池被夸得不好意思了,书玉却笑盈盈地把这朴素的赞美统统收下。 书玉一边给厨娘打下手,一边与那厨娘闲聊:“大娘,你说张警司有什么偏好否?不瞒大娘,小玉家里有个不成器的弟弟,怎么也找不着活,若张警司能帮帮忙,兴许小玉那弟弟能有些出路。” 厨娘性子耿直,很快便答:“这可不大好办啊。我们老爷平日里没什么喜好,一不收现银,二不收珠宝玉石,唯一喜欢的大概就是养鸟。可那鸟儿都名贵得很,丫头你肯定拿不出来。” 书玉诧异:“看不出来张警司居然喜欢养宠物?除了鸟儿,张警司还有什么喜欢的宠物?” 厨娘想了好半天,摇摇头:“我倒没见过府里还有除了鸟以外的宠物。” 一旁的贺子池忍不住了:“那猫呢?张警司养猫吗?” 书玉面无表情地觑了一眼贺子池。后者自知失言,捂着嘴不敢说话了。 厨娘倒没觉察出不妥:“没见过宅子里有猫啊。” 坐在灶炉边拣菜的几个仆妇却捂着嘴哧哧笑了起来。 书玉狐疑地望向那几个女人。只听其中一人道:“我看妹子也别找鸟找猫了,只消你梳妆打扮妥当,走到我们老爷面前,别说给你弟弟安排活干,就是你想要天上的星星月亮,老爷也会给你摘下来。” 书玉一愣,脑中飞快地运转起来。 贺子池却毛骨悚然。看来这张警司是只色中饿鬼,书玉莫不是想以身饲这色鬼?若果真如此,辜尨非一掌劈死他贺子池不可。 厨娘变了脸色,唾了一口道:“看我不撕烂你们的臭嘴,你们想教坏小姑娘还是怎的?”说罢转头对书玉道:“不要听她们胡说,我和府里的总管有些交情,我让他帮你问问有没有合适你弟弟的职位。” 被训斥了的女人不高兴了:“刘姐,你怎么知道是我们教坏小姑娘而不是小姑娘自己乐意呢?” 又一个女人嗤笑道:“是啊,没准这又是一个十七姨太太呢。” 十七?书玉汗颜,这张警司居然娶了不少于十七房的姨太太。还真是老当益壮的风流人物。 厨娘已气得满脸涨红:“你们当着外人的面胡说些什么,如果被太太知道了……”她蓦地哽住了嗓子,不敢往下说了。 那几个长舌的女人亦变了脸色,立刻低头各做各的活。 书玉和贺子池面面相觑。看来张宅的太太威压甚重,手底下的人俱谈之色变啊。 “大娘,这十七姨太太……是个怎么样的人啊?”书玉觑着厨娘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 厨娘好不容易缓和了下来,被书玉这一问又紧张了起来,然而在看到书玉无辜憨厚的表情时,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十七姨太太是个难得的美人,可惜红颜薄命,丫头你可千万不要学她。” 书玉心里一咯噔,看来那十七姨太太是已作古了的红颜。 果蔬都已收拾妥当,书玉和贺子池再也没有理由可以逗留,只得起身作别。 沿途,书玉又逮着些丫环小厮旁敲侧击,没有一个人在张宅里见到过猫的踪迹。 明明宅子里就没养过猫,那张警司要人找的是哪门子的猫? “你确定张警司要你找的是活猫?而不是玉石猫、金雕猫?”书玉一边在宅子里穿梭,一边低声凶贺子池。 贺子池耷拉着脑袋:“他确实让我找猫啊,还点明了是只宠物猫。” 书玉泄气。也是,从张宅厨娘口中可知,张警司根本就对古玩玉器没兴趣,因此他断断是不会收藏玉石猫抑或金雕猫。那么,张警司走丢的到底是哪一只猫? 两人正往前走着,忽然前方几道脚步声从假山后转来。 书玉和贺子池脸色微变,确是避无可避了。 只几秒钟的空档,二人已恢复了冷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来的是张警司,又何惧? 来的却不是张警司。 三个小丫鬟环着一位仪容端庄的女人。那女人着一身牡丹团簇滚金旗袍,摇一柄牡丹花样小圆扇,蹬一双吉祥纹理高跟鞋。 那双高跟鞋尤为美丽夺目。细跟缎面,鞋尖镶着一圈水钻。弧形的水钻像一弯月牙,冷冷地泛着妩媚的蓝色光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Chapter04. 夜猫非猫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蹬着细高跟的女人妆容精致,但依旧掩不住岁月的雕痕——那密密的眼角细纹任扑多少层粉也掩盖不住。 但不可否认,纵韶华已逝,眼前这位依旧是风韵犹存的旧式美人。 美人蹙了蹙眉,对着书玉道:“你是哪个房里的丫头?” 书玉一愣,马上答:“给厨房里帮佣的,现在马上就走。” “太太,今日确实是府里的采买日。”一旁的小丫鬟轻声道。 张太太和缓了眉目:“原来只是一个宅外的采买丫头。” 书玉刚松了一口气,只听头顶的声音又道:“只一个采买的丫头便有这般容色,你们莫不是联合着那死鬼来诓我的吧?” 三个小丫鬟登时齐齐下跪:“奴婢不敢,奴婢是太太的人,一切但凭太太吩咐。” 书玉一颗心又提了起来。这张警司的原配,好生跋扈。 贺子池比书玉还紧张,却愣是挪了几步挡在了书玉面前,引得书玉诧异地瞥了他一眼。 张太太这才看到了贺子池:“这又是谁?也是负责采买的下人?” 丫鬟答了个是。 张太太却冷了神色:“连个小厮都这样俊,还敢说不是他刻意安排的?怎么,这回连小倌也要带到家里来了么?” 一番话说得贺子池险些吐血。这位太太的想象力太过丰富,他有些受不住。 书玉悄悄拉了拉贺子池。贺子池了悟,于是两人皆敛目垂头,态度谦恭地聆听太太教诲。 张太太训了几句自觉无趣,最后竟抬起书玉的下巴,细细观察她的五官来。 除却辜尨,书玉还从未被人如此近距离地看过脸,一时有些不自在。 张太太将书玉的局促尽收眼底。半晌,她桀桀地笑了:“你这张小脸竟比那贱人还美上几分,也难怪那死鬼看得上。不过我告诉你,你若想顶上十七姨太的名号,那就是痴心妄想了。” 书玉被那尖尖的指甲硌得难受,却听那女人在她耳边道:“好不容易送走了一个叶猫儿,还想再来一个叶猫儿么?” 书玉瞳孔一缩,脑中灵光一闪。然只一瞬便收敛了眼里的万千光华。 张太太一愣,前一秒被书玉眼中的精光灼伤了眼,下一秒再看,眼前的丫头明明仍是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 莫不是她眼花了? 书玉颤颤巍巍地福了福身:“奴婢惶恐,若奴婢有半分这样的念想,天打五雷轰。”若她有半分想当张家姨太太的念头,不劳烦老天来劈,她自己先把自己给劈死。 “量你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快走吧。”张太太摇了摇小圆扇,蹬着小细高跟,渐渐走远了。 书玉却留在原地不动了。 贺子池抹了抹脑门上的汗,唏嘘道:“这个老女人好恐怖。” “贺子池。”书玉忽然开口叫道。 “啊?”贺子池茫然。 “当日张警司是怎么跟你描述那只猫的?”书玉问。 贺子池依然不解:“我不是都跟你说了吗?他只告诉我了猫的名字。” “不是,”书玉蹙了蹙眉,有些不耐,“我要你把他的原话复述出来。一字不落。” 贺子池有些犯难,哪有可能原模原样地把张警司的话还原出来?不过他还是努力地回想了起来:“他大概是这么说的——” “数月前走失了一只宠物猫。自它走后,我无时无刻不在牵肠挂肚。” “那是一只很伶俐的小东西,善解人意,与我最是亲近。” “它的名字叫夜猫。若你能帮我把它找回来,再多的酬金也不是问题。” “没了,就这些。”贺子池摊了摊手。 书玉没有说话。 就在贺子池以为书玉又要凶他时,书玉转头对他微微一笑。她问:“你说,这张警司既然把那只宠物捧在心尖宠着,为何直到它走丢了数月之久才想起来要人去找呢?” 贺子池一愣,答不上来。 书玉又道:“夜猫,那只宠物的名字叫夜猫。你怎知张警司说的是夜猫,而不是叶猫儿?”江南人说话不喜带卷舌音,那一声儿化的尾音常常被吞在了口舌间。 诶?贺子池呆住。 “再者,”书玉挑了挑眉,“你又怎知那夜猫是猫,而不是人呢?” 贺子池愕然:“你的意思是,那夜猫实际上是一个人?” 书玉勾唇:“我想,那夜猫不仅是人,十之八九便是张警司的宠妾——十七姨太太。” 贺子池瞪眼:“怎么可能?十七姨太太早就死了,张警司让我去找一个早就进了黄土的人?”难不成张警司得了阎崶的授意,拿他寻开心么? 书玉耸耸肩:“也许是,也许不是。” “你的意思是,也许那十七姨太太其实并没有死?”贺子池迟疑道。 书玉却道:“十七姨太应该是死了的。” “啊?”贺子池傻眼。 “张宅内的下人都道十七姨太已去世,想来丧葬之事便是府内下人一手操办。且以张家太太的性子,若十七姨太尚在人间,她定然不会罢休。”书玉不疾不徐道,“而张警司托人找夜猫却不肯说夜猫的模样,想必他心里也晓得,这夜猫是不可能回来了。”心心念念想一个人,纵然那个人不在了也依然留着几分念想。若那夜猫真如她所想是十七姨太叶猫儿,那么张警司倒算得上一个痴情人。 只是她好奇,到底是什么让张警司复又萌生了寻找叶猫儿的念头? “那怎么办?”贺子池听书玉分析得头头是道,却觉得头更大了,“他自己都知道找不到了,还要我们找什么?” 书玉笑了:“你问这么多有什么用,雇主又不会回答你。既然张警司要掷重金找这根本找不到的东西,那我们就找出来给他看。” 贺子池吓了一跳:“你要掘墓么?” 书玉气结:“你可以再傻一点吗?” 贺子池很配合地住了嘴。 “找一个容貌气质与十七姨太相仿的烟花女子,让那张警司解一解相思之苦,你的任务自然就圆满完成了。” 贺子池醍醐灌顶:“那我们快些离开这张宅,速速去烟花之地寻长得像叶猫儿的女子。” 他正兀自兴奋,却听前方有小小的骚乱。 丫鬟小厮忽地奔走忙碌起来,经过书玉和贺子池身边时不忘训道:“还杵在这里干什么?快来帮忙,府里来了贵客。” 什么客人的面子这么大?书玉好奇。 贺子池直接拉了个小厮就问:“府里来的客人是哪一位?” 小厮不耐烦地答:“北平辜尨,辜先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Chapter05. 栽赃嫁祸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贺子池当即吓破了胆,转头冲书玉骇然道:“辜尨怎么来了?是不是你露出了马脚?” 书玉也很诧异,辜尨平时不与这些片警走动,怎的今天说来就来?难不成真是她太得意忘形,显了端倪让他给发现了? “不可能啊,我行事绝对滴水不漏,肯定是你说漏嘴了。”书玉坚持。 贺子池也不管到底谁对谁错了,撒开蹄子就往张宅门口方向跑。跑了几步却又突然如木桩般直愣愣钉在原地不动了。 只听一道谦和中带着几分冷冽的声音在前方炸响:“这不是贺家二公子么?穿得这么寒酸预备做什么呢?” 贺子池闭了闭眼,而后认命地张开眼冲辜尨绽开了最诚挚的笑容:“好久不见啊,辜先生。”眼睛却忍不住往身后瞟,只求辜尨没看到书玉。不过那么大一个活人,辜尨又不瞎,怎么可能看不到? 今日,辜尨一身浅灰色休闲西装,内搭浅色条纹衬衫,与中年发福的张警司相比,愈发显得年轻活力。他慢悠悠地往贺子池身后看了一眼,道:“贺公子老是鬼鬼祟祟往后看是为何?难道后边有什么是我看不得的么?” 贺子池索性转身往后看去,后方亭台假山布局错落,哪里还有书玉的影子? 他不由长长吁了一口气。书玉果然还是灵光的。 辜尨淡淡地看了贺子池一眼,继而往那亭台假山中走去,一边走一边与张警司寒暄:“张兄倒是会享受,这里的布置雅韵天成,应是托了原有地形之福吧。” 张警司生得脸圆面白,一团和气,依稀能辨出年轻时的清秀眉目。他干笑几声,道:“哪里哪里,辜先生谬赞,谬赞。” 辜尨却不接话,兀自走到了一座假山前,摸着下巴似是观察起假山的纹路来。 贺子池和张警司摸不着头脑。 书玉却提了一颗心在嗓子眼。辜尨与她就隔着一座假山,若他再往前走上几步,她就无处可藏了。 当贺子池傻乎乎地往门的方向跑去时,她已知再往这条路上走,必然要撞见辜尨。她来不及拉回贺子池,只得自己独自闪身躲到了假山之后。一系列动作皆为条件反射。 可一藏好,她就懊恼了。躲什么躲,又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一躲倒显得她理亏。 躲都躲了,哪里还好意思自己站出来。 只求辜尨别再往前走。 辜尨果真如她所愿,立在假山前不动了。 假山后没有了动静,书玉却不敢大意,屏息凝神,半点风吹草动也不放过。 好半天,辜尨的声音终于从假山那端传了过来:“张兄莫要自谦了,这里果然是风水宝地,连泥都是南京城内找不出第二处的珍贵土质啊。” 闻言,书玉下意识看向地上的泥土。只看这泥的色泽,便知是块好料。 张警司抹了一把汗:“天下泥土……不都长这样吗?” 辜尨笑道:“看来张兄不是爱花之人。想来张兄府上有擅长侍弄花草的人,定是那人把这泥移植到了此处。” 张警司恍了恍神,竟接不下话了。 辜尨又道:“听闻三日前张兄手下有两员得力干将横尸于垸水巷。” 书玉微讶,这张警司近日还卷进了人命官司? 张警司点头:“是,是,辜先生消息真是灵通。” “非我消息灵通。”辜尨瞬间冷了语气,“当地警局拿了证据指证凶手是我手下的人。传票直接递到了我的手里,你说我能不知道么?” 顿了顿,他又开口:“若真是我手下所为,我绝无二话。但证据分明存在瑕疵,案情也有诸多疑点,警局如此草草定案,这又该如何解释?” 张警司已面色发白,辜尨却毫不在意。他把玩着手中的泥土,淡淡道:“巧合的是,死亡现场留下了几枚残缺的脚印,印子里带着细微泥土。我着人查了查,那泥土的土质与我手中这块一般无二呢。张兄不解释一下么?” 假山后,书玉心里一咯噔。这摆明了要栽赃嫁祸给辜尨,到底是谁胆子这么大? 那边厢,张警司软了腿:“辜先生,我也不知局里哪些个不懂事的年轻人这样贸然下了结论……回头我一定好好训训他们……但是,但是辜先生您一定要相信,误认您手下为凶手绝不是我的授意,且凶手也绝对不是我……” 辜尨勾了勾唇:“我自然相信张兄不会做这样的事。但还请张兄让警局给我一个交待。” 模棱两可的一句话却令张警司更为心惊。不会做这样的事——到底是指不会授意警员诬陷辜尨,还是指不会干那杀人害命的勾当?抑或两者皆囊括在内? 猜不透,猜不透。谁人能参透北平辜尨的心中所想?谁又敢猜? 书玉凝眉思索,无论张警司在里头扮演了什么角色,哪怕只是一枚棋子,他也脱不了干系——他的身边一定蛰伏着一股势力。那股势力不想要辜尨好过。 她想得太认真,连辜尨什么时候离开了假山都不知道。待她回过神来,身后已再无人声。 又等了半天。书玉才从假山后走了出来。 辜尨等人已不知去了哪里,她足尖前端半寸处的泥土上有一个小小的凹槽。大概这凹槽便是辜尨抠下泥土以试探张警司时留下的。 书玉没有心思去找贺子池。她在集市里乱晃了一圈,又拐到书斋处买了个砚台。磨磨蹭蹭间竟也到了傍晚,她无心再逛,便回了家。 辜尨早就到了家,一个人倚着小榻看书。 书玉蹬了鞋子就蹿上小榻,一骨碌缩进了辜尨怀里。 他正看到兴起处,蓦地被怀里的温度分了神,于是丢了书,把怀里的宝贝圈进臂弯。 “鉴定完字画了?”他问。 她含糊地答了一声:“唔。”心不在焉。 “可得了什么好处?”他把玩着她的乌发。 “没。”她答,“半分好处也没有。”自出得张宅,她光在那胡思乱想忧心忡忡了,哪还有余地思考帮贺子池找猫?到底是哪一方势力要和辜尨过不去? 他刮了下她的鼻子:“半分好处也没的买卖你也做?” 她环住他的腰,问:“今天你去哪里了?” 他愣了愣,答:“出去办了点小事。” 好半天她才开口:“能不能以后不要有事瞒着我呀?我也可以帮你分担的。你的老婆没有你想的那么没用呢。” 他笑了,下巴搁在她的发顶:“我知道。” “知道什么啊?”她不满。他就喜欢玩这套模棱两可的文字游戏。 他耐心地答:“知道我的老婆想帮我分忧,知道我的老婆很厉害。” “那还不坦白?”她柳眉倒竖。 他慢悠悠地说:“坦白不应该是双方的事么?” 她一呆。 他又道:“你先向我坦白,我再把你想知道的事告诉你。” “我有什么可坦白的?”她不解。 “哦?”他斜她一眼,“今天你果真去了书斋?“ 她傻了眼,想要摸索着在集市里买的砚台作物证,奈何怎么也找不着了。 “别找了。”他面无表情,“家里那么多块好砚你不用,眼巴巴地又买来这样一块破砚,欲盖弥彰得也太明显了吧。”他手里把玩的那块砚台可不就是她在书斋里买的那块? 诶?她再度傻眼。 他叹了一口气,扯了扯她呆掉的脸:“今天和贺子池那呆子去干什么了?他又拿什么东西诱你?让我猜猜,这个时节,贺子池能拿得出手的,也就他那一院子花花草草了吧。” 有一个这样聪明的心上人有时候真是一件伤脑筋的事情啊。她只好揽着他的脖子,一五一十全招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嘛。你别为难贺子池好不好。”她还指望那满院的奇花异草呢。 他揽着她的腰,深色莫辩:“我什么时候为难过他?给他派任务的是阎崶,又不是我。” 她愣了愣,也对啊,贺子池每次见了辜尨都如老鼠见了猫,可从头到尾辜尨什么也没对他做。 她又问:“快告诉我,你是怎么猜出我今日没有去书斋。光凭那砚台可不算。”分明是借砚台为由虚张声势。难道那时他已经知道她就在假山后头? 他吻上她的脖颈,含糊道:“隔着假山的洞眼,我闻到了你的味道。” 她不信:“胡说,我哪有什么味道。”就算有,隔那么远怎么可能闻到? 他却低低地笑了:“你的味道,我如何不知道。”说罢一俯身便把她压在了身下。 “还有,下次记得把鞋子上沾到的泥土抖干净,那峄山红土可不是哪里都能见着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熄了灯。 她小小地抗议了一下,很快便没有了声音。 夜色正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Chapter06. 咸丰书局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南京城里有一条坞椿巷,巷子尽头有座老字号的书局。 半旧的匾额上题了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咸丰一十二。 这咸丰书局的前堂除了卖些古往今来的小说话本,还兼做出版印刷工作。满室旧书味混着油墨味,倒也有几分别样的韵味。 书局客人不多,平日里接的订单却不少。 然只有书局内部人员才知道,那订单里的九成与出版印刷无关。 譬如,一张过了期的订单上载着寻回大总统秘书室里一位要员遗失的五封信函。再譬如,最近的一张订单上写着找回张警司走丢的一只猫。 订单纷纷杂杂,最机密的订单锁在书局内室的小阁楼,非核心成员不得入内查看。 坞椿巷的居民自然不知这书局的运作情况,只道那是个不错的消磨时光之地,兴许往那里逛上一逛便能找到几祯前朝孤本并几册乡野艳史。 书玉跨进书局时正是午间最清闲的时候,书局的前堂里只有两个年轻人。 一个戴着黑框大眼镜的瘦高年轻男子坐在打字机前噼噼啪啪地打字,嘴角叼着一根早就没了火星子的烟。另一个是扎着两绺麻花细辫的小姑娘,约莫十七八岁,正忙着对一摞书籍做标记。 两人看到书玉皆是一愣。继而,细麻花辫的小姑娘尖叫着抛掉了手里的书,一头扎进了书玉怀里:“玉姐姐你回来啦!” 书玉摸摸小姑娘的后脑勺:“小芸又在给书分类吗?真辛苦。” 黑框大眼镜的男子一手跨在椅背,一手把嘴里的烟拿出,望着书玉的眼里带笑:“她哪里辛苦,不过给书贴一贴标签而已,真正受累的是我好么?” 小芸气红了脸:“龙牙,你胡说!” 书玉莞尔。她抬头对龙牙道:“贺子池在哪里?我有事找他。” 龙牙撇了撇嘴:“找他做什么?我还以为你终于愿意回来了,哪知道居然只是为了找贺二傻。” 书玉笑了笑:“我已嫁人,自然遵从夫家的意思。既已辞职,就没有再回来的打算。不过因着想你们,我还是会回来看一看。” 龙牙的面色却更不郁了几分:“那北平辜尨有什么好,阴阳怪气霸道无理,哪里比得上组长?” 那凶巴巴的阎崶哪里都比不上辜尨好么?书玉腹诽,口中却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总不能指望我把一生都奉献在这里,最后孤独终老在这咸丰书局吧?” 龙牙语塞。 “好了,快告诉我贺子池在哪里。”书玉柳眉微挑。 龙牙不说话,只伸出三根指头指了指楼梯,复又转身噼噼啪啪地打起字来。 书玉也不介意,转身便往楼上走去。 咸丰书局的楼层错综复杂,楼梯的布局也令人眼花缭乱。明明一开始只有一条道,越往上,分开的岔口越多,每一个岔口通往的则是不一样的楼层。 按龙牙的手势,贺子池应该是在三层。 书玉默念了口诀,开始寻找通往三层的楼梯。 贺子池找到了十七姨太的画像,约她今日来看。 虽然辜尨并不支持她继续找夜猫,但他知她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于是只吩咐:“找到了相似十七姨太的女子就罢手,不要和张警司多作纠缠。他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懦弱平庸。” 书玉糯糯地应下。心里却另有一番计较,她要顺藤摸瓜,揪住藏在幕后企图嫁祸辜尨的人。 终于看到了三层的甬道。 书玉刻意放轻脚步,纵然如此,高跟鞋还是在木质的地板上敲出了笃笃的响声。 她正苦恼忘了问贺子池的房间号,下一秒却发现根本无须问。因为三楼的房间大多落了锁,锁面上无一例外蒙了厚厚一层灰,想来这些房间已荒置了不短的时间。只有最里间的房间没有挂着大锁,门把处亦没有半点灰尘,想来主人常常关顾。 她想也没想,便拧开门把,打开了门。 门内是一间宽敞的内室,正午的阳光透过浅棕色的窗帘缝隙打进来,在木头地板上晕开了一条长长的明亮色斑。色斑旁背对着门摆着一张宽背双扶手的藤椅,椅子上坐着一个人,因背着光,看得不甚清楚。 虽然那个人背对着门而坐,但书玉已从屋子里的两面书架并书架上摆放的书籍猜出了那个人的身份。 她从来没有一次这么后悔自己的糊涂和大意。怎的偏偏撞到枪口上来了? 只听屋中那人开了口,低沉的嗓音带着淡漠的味道:“小芸,过来帮我把茶满上。” 书玉长长舒了一口气,还好,屋中人并不知道来的是她。此时不溜,更待何时?于是她当机立断收回了预备要迈出去的右脚,手腕轻动,喀拉,房门再度关上。 门板隔开了她和屋中人,她险险地拍了拍胸口,蹑手蹑脚地向楼梯口退去。 谁知,楼梯口处冷不丁冒出了一张茫然中带着几分惊喜的脸。 “书玉,小芸说你来找我啊。可是你怎么跑到三楼来了?我的楼层在二楼呀。还好龙牙告诉我你去了三楼,你……” 书玉一掌捂住了贺子池的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了。奈何贺子池洪亮的嗓音已在狭小的三楼楼道回荡了不下三个回合。 “唔唔唔……”贺子池挣扎着想说话,却被书玉眼里浓重的杀气吓掉了魂。 书玉咬牙切齿地低声道:“你吖给我闭嘴!” 身后,楼道尽头的房间传来了响动。似乎有人从椅子上站起,往门的方向走来。沉稳的脚步声在老旧的木质地板上踩出了嘎吱嘎吱的响声。 书玉吓得汗毛倒竖,再也顾不上贺子池,冲出楼梯口,就往楼下疾驰而去。 贺子池看情形不对,也跟着书玉往下跑。 书玉跑到了前堂,惊觉身后还跟着一条尾巴。她震诧:“你跑什么?” 贺子池一愣:“你跑我也跟着跑了呀。” 书玉无语凝咽。她匆匆瞥了一眼楼梯口的方向,再也顾不得其他,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咸丰书局。 贺子池赶紧跟上,一边跟还一边喊:“书玉!书玉!你等等我呀!” 小芸从书堆中抬起了脑袋,满脸问号:“玉姐姐为什么要跑呀?” 龙牙幸灾乐祸:“大概撞见了她害怕的人。” “玉姐姐还有害怕的人?”小芸惊讶。 这时,楼梯上走下了一个人。 那人瞥了一眼前堂内的两人,面无表情地开口道:“小芸,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我三楼的房间没有茶具了么,为何还不送一套上来?” 小芸垂下了头:“我……我以为组长你不爱喝茶……” 那人只看了小芸一眼,小芸便说不出话了。 龙牙默默地把头低了低,装作认真打字的模样。 谁料楼梯上的那人又道:“龙牙,三楼的地板脏了,你去擦一下。顺便把四楼五楼的地板也一并擦一擦。” 龙牙抖了抖,终是垂头丧气地答了一声“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Chapter07. 问柳天机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一帧小像,像上的女子温婉腼腆。 鹅蛋脸,远山眉,点朱唇,银贝齿。带牡丹纹样的贴身旗袍裹出了袅娜的身段,一双藕似的手臂半举着一个绣有牡丹图样的小圆扇。 一双单眼皮的眸子怯怯地看来,直叫人心头发软。 贺子池啧啧道:“漂亮吧?” 书玉瞥他一眼:“你得意个什么劲?” 贺子池讪讪地住了嘴。 “这画像哪来的?”书玉问。 贺子池答:“十七姨太太刚进张家时张警司请画师给做的小像。” “你不觉得,这美人有些眼熟么?”书玉看了半天,皱眉问道。 贺子池不解:“我可没有见过。难不成你见过?” 书玉摇头:“并不是说她的五官,而是她的装扮。你不觉得这位美人的衣着和饰物都和张警司的太太有几分相似么?” 这么一说,贺子池醒悟过来。还真像。那旗袍,那圆扇,甚至那妆容,都像极了张警司的原配。他下意识地往美人的脚看去,奈何小像并没有绘全身,堪堪截在了美人的脚踝处。 画师没有着笔的地方,是不是也有一双缎面镶水钻的高跟鞋呢? “难道说,张太太和十七姨太有什么关联吗?”贺子池推测道。 书玉蹙眉:“难说。” 半晌,她又问:“叶猫儿和张警司是怎么认识的?” 贺子池答:“传闻说是在赌场认识的。” “赌场?”书玉惊讶。 贺子池继续道:“当时叶猫儿赢了张警司所有的筹金,张警司从未接触过那般赌技惊人的美人,一见钟情。” 书玉更惊讶了。她虽不懂赌技,但她晓得赌技不单单是手腕上的技艺——每一个眼神、每一个面部肌肉的拉伸都要调整得恰到好处,才能于豪赌中完胜。画像上的美人眼神这样娇怯,实在不像是个心理素质过硬的赌客。 难道叶猫儿对眼神的操控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能于每一个场景转换不同的风情? 虽不排除这样的可能,但面对极擅长捕捉人神韵的画师,能于作画的整个过程都保持伪装的眼神而不露出半点端倪,实在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要么传闻有误,要么这个叶猫儿不简单。 书玉问:“你那传闻可有凭证?” 贺子池答:“张宅里的下人传的。我去赌场调查过,那里的工作人员也记得确有此事。” 书玉盯着小像上的温婉美人,没了言语。 叶猫儿是个怎样的人、她与张警司的原配间有什么纠葛、她的死因又是什么,书玉半点也不关心。只是要想模仿这个已逝的美人,委实要费上一番功夫。 “张警司和叶猫儿初见的赌场是哪一家?”许久,书玉开了口。 贺子池答得很快:“天机阁。” 天机阁?书玉蹙眉。 张警司虽在警界混出了些名堂,但要想上天机阁,还有一定的距离。更遑论来一场邂逅美人的豪赌。 这位张警司,看来也有猫腻。 贺子池忽然想到了什么:“你……该不会是想去天机阁吧?” 书玉收起了小像,冲他吩咐道:“收拾收拾,咱们现在就去天机阁。” 能说不吗?贺子池郁卒,那样乌烟瘴气的赌博之地,书玉一个女人家却想要去? 可是她从来不是一般的女人。 贺子池在内心里小小地叹了一口气,认命地跟上了她的步伐。 ****** 天机阁并不是一家赌场,而是天一、天水、天岩三家赌场的最高赌阁。要么身家过硬、要么赌技过硬,否则没人敢到天机阁献丑。 贺子池紧张地凑近书玉耳语道:“咱们该不会也要赌吧?” 今日,书玉一身竖领水色旗袍,踩一双天青色细高跟,一颦一蹙间皆是隐世贵妇的派头。她执起扇柄封住贺子池的嘴,道:“少说,多看。” 贺子池懊恼。书玉说要在天机阁内找个与叶猫儿相仿的女子,一要沾染赌气,二要会一手赌技,三要有一张神似叶猫儿的花容月貌。谈何容易? 天机阁内倒比下方的三大赌场来得文雅,但昏暗的光线、来去无踪的服务生以及隐在暗处的赌客仍令贺子池微微发怵。他还有个要紧任务——看好书玉的安危。 前方传来小小的喧哗,似乎要有一场大赌。 书玉和贺子池随人流走过去围观。 中央的场地上是一张大赌桌,服务生已洗好了牌。赌桌旁坐着三个赌客,观其神色并手势,俱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他们身后,各对应着一个包厢,包厢的帘子后面坐着他们真正的东家。 人群里有小小的骚动。 “嗬,那不是裘老七吗?” “那个新晋的赌王?” “还真是,谁能请得起他做赌手?” 书玉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只见那裘老七并不老,约莫二十出头,身量瘦小,戴着半截铁质面具,唯面具后透出的一双眸子淬满了与外表不符的深沉老练。 他身后的帘子里,坐的人是谁? 一声铃铛响起,正前方的幕布哗地落了下来,现出了此番大赌的赌注。 幕布后悬挂着一幅水墨画,左下角落了一枚红印,刻着“张僧繇”三个小篆字样。 画的一侧,端坐着一个蒙着面纱的妙龄女子。端的肤如凝脂,纤腰长腿。一双眼只轻轻开阖了几下,便流露出魅人的妩媚。 书玉却注意到了蒙面美人的脚。 美人穿着一双缎面高跟,鞋尖细细密密地缀了一圈幽兰色的水钻。 书玉不由蹙眉。怎么回事?难道今年南京城内流行这样一款女鞋?怎的一个两个都穿这同一款鞋子。 贺子池有些兴奋:“你说那赌注到底是那幅画,还是画旁的美人?” 书玉把视线投向了水墨画。她微微一勾唇:“画不值钱。” 贺子池一愣。 书玉又道:“那《五星二十八宿神形图》的真迹不可能在这里。”顿了顿她喟叹道:“不过这赝品倒是把张僧繇的‘没骨’画法学了个十成十。”足以以假乱真,若不是那幅真迹在她所知道的地方挂着,她也没法光凭肉眼辨明真伪。 “这么说赌注是画旁的美人?”贺子池道。 书玉笑了:“既然美人和画都在上头摆着,赌注当然既包含画也包含美人了。” 又一声铃铛响起。开赌。 三位赌手一一接牌。这一接一按看似无甚特别,实际上内里另有乾坤。 内行人看门道,外行人看热闹。更有围观者不看赌局,从头至尾眼睛便没离开台上的蒙面美人。 书玉这外行人却直勾勾地盯着裘老七的手出了神。 好漂亮的一双手。这样的长度,这样的骨节比例,分明天生就是用来抚琴的。 却原来也可以用来赌博。 上半场赌局已结束。裘老七的最后一张牌生生削走了另外两个赌手的三分之一筹金。 看客们啧啧称奇,有的摇头,有的兴奋。 而赌桌上的三个赌手,依旧气定神闲,稳如泰山。 下半场正要开始,却听一位赌手身后的帘子里传出了一道声音。 “只这半盏茶功夫,就输掉了半个布庄的银子,啧啧。” 书玉柳眉微挑。这声音,分明是个女子。 围观者亦被勾起了兴趣,纷纷往帘子处望去。哪家的女公子来天机阁寻乐子? 只听那帘后的女声又道:“挂在上头的画我是看不出有什么好,但画边的这位姐姐看上去倒不错。我花了这么大价钱,总该让美人姐姐露个脸给我瞧瞧吧,好歹也让我晓得我这银子花得冤不冤。” 人群里已有附和之声。 正要开庄的服务生犯了难。赌注本就讲究虚虚实实,虚实莫辨才更引人一探究竟。这女客人的一句话竟要打破天机阁的规矩。 裘老七身后的帘子也有了动静。只听帘内一道慵懒的声音漫不经心道:“既然输不起,何必要来天机阁?” 书玉心里一跳。这声音,怎的如此熟悉? 她抬眸往帘子看去,奈何厚厚的帘子将包厢内的人掩藏得严严实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Chapter08. 再加一注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这位先生的话可不对了,我邱萍萍怎的是输不起的人?” 话音刚落,一柄扇子挑开了帘子,一位身着收腰花式衬衫并亚麻色长裤的女子蹬着一双马蹄靴从包厢内走了出来。 她的五官平平,连清秀也算不上,但却有一股凌厉的精气神自她小麦色的面庞而生,生生灵动了并不出色的五官,直叫人移不开眼去。 满园的庸脂俗粉竟不敌她一眼顾盼神飞。 众人再度哗然。 原来是副市长家的女公子,难怪,难怪。 贺子池条件反射地掩了面,缩在书玉身后:“挡挡,快帮我挡挡。” 书玉莫名:“你和她有过节?” 贺子池嗫嚅:“若我找不到夜猫,就得陪这一位逛夜市。” 书玉恍然大悟。原来此邱萍萍就是贺子池口中状如夜叉的邱萍萍啊。 可真人当前,哪里有半分像夜叉?分明就是个率性的女巾帼。 书玉在瞥一眼身后恨不得缩成一颗米粒的贺子池,终究不忍心开口:人姑娘家配你绰绰有余,倒是你这副熊样能不能配得上她还是未知数。 邱萍萍走到了赌桌前,一手插腰,一手撑着桌子道:“先生抢了裘老七做赌手,我和另一位赌客自然讨不了好处。要不下半局我们换一种赌法可好?” “什么赌法?”依旧是那懒洋洋的声音。 邱萍萍拍了拍手:“我和这位赌客并为一家,若下半局终局时,我们的筹金胜过你,那么算我们赢,反之,你赢。” 这……哪有这样不讲道理的赌法?众人纷纷等着裘老七身后那位爷的反应。 那声音显得兴味盎然:“哦?那你和那一位赌客商量好了没有?这样擅自替人做主张可不太好。” 邱萍萍一愣,转头便对左手边的赌手道:“问问你家主人,可以还是不可以?” 那赌手掀起眼皮看了邱萍萍一眼,并不说话。 书玉这才发现,从头至尾,这第三位赌客便没有发过声。 他到底会不会接受邱萍萍的盟约? 众目睽睽下,第三位赌客的帘子动了动,一张纸条递了出来。 纸条上书:可。 人群骚动了起来。 若邱萍萍一方赢了,赌注怎么分配? 看来这第三位赌客也是个好斗的主,为了能扳回一局,连赌注也不在乎了。 “最后一件事。”邱萍萍挑眉看向台上的画卷并美人,“我要先一睹美人姐姐的芳容。” 怎的绕来绕去又绕回了要看美人的真容? 服务生抹了把冷汗。却听台上的美人轻轻笑了几声,柔柔媚媚道:“早看晚看也都是一个看字,我若摘了面纱,无论合不合邱小姐的意,这赌局都得往下走了的。” 说罢素手一扬,撩起了蒙在面上的绢纱。 书玉抬眸。只一眼便将她震住。 贺子池更是夸张,指着台上的美人结结巴巴道:“她……她不是……” 鹅蛋脸,远山眉,点朱唇,银贝齿。 端的是个标致的美人。与十七姨太太叶猫儿一般无二的美人。 书玉曾经思忖,找着个脸型、五官轮廓、身量差不多的女子便好,再画上妆,不难造出第二个叶猫儿来。 谁知,台上这位无须任何修饰,便已活脱脱是另一个正主。 甚至比画像上的叶猫儿更像叶猫儿。 画像里的叶猫儿所缺少的几味神韵,统统在台上女子的眼角眉梢间找着了。 这才是在赌场叱咤风云的女子该有的神韵。 “邱小姐可还满意?”台上的美人勾唇一笑,直教人酥软了骨头。 邱萍萍拍手大笑:“果然生得极好看,今日就算输得只剩一条裤底,我也了无遗憾。” 旁人听了不由愕然。好好一个女孩子,却说出如此粗犷的话来,也就只有邱家的女公子敢这般我行我素了。 裘老七身后的赌客并没有提出异议,想来是同意邱萍萍与那第三位赌客联手了。这样一来,场上的局势又发生了变化。邱萍萍一方所执的筹金一时压过了裘老七。 就看下半场裘老七该如何力挽狂澜了。 服务生正要摇响铃铛,却被斜刺里一道泠泠的女声阻住。 “若邱小姐一方胜了,赌注该如何分配?” 众人的视线顿时汇聚到了围观人群中那抹纤细的身影。 那女子一身竖领水色长旗袍,蹬一双天青色细高跟,一柄折扇半开,阻了四面八方欲观她容貌的视线。 清泠泠的美人。 贺子池被书玉忽然出口的问题吓了一跳,他嗫嚅:“他们怎么分配关我们什么事?” 书玉不理,眼波定定地看了眼服务生,又扫了扫赌桌旁的邱萍萍。 邱萍萍没想到有人当场把赌注的分配提了出来,她想也没想便答:“我随意,不要赌注都可以。” 好大的口气。 一锤定音。 书玉转了转眸子,继而走出了围观的人群,径直走到了裘老七身边。 她微微侧身,对着裘老七身后的帘子道:“不知先生有没有把握赢这下半局?” 帘子里的那人语音带笑:“赌场从不讲把握二字。” “这么看来,先生心里也没有底咯。”书玉勾起嘴角,“不知先生有没有意向也找一个盟友?” 帘内人默了默,半晌后答:“若有盟友自然欢迎。” 书玉将手中的小令牌甩在了裘老七手边:“那我便来做先生的盟友。” 众人待看清那小令牌代表的筹金数,无不大吃一惊。筹金上的压倒性优势再加上裘老七的一手赌技,邱萍萍一方必败无疑。 “等先生赢了这赌局,我只求借台上的美人一天,一天之后自当完璧归赵,您看如何?”书玉慢悠悠道。 帘内传来一阵笑声:“有人愿意做这样的亏本买卖,我何乐而不为呢?” 叮呤,铃铛声又响起。 下半场赌局正式开始。却也没有了开始的必要,因胜负已成定局。 ****** 帘内,有手下过来征求他的意见:“先生,真的便把那美人借给她一天?” 他摆了摆手:“不打紧。” 手下垂头,退了下去。 他倚着包厢内的软塌,深色莫辩地透过帘子望向赌桌边那个袅娜的水色背影。 还真是,阴魂不散吶。他轻轻地笑了。 下意识地,他又抚向了胸前古铜色的十字架吊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Chapter09. 邀约夜猫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裘老七那一双鬼手非浪得虚名,再加上书玉的丰厚一注,胜负很快便见了分晓。 邱萍萍悻悻地推倒了面前的筹码,心有不甘地看了看对面的裘老七,又看了看台上的美人,奈何只得愿赌服输。谁让她最先提起结盟这个话题呢?眼下对方也闹起了结盟,真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书玉勾了勾唇,折扇掩了半张脸,唯露出了一对翦水双瞳:“既然胜负已定,那台上的美人我可就先带走咯?” 帘子后传来的声音带了几分戏谑:“可别忘了一日后完璧归赵。” 书玉笑道:“那是自然。一日后,美人一根头发也不会少,先生尽可放心。” 一旁的邱萍萍忽地蹿到了书玉身侧:“好姐姐诶,能不能把台上的美人姐姐让给我半天呀?我就是想和美人姐姐赌上一局,才冒着被我爹打断腿的危险来这天机阁。” 书玉垂眸看身侧的女子,这副市长家的女公子倒率性耿直。 “你要和台上的美人赌一局?”书玉适时地露出几分惊讶。 邱萍萍接话:“是啊,这位美人可是天机阁里少有的好赌手呢。”她的心痒痒起来。 好赌手?书玉心内打了个转。既然是天机阁的好赌手,为何却作为赌注任客人随意取予? 台上的美人忽地笑出了声:“邱小姐,你这样说我倒不好意思了,我的赌技哪里比得上裘老七。你若真心想找人切磋,何不趁现在约下裘老七?” 邱萍萍一愣,瞬间醍醐灌顶:“对呀,美人我要拿下,裘老七我也要约下!” 美人听罢也一愣。书玉忍俊不禁:“邱小姐真贪心,美人和裘老七,一个也不舍得落下。” 邱萍萍听得书玉的调侃,并不以为意:“轻易放弃才不是真君子。” 围观的看客都乐了。好好一个女子,却要学男人做君子。 忽然,第三位赌客的帘子动了动。这位幕后赌客今夜一语未发,唯一的表态仅是通过纸条传了个话。 此刻,众人的视线都吸引到了第三位赌客的帘子处。连书玉也好奇地看了过去。 这第三位赌客到底什么来头? 帘子动处,走出来了个眉清目秀的青衣小厮。那小厮着满人的袍子,梳满人的发式,双手托着个盖着锦缎的玉盘。 众人有些失望。 书玉却凝了眸,细细端详着那小厮。如此明目张胆地穿着清朝官人的服饰出现在大众面前,这主人并小厮倒是胆子不小。 只见那小厮冲众人福了福身,道:“我们家大人对这位先生佩服得紧。虽输了赌注,却得见了这个好局。为表谢意,大人想送与先生一件小礼,请先生笑纳。” 小厮口中的先生自然指的是雇了裘老七的那位赌客。 众人面面相觑,真是怪事,哪里有人会在输了赌注后再赠给赢家礼物? 匪夷所思。 裘老七身后的帘子动了动。帘内那人轻轻一笑,道:“谢谢你们家大人。不过,无功不受禄,这礼我若收下,必然寝食难安。”短短数语,把礼又推了回去。既给了对方面子,又不失自己的礼节。 书玉不由得又往裘老七身后瞥了一眼。 小厮也不勉强,福了福身便退回了帘子后。 众人悻悻,就这样?那个所谓的大人连面也未露,甚至裘老七身后的那位赌客也不曾露脸。 围观者正喧哗间,赌桌前却不见了裘老七的身影。他身后的帘子亦再无动静,那位隐在暗处的赌客显然已悄然离去。 第三位赌客的包厢自那青衣小厮退下后也没了响动,想来包厢也已人去楼空。 很快,围观的人群也退了个干净,独留书玉、贺子池并邱萍萍和台上的美人。 贺子池偷偷捅了捅书玉。书玉回过神,望向台上的美人:“不知美人怎么称呼?” 美人微微一笑:“在天机阁讨生活的人,哪里有资格拥有自己的名字?若夫人不嫌弃,便叫我夜猫吧。” 贺子池差点尖叫了出来,被书玉狠狠拧着胳膊才没有当场失态。 “夜猫?”书玉满面惊讶,“好别致的名字,不知是哪个‘夜猫’。” 美人抿嘴笑道:“夫人别取笑奴家了,不过是最寻常的夜里没地可去的野猫罢了。名贱人好活,乡下人取名都谙这个理。” 一旁的邱萍萍正要开口,却被书玉打断:“邱小姐,你若想和夜猫姑娘赌上一局,我自然不会反对。但现在我要请她帮个忙,邱小姐可否等一日后再来邀约?” 邱萍萍哑了哑嗓。她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眼前的女子既然这样开口了,她只得应承下来:“好吧。”说罢又转头冲夜猫道:“不过美人姐姐你可要等我呀。” 夜猫忍不住笑了,媚态自然而生,晃得邱萍萍呆了眼。 送走了邱萍萍,书玉转头对夜猫道:“今夜我想请姑娘见一个人。” 夜猫慵懒地扬了扬眉:“男人?” “是。”书玉也不隐瞒,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姑娘介意?” “嗬,接一个客是接客,接两个客还是接客,对我而言,无所谓。”夜猫懒懒道。 书玉看着夜猫的眼,温言道:“姑娘只需在那人面前露上一面即可,若那人要姑娘做姑娘不愿做之事,姑娘大可以拒绝。” 夜猫像听到一个笑话般咯咯笑了起来:“我能拒绝么?” 书玉敛容:“你是我请来的,我自然要护你周全。你若不愿意,没有人能逼你做任何事。” 夜猫被书玉眸中认真的神色震住,一时语塞。 “那么,我们先告辞了。”书玉微微欠了欠身:“今日戌时一刻,我来接姑娘。” 夜猫望着书玉离去的背影,微微蹙了蹙眉。 出得天机阁,贺子池唏嘘:“张警司那老色鬼,不就是想找一个女人享乐嘛?犯得着绕这么多弯子?害得我半个月不得安宁,真是够了。” 书玉却皱了皱眉。张警司若只是想找天机阁内的夜猫,用得着兴师动众委托咸丰书局么?阎崶把这个看似无厘头的任务交给贺子池,当真只是惩罚他办事不利? 罢了,既然任务已了,她无须再深究。只是以后,该是要和贺子池划清界限的好。 回到家,晚饭飘香。书玉崩了一天的神经顷刻间松懈下来。 她三步并作两步,熟门熟路地在书房里找到了辜尨。 辜尨背对着她整理文件,头也不回就问:“张警司的猫可找着了?” 书玉揽住他的胳膊:“应该是找到了,但总觉得还有些蹊跷。不过无所谓,剩下的问题留给贺子池伤脑筋。” 辜尨瞥了她一眼:“哦?我看有人好奇心旺盛,估计连带着那半点蹊跷也要摸得一清二楚。” 她不满:“胡说,这回我真的不多管闲事。真的。”一脸信誓旦旦。 他笑了:“让我算算,你这是向我保证第几回了?” 她瞪他:“别说我了。栽赃你的人,你可有头绪了?” 他敛了容色,淡淡道:“八九不离十了。” 她的心松了松,他这样说,那就是胸有成竹了:“是哪一方的人?” 他抬手理了理她凌乱的发丝:“说了你也不认识。” 她柳眉倒竖,拍开他的手:“不理你了,我要吃饭。” 他莞尔:“我的地位越发低了,先是比不过一院子落花,再是不敌几盘小菜。”说罢揽了她的腰,一同走出了书房。 ****** 天机阁,顶厢。 有美人坐在镜前梳妆,身后的大床上倚着一个男人。 那男人五官清隽,神色却极为淡漠:“今夜你便要去见张寒生?” 美人垂眸:“是,大人。” 男人淡淡道:“既有机会近他的身,便了结干净。” 美人恭敬地颔首。 “我取到那份文件后,让它带给您。”美人素手一抬,房间角落里便飞出了一只棕色白额的猫头鹰。 猫头鹰的眸子在昏暗的厢房内如两盏幽幽的萤火,明灭不定。 男人沉默了半晌,道:“我已折损了月明楼,不可再失天机阁。你若也感情用事,那么你便与你的前身作伴去。” 不过简简单单几句话,却令美人的后背起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是,大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Chapter10. 真假难辨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夜宴?” 晚饭后,书玉一边摆弄着窗台上的盆景,一边看着辜尨打开衣橱挑选外套。 辜尨答道:“不错,张警司今夜在宅子里设了一场小宴,邀请函今晨送到了我的手上。” 书玉好奇:“他还请了谁?” 辜尨报了几个名字。书玉一愣,这些人俱是警界的左派高层。辜尨平素孤高,因而与这拨人的关系有些微妙。 “你真的要去?”她的眉目间笼了一层担忧。 他勾了勾唇:“就算是鸿门宴,我也得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走到他身边,顺手帮他挑了一件外套,再配上相搭的衬衫:“你总是这么冒险,什么时候能让我安心?” 他脱掉身上的便服,任她帮他穿上衬衫。他低了低额,抵上她的前额,温声道:“放心吧,我什么时候真正让自己陷入过险境?” 她细细地系着他衬衫前襟的扣子,虽然心里清楚他最是进退得宜,然一颗心依旧悬在半空惴惴难安:“胡说,当初在青河镇,你怎的就冒冒失失地冲到了火里?你知不知道这种行为多危险,如果你……”她赶紧噤了声。 他了然,张开双臂把他的小妻子揽了个满怀:“我和阿姆,这不都好好的吗?” 她静了一瞬,继而轻轻地开口:“辜尨。” 他觉察出她语气中的异样:“嗯?” 她靠在他怀里,一字一句道:“接下来的话,你要认真听,仔细记到心里去。” “不管以后遇到什么情况,你都不要拿自己的安危涉险。无论什么人遇了险,如果救援的代价是你的安危,那么,你一定不要去。”她认真地说,“哪怕那个遇险的人是我,你也不要去。知道了吗?” 他一时没了声音。 她等了许久也等不到他的回答。往日,只要她说什么,纵然再荒诞再无厘头,他最终总是无奈地应下。于是,她下意识地想抬头看他的反应。 他却动了动下巴,阻住了她抬头的动作。 轻轻摩挲着她的发顶,他开了口:“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你说呢?”她没好气。 “在这个世界上,我没有多少亲近的人,最令我牵肠挂肚的就只有你了。若有一天,你遇了险,我怎么可能坐视不管?如果失去了谭书玉,我也不知道辜尨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淡,却一声声敲到了她的心底。 忽而,他笑了:“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不过就是一场小宴,你这么草木皆兵,倒让那些心怀不轨的人看笑话。” 她也忍不住笑了,却听他又道:“你今夜便要把夜猫送给张警司?” 她点了点头:“我和贺子池一起。” “送到张警司手里,你就回来,不要多耽搁。”他嘱咐,“不要好奇,不要耍小聪明,快些回来,在家里等我。” 她笑:“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他无奈:“若是小孩子,那还好办些,总不至于这么不听话到处跑。” 她轻轻捣他一拳,他轻而易举制住她的拳头,只把她揽得更紧。 ****** 戌时一刻。天机阁前。 夜猫着一件亮银色贴身旗袍,领口开得暧昧,端的妖娆不可方物。她蹬着一双镶着蓝色水钻的缎面高跟,施施然向书玉和贺子池走来。 贺子池装作不在意地瞥了瞥盛装的夜猫,喉头却咕噜咽了咽口水。 书玉面无表情地斜了他一眼。他正色:“晚饭水喝多了,就这样。” “你又知道我要问什么了?”书玉悠悠开口。 贺子池羞愤地闭了嘴。 抵达张宅时,夜宴还未开始。 已有侍者候在偏门:“老爷已在南厢雅阁等着诸位。” 夜猫跨下车子时,侍者神色微微一滞,继而迅速敛了眉眼,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书玉眼眸轻扫,已将一切收入眼底。 贺子池冲两个女人挥手:“你们快点。”恨不得赶紧结果这个恼人的任务。 夜猫却忽地停了脚步。她看向书玉:“夫人,先前在天机阁,你许诺护我周全。” 书玉点头:“我不会忘记。” 夜猫却道:“我希望夫人忘记。” 书玉一愣,只听夜猫又道:“我不需要夫人护我周全,无论夫人要我见的那个人想让我做什么,我不会不情愿。既已沦落风尘,也就没有必要惺惺作态。” 凉凉数语,配着夜猫媚态慵懒的神色,显出几分看透红尘的沧桑。 书玉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知道了。” 沿着宅子的小径往前走,转过一个小弯,迎面撞上了几个女眷。 书玉还未看清来人是谁,便听一声凄厉的尖叫自为首的女人口中传出。 那尖叫来得突然,饶是书玉也吓了一跳。贺子池更是夸张,生生往后跳了一大步。 只有夜猫,从头至尾清清冷冷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尖叫的女人与书玉有过一面之缘。 正是张警司的原配。 书玉稳下心神,不由目露古怪。 张太太与夜猫不知心有灵犀还是怎的,竟穿了同样款式的旗袍。然而,同样亮银色的贴身旗袍,同样的蓝钻缎面高跟,穿在夜猫身上是说不尽的妖娆魅惑,而穿在张太太身上却显出僵硬的老态。 张太太苍白着一张脸,看向夜猫:“你是谁?” 夜猫斜睨着一双眼,嘴角爬上一丝讥诮:“回太太话,奴家夜猫。” 张太太瞬间面如死灰。 引着书玉三人进门的侍者冲张太太福了福身,道:“老爷让他们去南厢,太太,我们先告退了。” 张太太这才如梦初醒,指着夜猫语无伦次地嚷道:“假的!她是假的!真的那个早就……” 夜猫也不恼,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什么真的假的,我看太太你穿这不合身的衣袍才像个假人嘞。” 贺子池抽了抽嘴角,低声道:“这个夜猫嘴好毒。” 书玉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些什么。 张太太依然在原地发着狂,由侍女小厮制着,动弹不得。侍者见怪不怪地冲书玉等人点了点头,继续往南厢而去。 很快,南厢雅阁就在面前。 夜猫转头对书玉道:“夫人就送到这里吧。” 书玉忍不住开口:“你……” “一场赌局,换来伺候两个大人物的机会,是我赚到了。”夜猫淡淡道,“我先进去了。”说罢撩起裙摆,走进了雅阁。 原地的书玉轻轻摇了摇头,罢了,各人有各人的福分,她强求不来亦不想强求。 这就算帮贺子池完成了阎崶交待的任务,也够格拿贺子池那一院花花草草了吧。 她正要往回走,却发现贺子池如木桩般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走不走?”她瞥他一眼,“不走我可走了。” 贺子池转过头,满眼兴奋呼之欲出:“书玉,我琢磨了一晚上。” 书玉不解,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贺子池继续道:“我想啊,这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定是这样的:张警司年轻时风流倜傥,因一场赌局结识了夜猫,一见钟情。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张警司求美人不得,只得找了个和夜猫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做姨太太以解相思之苦。结果替身死了,张警司二度怀春,又不好意思直接找上门去,于是便拜托我这么个善解人意的神探来拯救他于水火。” 语毕,贺子池满含期待地看着书玉。 书玉张了张嘴,斟酌了许久才委婉地开口:“龙牙是不是又借了一些描述痴男怨女的画本给你?” 贺子池一愣:“你怎么知道?” 书玉:“……”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书玉抚额,“记得挑个空闲日子,我去你府上取花。” 贺子池赶紧拉住书玉:“别走啊。我们来验证一下我的猜测对不对。” 书玉右眼青筋微跳:“怎么验证?” 贺子池笑而不语,眼神却瞟向了雅阁的屋顶。 书玉默了默,开口道:“你脑子被驴踢了吗?”爬到别人家的屋顶上,偷窥主人家的私生活,他不嫌丢人,她还要脸面。 “不会被发现。”贺子池眨了眨眼,随即指了指雅阁旁的墙。那面古香古色的墙体设计成了三角的形状,堪堪隐在浓密的树叶中,正好形成视觉死角。若从那里落脚,确实不会被人发现。 书玉蓦地对贺子池少有的细致刮目相看。 “你就不想知道夜猫和叶猫儿还有张太太到底是怎样的关系?”贺子池诱惑。 书玉心道,还真不想知道。 “你就不好奇张警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风流人物?”贺子池坚持不懈。 书玉心里一咯噔。辜尨说过,张警司不像表面上那般懦弱。他无疑是一条引线,连着那些隐在暗处的势利。 说不好奇,不可能。 “书玉?”贺子池的目光里已有了讨好的味道。 书玉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道:“愣着干什么?爬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Chapter11. 流光夜宴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书玉这辈子还是第二次干过爬墙这码事。第一次是因了年轻气盛为情所困,那倒也罢了;第二次居然是受了贺子池的怂恿,这就有些抹不开面子。 “不许说出去。”书玉严肃地看了一眼贺子池,“我就上去看一小下。”末了又补充一句:“还是被你逼的。” 贺子池把头点的如同小鸡啄米:“是是是,保证不说出去。”后来想想不对,于是谨慎地添上一句:“你也不准告诉辜尨。” 书玉不耐烦地摆摆手:“成交。”她傻了才把这丢人的事说给辜尨听。 二人趁着渐浓的夜色,手脚并用爬上了屋顶。贺子池小心翼翼地挪开半块碎瓦,书玉的脑袋率先挤了过来。 所幸雅阁屋顶不高,隔音效果不佳,两人在屋顶上倒能将阁内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想来建造这座雅阁的人根本没有想到,此等风雅之地也会招致梁上君子。 雅阁内,夜猫婷婷袅袅地立在一张小案前。她的面前站着一个男人,正是张警司。 两人面对面,却一句话也无。 这是干什么?打哑谜么?贺子池皱了一张脸。 书玉却一呆,目光被张警司吸引了过去。今日所见的的张警司和那日在张宅偶遇的张警司看上去并不像一个人。 同样的五官,同样的身材,甚至连站姿并几项细小的肢体动作都一般无二,可书玉就是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再看一眼张警司的脸,书玉恍然大悟。 是眼睛。 那日在张宅假山后,她瞥见张警司的一双眼唯唯诺诺毫无神采,视线都不敢与辜尨对视半分。而此刻,张警司双眸炯炯有神,连带着周身的气质亦发生了变化。 眼神最是能读出一个人的能耐。能伪装得这样彻底,怎么可能是庸人? 书玉脑中迅速将张警司的资料过了一遍。张寒生,草根出身,从最底层的片警混起,只花费了六年便爬上了片区警司之位。初成为警司的那一年,迎娶当地银行家的独女为原配。婚后零零散散纳了十七房侧室,最后一房便是十七姨太叶猫儿。 她只当这张警司精于须溜拍马,讨了哪位上层的欢心,这才当上警司。却未想,若能令上层仅六年愿意便把警司之位给他,这样的人,哪里可能是庸人? 那么,绞杀手下、嫁祸辜尨的事,是不是他做的? 正冥思苦想间,书玉便听到阁内的人开了口。 率先开口的竟是夜猫。她庸庸懒懒的嗓音带了几丝媚态:“寒生,好久不见。” 贺子池激动地看向书玉:有猫腻!他的剧本果然没错! 书玉不理他,继续巴着洞口往下看。 张警司动了动,语气有些急促:“如今你总算愿意来见我了。他们告诉我你死了,我总也不信,我就知道你没有死,我……” 夜猫冷冷出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张警司眼中带了几分苦涩,“你总归是怨我的。”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夜猫的声线依旧冰冷。 张警司往前走了几步,一把握住夜猫的手,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我按着你的要求变成了这副模样,你还不满意么?” 夜猫没有说话。 “你想让我做什么,我做便是,你何苦杀了那两个片警?”张警司苦笑,“你又为何要嫁祸北平辜尨?现下,所有的矛头都指到了我的身上。” 贺子池目瞪口呆,这剧本的走向不太对啊。听这对话,叶猫儿竟没有死,而夜猫就是叶猫儿?不仅如此,叶猫儿还杀了人? 书玉心中巨震,原来那横尸于垸水巷的两个片警是夜猫的手笔?柔柔弱弱一个女人,却取走了两个七尺大汉的性命。这夜猫到底是什么来路? “人是我杀的。谁让他们撞到了我的枪口上?”夜猫满不在乎道,“你劝你看好你那原配夫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她也不小心丧了命。” 张警司静了一瞬,道:“你变了。” 夜猫一愣,随即咯咯地笑了起来:“张寒生,你真当我是叶猫儿?” 张寒生定定地看着夜猫:“是或不是,你说了不算。” 屋顶上书玉和贺子池,面面相觑。 贺子池内心咆哮:劳驾你们说话说得明白一些,到底夜猫是不是叶猫儿诶?这关系到他的推理是否成功。 书玉内心烦躁:劳驾底下这二位别再打情骂俏,赶紧的再透露几句有关栽赃辜尨的线索,最好把隐在背后的人抖出来。 屋顶上,两人俱是急得抓耳挠腮。却不料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啼鸣。 书玉吓了一跳,转头便撞上了一对如鬼火般的灯笼。 贺子池捂住嘴,骇然地盯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那灯笼分明是一对眼睛,猫头鹰的眼睛。 借着月光,书玉依稀瞧见猫头鹰的模样——纯色的深棕毛发,唯额心一点白斑。 显然是一只品种珍贵的猫头鹰。 书玉恍然忆起,似乎听张宅的下人提起过,张警司的爱好之一便是养鸟,那么这一只是不是从笼中逃出来的宠物鸟? 然这只宠物鸟异常凶猛,一边发出刺耳的叫声,一边用锋利的爪子袭向二人。 贺子池大骇,一个骨碌竟顺着屋顶滚到了挨着墙的大树上,再一蹬腿,整个人便滚进树影里不见了。 书玉心里暗骂贺子池跑得倒快,却也庆幸这呆货没有留下来添乱。 她想着怎么引开这只亢奋的大鸟,眼角的余光却瞄到了雅阁内。只见自那第一声啼鸣响起时,阁内的夜猫便僵直了身子一动不动。 电光石火间,书玉了悟,这只训练有素的大鸟只怕不是张警司圈养的宠物,而是夜猫带来的援兵。 那高高低低的啼鸣,想来是在报信。 书玉急了一脑门的汗。这该如何走脱? 就在这时,暗色的夜空中突然亮光大盛。书玉被强光刺激得眯了眯眼,那猫头鹰亦被光线逼退,不知隐到了夜色的哪个角落。 随着亮光的出现,夜幕中竟凌空现了几个女子的身形,飘飘摇摇如九天仙女,直看得书玉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情况? 下一秒,书玉才发现,原来那几个女子都被细细的绳索牵引着,而其中的一条绳索便穿过了雅阁旁这堵墙的三角棱。原来,这墙并非平白无故设计成这副模样,而是有特别的功用。 漫天流光中,那些女子身着纱裙,面罩轻纱,端的如九天仙女下凡。她们手里托着酒盏,那酒盏不知用什么材质做成,在夜色里闪着淡淡的荧光。 手托酒盏的窈窕女子,顺着绳索牵引,缓缓地向宅子东北角滑去。 书玉猛然想起,今夜在张宅会有一场夜宴。宴会的地点正是张宅东北方向的大院。 书玉顾不得叹服张警司的别出心裁,双手绞过绳索,迅速固定在腰间,脚微一施力便也顺着绳索往夜宴的方向而去。 绳索滑动得极快,雅阁很快便被抛到了身后。书玉微微回头,只看见雅阁前隐约有个人影。她不由松了一口气,总算逃过一劫。 数条绳索的尽头皆在夜宴。落了地的美人们自屏风后鱼贯而出。 书玉一落地,整整衣衫便要离开,冷不丁被一声低喝叫住。 “你怎么穿成这样就过来了?有没有规矩?” 书玉还未回过神,便兜头被一团轻纱砸中。定睛一看,是一套纱裙并一块面纱。 丢给她这身装束的管事正在一旁跳脚地看着她,连带着周围的美人也好奇地停下了脚步。 书玉生怕引来不必要的猜测,连忙三下五除二套上纱裙,戴上面纱,讪笑着找了个空隙隐到了美人之中。 这才消停。 没事,不就是奉一次酒吗?倒完一圈酒,她就撤。 然而,当她转出屏风时,彻底傻了眼,这……这哪里是奉酒那么简单? 宴会上,坐了一圈来客。美人们提着酒壶上前倒酒,酒还未倒满,客人的手便覆上了她们的柔荑。被客人选中的美人,无一不是掩了唇娇俏地笑,羞羞涩涩地顺势坐到了客人怀中。那酒壶也不要了,孤零零地滚在一边。 大多客人身边都坐下了侍酒的美人,更有甚者三个美人服侍一个客人。薄薄的轻衫一撂,美人玉似的臂膀便生生露了出来,像藤蔓,缠绵在客人的颈项。 书玉端着酒壶,却是一步也迈不动了。 她……能不能选择回雅阁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Chapter12. 奉酒风波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书玉愣神的当口,身后已传来不耐的催促。 此时再回头,倒更显得可疑。 咬咬牙,书玉端着酒壶便从屏风边走了出来。 宴上的来宾或多或少都已陪侍了个美人,唯零星几个上首的宾客身侧依旧空空荡荡。 书玉一边缓步往前走,一边不露声色地搜索着上首的席位,果然在左首的位置找到了辜尨的身影。 辜尨兀自端了酒盏小酌,并不理会宴上莺莺燕燕。远远看去,他眸色清冷,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淡漠,却因了一副好皮相,依旧引得侍酒的美人前仆后继。 却没有一个美人能如愿以偿坐上他身侧的位子。 书玉的大脑飞速运转,很快便在脑海中形成了逃亡的方案。 并非所有的美人都会被来宾留下侍酒,没有被叫住的美人便顺着流水线的席位一直走到尽头屏风处。屏风尽处,便可退场。 只要她一路走过,不引起任何人的兴趣,这一遭奉酒她就算躲过了。 打定主意,书玉虚虚一晃,似乎站立不稳将将要跌倒。身后的美人善意地扶了扶她,就在这一扶一顿间,书玉的指尖拂过美人端着的托盘,再站稳时,那指尖已蘸满了不知名的棕色酱料。 以众美人作挡,书玉轻轻抬袖,面纱上露出的额头瞬间多了许多麻子。 再往前走时,书玉的底气便足了起来,但也不忘控制前进的步伐,不紧不慢,不叫人看出她心内的紧迫来。 很快,流水席走了个过半,眼见要经过上首的席位,书玉愈发小心谨慎。 从辜尨的位子走过时,她寻了个契机与另一位美人并肩而走,让那美人挡一挡辜尨的视线。按理说,她不必如此谨小慎微,因为辜尨根本看都不看侍酒人一眼,但总归小心驶得万年船。 辜尨依然低头小酌,偶尔侧身和身边的副官低声交谈几句,并没有留意身边走过了什么人。 书玉险险地走过了上首,不禁长长舒了一口气。谁料就在这时,身侧传来了一道慵懒的男声:“诶,美人你停一停,给我把酒满上呗。” 美人这么多,总不至于叫她吧。书玉没理,继续往前走。 那声音依旧不依不饶:“美人,叫你呢,额头上长麻子的美人。” 书玉险些一个趔趄。她稳了稳酒壶,转头看了看身侧的席位。 只见一个面容英挺的男人坐在席上抬头看她。男人的嘴角微微向上勾起,生生添了七分痞气。他的身侧环绕着两个衣着清凉的美人。 不是韩擎又是谁? 书玉忍住把酒泼到他头上的冲动,走上前预备给他的酒盏满上。一边走还一边提防着辜尨那处的动静。此刻,辜尨席前停着一位粉衫美人,那美人似乎打定主意要夺得辜尨身边的位子。 现下看来,辜尨应该无暇理会韩擎这边的动静。书玉心下稍安,却忍不住腹诽如果她家的斯文败类真敢让那美人落座,她今夜便把他的铺盖卷到书房。一边心里开着小差,一边倾了酒壶准备倒酒。 酒即将倒下时,她才猛然瞅见,韩擎的酒盏分明是满的。她连忙直起酒壶,奈何还是洒落了几滴酒水。 书玉气结。合着韩擎是在戏耍她呢? 韩擎一手托着下巴,挑眉看着书玉:“美人在想什么呢?这么心不在焉。” 在想怎么泼你一脑袋酒。书玉心内咆哮,面上却依然低眉顺目。她戴着面纱,穿着侍酒人的衣服,韩擎未必认得出来。这痞子之所以揪着她不放,估计是那风流病在作怪。 已经有了两个美人了还不知足。毛病。 腹诽归腹诽,书玉万万不敢开口。若声音一出,只怕要露馅,于是只得低眉顺眼做小伏低。另又怕韩擎口味独特,欣赏脸上带麻子的女子,因而赶紧装作不胜惶恐状,跟着其他美人的步伐,脚底抹油,一瞬开溜。 “跑得倒快。”韩擎低低笑了一声,继而一把揽过身边的妖娆美人。 书玉顾不得谨小慎微,快走几步就走到了屏风。再顾及仪态,怕是要节外生枝。 这一念头刚起,立刻便得到了应验。斜刺里伸出了一只手,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一惊,原以为已走到尽头,谁知这里还有一个席位。 而待看清席上坐着的人…… 她吓得没了反应。 那人倒并非面相凶神恶煞,相反,他肤色白皙,五官清隽,分明是个引无数美人侧目的翩翩公子。奈何他薄唇冷目,一看便是个寡情冷厉的主,倒叫一干美人不敢靠近。 无怪乎美人们望而却步,连书玉这般厚脸皮的人见了阎崶也犯怵,那些娇滴滴的美人哪里受得住? 只求阎崶别认出她是谁,否则这脸可丢大发了。 自阎崶主动伸手握住书玉那刻起,席间就有几道视线飘了过来。 冷情冷面的阎王居然也会有垂青女人的时候,更何况还是一个侍酒女。奇事!奇事! 有心人已不露声色地探头,想看一看那侍酒女的容貌几何,好摸清阎崶的喜好。 然而,看到书玉未被面纱遮挡的那一脑门“麻子”时,众人无不默默地缩回了原位。 阎崶的口味,果然奇特。 书玉顶着阎崶凉凉的视线,想抽回手奈何阎崶力道太大,想出声解围奈何又害怕暴露身份。就这么僵在了原地,欲哭无泪。 “坐。”阎崶说。 她哪里敢坐?组长你倒是松手啊?! 这样僵持着太诡异了,书玉脑中想了一百种脱身的方法,下一秒又把这一百种方法否了个七零八落。 她壮着胆拿另一只得空的爪子去拨阎崶的手,眼里俱是讨好的味道。不论阎崶认没认出她来,对着女子这样的低眉示好,他总不至于太过强人所难吧。 然而阎崶从来不知见好就收是个什么意思。他蹙了蹙眉,瞥了一眼书玉的爪子,预备再使一使力令对方就范。 书玉瞬间读懂了阎崶眸中的含义,登时心里便淌了一湾血。 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破罐子破摔直接向辜尨坦白,然后躲到她家斯文败类身边去呢。 千金难买早知道。 阎崶并没有如愿拉过书玉。 一双有力的手按在了书玉的肩膀上。继而,无比熟悉的嗓音清清冷冷地在她耳畔响起:“阎组长,你把她弄疼了。” 周围的宾客擦亮眼睛、竖起耳朵关注着这里的一举一动。 阎王和北平辜尨共抢一个女人。 这事百年也不得一见啊。 阎崶愣了愣,终于松了手。 书玉如获大赦,下意识便躲进辜尨怀里。刚一站定,蓦地想起她现在只是一个侍酒女,平白无故往辜尨怀里钻是怎么回事。于是她故作镇定地挪开了几步,与辜尨保持距离。 辜尨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书玉拿起酒壶,视线无意间扫到了一旁的韩擎,只见那厮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满眼的揶揄之色溢于言表。 脑中一个激灵,书玉忍不住在心中爆了句粗口。韩擎分明一早就知道了她是谁! 韩擎都认出来了,辜尨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不过是不想揭她面子。 于是,辜尨揽着她的肩把她带到他的坐席时,她一直保持着良好的态度。 待辜尨坐稳后,她还勤快地往他的杯盏里续了酒。 “倒酒还倒上瘾了?”他的声音平平,听不出半点情绪。 坦白从宽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于是连忙开口:“你听我说……” “先别说话。”他蹙了蹙眉,扣住她的脖颈,凑上她的额。 诶?她有些脸红。大庭广众他这是要做什么?下边的宾客胡来也就算了,他也跟着乱来? 额角有些微凉意,她感到他的舌头轻轻触了触她的额。 半晌,他喟叹:“唔,味道不错。” 她登时哭笑不得,他把她抹在额上的酱料给吃掉了。 密切关注着这边的宾客无不悻悻,阎崶这么快就把美人拱手相让了?太不带感了。 还有辜尨不像传闻中那么清心寡欲嘛,这分明调得一手好情啊。 书玉偎着辜尨,轻声把今夜见闻细细说与他听,末了道:“你说那夜猫为何要嫁祸你?张警司和夜猫,谁才是棋子?” 她并未摘下面纱,凑近他耳语时,热气喷在了他的耳垂,连带着轻纱也一下一下挠着他的脖颈,直挠到他的心底。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她有些气恼。 他当然在听,她说的话,他每字每句都听得认真。只不过,只要她在身边,他总要分神想些别的——比如,怎么不摘下面纱也能吻上她的唇。唔,这个难度好像有点大。 席间忽而静了一瞬,原来夜宴的主人出场了。 张警司着一身靛色长袍,一路走来便抱拳向几位要人作揖,半点主人的架子也无。 他又恢复了惯常的一团和气,眼里精光不再,语调也少了雅阁里的沉稳。 他的身边,跟着个戴着面纱的窈窕女子。那女子与侍酒女着一样的轻纱,长长的裙裾浮动,露出了裙底的玉足。 书玉看得分明,那玉足上穿着缎面高跟,蓝钻镶边,幽冷而媚。 那女子手执酒壶,向着辜尨的方向款款走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Chapter13. 意外线索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蒙着面纱的夜猫婷婷袅袅地向辜尨走来,停在了他的席前。 书玉心里一紧,却又不好开口,只得干着急。 却见辜尨伸手往酒盏上虚虚一晃,淡淡道:“酒杯已满,无须再添。”短短数语,便将夜猫挡了回去。 夜猫也不恼,欠了欠身便顺着席位往下走。 书玉松了一口气,却见夜猫走到了尽头的席位,继而坐到了阎崶身侧。 阎崶从头至尾没有看夜猫一眼,亦没有出声拒绝,仿佛身边多了一团空气。 然而一口气还未送完,就见又一个美人火急火燎地往辜尨这里走来,长长的裙裾随着她的步伐摆得极为欢快。 书玉蹙眉。这些个女人怎的一个两个要往这里凑,整个夜宴就没有其他男人了么? 正要发作,她却发现那位美人有些古怪。那美人身量很高,身板略壮,鹤立鸡群地夹杂在一众纤弱的美人中。而那一双美眸透着明明白白的焦灼,直直看向书玉。 不看辜尨,却看书玉。 书玉正纳闷,却瞥见那高个美人的额头有一抹新鲜的抓痕。看样子,像是鸟爪留下的痕迹。 书玉心里一咯噔,下意识便攥紧了辜尨的胳膊。 “怎么?”辜尨询问地看向她。 书玉讪笑:“我看那个美人长得不错,让她过来侍酒好不好?” 辜尨顺着书玉的视线看向那个壮硕的蒙面美人,道:“不好。” “为什么?”书玉有些着急。 辜尨闲闲开口:“腰太粗。” 书玉:“……” 那美人还没来得及近到辜尨席前,便被一个面带虬髯的莽汉拽住了手腕。 书玉不由小小地惊呼了一声:“贺……”又连忙噤声,同时心虚地别过脸,不忍再看那位美人泫然欲泣的小眼神。 辜尨瞥了书玉一眼,悠悠道:“你不必担心,就算他露了馅也不会坏事。” 诶?书玉呆了呆。 “因为那位警官好男色。”辜尨道。 书玉:“……” 辜尨淡定地拿起酒盏,轻轻啜了一口,下一秒便侧过脸吻上书玉的面颊:“抱我。” 书玉这才回过神,柔软的双手瞬间缠上辜尨的脖子,整个人也贴了上去。 辜尨心神一荡,无奈地对书玉耳语道:“装个样子而已,你这样卖力地演,小心我假戏真做。” 书玉露在面纱外的双眸依旧媚眼如丝,手却在游移过辜尨的肩胛时狠狠地掐了一把。 “嘶——”辜尨吃痛。 “这样可以了吧。”书玉面无表情。 辜尨莞尔:“你倒下得了手。” “辜先生若喜欢这位姑娘,她便是您的了。”张警司温温吞吞的声音在席前响起。 辜尨等的就是这句话:“多谢。” “辜先生,先前有些误会无法澄清,如今我有了线索,亦知晓了从中做诡的人。辜先生可否与我去一个地方,一起来解这个谜?”张警司搓了搓手。 辜尨蹙了蹙眉,似是认真思忖了起来。半晌后,他展眉:“好,就和张兄走一趟。”他又转头看书玉,眼里流露出暧昧的神色:“不过,劳驾这位姑娘到我的车上等我。”说罢,大掌游移在书玉腰间,一副登徒子的模样。 书玉心下焦灼,面上却不露分毫,起身跟着辜尨的副官一同离席。 辜尨的车子停在张宅外的老榕树下。 副官打开车门,恭恭敬敬地对书玉道:“太太,请上车。先生很快回来。” 副官跟随辜尨数年,自然见过书玉,在席间时亦看出了书玉的身份。 书玉点点头,坐进车后座。 副官侧身坐进驾驶座,很快便开动了车子。 书玉愕然:“不等辜尨一起走么?” 副官答:“先生来之前便吩咐过了,今晚我的任务就是带太太安全离开。先生另有人接应。” 书玉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原来,他早已备下方案,若她留到夜宴开场,便由心腹亲自送她离开。 她皱眉望着张宅,却终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突然,旁边的树影里冷不丁蹿出了一个人。那人不管不顾地扑上即将开动的车子,砰地一声撞在书玉的车玻璃上。 副官面色一凝,迅速踩住了刹车。 书玉面色苍白:“撞到了人?” 副官答:“太太,你在车上不要动,我下车看看。”说罢推开车门。 谁知那鬼影般的人迅速巴上了车子,对着车内哭喊:“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我知道张寒生的所有秘密,我统统说出来,求求你们救我……” 书玉愕然。只见张警司的原配披头散发,状如恶鬼,正瑟瑟发抖地半跪在地。 副官冷冷地把张太太拽起来。 书玉皱着眉问:“你知道些什么?” 张太太似乎找到了救星,开口便数落:“张寒生不是东西,他就是看中了我家的钱财,他害死了我爹,吞了我娘家的所有财产,他这样对我……他居然联合狐狸精这样对我……” 书玉冷冷道:“我没空听你废话。” 张太太愣了愣,这才找回了一丝神志:“我要举报,张寒生是间谍。” 书玉凝眉:“你凭什么这么说?” 张太太忽然咧嘴笑了:“他在为一个人收集南京警力布局的情报,那些人在他身边安插了一个眼线,就是叶猫儿那个骚货。他和那骚货互看对眼,秘密合作送出去了不知多少情报。要不是我把那骚货弄死了,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做这样的勾当。” “你确定叶猫儿死了?”书玉忽然问。 张太太道:“千真万确,肠子都出来了,半点气也无。” 书玉心里一凉,这么看来,夜猫不是叶猫儿。她继续道:“你知道张寒生在为谁收集情报么?” 张太太一愣,半晌后说:“我不知道那个人叫什么名字,他们都叫他‘大人’。” 大人?书玉暗忖。在如今这样打着民主旗号的世道,还有什么人会自称为“大人”? “你说的这些根本没有证据。”书玉泼了张太太一盆冷水。 张太太却咯咯笑了:“证据?我有。弄死叶猫儿的时候,我无意间截获了她要送出去的一份情报。” 书玉敛眉:“那份情报在哪里?” 张太太舔了舔唇:“情报现在不在我身上。你们若能保障我的安全,我便把那份情报交给你们。”顿了顿,她又道:“我要你们给我准备一个新的身份,一笔钱,还有一份出国通关的文牒。” “好。”书玉点头,“这些文件半个时辰后送到你手上,带我们去看情报。” 张太太却摇头:“我不傻,等文件到了,一手交文件,一手交情报。” “我们怎么知道你的情报是真是假。”书玉蹙眉。 张太太答:“我没有必要骗你们。我的命都押在了你们身上,若情报有假,凭你们的能耐,你们大可以把我抓起来。” “我先回去收拾东西,半个时辰后在这里见。”张太太跌跌撞撞地往偏门跑。 “太太?”副官征求地看向书玉。 书玉道:“给她准备文件。” ****** 偏门连通着西厢房。张太太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杂草园,好不容易到了荒芜的西厢。 她绕了大弯,途中避开了所有下人,应该没有人跟过来。 她微微喘了喘气,打开锁上的房门。迎面扑来灰尘的味道,呛得她连咳了数声。 咳嗽声似乎惊动了房内的什么东西。有扑扑楞楞的挣扎声传来,敲碎一室寂静。 她点燃一根蜡烛,缓步向内室走去,一边走一边低声絮絮:“乖,听话,再发出声音,小心我手里的蜡烛油。” 那声音瞬间静了下去。 冷不丁,原本关上的房门被夜风掼开。她下意识回头,却被门口一团影影绰绰的人影吓掉了半条命。 那是一个女人的身影,着轻纱,脸上约莫蒙着一块面纱。然而古色古香的纱裙下端却露出了一双西洋样式的的鞋子。 缎面高跟,蓝钻镶边,幽幽的蓝光在月光下显得尤为清冷。 再也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这双鞋子。 “我说怎么找遍了张寒生的住处都找不到,原来被你藏起来了。”女人的声音软软媚媚,“你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撞到我的枪口上来,想来也和那两个片警一般不怕死吧。” 红色的蜡烛突地掉到了地上,滚了两圈后,烛火彻底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Chapter14. 五星八宿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秒针滴滴答答地走了一圈又一圈。 张宅外分外寂静, 连风也不曾来, 周遭的草丛叶丛统统噤了声。 副官已着暗人准备张太太要求的文件。书玉坐在车后座,凝眉不知想些什么。 蓦地, 书玉敲了敲车窗玻璃。车外的副官低下头:“太太,有什么吩咐?” 书玉说:“不等了, 我们回去。” 副官有些愕然:“那情报?” “这份情报,看样子是拿不到了。”书玉蹙眉。 不该放任张太太一个人再回张宅。不过,以张太太执拗的脾性,她也断然不会让人跟随。 “罗飞, 你差一个暗卫去寻辜尨,告诉他张太太今夜告诉我们的事情。”书玉吩咐,“我们先回府。”今夜注定不太平,这里太危险,她不能让辜尨分神。 书玉等了寸许, 却没等来副官的回答。车窗外安安静静, 罗副官高大的身影不见了。 “罗飞?”书玉心里一紧,“罗飞你在吗?” 依然没有回音。 突然, 一阵大力撞上车子的前窗, 直撞得车身跟着巨震。 书玉扶住座椅,庆幸自己锁了车门。然下一秒她却被玻璃上透出的影像吓愣了神。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猫头鹰。 那猫头鹰展开的翅膀比轿车的宽度还要长。巨大的羽翅像一张大网,挡住了车灯的光线。 车灯打在猫头鹰的周身,将它如雪般的白色毛发展露无疑, 纯色的羽毛中唯眉心一点花翎是深褐色。 此刻, 那只空中巨禽瞪着铜陵般的眼, 一下一下撞击着车子的窗玻璃。 每一下撞击,她都能清晰地看到它的利爪。 她毫不怀疑,只消一下,那爪子便能撕裂人的咽喉。 罗飞生死不明,而她被困在车内。 那只巨禽撞破车玻璃只是时间问题,她必须在此之前想到脱身的办法。 然而,手边没有任何武器,她竟连自保也做不得。 车子晃得越来越厉害。再这么撞下去,极有可能翻车。 书玉一咬牙,在那巨禽撞上车的一瞬间扭开车门滚了下去。 猫头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仍然撞着车子。她趁着空档,卯尽气力向张宅的偏门跑去。 跑至半途,猫头鹰反应过来,放弃了车子,扇着巨翅向她扑来。 尖利的爪子带着烈烈风声向她挠来,她赶紧一矮身,奈何依然被抓破了左肩。 她顾不得查看肩上的伤痕,双手捂住脖颈间要害,踉跄着往偏门跑。 又一阵劲风刮过,她已预见到了背后将再添新伤。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传来。 她无暇再做他想,最后几步跨进了偏门,矮身躲进了门边装饰用的小石拱。 心下稍安,她回头去寻猫头鹰的踪迹,惊讶地发现平地上多了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和那猫头鹰缠斗在一起。 那人脸上戴着半截铁质面具,轻盈地跃上跃下,不过几个来回,猫头鹰的羽毛上便多了几道血痕。 她眯起眼,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大。 那与巨禽缠斗的人,分明是在天机阁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新晋赌王裘老七。 裘老七为何要救她? 这当口,裘老七忽然转头往书玉这边看了一眼。 只一个凌厉的眼神,她便明了。 他要她速速离开。 于是,她钻出石拱,飞也似的往宅内深处跑去。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张宅的偏门太过冷清,书玉一路跑来竟没有撞见一个活人。 此刻,张宅夜宴正到酣时,该是觥筹交错、人声鼎沸,奈何这偏门对着的西宅却连一个下人也无。 书玉想拐到正院去,谁知跌跌撞撞间倒跑到了西厢。 西厢里一个人也没有,黑乎乎一团。书玉借着月光往西厢的院内看去,只见那院子杂草丛生,竟似被荒废了不短的时日。 书玉皱了皱眉,半点踏进院子的想法也无。就在她要转头继续寻找通往正院的路时,西厢的东北角不知有什么东西动了动。她脚步一顿,定睛看去,就见影影绰绰间似乎那里有个扭动的人影。 就这多心的一瞥之下,她彻底停住了脚步。 并不是那似是而非的人形黑影勾住了她的脚步,引起她兴趣的是这个院子本身。 这个院子安静得厉害,在这无风的夜里更显得死气沉沉。 今夜的月亮光华颇足,然而,西厢院子的天空中乌云沉沉,半点月光也无。 明明只有一片天空,却呈现了两个不同的景象。 书玉似乎想到了什么,迅速低头看去。 她站在西厢的院门前,月光斜斜照来,按理说她的影子该正好投在西厢的地上。 然而,西厢院的地上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她的影子,凭空消失了。 再抬头,她细细打量起院子的布局。 每一处荒草,每一块石砾,甚至每一块土地的凹槽,她都不放过。 收眼时,她心中已展开了一张画。 张僧繇的《五星二十八宿神形图》。 这个院子里,有什么是见不得人的? 思及此处,书玉一撂纱裙,踏入了院子。 随着她脚步落地,院子的情形瞬间发生了变化。原本荒芜的杂草移动了位置,院子中央露出了一片宽阔的空地。空地边上有一棵佝偻的老槐,槐树下盘膝坐着一个人。那人的眉目隐在树阴下,明明灭灭看不真切。 书玉心里一咯噔。那人的一身衣服好生眼熟,分明是今日出门前她帮着她家斯文败类挑的。 树下坐着的那人是辜尨?他怎么会被困在这五星八宿阵里?张警司又到哪里去了? 心内焦灼,她欲往前,却听耳边响起了一阵柔柔媚媚的女声。 “辜先生,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将您请来,您这么爱理不理的模样实在让人忍不住想调戏一番呢。” 书玉僵住。夜猫的声音就在几步开外。 此时她正好站在院子的死角,又被几片芭蕉也挡着,故而无论夜猫还是辜尨都看不见她。但若她刚刚向辜尨迈出哪怕一步,她便会彻底暴露在夜猫的眼皮底下。 “你把我困在这里,就为了说这些?”老槐下的人开了口。 他开口的一瞬间,书玉生生一愣。 “当然不是。我可有很多话想和先生说呢。”夜猫往前走了几步,“我们家大人想和先生合作,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这便是你们合作的诚意?”辜尨冷冷道。 夜猫咯咯笑了起来:“先生本事通天,若不出此下策,只怕先生连看都不会看我们一眼。先生牵掣南北局势,如果能得先生援手,我们当真三生有幸。” “和你们合作,我有什么好处?”辜尨问。 夜猫答:“南北合一,一个新的帝国。” 书玉瞪大双眼,心脏猛地一跳。这夜猫,好大的口气。 乱世之局,无论北边军阀还是南边革命党人都不敢夸下海口的事,就这么被她一个纤纤女流如此轻易地道出口。 “呵。”辜尨讥诮地笑了一声,“你口中的大人,是谁?” 夜猫抿嘴笑:“先生莫急,只要您许下承诺,我们大人定亲自上门拜访。” 辜尨忽然站了起来,他拍了拍身上的灰:“说来说去,你还是不肯说那个‘大人’是什么人。那么很遗憾,这合作也不必谈了。” “先生不要这么武断。”夜猫挑眉,“您若拒绝,恐怕就出不了这五星八宿阵了。到时候我一不小心点上一把火,先生便只能殒命在这荒芜之地。” “ 哦,忘了说,院子里还不止先生一个人,张寒生的原配也在。你们二人深夜幽会于无人厢房,又双双殉情而亡。” “您说,这个秘闻若传出去,会给南北的政局造成怎样的影响?若被您太太知道了,她又会做何感想?” 夜猫一边说着话,一边向辜尨靠近。宽宽的袖口里,冷冷的刀锋已亮出半截。 书玉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辜尨蓦地笑了。他的容貌依旧隐在黑暗中,他的声音却清晰有力:“辜尨怎么死,他的名声怎么败坏,关我什么事?” 夜猫一愣。 “他若死了倒好,我正好把书玉要回来。” 书玉一口呛到喉咙,极力忍住才没有咳嗽出声。 夜猫很快冷静下来:“你不是辜尨,你是谁?” “你说我是谁?”那人五指微微一收,便听夜猫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 当啷一声,夜猫手里的短刃落了地。她忍着剧痛依然站直身子,然左边的小腿处已悄无声息地被削掉了一块肉。 这时候,她才注意到,黑暗的空气里,细细密密地牵着一条又一条丝线,像一张大网无声地将猎物罩住。 每一条丝线极细又极锋利,只须轻轻一拂便可削掉人的半个脑袋。 夜猫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丝线意味着什么了。 她的眼里闪出一抹恐惧:“阎王……阎王丝!” 芭蕉叶后的书玉轻轻勾了勾唇。 夜猫惧辜尨,故而布下五星八宿阵企图将他困住。又心思缜密地于阵内掩去了所有的月光,为的是让辜尨辨不清虚实,自乱阵脚。 然谁能料到,阵内困住的根本不是辜尨。 而是阎崶。 若有月光,无论是月光投影还是丝韧反光,以夜猫的眼力,不可能毫无所觉。 然而,今夜阵内无月也无影。 夜猫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阎王丝。阎王殿内绡丝韧。 丝韧既出,无活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1.Chapter15. 阵内子阵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细丝拉成的鬼网在空气中缓缓移动, 每移动一分, 便与夜猫贴近一分。 夜猫很清楚,若鬼网瞬息收紧, 她便连骨渣也不剩了。 阎崶站在原地,冷冷地盯着网内的夜猫。 忽然, 夜猫笑了:“先生这是要杀了我?” 阎崶道:“你嘴里吐不出我要的东西,我留你一条命何用?” 夜猫笑得越发妩媚:“我嘴里没有先生要的东西,并不代表我身上没有。” 阎崶不说话。 “那份情报在我手里。”夜猫挑了挑眉,“张寒生来不及送走的那份情报被我截下来了。” 书玉蹙眉。果然, 张太太折返张宅后便落到了夜猫手里。 只是,夜猫会把情报放在身上么? 阎崶终于动了动。他看向夜猫:“情报在哪里?” 夜猫咯咯笑了起来:“就在我身上。你走近一些就能拿到。” 阎崶当真往前走了两步。 夜猫笑意更深:“情报就在我胸口的衣服里,你若想要便来取。” 阎崶不动。 “怎么,怕我使诈?”夜猫斜睨着眼,“我可不敢乱动, 这一动, 谁知会不会碰到阎王丝?” 夜猫挺了挺丰满的胸脯。 书玉虽离得远,也不难想象轻纱下如凝脂白玉般的景色该有多撩人。 这种时候, 夜猫要施美人计? 阎崶伸手向夜猫胸口探去, 眼里半点情绪也无。 突然,有破空声敲碎一片死寂。阎崶向后飞掠,一支支指头大小的小弩自夜猫领口夹层射出,紧追阎崶的身形。 弩.箭快, 阎崶更快。他点足一跃, 避过了所有的暗弩。 书玉提起的心还没来得及放下, 便见夜猫的缎面高跟忽而碎裂开来,尖端爆出了一根根蓝色的绣花针。那针头颜色鲜丽,显然喂了毒。 阎崶跃起之势还未收,人尚翻在半空,那些蓝幽幽的绣花针便如弩箭般向他射去。 书玉想出声,然而理智压住了她的嗓音。 这样急迫的时候,她一个出声不当,极有可能令阎崶分神。 阎崶已注意到了飞来的毒针。他五指一动,阎王丝迅速抽动,转瞬间绞断了几根毒针。 然而毒针数量太多,个头极小,防不胜防。而只要一根毒针逃离了阎王丝的桎梏,那么夜猫便得逞了。 书玉眉头揪成一团,恨自己身无长物,竟半点忙也帮不上。 就在这时,夜空里又传来几道细微的破空声。书玉来不及分辨破空而来的是什么东西,便见所有的毒针瞬间被那飞来的东西击落在地。 地上,除了跌落的毒针外,还躺着三把生锈的小刀。每把刀的形状竟还不一样,似乎是临时从哪个旮旯角里摸出来的。 夜猫连续两击不得,却也不懊恼,瞅准时机,竟借着小刀无意间隔断阎王丝的空档,从阎王丝的空隙内拧身而出。 阎王丝就算暂时露了破绽,也不是那么容易能被挣脱的。 因此,夜猫放弃了她的左臂。 随着她纵身跃出,一截白生生的小臂滚落在地,淋了一地温热鲜血。 夜猫却似毫不在意,仅踉跄了两步便稳住身形,继而往西厢院门处飞驰。 黑暗里却传来一道带着淡淡戏谑的声音:“别走得这么急,情报不要了?” 书玉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却惊讶地看到夜猫猛地顿住了步伐。 老槐树后,慢慢走出一个人影来。 那人着一身黑色西装西裤,双手插兜,悠闲地走到阎崶身旁。 竟是辜尨。 书玉愕然。原来从始至终,辜尨就在这五星八宿阵内,而她半点也未察觉,就连布阵的主人夜猫也被瞒了个彻底。 夜猫立在原地,突然爆发出歇斯底里的笑声。她笑了许久,道:“这些年,习惯了辜先生政坛上的样子,却忘了辜先生当年成名可不是因为权谋,而是——”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断臂处的血越发汹涌,薄薄的纱巾已兜不住渗透的血液。 辜尨淡淡道:“你身上根本就没有情报。” 夜猫止住了咳嗽,眼里布着红丝:“辜先生既然这么笃定,那还问我做什么?只是若错过了情报,那便是辜先生的过错了。” 辜尨勾了勾唇:“你自己也知道,你身上的那份是假的。” 夜猫不说话。 “因为真的在我这里。”辜尨说。 夜猫突然开口:“张寒生在哪里?” 辜尨道:“你已脱身无门,何必再问他?” 夜猫咬了咬唇。 就在二人对话的间隙,阎王丝已悄无声息地漫布在夜猫周身。 她早就知道那一停顿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她不该停下离开的脚步。 但无法,她终究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二位先生,今夜我是走不出这里了。”夜猫笑得颓然,“不过,能拉着二位陪葬,倒也值当了。” 话音刚落,夜猫飞起一脚,足尖带起几块碎石。那碎石受力,噗噗射向不同方位。 书玉暗叫不好,夜猫这是要变换阵位了。阵位一变,生门也随之变化。若夜猫堵死了生门,将这五星八宿阵变为了死阵,那这里的人一个也逃不了。 在碎石飞起的同时,阎王丝也动了。 数以千计的细丝猛地收网,夜猫来不及尖叫,便已萎顿在地。 书玉捂住嘴,眼睁睁地看着前一秒还风姿绰约的美人此刻已如残破的布偶瘫倒在她的脚边不远处。 而此刻,阵内的景象发生了变化。一轮明月悬挂在院落正空,院内不再荒芜,细草随风而舞,老槐静谧而安详,偶有虫鸣声起,不聒不噪,倒像旧时的童谣。 院中的景象变化太大,书玉一时愣住。然而她却惊恐地发现,阵内不见了辜尨和阎崶的身影。 他们去了哪里? 突然,书玉感到脚踝一凉,有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脚踝。 她一激灵,低头看去,只见浑身浴血的夜猫不知何时已爬到了她的脚边,用仅有的手抓住了她的脚。 她下意识想挣脱,却听夜猫轻轻道:“夫人,别怕,我不会害你。” 她动作一顿,大脑却转得飞快。夜猫已强弩之末,而在这弥留之际却能分毫不差地辨清她的方位,莫非……夜猫从头至尾便知道她隐在这芭蕉叶后? 她内心震颤,只听夜猫一边咳嗽一边吃力地问:“夫人,张寒生还活着吗?” 张警司?她一愣:“我不知道……” “不知道么?”夜猫轻轻地笑了,“那就是说,他可能还活着咯?死了一了百了……但活着……总好过死了……咳咳……” 夜猫躺倒在地,望着院落上空的明月,缓缓道:“夫人若有机会见到他,便把这个交给他。就说……这是叶猫儿给他的。别说夜猫给的……要说是叶猫儿……” 书玉为难。若张警司已死,那她该如何? 却见夜猫的眼神越来越涣散,她只得接过了那个手掌大小的小包裹。 包裹的外包是一张洗得泛白的蓝色手绢,包裹内不知包着什么,隐隐从绢帕的缝隙泄出点泥土来。 书玉不敢大意,她不知这夜猫会不会在弥留之际再设下一局。 “夫人……”夜猫的声音很淡,几乎要弥散在夜风中,“生门在那里。” 书玉一愣,脑中一道灵光闪过。夜猫并没有将五星八宿阵变为死阵,而是在最后关头设下了阵中阵。辜尨和阎崶被困在里阵,书玉在外阵。 而夜猫将外阵的生门设在了书玉身后。 书玉内心复杂。这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妖魅女人在最后关头到底在想些什么? 但她已无从知晓。 因为她感觉到,原本紧紧握着她脚踝的那只手,软软地松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2.Chapter16. 子虚幻境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夜风吹来, 吹凉了书玉一身薄汗。 头顶是温润的明月, 四周静谧无声。若在平时,书玉定要静下心来赏一赏这美景, 奈何此刻,她的内心焦躁不安。 子阵的入口在哪里?外阵月明风清, 里阵又是什么样的光景?狠辣的阵,极有可能无形中取人性命。 但愿辜尨和阎崶都安好。 书玉凝眉,当机立断蹲下身用石块在地面上做了记号,尔后走入院中寻找里阵的入口。 院内的空地上干干净净, 半点打斗的痕迹也无,连院子尽头的厢房也凭空消失了。 唯一不变的,便是那棵老槐树。 书玉皱了皱眉,向老槐走去。 当时,辜尨和阎崶就站在槐树附近。 她绕着槐树走了一圈, 一无所获。到底入口在哪里?她越发焦灼。 空荡荡的院落, 连发泄的处都没有。 气恼之余,她一掌拍向老槐。老槐的枝叶在受力下轻轻颤了颤, 飘下几片叶子。 叶子还未落地, 院中的景色已悄悄发生变化。 待她再度抬头,不由被眼前的景象怔住。 依然是个小院子,不过院子的外墙变为了布满爬山虎的砖墙。头顶上的明月已成了一轮将歇未歇的夕阳。 院子的尽头是一栋红棕色的三层楼英式小公寓,公寓前的草坪上布了一张白色的小圆桌并几把靠背圆椅。桌上还摆着下午茶剩下的糕点, 在霞光里泛着茸茸的金边。 院子中央, 一棵西府海棠树静静而立。 一瞬间, 书玉有些恍惚。 这里的一切,与当年她在英国求学时的住所一般无二。 充愣间,她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她下意识地回头,便与来人面对面撞了个正着。 来的是辜尨,却也不是辜尨。 眼前的辜尨依旧是一副清俊的容颜,却要年轻上许多。他穿着白色衬衫,外罩一件英式小马夹,西装外套搭在胳膊上。他专注地看着她,眼里有认真的神色。 他说:“就这么说定了,如果我能让这棵西府海棠开花,你便和我在一起。” 她恍然想起,她租住的公寓是一对老华侨留下来的。老太太初来英国时携了家乡西府海棠,好不容易在这里种活了,却一年也不曾开花。 远渡重洋的日子,她也很希望能看到这株西府海棠开花的模样。 她微微扬起头,看着眼前年轻而执拗的青年。初遇时,她被他儒雅清隽的外貌并谈吐欺骗,入了坑才知道原来他就是个一肚子坏水的斯文败类。 但已太晚,等她识得他的真面目时,他已深入她的骨髓,再也戒不掉了。 她眼里含笑。他却微微蹙眉:“你这是要反悔么?” 当年的谭书玉年轻气盛,面对辜尨的询问,只挑眉轻笑:“我说答应你了么?你若能让西府海棠开花,我便考虑考虑要不要和你在一起。” 那时,她笃定他是办不到的。伦敦的气候湿冷,西府海棠最是不耐潮,本树未死已是奇迹,开花却是枉然。 彼时,辜尨却笑了:“好,一言为定。” 就在二人订下约定的第五日,数十年未开花的西府海棠奇迹般地于晨光熹微中开了一树芳蕊。 当年的谭书玉以为自己低估了命运和缘分的力量。 多年后她才晓得,是她低估了辜尨的执着。 此刻,站在机关重重的五星八宿阵内,再见到当年的辜尨,书玉的心内自是百转千回。 她往前一步,一字一句道:“好,若西府海棠开花。我便与你在一起。” 生生世世在一起。 若知往后我们的纠缠会那么深,当年我就不会处处想着法子刁难你。 若当年我早早地答应了你,是不是就不会横生那么多枝节? 只恨回不到当年。 风似乎大了些,细沙迷了眼。 书玉用力眨了眨眼,却发现眼前的辜尨越来越模糊。她心里一紧,想伸手去够他,却抓了个空。 眼泪不受控制地下来了。 她正要随着辜尨的方向而去,冷不丁间被一个怀抱止住了身形。 有人从她身后环住了她。 那人道:“玉,你叫着我的名字,却为何朝着与我相反的方向去?” 书玉一愣。顷刻间,眼前的景象土崩瓦解。她又回到了张宅的西厢,月光柔和,虫鸣悦耳。 急急转头,直到看到了辜尨的脸,她才安下心来。 “你怎么样?”她挣开他的怀抱,上上下下的检查一番。 他无奈:“我很好。”说罢稳住她,蹙眉看向她的肩胛:“倒是你,怎么把背弄伤了?” 她这才感到背后火辣辣地疼。那只巨大的猫头鹰留下的爪痕。 他揽住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伤口:“你为什么这么容易受伤。”他恨不得护在掌心的宝贝,却总在他的疏忽下受了这样那样的伤,叫他如何不心疼? 她蹭了蹭他的颈窝,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因为我笨。” 他笑了:“对,这么笨,叫你先走,你却还是留了下来。” 她哼了一声:“我这个笨人来给你这个聪明人领路,带你去生门。” “好。”他说,“我等你把我领出去。” “组长没有和你在一起吗?”她问。 “阎崶应该还在阵里。”他皱了皱眉,“这个阵会勾起人心里一些埋藏很深的回忆,若处理不当,很有可能陷在回忆里出不来。” 她心里一跳:“是不是我们进入阵时,潜意识里最想见到的场景会重现?” 他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很有可能。” 她忽然好奇:“那你是怎么脱困的?” 他轻咳一声:“我已觉察到了不妥,只是不知道如何破境。后来,我听到了你叫我的名字。”他以为她遇了险,情急之中挣脱了幻象。 她不明所以,不过还是洋洋自得:“这么说来,还是我救了你哟。” 他笑:“是是是,多亏你,我才脱了困。” “时间不多了。”他凝眉,“破掉外阵,里阵自然而然就暴露出来了。” 他绕着院子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了那棵老槐树下。 她面色剧变,就是碰了这棵树,她才陷入了幻境,若他因接触老槐而再度入子阵,她可不能保证能有运气找回他。 还未待她出声阻止。他便有了动作。 两柄小刀削入了树冠,回刃时一左一右稳稳地扎在了树身。 刀柄犹自颤抖,他已飞速回掠到她身侧。 下一秒,院中静谧的景象开始崩塌。 很快,西厢原本破落荒芜的样子再度呈现在了眼前。 西厢院的正中,直直立着一个人。那人眼神涣散,整个人如雕塑般一动不动。 正是阎崶。 书玉和辜尨对视一眼,连忙上前。 辜尨正要伸手把阎崶唤醒,却听阎崶低声叫了一个名字。 辜尨皱眉。 书玉好奇地凑上前:“他说什么?” 这时,阎崶又叫了一声那个名字。这下,书玉听清了。 “嘉穗……” 书玉茫然:“嘉穗?嘉穗是谁?” 辜尨满不在乎:“管她是谁。”说罢一掌劈向阎崶。 书玉吓得变了脸色:“你轻点啊,别把人给打伤了……” 阎崶忽而双眼一睁,一个后翻躲过了辜尨的偷袭。 辜尨瞥了书玉一眼:“看吧,他哪里是那么容易能被伤着的?” 阎崶很快便弄清楚了现状。他皱了皱眉,看向书玉时眼里瞬间有了几分厉色:“小玉,你身手和智商都不行,来这里凑什么热闹?在组里的时候还没吸取足够的教训么?” 书玉被训得缩了缩脖子,下意识便往辜尨身后躲。 “阎组长。”辜尨闲闲开口,“内子已不是你的组员。” 阎崶看向辜尨,眉头皱得更深:“你也是,就不能好好护着你的妻子么?若你再让她受伤,我便把她讨回来。就算她蠢笨且尖牙利嘴,这么多年我也用顺手了的。” 书玉:“……”组长好样的,辜尨你也训。 辜尨却笑了:“让她受伤,是我考虑不周。不过组长若想出尔反尔,我是断然不会答应的。”明明是谦和的话,奈何道出了冷厉的味道。 书玉弱弱地插话道:“这个……此地不宜久留,我们什么时候离开呢?” 辜尨和阎崶都转头看她。 她有些窘:“很晚了,我们走呗?” 辜尨失笑,走上前便揽住她的腰:“走,回家。” 阎崶一言不发地跟了上来。 临出西厢院时,书玉蓦地感到了一丝不妥,但仔细思索却又失了头绪。 哪里不对呢? 突然,她顿住了脚步。 “夜猫的尸体哪里去了?” 荒芜的西厢院内,寂静无人声。 原本该在院门附近的夜猫却不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3.Chapter17. 白毛雕鸮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阳光透过窗棂洒入内室。 “嘶——你轻一点。”书玉裸着后背, 趴在床榻上。 辜尨手拿药膏正给书玉换药, 闻言挑眉道:“现在知道痛了?” 书玉不满:“这回我很听你的话,当时情况紧急, 如果不是我急中生智……” 辜尨淡淡瞥了书玉一眼,书玉登时底气不足了:“我说的是实话……” “我什么都没说, 你急着澄清做什么?”他闲闲开口,一边帮她把衣服穿好。 她披着单衣,蹭到他怀里:“张警司当真是间谍?” 他简单地嗯了一声:“不过是一颗棋子。” “那份情报是什么内容?”她又问。 “不知道。”他答,“我并没有拿到情报。昨夜我诓夜猫的。” 诶?她瞪大双眼。 “叶猫儿将情报送走的时候, 没料到碰到起了歹念的张太太。叶猫儿横死,张太太意外截获了那份情报。夜猫在张寒生处遍寻情报无果,自然认为情报在张太太手中。”他缓缓道,“然而,夜猫失算的是, 当初叶猫儿拿到的情报根本就是假的。” “假的?那真的在哪里?”她不解。费尽周折把假的情报送出去, 这闹的哪一出? 他答:“真的情报一直在张寒生手中。” 她更不解了。如此听来,叶猫儿和张警司起了内讧?否则张警司为何要把假情报给叶猫儿? “既然知道了真的情报在张警司手中, 为何不取来?”她抬眸看他。 他失笑:“哪有那么容易。他死咬不松口, 我如何知道他把真的藏在哪里。” 她了悟。 半晌,她犹豫地开了口:“听你刚才的分析,叶猫儿和夜猫是两个不同的人?” 他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那是自然。” 她默了默,满眼困惑:“张警司到底喜欢的是叶猫儿还是夜猫?”那叶猫儿和夜猫到底是什么关系?孪生姊妹? 他笑了:“你可以去问问他本尊。” 她有些不好意思, 讲正事呢, 又被她带跑偏了。忽然她想起一事, 探过身子朝桌子上摸索了半天,从换下来的衣服里摸出一个旧手绢包裹的物什,递给他。 “这是?”他接过小包裹。 她把夜猫弥留前的话转述给他。 他掂了掂包裹,又拿起嗅了嗅,继而有些惊讶:“峄山红土?” 她一头雾水,眼巴巴地望着他,等他答疑解惑。 他一转头,便瞅见她求知的小眼神,不由心中一乐,把她揽了个满怀:“早饭后我要去牢里见张寒生,你也一起来吧。兴许,真的情报很快就有眉目了。” 她锤他一拳:“多说一句话会死啊?” 他乖乖受了她一拳,当真多说了一句:“我想,张寒生应该是个长情的人。” 她更纳闷了。他怎么从一包土里看出张警司长情? “你把夜猫的遗物交给张寒生。”他说,“顺便把夜猫的遗言也说给他听。” ****** 地牢。小室。 书玉眯了眯眼,适应了阴暗的光线,这才在小室角落的木板床上见到了张警司。 他依旧穿着夜宴时的服饰。此刻,虽发丝凌乱、衣衫褶皱,他的精神却不颓废。相反,他望向书玉的眼里少了平日的温吞和懦弱,清清明明,似要一眼把书玉望穿。 这才是褪去了伪装的张警司。 “辜太太。”他淡淡打了招呼。 书玉也不好奇他是什么时候知晓她身份的,只走近几步,道:“今日我来,是受人之托交一样东西给你。” 张寒生却似对书玉所说的东西半点也不好奇。他问:“她还活着吗?” 书玉一愣。夜猫临终前握住书玉的脚踝,问的也是张寒生的生死。 “我不知道张警司问的是谁。”书玉挑了挑眉,“是叶猫儿还是夜猫?” 张寒生垂头,无声地咧开嘴:“辜太太,你知道我指的是谁。” 书玉答:“真遗憾,我猜不透你的心思。” 张寒生说:“我想知道,那天和你一起来雅阁的那个女子,她还活着吗?” 书玉不答,只把裹着旧手帕的峄山红土递到张寒生面前:“她让我转交给你的。” 张寒生一顿,终于抬起了头。他盯着那小包裹许久,终是接了下来。 “她说,这是叶猫儿给你的。不是夜猫,是叶猫儿。”书玉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张寒生的表情。 然而,她失望了,张寒生依旧木着一张脸,看不到半点情绪波动。 良久,他说:“好,我知道了。” 就这样?书玉蹙眉。她终是忍不住把心中的困惑问出了口:“你到底爱的叶猫儿还是夜猫?” 张寒生笑了:“现在说这些,有意义么?” 书玉语塞。无论叶猫儿还是夜猫,都已作古,于他而言确实没有意义了。 但于夜猫却不同。 书玉心中哽着一口气,语气便有些不善:“也是,就算你两个都爱,也无伤大雅。只是可怜那个为你……”她竟一时语塞,说不下去了。 她叹了一口气,转身准备离去。 “辜太太。”张寒生轻轻叫了一声。 书玉回头。 张寒生直视她的眼:“我托咸丰书局找的夜猫你可找到了?” 书玉一愣。夜猫?夜猫不是已经死了么? 张寒生忽而笑了:“我要找的夜猫是一只鸟,不知可找到了否。” 鸟?夜猫居然是一只鸟?书玉惊愕得不能自己。 张寒生又道:“我同她一起养的鸟,我擅自给鸟儿取了这个名字。” 书玉想开口再问,张寒生已闭口不答。 ****** 走出地牢,书玉依旧云山雾罩。她瞅着辜尨时带着丝歉意:“还是不知道真的情报在哪里。” 辜尨走到她身前,给她披上外套:“无妨。我再想办法就是。” 二人正要相携着回府,却在半途碰见了阎崶。 阎崶拖着一个硕大的铁笼正往这里走来,遇见二人时不由微微蹙了眉。 书玉瞪着笼子里的巨大白□□头鹰道:“组长,你怎么把它捉住的?这猫头鹰可凶了,一爪子挠下来,人就去了半条命。我的肩伤就是它爪的。” 阎崶皱眉:“猫头鹰?” 辜尨轻咳一声:“这是雕鸮,猫头鹰的近亲。” 书玉面上有些挂不住:“不就是一只大鸟,取这么文绉绉的名字作甚。” 辜尨无奈:“它也有个接地气的名字,叫夜猫。” 书玉正准备捂脸遁走,一听到夜猫二字,瞬间顿住了步伐。 她肃然:“它叫夜猫?” 辜尨和阎崶俱是一脸不解。 她又转头问阎崶:“你从哪里找着它的?” 阎崶答:“它被人锁在了张宅的西厢。昨夜我到西厢时,它正好破门而出。今晨它又袭击了我的人,然后,我把它制住。” 书玉心里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她走到笼子前,看着毛发凌乱的雕鸮,转头看辜尨:“我们来做一个大胆的推测,如何?” 辜尨挑了挑眉,似乎被勾起了兴趣。阎崶依旧冷冷淡淡地站着,目光却停在了书玉身上。 书玉扬眉:“张太太当初截下的其实是这只雕鸮,她意外发现雕鸮的足下系着信件,于是自以为截下了张寒生和叶猫儿想要外传的重要情报。其实,信件只是个幌子,是迷惑不轨之人的障眼法。” “真正的情报应是在这只雕鸮身上。” 阎崶皱眉:“怎么把情报藏在一只鸟的身上?” 书玉信心满满道:“很简单啊,比如藏在它的羽翎下。” “所以?”辜尨挑眉。 书玉笑得高深莫测:“给它剃毛吧。” 雕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4.Chapter18. 半面地图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耳室内, 罗副官站在笼子前与笼内的巨禽大眼瞪小眼了许久, 手里的钳子和剪子依然悬在半空。 书玉有些不耐:“罗飞,你倒是快下手呀, 难不成你不记得它把你的脑袋撞得有多惨?” 罗副官有些汗颜,拔毛这招实在是太……他词穷了。于是, 他询问地看向一旁的辜尨。 辜尨轻咳一声,淡定自若道:“拔吧。” 阎崶皱皱眉:“速度。” 罗副官默了默,正要下手,只听书玉急匆匆道:“等等等等, 就这么拔效率肯定很低,让羽毛过过水,好拔。” 一番话说得在场的三个男人都没了反应。 不仅要把毛拔光,还要先淹一淹…… 辜尨最是淡定,招呼手下抬进了一大缸水。 不知是否错觉, 罗副官觉得笼子里的雕鸮很应景地抖了抖。 噗通一声, 巨大的雕鸮落了水,伴随着“咕咕咕”的叫声和水花四溅的哗啦声, 书玉冷静地指挥罗副官:“快把它按下去。对, 脑袋按到水下。” 罗副官:“……”脑袋也要弄湿,所以连脑袋上的毛也不放过么? 辜尨突然出声:“停。” 罗副官一顿,雕鸮的脑袋便浮上了水面。 书玉挑眉,辜尨是要拯救雕鸮于水火么?老婆重要还是这只破鸟重要? 一旁的阎崶开了口:“它的背上, 有一幅画。” 书玉一愣, 往水缸里看去, 只见雕鸮湿漉漉的白色羽毛上慢慢显出一些黑色的纹路。 羽毛被水淋湿得越彻底,纹路则越清晰。零零碎碎的纹路组合起来,似乎成了一幅画。 辜尨道:“趁水没干,把画摩下来。” 书玉迅速反应过来。手边一时没有专门用于拓印的工具,于是她当机立断拿了几样趁手物什,便开始描摹雕鸮背上的奇怪纹路。 羽毛上显露过的纹路一点点消退,书玉要赶在纹路消退前把这些图形记录下来。 所幸,纹路消失的速度总比书玉描摹的速度慢了一拍。 待最后一笔描完,羽毛上的纹路彻底消失不见。 书玉刚要松一口气,只听罗副官叫道:“它的肚子上也有画!” 然而太晚了,雕鸮肚子上的画在背上画消失的后几秒也消失了个干净。书玉只来得及分辨出那依稀是一个人的脸。 一个女人的脸。 书玉懊恼地垂下笔。背上有画,总该想到肚子上也可能存在画。 辜尨揽了她的肩:“不要紧。一幅画而已。” 阎崶指尖点着宣纸上墨渍未干的画,道:“你们说这像什么?” 书玉的注意被转移。她看了看画,蹙眉道:“这是……地图?” 错综复杂的线条及不知名的特定标识,看上去就像一幅地图。不过,线条还未走完便戛然而止。 一幅不完整的地图。 “这会是哪里的地图?”书玉百思不得其解。在她的印象中,南京城内并没有与地图相契合的地方。 辜尨凝眉道:“我会着人去查。” 书玉点了点头。 忽然,书玉想起了什么:“你们知不知道贺子池在哪里?”最后的印象里,贺子池被夜宴上一个好男色的警官逮住,不知怎么样了。 辜尨的眉峰微不可查地一挑,并不接话。 阎崶倒是开口了:“他很好。” 很好?书玉有些怀疑。但阎崶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质疑。 阎崶难得地又解释了几句:“他很机灵,没有受伤。此刻,他应该在享福。” 书玉扯了扯嘴角。贺子池现在在享福?若当真如此,她要把他的皮给扒下来当桌布。 ****** 数里外的寝室内,坐在床沿的贺子池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他已无暇无思考到底是受凉感冒还是有人在背地里碎碎念他。此刻,他的全部精力都放在如何与嘴上的胶带及捆在身上的绳子作斗争。 “呜呜呜……”他一边蹬着腿,一边绝望地打量着卧室的布景。 红艳艳的小室,各个角落见缝插针地挂满了蕾丝和小吊坠。当中一张圆桌是西洋作派,桌上和椅上盖着厚厚的蕾丝垫。 他再看身上的衣服,瞬间羞愤欲死。这种有穿还不如不穿的娘们一样的衣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有,那个冒着阎崶旨意把他领到这里的老女人到底是哪来的老妖怪? 突然,房门霍地被踹开了。一个着骑装的女子风尘仆仆地大步踏入室来。 她的面庞带着被太阳晒过的健康红晕,一双眼顾盼神飞,在接触到床上的贺子池时明显愣了愣。 从看见那女子的第一眼,贺子池就停止了蹬腿。 他在内心咆哮——卧槽!为什么是邱萍萍?!为什么是那个母夜叉啊?!为什么为什么…… “小艾!”邱萍萍扬声叫道,“不是说会送来个好点的货色吗?怎么送来一只弱鸡一样的娘娘腔?” 门外的小丫鬟答:“嬷嬷说这只是个雏呢,而且白白净净,姑娘肯定喜欢。” 雏……白净……喜欢…… 贺子池脑中一根筋险些断裂。 书玉!书玉你在哪里啊快来救救我!呜…… 邱萍萍搬了张凳子,下巴搁在靠背上倒坐着,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贺子池。 一边打量一边抱怨:“怎么看上去傻里吧唧的。” 说罢伸出一只手钳住贺子池的下巴,左右摆弄了几下:“长得倒不错。” 贺子池吓得呜呜呜直叫,原本静止下来的腿又开始乱蹬。 邱萍萍不耐烦:“你一个大男人,怎么比女人还扭捏?让你伺候本姑娘是你的福气,懂?” 贺子池挣不脱邱萍萍的手,眼里快要冒出火来。 邱萍萍却笑了:“哟,倒是个烈性的小倌。” 你才小倌,你全家都是小倌!贺子池呜呜呜直叫,恨不得喷邱萍萍一脸口水。 “不过,”邱萍萍笑得邪佞,“本姑娘就喜欢脾性烈的美人。“ 吧嗒。贺子池脑中那根筋彻底断掉了。 ****** 天机阁。 “大人,夜猫折了。”着满人服饰的小厮恭恭敬敬地立在窗边。 宽袍长袖的男人背对着床负手而立,专注地看着墙上的两幅画。 “知道了。”他淡淡道。 “另外半幅地图被北平辜尨和阎王截下来了。”小厮又道。 他摆摆手:“无妨。” 夕阳的光打在墙面上,给墙上的画镶上了淡淡的光影。 一幅是线条错综复杂的地图,一幅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半身像。 画中的女子眉目如画,气质温婉,着一身满人的宽袖旗袍,静静望着虚空处的某一点。 他却望着那女子,良久不曾移眼。 “大人,”小厮忍不住开口,“什么时候迎嘉穗格格回来?” 他默了默,道:“快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5.Chapter19. 尾声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近日南京警界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波。 某位张姓警司因多次恶意泄露机密被拘, 并于拘留第二夜自尽于狱中。 虽然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被上面压了下来, 但大街小巷,酒楼茶馆都在秘密地交头接耳这件所谓秘闻。 “你知道吗?张太太一听说张警司死在牢里, 二话不说上吊自尽了。” “张警司府上收了十六七房姨太太,一听张警司被抓, 统统卷了细软跑没了影。” “啧啧,果然是原配见真情。” 书玉坐在靠窗处,一小口一小口地啜着茶。耳边是茶客聒噪的议论声。明明半点没见过整件事情的始末,却说得好似真刀实枪地经历过。 忽然, 邻桌有人神秘兮兮地说:“我看那张太太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你们可知道,她曾经设计过府里的姨太太。” 众人下意识地竖起了耳朵。 那人得意道:“张警司的十七姨太太美若天仙,张太太嫉恨很久了。于是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张太太趁十七姨太一个人在巷子里遛鸟,叫两个片警□□了十七姨太。” “嗬——”众人惊悚地骤起眉头, 眼中的好奇之色却更重。 那人接着道:“你们不知道那情形有多惨吶, 两个片警本就是混混出身,喝过酒后更是混, 硬是折腾到了天光, 把那娇滴滴的十七姨太给弄死了。” 众人噫了一声。 “当时我打更经过,就躲在那条巷子的木头桩子后,就看到那十七姨太光着身子躺在地上,像一条刚生过崽的母狗。我等那俩混球走了后, 过去一看, 吓得我哟, 她浑身没几块好皮,连肠子都出来了……”那人说着便打了个寒噤。 又有人接话:“我在屋子里也听见十七姨太的尖叫了。那叫声惨的啊……” “我也听到了。叫到后半宿,连嗓子都裂了。” 一片唏嘘中,有人说:“那十七姨太也是个不检点的,大半夜一个人跑到外头溜什么鸟?” 有几人附和。 那人继续道:“不过,奇的是,又过了几日,那两个片警就死在了那条巷子里。真是善恶有报。” 书玉不想再听。 明明有那么多人或听或睹了那幕惨剧,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向叶猫儿施以援手。 如今,那隔着墙根听来的一星半点倒成了绝好的谈资。 俱是淡漠看客。 她忽然很想回家,想家里那位斯文败类,于是丢下钱银便往家走。 踏入房门,一眼便瞥见辜尨悠闲地坐在开败的西府海棠下,一下一下地晃着摇椅。 她躺上去和他挤在一起。当初订做摇椅的时候便算好要能同时容下两人。 “去哪了?”他把她揽到怀里。 她调整了脖子,找了个最舒服的角度:“随便逛了逛。在茶馆里遇见一些碎嘴的看客,听得我心烦。” 他抚了抚她的发:“何必与那些人计较,兴许下一次,他们也会成为被碎嘴的人。” 她开怀地笑了:“对,风水轮流转。”半晌她又问:“那半幅地图解出来了吗?” 他摇头:“没有头绪。” 她有些遗憾。如果她能及时画下雕鸮肚子上的女人脸,线索会更多吧。 他看透了她的心思,缓缓道:“天下那么多谜团,哪里有办法一个一个都解出来?况且,有些谜解出来了未必是好事。” 她了悟。很多事情,还是不要太较真的好。若解开谜团的代价是他与她再也无法安宁,那还是让它尘封吧。 忽然,她想起一事:“在五星八宿阵的里阵,你看到了什么?”那子阵会重现人最想见到的场景。她好奇,那时他潜意识里最想看到的场景会是什么? 他愣了愣,很快便答:“忘了。” 她不满:“快说。” “真忘了。”他一脸无辜。 她皱眉看他:“你就不想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你告诉我,我也告诉你。” 他循循善诱:“来,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她怒极反笑:“怎么着,又想诓我?” 他态度良好:“我哪里敢。” 她瞥了他一眼,慢悠悠道:“我看到伦敦的西府海棠开花了。” 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反应,她转头却正好被他吻到了眉心。她催促:“快说说你看到了什么。” 他轻轻笑了:“真想知道啊?” “你说呢?”她睨他。 于是,他附在她耳边低低说了一句话。 她的脸霎时便红了个透。 “你你你……”她语无伦次,最后终于找着了一个词,“你个流氓。” 他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 她略微窘迫地看着他舒展的眉目,眸中忿忿,心内却柔软成一片。 看多了世间别离,愈珍视此刻相守。 张警司卒于狱中的那晚,她去了地牢。 一为感谢他最后的点醒,二为解一解心中的最后一点疑惑。 “你为何要选那样一只雕鸮作传信的工具?”她问。白羽雕鸮极为罕见,因这样毛色的雕鸮几乎无法存活于物竞天择的法则下。白色在黑夜里非常醒目,既给猎物示了警,也给天敌提了醒。让这样一只醒目的鸟儿传递密信,分明要冒极大的风险。 除非,那个选择雕鸮传信的人心里自有计较。 “其实,你并不想给那些人提供情报,对不对?”她看着他的眼。 他没有说话。 她并不指望他会回答。她说:“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谢谢你最后松了口,让我们找到了真正的情报。 许久,他开了口:“她死的时候,只有你在她身旁?” 她点点头。 “她走的安详吗?”他问。 她不知该怎么答。脑海中,漫天阎王丝、一地鲜血以及那个四肢残破的女子,她怎么也无法将“安详”二字说出口。 只一个停顿,他便明白了。 “她从小被那些人豢养,被逼无奈才会去做那样的事。她的本性并不坏。”他说,“我的命是她给的,她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她让我娶妻,我便娶妻;她让我奴颜媚骨,我便做给她看;她把一个和她长的一模一样的女人送到我身边,我便认真待那个女人。叶猫儿的死当真是个意外。” “大人让她索我的命,只要她开口,我便把命还给她。” “你问我爱哪一个,我倒想问问她,心里可曾有半分位置留给我。” 这番话,夜猫到底是听不见,也答不了了的。 次日清晨。 狱卒巡视时便见小室内直挺挺悬着一具尸首。 甘愿半生折腰的张姓警司,终是在死的时候,直了腰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6.Chapter20. 番外·影子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自她记事起, 她便晓得, 组织里养着许多影子。 何谓影子? 找两个眉眼略相近的幼童,让他们同吃同住, 朝夕相对。每隔一段时间便让磨骨师来给他们正骨,把两人不同的骨头一点一点磨掉。 如此年复一年, 直到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幼童长成容貌和气质几乎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然而,两个人中只有一个可以在阳光下行走,另一个永远是隐在暗处的影子。 自她领到夜猫这个名字起,她便晓得, 这辈子只能做叶猫儿的影子。 叶猫儿自小便是按着红颜祸水的路子培养的,娇滴滴一个美人,日后要送到高官要员枕边。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插花弄草信手拈来。若要她娇媚,她便能放浪到骨髓, 若要她沉婉, 她便能纯良得胜似未经人事的羔羊。 但夜猫不同,风里来雨里去, 为正主挡去所有的危险, 日日刀口上舔血。 夜猫救下张寒生纯粹是一时兴起。 她踢起一颗石子打跑一干混混,便见瘦削的青年半死不活地躺倒在地。 他抬眼看她时,眸子是清澈的。 “姑娘,有吃的吗?” 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她本欲抬脚就走, 然终是鬼使神差地丢下了两个白面馒头。 他捡起馒头, 就着尘土狼吞虎咽。吃完了抹抹嘴, 他说:“姑娘,我会报答你。” 她觉得好笑:“你拿什么报答我?” “你想要什么?”他问。 她随口道:“我要的东西只有城内的警署第一人才能给,你怎么给?”组织里预备给叶猫儿安排一个警界的官员作上家,奈何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这事困扰她不是一天两天了,于是便脱口而出。 他点了点头:“好。” 她忍不住嗤笑。好什么好,说得好像真能做到似的。 没想到,两年后,领事带着她去见选定了的叶猫儿上家时,她再次见到了他。 三年便从最底层的片警爬到了这个位置,可谓前途无量。 大人给他的评价是,他不是最好的,却是最好用的。 “鄙人张寒生。”再见面时,他看着她道,“你便是我日后的妻子么?” 她看出了他眼里的希冀。 蓦地,她的心里涌上一股难言的滋味。她当然不可能成为他的妻子。他也不会知道他和什么样的人做了交易。 “娶盛辉银行家的小姐为妻吧,她能让你少用两年稳住现在的位置。”她面无表情。他既然走上了这条路,那么她就助他走得更快更顺当。 听言,他没有说话。 她又道:“在警界里混,骨头太硬是活不下去的。”她蓦地想到了初见时,他那对干净的眸子。太干净了,难免会走弯路。 他听她说完,只答了句:“好。” 短短两年,他再次爬到了一个高度。同年,他在她的授意下纳了数房姨太太,成功地气死了老丈人,坐拥了妻家的全部资产。尔后,他迎娶了叶猫儿。 她作为叶猫儿的影子,亦悄无声息地入住了张宅。 叶猫儿嫁入张宅后,连最迟钝的人都能看出张寒生对这位十七姨太有多么不一般。 日日举案齐眉,似他二人才是苦尽甘来的良配。 不知叫多少姬妾和下人艳羡。 夜猫亦是第一次看到张寒生笑得如此开怀。 她隐在暗处,看张寒生为博叶猫儿欢心,大老远地找来了峄山红土,只因叶猫儿一句“这株花怎么老是恹恹的难道是泥料不对?” 叶猫儿很开心。夜里,待张寒生熟睡后,叶猫儿便推开窗,对着空气轻声道:“姊姊,现在的日子比当初预想的要好太多了。” 黑暗中的夜猫亦柔和了眉目。终是她们苦尽甘来了。 却也有些许黯然,张寒生果然还是喜欢叶猫儿这样的可人儿吧。 也罢,他们幸福,就好。 可终究天意弄人。 那夜,夜猫从天机阁里接了任务回张宅后便没有见到叶猫儿。她以为叶猫儿大概又在那个角落侍弄花花草草,便没有在意。 途经张宅西厢时,她冷不丁被人叫住。 是张寒生。 张寒生站在月光融融的西厢院内,静静地看着她:“夫人,过来陪我一起坐坐吧。” 她一顿,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她和叶猫儿,容颜一般无二,张寒生恐是将她当作了叶猫儿。 不过这又何妨,她便骗自己一次。 做了二十多年的影子,假装这一次自己是正主。 那一夜,月光清澈,虫声悦耳。她和张寒生并肩坐在老槐树下,一夜无话。 谁料,天刚吐鱼肚白,她便在垸水巷寻到了叶猫儿。 登时她便红了眼。叶猫儿自小便没有经过半点打打杀杀的训练,哪里承受得住这样的痛苦和耻辱? 叶猫儿似是断了气,却惊人地分辨出了她的脚步声,更拼着最后一口气拽着她的胳膊道:“姊姊……离开天机阁吧……离开……” 话未完,气已绝。 她负气离开了张宅。 若那夜她没有鬼迷心窍,叶猫儿便不会落得这般下场。 谁知张寒生竟找上了咸丰书局。 非逼着她再度露面。 可这一次,她却是带着杀他的命令而来。 然犹犹豫豫,终是下不了手。 她耍了小聪明,让张寒生落在辜尨手里。 大人的爪牙伸不到辜尨的羽翼下。如此一来,他至少能留下一条命。 弥留之际,她托人带给他一包峄山红土。 她知道,他对叶猫儿的死耿耿于怀,亦愧疚难当。 见土便如见人。 她想让他知道,叶猫儿从来不曾怪过他。 至于她自己……罢了,一个影子而已,哪里有资格说爱。 能见证最好的姊妹与他的爱情,也算了无遗憾了。 正等鬼差来收魂,却不料等来了个不速之客。 带着铁质面具的瘦小男人轻凌凌落在她面前,低着头看她。 赌王裘老七。 她惊讶地看着他的个子迅速往上长,不禁脱口而出:“缩骨功?” 裘老七勾了勾唇:“好眼力。” “你来……做什么?”她气若游丝。 裘老七道:“带你走。” 她忽然有些绝望,纵已残破到这步田地,大人还是不愿放过她么? 裘老七又道:“你别误会,我不是天机阁的人。” 她不解。 “你可知,若没有你们大人推波助澜,单凭张太太那蠢人,叶猫儿是不会那么容易被下套的。”他说。 她默了默。这些事,她隐约有了眉目,只是不愿去承认。 “你是谁?”她松动了。 他笑:“也是一个被大人设了局的可怜人。”他小心地抱起她,尽量避开她的创口。 她这才注意到,他的手骨节分明,五指修长,竟更像一双抚琴调弦的伶人的手。 “你……叫什么名字?”她下意识地开了口。裘老七该是假名吧。 他足尖蕴力,带着她一跃跃入夜色中。 “江南,我叫江南。” ——《夜猫》全文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7.Chapter01. 忙里偷闲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包厢外的长廊很安静。 普通侍者是不被允许出现在这一层楼的, 因此走道里连侍者的脚步声也无。 长廊一侧开着几扇小窗, 透过窗口能看到掩映在树影中的半面小湖,以及湖面上的半轮夕阳。 身材颀长的男人站在窗前, 目光似追寻着湖上的夕阳又似透过夕阳不知看向了哪里。夕阳的余韵沉淀了他的眉目,敛了他平素惯常带着的疏离气息, 愈发显得他五官清俊。 身后包厢的门开了又关上,有人停在了男人身后。那人懒懒散散地立在男人身边,点了一根烟含在嘴里:“待不住了?” “你不也出来了。”辜尨收回了望向湖面的视线,看向烟雾缭绕的韩擎, “里头商量得怎么样了?” 韩擎嗤笑一声:“一群老家伙,扯皮着呢。” “培养了六年的警司一下就没了,还被冠上间谍的帽子,林翁自然要在其他方面讨些好处。”辜尨淡淡道。 “不怕他狮子大开口?”韩擎瞥了辜尨一眼。 辜尨挑眉:“我倒怕他不开口。” 韩擎猛吸了一口烟,叹:“老家伙碰上你这只狐狸, 算他倒霉。” 辜尨勾了勾唇, 没有说话。 “上次你让我查的事,有眉目了。”韩擎缓缓道。 辜尨抬眸。 韩擎继续道:“又是前朝遗留下来的老贵族。有意思的是, 他们同时在拉拢南北两边的人。”顿了顿, 他又道,“不仅如此,他们和日本人的关系也不一般。你说这群早就要入棺材的老古董到底想要做什么?就算要复辟,扯上日本人算什么事?” 辜尨双目微敛:“上次还原的情报怎么样?” 韩擎吐出一口烟:“得, 全是碎的, 拼不全。那半幅地图走遍整个南京城也对不上号, 莫非在那地方在南京城外?我已经把线人放出了南京城,只要整片大陆有一个地方和这地图契合,我韩擎就能把地点告诉你。” 辜尨颔首。 “还有一件事。”韩擎忽然道,“你知不知道‘影子’?” 辜尨蹙眉:“什么?” “上一次我探天机阁的时候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情,”韩擎扯了扯嘴角,“那些个老贵族似乎在大范围养着一群‘影子’。从小把两个不相干的孩子进行磨骨、训练,最后成双成对送到目标身边。一个在明处,一个在暗处。明处的半点不妥也无,暗处的做尽一切机关。偏生还叫人揪不出把柄。” 辜尨很快反应过来:“叶猫儿和夜猫?” 韩擎点头:“她们是那群影子中最低等的。据说,有些正主,一个就配着不下五个影子。” 辜尨皱眉:“哪来这么多孩子?” “有的是战乱和家人走散了的孩子,有的直接是拐来的。他们选影子的时候很挑剔,甚至不惜血本去大户人家偷孩子。”韩擎忽然笑了,“他们做这件事已经数十年,不知养出了多少代影子。没准咱们身边也有他们早年安下的影子。” 辜尨轻哼一声:“疯子。” 韩擎的笑容更深:“这还不够疯。你知道最高级的影子是什么样的么?” 辜尨挑眉看向韩擎。 “是连影子本尊都不知道自己是组织里养出来的影子。”韩擎吸尽最后一口烟,一字一句道。 辜尨沉默了半晌,问:“这些,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韩擎捻灭烟头,答:“还记得被一把火烧了的月明楼么?” 辜尨不语。 “你和阎王去张宅的那晚,我收到了前月明楼楼主的一封信。”韩擎看向辜尨。 辜尨一愣。 韩擎继续说:“那封信告诫我——小心影子。随后我派人顺着这条线往下查,这些线索便出来了。” “奇的是,这些本该颇费周章查到的细节,居然很轻易就被我找着了。就像——”韩擎皱了皱眉,似乎在斟酌字句,“就像有个人等着我去查,然后把答案摆在我面前。” “辜尨,”韩擎忽然道,“你说,月明楼的那位方楼主,到底有没有死在那场大火里?” 辜尨反问:“这个问题很重要么?” 韩擎瞬间浮出了几分迷茫的神色:“我也说不上来,就觉得有些古怪。”说完,自己倒不好意思了:“也罢,我有了准信再告诉你。” 辜尨点点头:“好,我等你消息。”说罢双手插兜就往走道尽头的楼梯走去。 韩擎一愣,在他身后叫道:“你去哪里?” “回家。”辜尨头也不回。 韩擎愕然:“里头还没商量出个结果,你个正主自己先走了?” 辜尨答:“他们商量就好,结果无非那么几种。我还有要紧事,先走了。” “什么要紧事?”韩擎额冒青筋。这家伙走得倒干脆,又把一堆烂摊子丢给他?! 辜尨已经走到了楼梯处。他的声音远远飘来,淡定闲适极了:“老婆在家等我吃饭。” 韩擎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等他怒火攻心终于爆出了一句粗口,长长的走廊里已没有了辜尨的影子。 ****** 小小的院子弥漫着饭菜的香味,辜尨一踏入院子便放松了每一根神经。 院子尽头的小室,门半开着,门内有个浅青色的身影在桌前忙碌。 他蹑手蹑脚走到那身影后,抬手便环住了那抹纤细的腰。 书玉被吓了一跳 ,好不容易才稳住手里端着的那碟小菜:“走个路也鬼鬼祟祟,想吓死我还是怎的?今晚我做的菜,你不准吃!” 辜尨埋首在她颈侧,深深地嗅了一口:“好香。”不知说的是桌上的菜还是怀中的人。 “香也不准吃。”她来了劲,“说吧,这么晚回来到底去哪里了?”她分明看到他和韩擎出去了,韩擎那家伙能带她家斯文败类去哪里?无非酒肆花楼夜总会。 他的声音有些委屈:“怎么就不准我吃了呢?我出去办正事,累了一天了。”手却开始不安分地摩挲着她的腰线。 “饿着肚子想回来吃老婆做的菜呢。”他可怜兮兮地说。 她很没出息地心软了:“饿了?” “嗯。”他点点头。 “来,尝尝这个。”她递给他一个小碟,“我第一次尝试这种做法,看看合不合胃口。” 他就着她的指尖吃下,眯了眯眼:“好吃。” 她瞬间弯了眉眼。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今天阎崶来找你了,但是不肯告诉我是什么事。” 他坐在桌前,把她捞到怀里坐定,伸手给她夹了一筷子菜:“不是要紧事。” 她不满:“都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呢,怎么就知道不要紧?” 他答:“他的事,都不要紧。” 她无语凝咽。 “老婆。” “干嘛?” “最近我闲得慌,你得陪我。” “真的?我看韩擎、阎崶、贺子峘都很忙的样子。连贺子池最近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整天见不到人影。”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怎么陪你?” “我们去度假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8.Chapter02. 六月游轮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埁家码头。 书玉立在游轮上, 看码头上人来人往。今日太阳有些烈, 她下意识压了压宽宽的帽檐,便觉得腰间已被一只手揽住。她侧头问:“我们要在海上航行四天么?” 辜尨用空余的一只手整了整她的帽子:“四天半。然后我们就到目的地了。” 她雀跃起来:“我们到的那天爷爷正好也会到吗?” 他勾了勾唇角:“会。一周前他就写信给我, 让我带着你去蓬霁园。老人家很想你。” 港口的风吹得她的长裙摆猎猎作响。她开心极了,迎着风的阻力便揽住他的脖子, 重重地在他的脸颊印下一吻。 两人俱是容貌出众的年轻人,只并肩站在甲板就已吸引了无数目光。此刻书玉的大胆举动更引来了几番视线,有几个外国乘客吹起了口哨。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好意思,整张脸都埋在了他胸前。 他因了她少有的主动而心情大好:“怎么, 有胆量亲,没胆量负责了?” 她果然被撩起了斗志:“谁说不敢了,我还敢再……” 话未完,他的吻便落了下来。这可不同于她心血来潮的吻,他的吻来势汹汹, 瞬间攫取了她的所有感官。 所有的人声与喧哗都被抛在了脑后, 唯风声与低低的喘息犹触耳畔。 “咳咳。虽然不想打扰二位伉俪,但是, 你们这样会造成甲板堵塞。” 书玉一惊, 下意识就要推开辜尨,奈何辜尨的手臂锢得她动弹不得。 只见两步开外的甲板上,一身休闲的韩擎叼着根烟倚着游轮的栏杆,饶有兴味地盯着书玉和辜尨。 “你怎么在这?”书玉瞪眼。这厮也来度假? 韩擎弹了弹烟头, 道:“我怎么不能在这了?这是我的船, 我在自己的船上监督手下人工作, 有什么不可以?” “你的船?”书玉更惊讶了。 韩擎轻哧一声:“放眼整个埁家码头,有几艘船不姓韩?” 书玉语塞。 辜尨淡淡地冲韩擎打了个招呼:“多谢款待。” 韩擎轻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书玉转头看辜尨:“诶?你知道这艘船是他的?” “嗯。”辜尨点点头,“所以我要了豪华全套餐。”顿了顿,又补充,“免费。” 书玉乐了:“这样啊,那还真是多谢你款待了。” 韩擎的脸更灰了几度,摆摆手预备离开。他还没走出几步,三五个水手扛着大筐经过,挡住了道路。 水手身后还跟着一队身着白色船服的女子。 书玉好奇:“这些都是游轮上的服务生?” 韩擎答:“是。她们负责这艘游轮六月份的后勤。” “哟,这些服务生都是美人呢。”书玉揶揄地看了韩擎一眼。 韩擎笑了:“辜太太不要自惭形秽,辜先生眼里容不下其他美人了。”语毕不等书玉发作,人便如泥鳅般混在水手的队伍里迅捷地逃开了。 辜尨淡淡地瞥了眼韩擎消失的方向,复而低头对怀中的人认真地说:“他说的没错。” 书玉:“……” ****** 几声汽笛鸣过,游轮驶出了码头。 一片碧色扑面而来,天地宽广,海风猎猎。 烈日晒得书玉脸颊微红,辜尨试了试她脸颊的温度,笑道:“犹胜胭脂红。” 书玉捂脸:“不成不成,胭脂红后就要煤炭黑了。”说罢就往船舱里走。 辜尨失笑,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进了休息室。 游轮的公共休息室里稀稀落落坐了几桌客人。 书玉挑了靠窗的小圆桌,摘下帽子扣在椅背。很快便有服务生走过来,询问二人需不需要饮料并甜点。 辜尨要了两杯茉莉花茶和一碟松饼。 书玉却兴味盎然地打量着年轻的服务生。她点点服务生胸前的铭牌:“这是你的名字,还是船上服务生的代号?” 女服务生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圆圆的一张脸粉嫩含俏,听到书玉的问话先是红了红脸,继而答:“是管事给我们取的。” 她的铭牌上,以簪花小楷写着“玳瑁”二字。 书玉冲小姑娘微微一笑:“这个名字不错,富态。” 小姑娘的脸更红了:“谢谢小姐。” 刚点完单,就有另一个服务生走过来端上花茶和松饼。这一次是个年岁稍长的年轻女子,依然容貌俏丽。她的铭牌上写着“碧玺”。 玳瑁、碧玺,俱是美丽的天然宝石。 书玉对着辜尨咬耳朵:“韩擎的生意头脑还是不错的,你看,连负责点单上菜的服务生都有这么多别致的名字。” 辜尨把小碟中的松饼分到书玉的碟子里:“他的头脑不止于此。” 书玉抿了一口花茶:“啧,我还以为他是个大老粗呢。” 辜尨失笑:“再没有人能比他更懂得风花雪月。” 书玉好奇:“他与你年纪相仿吧,可是他一没有成家,二也没有正经爱人,他是打算游戏花丛一辈子么?” 辜尨敲敲她的脑袋:“他愿意游戏花丛是他的事,用你来操心?” 书玉缩了缩脑袋:“我这不是好奇么……” 到底什么样的女子会入得了韩擎的眼? 忽然,一阵清脆的童音打破了休息室内的静谧。 “请问洛神花小姐在吗?” 正在临窗看海的书玉闻声回头。只见一个约莫八九岁的男孩子站在休息室的门口。他穿着惯常渔家人的短褂,露出两条瘦麻杆似的小细腿,黑黝黝的脑袋上歪歪地兜着一顶小毡帽。 其余几桌旅客也都好奇地转过视线看向突然出现的小男孩。 “你们谁是洛神花小姐呀?”男孩又喊了一声,乌溜溜的眸子在室内转了一圈。 众人面面相觑。谁是洛神花小姐? 休息室里的女性本就不多,除了吧台后的服务生,便只有书玉和邻桌一位着玫红色洋装的摩登女郎。 于是,众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在书玉和那女郎间逡巡。 书玉微窘地看了一眼辜尨,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邻座的女郎严肃道:“小绅士,我可不叫洛神花。” 女郎同座的一位男士笑了:“玫琳,你不要吓坏小孩子。” 小男孩走到书玉面前,与书玉平视:“那你是洛神花小姐吗?” 书玉摇摇头:“我不是。” 男孩眼里的失望令书玉有些不忍:“你找那位……洛神花小姐有什么事吗?” 男孩答:“我这里有一封信要转交给她。” “那你知道那位小姐长什么样子吗?”先前开口的男士也凑了过来。 男孩仰着脸:“她是长得最好看的那一个。” 长得最好看……书玉默了默。 正在吧台后擦拭杯具的玳瑁听到响动,小跑了过来。她一手插腰,一手拎起男孩的衣领子:“阿吉布,你怎么又混上船了?早就告诉你了,这里没有你要找的洛神花小姐。” “胡说!”阿吉布费力地蹬着他的小细腿,脸涨得通红,“哥哥说她就在这艘船上。你肯定是嫉妒她比你长得好看,你不想让哥哥找到她!” 玳瑁急红了脸:“你胡说八道什么?” 眼见一大一小两个人就要扭打起来。辜尨起身,几个动作便分开了扭在一起的两人。他看向玳瑁:“怎么回事?” 玳瑁微微平复了气息,答:“回先生,是这样的。这个孩子是埁家码头渔人六的孩子,从六月初他就偷偷混上这艘游轮,说是要替一个大哥哥把信转交给一个叫洛神花的小姐。” “大哥哥?”辜尨挑眉。 玳瑁继续答:“那个给阿吉布信的人曾经是这艘游轮上的水手,因为一次海难落下了残疾,再也不能出海。我们寻思着,大概是他在船上工作时对哪个小姐一见钟情,后来不能再上船,就想着给那位小姐带一封信。”顿了顿,她鄙夷地瞥了一眼气呼呼的阿吉布,“谁知道他所托非人,居然把信交给了这个二傻子。能找到人才怪嘞。” 原来是这样。众人恍然大悟。 “能让我看看那封信吗?”玫琳低下头对阿吉布道,“也许能通过信的内容帮你找到洛神花小姐呢。” 阿吉布却警惕地捂了捂怀中的信:“谁都不可以看。这封信只有洛神花小姐才能看。” 玳瑁没好气:“你连洛神花小姐在哪里都不知道。” 阿吉布突然跳起来对玳瑁做了个鬼脸:“我会找到的。哼!”说罢一猫腰,从玳瑁的胳膊下窜出了休息室,一溜烟便没影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9.Chapter03. 夜下观海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晚饭后, 甲板上三三两两聚集了赏夜景的旅客。 今夜海风不大, 天幕中满是璀璨繁星,这样干净明亮的星子在都城的夜里几乎无迹可寻, 因此更得一群旅人青睐。 书玉换了一套棉质长裙后才到甲板上,奈何甲板上已找不到清静之地。 “怎么办, 没有地方可以看海景了。”她沮丧,“都是你,非得要我回去换厚衣服。” 辜尨轻轻笑了笑,揽着她往前走:“有个好地方, 一定没有人。” 两人绕过后船舱,一路走到了游轮顶端的瞭望台。 书玉有些忐忑:“这里非工作人员不得入内吧?” 辜尨扬了扬手中的钥匙:“韩擎给的。” 书玉噗哧笑了出来:“以权谋私。” 辜尨正色:“这叫物尽其用。” 瞭望台的视野更为开阔,半点喧嚣嘈杂也无,整片天地间只余了无尽的海与星空,以及笼在夜幕里的两个人。 瞭望台上摆了一张简易小圆桌和一张靠背长椅。 桌上有一壶青瓷小酒, 一壶蜜酿的花茶, 以及几碟精致的糕点。 书玉偎着辜尨,笑得促狭:“就差烛光了。” 辜尨凑近她, 轻轻地“嘘”了一声:“不需要有光, 这样,刚刚好。” 她微微仰头,眼里便盛满了星光:“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 他笑了,双臂伸展, 把她锁在了他和栏杆之间:“记得。” 她开始数落:“知不知道你那时候多差劲, 居然让我一个女孩子等你。当时玛丽说, 这样让女士等的男人,最差劲。” 他吻了吻她的额,很认真地检讨:“是的,那时候我差劲透了,居然让你等了那么久。我还以为我要失去你了。”谢天谢地你还在原地。 “那天晚上你去哪了?”隔着时光的洪流,她终是把藏在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我去找马修,他也不肯告诉我。”那天晚上,与他有关的所有人都再三缄口,在她面前闭口不提他。 他微微恍惚:“太久了,不记得了。” 她有些委屈:“有什么事情,比我们第一次在一起还重要?如果那件事这么重要,你现在不记得了?” 他哑了哑嗓子。 她说:“不要瞒着我好不好,当时到底怎么了。你给我一个答案,就算你说你找旧爱了断去了,我也不怪你。我保证。”她的眸子亮晶晶。 他哑然失笑。哪里有旧爱,在遇见她之前,他的眼里从没有过女人,可嘴里却答:“嗯,去找旧爱了断了。” 她来气了,捣他一拳。 他捉住她的拳头,闷闷地笑:“还说不生气。” 她瞪他:“我气你不老实。” 这个小女人越来越古灵精怪,越来越摸透他的每一个细节。他向来忌讳把牌底暴露给除了自己以外的第二个人,却心甘情愿把自己剖开让她瞅得明明白白。 却也不能让她看得太明白。 他怕他的女人知晓了会心疼。 “好,我坦白。”他举手投降,“当初为了让你院子里的西府海棠开花,我欠了亚伯一个很大的人情。那晚,我还人情去了。” 亚伯?她愣了愣,脑海中隐约浮现了那个年轻生物学家苍白阴鹜的脸。 “他要你干什么?”她问。 他无奈:“唉,无非让我帮他打一场架。” 她瞪眼:“你瞒着教授去打架?!” “嗯。”他点头,眼神无辜。 她将信将疑。 “诶,老婆,此良辰美景我们不要老谈论我不光彩的过去好不好?”他收紧了怀抱,把她彻底笼在他的气息里。 她微微偏头,笑他:“你也知道不光彩。” 他摩挲着她的发顶:“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突然,夜色里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音。随后,一个女人的压抑的尖叫划破了寂静。 书玉和辜尨俱是一愣,瞭望台这里居然还有其他人? 只见黑暗中,一团小小的人影从地上爬起来,很快便沿着瞭望台下的铁梯嗖地跑走了。 独留铁梯旁的一男一女面面相觑。 那对男女,书玉认得。正是白日在公共休息室里的那位摩登女郎和她的同伴。 那个女郎,似乎叫……玫琳? “天呐,凯铭你没事吧?”玫琳弯下腰去看同伴的小腿。 凯铭倒抽了一口冷气:“还好。” 玫琳的语气带着满满的怒意:“那个孩子怎么回事呢,都说了我不是洛神花,真是蛮不讲理。” 书玉呆了呆,转头去看辜尨。听这意思,阿吉布认定玫琳是洛神花,还“袭击”了玫琳的同伴凯铭。这是闹得哪一出? 辜尨没有说话。 只听玫琳又道:“哪有人给自己取名叫洛神花的,又不是唱戏,叫这个名字岂不叫人笑话?” 洛神宓妃,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非一般女子能压得住的名字。 谁敢给自己取这样一个名字? “你也别和一个小孩子计较。”凯铭安慰道,“再说,四天后游轮就靠岸了。” 玫琳撇撇嘴:“我看,要非得说谁像洛神花,今天早上休息室里那个穿黄裙的女士才像呢。” 书玉愣了愣。早上,休息室,黄裙,说的不就是她么? 她真不知该苦笑还是该觉得荣幸。她一转头,便碰上辜尨带笑的眸子。 他附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她的耳根瞬间红了,于是伸手轻轻拧了拧他的手臂。 瞭望台下,玫琳和凯铭相携离去。 瞭望台上,书玉和辜尨面面相对。书玉问:“你说,那个孩子能不能找得到洛神花?” 辜尨说:“找不到。” “这么肯定?”她有些惊讶,他不是一向喜欢打哑谜,从来不把话说满么? 他答:“他太傻了。” 她忍俊不禁:“要你找,你还未必找得到呢。” 他瞥她一眼,笑道:“谁说我找不到。我的洛神花不就在这里么?” 她转过头,不睬他。 谁料当夜,却闹出了一场乌龙。 凌晨时分,书玉刚刚有了睡意,便被包厢外巨大的吵闹声惊醒。她茫然地撑起身,见辜尨也醒了。 他把她睡袍的领口系好:“晚上温度低,我出去看看。”说罢披衣起身。 她不依,钻出被窝搂着他的手臂就要和他一同出门。 他也不拦,拿过自己的大风衣裹在她的丝质睡袍上,便揽着她出了门。 走廊里已人满为患。 身着睡衣的旅客面色各异地盯着厚地毯上坐着的小男孩。小男孩身后,玳瑁和碧玺局促地站着,不住地向旅客道歉。 书玉愕然。这个阿吉布又闯了什么祸? 稍加询问,她便弄明白了来龙去脉。原来这个阿吉布也是个鬼灵精,他打听好了这艘游轮上女客不多,年轻的女子更少,于是决定挨户去敲这些女客人的门,一户一户找出谁是洛神花。 不得不说这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毕竟白日里旅客流动太大,唯夜间回包厢,才好无一遗漏地确认。 于是便有了夜间的闹剧。 人群中,书玉一眼便辨认出了容色艳丽的玫琳。此刻,她正抱着胳膊瞪着地板上的阿吉布,眉头紧锁,性感的身体裹在一件薄薄的黑丝睡裙里。她的身后,站着一脸无奈的凯铭。 书玉暗忖,阿吉布大概是打扰了玫琳小姐的好事了。 人群里,一个年轻的女人走了出来,蹲在阿吉布身边,温声道:“小朋友,很晚了,明天再来找洛神花小姐好不好?” 阿吉布不说话。 玳瑁气不过,拽了拽阿吉布的领子:“礼貌呢?这位小姐在和你说话呢。” 女人轻轻对玳瑁道:“没有关系的。小孩子脾气一会就过了。” 玳瑁纵再有气也发不出来了。 碧玺走过来,把阿吉布从地上扯起来:“走,去睡觉。” 阿吉布不情愿地站了起来。 人群三三两两散去,所有开启了的包厢再度合上了门,走道又恢复了平静。 辜尨揽了书玉的肩,预备回房间,却发现怀中的人微微一顿。 他看着她:“怎么了?” 她有些疑惑:“刚刚好像看到一个熟人。” “谁?”他问。 她摇摇头:“应该是看错了,那个二傻子怎么可能在这里。” 他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嗯。一定是看错了。” 他在她身后,喀拉,阖上了房间的门。 世界彻底回归了静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0.Chapter04. 露天小宴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书玉醒来时已快到正午, 辜尨不在房间内。 她伸了伸懒腰, 软软地赖在大床里,就是不愿起身。 阳光从淡蓝色的窗帘渗进来, 带来一缕似有若无的海洋的咸腥味。 蓦地便觉得有些渴。 她捶了捶枕头,认命地坐起来, 还未掀开被子,便见辜尨端着餐盘走了进来。 “醒了?”他把餐盘放在床前的小案上。 她迫不及待便拿了一杯温牛奶啜了一口。 啧。人间美味。她眯眼叹服。 此刻,她才注意到,他衣衫齐整、一表人才地坐在床畔, 而她则蓬头垢面、未及洗漱地坐在凌乱的被子里。 瞬间气场上就输了好大一截。 他含笑看着她皱起的眉头,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小九九:“快些洗漱,韩擎请我们吃免费大餐。” 她喝完一杯牛奶,急急从床上下来:“大餐?什么大餐?” “去了就知道了。”他答。 她奔进盥洗室,迅速洗漱完毕, 却又开始犯愁:“该穿什么好呢?” 他摇头轻叹, 直接走过来替她宽衣,一边拿过一条严严实实的裙子:“穿这条裙子。” 她皱眉:“不好看。” 他挑眉:“你想穿给谁看?”一边说着, 一边已把她身上的衣物褪了个干净。 她笑着斜睨他:“穿给你看呀。” 他顿了顿, 答:“我觉得,你还是这样,最好看。”眼睛坦坦荡荡地胶着她雪白的胴体。 她败下阵来,耳根微红:“和你比脸皮厚, 真是失策。”一把抓过他手中的裙子就要往身上套。 他却已开始心猿意马:“唔, 等一等, 我来帮你。”手已抚上了她的腰线,堪堪阻住了她要穿衣的势头。 她恼:“你别乱来,不是说韩擎还在等着么?” 他已褪掉了衬衫:“没关系,让他等一等。” 待二人穿戴齐整出现在游轮顶层的露天小餐厅,太阳已升到了最高点。 韩擎穿着休闲的花式薄衬衫坐在遮阳伞下。他摘下墨镜,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半身白衬衫,半身呢格子长裙的书玉:“辜太太,今天的气色尤为不错啊。” 书玉已被他调笑惯了,婷婷袅袅地走到他面前,淡定地坐在辜尨身侧:“过奖。大餐呢?在哪里?” 韩擎失笑:“你们没来,大餐哪里敢来?” 话音刚落,服务生已端上了菜肴。一盘盘海鲜色香味俱全,勾得书玉馋虫大动。 “韩擎,不错嘛。”书玉眉眼弯弯,已拿了一只烤得鲜嫩的苏茶虾放进嘴里。 韩擎挑眉:“那是。细数这一带的海鲜烹饪手艺,有谁能顶得过我的厨子?” 辜尨挑开蟹肉放进书玉碟里,轻轻笑道:“这可不一定。” 韩擎转过头看他:“怎么?辜先生走南闯北见识广,见过有人苏茶虾烤得比这还好?” 辜尨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还真有。” “谁?”韩擎不信。 书玉噗哧一声笑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韩擎又转过头瞪她:“别告诉我是你。” 书玉轻哼了一声:“怎么,我看起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么?” 韩擎咳了一声:“我什么也没说。” 书玉站起来,挽起袖子:“今儿我就给你韩小爷露一手。” 早有服务生把器具摆了上来。书玉套上围裙,站在餐桌边的铁架子上摆弄起了食料。 她闲时喜欢鼓捣各种口味的调味料,因而配出的酱料别具一格。 苏虾尚在淡水里泡着,酱料的香味已弥漫了整个小露台。 韩擎亦嗅到了香味,他微讶地看着书玉忙碌着的窈窕背影,继而转头对辜尨叹道:“你当真好福气。” 辜尨嘴角微扬:“是我的福气。” “啧,”韩擎摸了摸胸口的古铜色十字架,神色莫辨,“你们这些成双成对的,欺负我孤家寡人是吧。” 辜尨答:“你也是时候定下来了。” 韩擎语塞。好半天,他笑了:“得,你也来催我。看不惯我一个人逍遥自在是吧?” 辜尨并不搭话。 韩擎又道:“我倒好奇了,当年在伦敦明明最冷情的是你,怎么就大脑开窍想女人了?” “不是想女人了。”辜尨眉目淡淡,“只不过是见到了她。” 韩擎一愣。 这时,远处的书玉侧过身来。她看向餐桌上的两个男人:“韩擎,你吃辣吗?” 韩擎又是一愣:“吃。” “有忌口么?”书玉又问。她鬓发微乱,一手拿着铲子,嘴角亦沾了几点橙色的酱料。几分凌乱给她秀致的眉目添了几分温婉的人间烟火。 这番景色在午时的海上阳光中显得朦胧而祥和,竟刺得韩擎眼睛生涩。 “韩擎?”书玉挑眉。 韩擎笑了:“不忌口,我从来不挑食。” 书玉又转过身对着食具,嘴里下意识便开始数落辜尨:“看看,哪个男人有你挑食?” 辜尨态度良好地答:“我努力克服。” 也就只有她敢这样训辜尨,也只有她训的话,辜尨才心甘情愿听得进去。 韩擎觑了辜尨一眼:“我看不是他挑食,是有人把他的胃养刁了。” 书玉端着一盘苏茶虾走了过来:“尝尝味道如何。” 韩擎尝了一口,由衷道:“辜太太,看不出来啊。我这里的大厨倒真逊色了。” 书玉还来不及脱掉围裙:“你这里的设备真好用,勾起了我做菜的兴趣。” 韩擎笑道:“你们是客,我倒劳烦你来做菜,我这东道主实在不尽责。” 书玉忍俊不禁:“那多请我们几顿,顺带配套豪华游轮七日游。” 韩擎哈哈大笑:“一言为定。” “韩擎,我说怎么到处都找不到你,原来在这里呢。”半空里传来一阵银铃般的女声。 书玉站在餐桌前,一边脱着围裙一边好奇地看向声音的主人。 那是一个明媚的女人,身材高挑,肤色细腻,一身波西米亚风格的吊带长裙愈发显得她性感撩人。 她的性感与玫琳的奔放火热不同,带着一股似有若无的含蓄的挑逗,却更是诱人。 这是韩擎身边女伴一贯的风格,却又有哪里不一样。 书玉一时分辨不出。 女人自发拉开凳子坐了下来,撑起下巴看看辜尨又看看韩擎:“这位先生是?” 书玉微微蹙眉,她不喜欢这个女人看着辜尨的眼神。 韩擎自那女人出现后便没有说话,连带周身的气场也一点一点恢复了惯常的阴戾。 “你来这里干什么?”韩擎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谁准你上我的船。” 那女人似乎感觉不到韩擎的敌意,只看向辜尨:“你好,我叫韩菁姝。” 辜尨却站起来帮书玉把围裙脱下,递给服务生。他转头对韩菁姝淡淡道:“不好意思,你坐了我太太的椅子。” 韩擎笑出了声。 韩菁姝一愣,似是没想到眼前这个气质卓然的男人会有这样不绅士的回应。不过她反应很快,赶紧站了起来:“啊,我没注意,真是对不起。”却不看书玉,只等辜尨的反应。 辜尨却没有给反应的意思。他看向书玉:“热不热?坐下来歇一会。” 书玉微微一笑:“还好。” 韩菁姝面上有些挂不住:“你是?”问的是书玉。 书玉也看向她,目光柔和无害:“游客。” 韩菁姝却不满意这个答案:“游客怎么可以随随便便上到这个私人露天餐厅。” 这话却委实不客气了。 韩擎皱眉:“他们是我的客人。倒是你,随随便便到我的私人餐厅来做什么?” “堂哥!”韩菁姝叫道。 “走。”韩擎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 韩菁姝熄了气焰:“老当家说了,要你月底回一趟本家。” 韩擎嗤笑一声:“哦?早在八年前我就脱离了本家,老头子这吩咐得倒挺顺口。” 韩菁姝脸上青白交替。 书玉和辜尨对视一眼。 辜尨起身,对韩擎道:“我和书玉已吃饱,就先回房间了。”说罢揽着书玉就要离开。 韩家的家事,他们二人不好插足。 书玉转头低声道:“韩擎,谢谢款待啊。”她眼里的谢意真诚坦荡。 韩擎看了看餐桌上还未动几筷的菜肴以及书玉烤的苏虾,一口气就这么哽在胸口无处发作。 他还想挽留,却已读懂辜尨眼里的神色。 只得作罢。 露天餐厅再度静了下来。 韩菁姝尝了尝刚烤出来的苏虾,咂舌:“好吃!这是哪个厨子烤的?快介绍给我。” 韩擎心情更加恶劣。他拉开凳子,丢下一句话后便离开了。 “我给你安排一艘快艇,马上离开我的船。” 韩菁姝噎了噎,翻了个白眼:“你让我走我就走,多没面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1.Chapter05. 正经偷食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好好一顿大餐就这样被搅黄了。 书玉恹恹:“我饿。” 辜尨莞尔:“走, 我们去厨房。” 书玉一听便来了劲:“偷吃?” 辜尨瞥她一眼:“光明正大地吃。” 此时已过了饭点, 游轮的后厨厅空空落落,连后勤和服务生都回休息室用餐了。 正好方便书玉偷食。 “要不要我现做几样小菜?”书玉一进厨房便被一应俱全的厨具并食材吸引, 登时跃跃欲试起来。 辜尨无奈:“你先吃些东西,早饭才喝了一杯牛奶。”说罢从台子上拿了一叠芙蓉糕递到她唇边。 她三两口把糕点咽下, 这才觉得真的饿惨了。 “慢点。”他又递过一杯热饮。 她索性坐在台子上,空着手等他喂。 厨房里有几碟尚未开封的苏茶虾,他一一剥好,递到她嘴边。 她伸出舌头卷过橘黄的虾仁, 顺带舔了舔他手指上沾到的酱料。 他好笑地看着她一脸满足的小模样:“这么喜欢吃海鲜,当初我说划下一片小海送你,你还不答应。” 她皱了皱鼻子:“我还喜欢看星星呢,你也摘下来给我?” 他状似认真地思考了一会:“也不是不可以。” 她噗哧笑了。 冷不丁,她觉得脚踝打到了什么东西。她坐在台子上, 一边晃着脚一边和辜尨闲聊, 倒没在意中空的台子下有什么。 她俯下身看向台子下方的空地,这一看可不要紧, 台子下有一团圆溜溜的东西直撞上了她的脑门。 “哎哟——”她只来得及哀嚎一声, 人便从台子上跌了下来。 辜尨也被吓了一跳,来不及拉住书玉,只制住了台子下跑出来的东西。 那东西在辜尨手里拼命挣扎,脑袋上的小毡帽掉到了地上。 竟是阿吉布。 书玉惊魂未定:“阿吉布, 你躲在料理台下干什么?” 小少年挣脱了辜尨的手, 一屁股坐在地上, 木着脸看着书玉和辜尨。 三人面面相觑,直到一声咕噜噜的轻响打破沉寂。 书玉一愣,忙把拿了一盘鱿鱼丝递到阿吉布面前:“你没吃午饭么?” 阿吉布红着脸,僵了半晌才接过鱿鱼丝,大口啃了起来。 “你……很久没吃饭了么?”好半天,书玉才憋出一句话。 阿吉布迅速干掉三碟鱿鱼丝后又啃掉了半条大花尾,眼见那条大花尾就只剩个骨架了。 风卷残云过后,阿吉布挺着鼓囔囔的小肚子,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没有很久。”他答书玉的问话,“就三顿没吃。” 书玉愕然,玳瑁等人是要虐待这个孩子么?想想又不对,他溜上船,身无分文,自然无法点单吃饭。 这么小一个孩子,居然饿了三顿才想到要溜到厨房找吃的。 倒是傻得可爱。 “找到洛神花小姐了吗?”书玉软了嗓子,坐在阿吉布身侧轻轻问。 阿吉布严肃地摇摇头:“暂时还没有。不过,快了。” 书玉挑眉看辜尨,昨夜辜尨笃定,这个傻孩子找不到洛神花。 辜尨淡淡地回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你找了多久了?”书玉又问。 阿吉布答:“十四天。” 书玉一愣,今天正好六月十四,也就是说阿吉布从六月的第一天就开始溜上船寻找洛神花。 “还有十六天。”阿吉布皱着小眉头,“十六天以后如果我还找不到洛神花小姐,那就只能等明年了。” 书玉不解:“为什么?” 阿吉布答:“哥哥说,洛神花小姐每年六月都会上这艘船。过了六月,连哥哥也不知道洛神花小姐会在哪里了。” 书玉很好奇:“你的这个哥哥,为什么不自己把信交给洛神花小姐呢?” 阿吉布忽然噤了声,半天后才答:“因为哥哥走不了路了。” 书玉一愣。蓦地想起似乎玳瑁曾说过,信的主人曾是这艘船的水手,经历了一场海难后再也无法出海。 “其实,哥哥没想把信交给洛神花小姐。”阿吉布忽然说,“他每年都会写,但写完就烧掉。今年,我把这封信抢救了下来,我要替哥哥把信交给洛神花小姐。” 黝黑的小少年从怀里拿出捂得热乎乎的信,脏兮兮的小脸上满是坚毅。 书玉忽然就有些动容。她笑看着阿吉布,道:“如果整个六月份,你都找不到洛神花小姐呢?” 阿吉布一愣,似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那就明年六月继续找。” 明年找不到,后年再找,年年复年年。 却没有想过过去了那么多岁月,那位洛神花小姐还会每年六月登上这艘游轮么? 厨房的门突然从外拉开,门边探进了一个脑袋。 是一个年轻的女子,着服务生的服饰。她目光落在了阿吉布身上,皱了皱眉:“阿吉布,你一天都跑到哪里去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过来,从身后拿出了一个包裹:“一天没吃饭了吧,喏,给你留的。” 阿吉布立刻正襟危坐:“我不要你的食物。” 女子一愣:“为什么?” 阿吉布耷拉着脑袋:“我把你上半月的份额都吃掉了。” 女子笑了:“没有关系呀,我下半月的小费挣得多,够你吃。” 书玉打量着这个女子。她很年轻,容貌亦秉承了游轮服务生一贯的清丽,然遗憾的是,她的左脸颊上蜿蜒着一块巴掌大的红色胎记,生生破坏了脸的美感。 她胸前的铭牌上写着“花琥珀”。 书玉暗叹。这个名字倒与女子的面容相称。琥珀有纯极透明与纯极不透明之分,介于透明与不透明之间的是混沌的杂色琥珀,又称“花珀”。 女子凝脂般的脸上蜿蜒着的胎记,倒像是那花琥珀上混沌的暗纹。 花琥珀蓦地皱眉:“阿吉布,你怎么可以偷吃厨房的东西?” 阿吉布缩了缩脖子:“我太饿了。” “太饿了为什么还躲着我?”花琥珀更是生气。 书玉有些不好意思,她和辜尨大剌剌地进厨房偷吃东西,实在连这阿吉布也比不上。 花琥珀这才意识到了在场的还有书玉和辜尨,不由微微脸红:“让先生、小姐看笑话了。我马上带着他离开。” 书玉还没来得及开口,花琥珀便牵着阿吉布匆匆走出了厨房。 不过半刻钟,厨房的门再度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是碧玺。 碧玺的目光略有些焦急,在看到书玉和辜尨二人后才稍稍缓了下来。 “请问是辜先生吗?”她询问地看向辜尨,“韩先生要我来找你,说是去包厢一叙。” 书玉有些纳闷,这前脚刚和韩擎分手,后脚他便派人来寻辜尨。 莫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辜尨皱了皱眉:“这是韩擎的原话?” 碧玺垂眸:“是的。是韩先生的原话。” 书玉扯扯辜尨的袖子:“你去吧,我也吃饱了,正好去甲板上吹吹风。” 辜尨柔和了眉目:“正午太阳烈,别忘了戴帽子。” “知道啦。”书玉摆摆手。 辜尨走后,书玉一个人来到了甲板上,趴着栏杆百无聊赖地看向海面。 不多时,身后有人靠近,停在了书玉身旁的栏杆前。 书玉转头,便对上了一张隽丽的笑脸。书玉认得这个女子,昨夜阿吉布闹出了大动静后,只有她从人群里走出来安抚闹脾气的小少年。 “你好,我叫何婉汀。”女子笑颜盈盈地看着书玉,“是人民教师,每年六月乘船从支教的队伍回乡探亲。” 书玉也笑了:“谭书玉。字画鉴定师,今年和我先生一起乘船度假。” 何婉汀微微一笑:“你先生很爱你。” 书玉有些惊讶。 何婉汀眨了眨眼:“我亲眼见他剥了虾喂你。”顿了顿,又补充道,“在厨房。” 书玉微窘,原来她和辜尨在厨房里偷吃食物,竟不止被一个人撞见。 ****** 游轮豪华包厢。 辜尨走到了216的房间前,推门而入。 房间内点着馥郁的夜来香,浓烈得有些暧昧。 这装潢,这格调,分明是韩擎最鄙夷的无病呻吟式的小资情调。 辜尨皱眉,只在原地停顿了一秒便转身要离开。 “辜先生这么急着走做什么?”有人声从深紫色的幔帐后传来。 下一秒,一只手已按住了辜尨欲拧开门把的手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2.Chapter06. 洛神花茶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午后三点, 海面上的阳光渐渐褪去了正午时难耐的热度。 书玉跟随何婉汀来到了游轮后弦的小露台。这里几乎云集了这艘船上所有的年轻人。 虽说是近乎所有的年轻人, 但总数亦不过□□人。 三个大学生模样的男青年,一个衣着洋派的年轻绅士, 一对带着孩子的年轻夫妇,以及玫琳和凯铭。 那几个大学生看到书玉, 友好地冲她打了招呼。 书玉微笑着点点头,便听何婉汀笑道:“上船不过一天,我们就都熟了。只有你和你先生,成日里两人如胶似漆, 半点靠近的机会也不给我们。” 说得书玉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你先生怎么肯让你一个人出来?”何婉汀笑得促狭。 书玉赧然:“他有事情要忙。” 一旁坐着的年轻绅士笑了:“不必不好意思,你们感情好,羡煞旁人。” 书玉转头,看向面带微笑的绅士。那是一个容貌精致的男人, 似乎带着几分关外的血统, 高额挺鼻,眼窝深邃, 一双眼是浓郁的琥珀色, 在阳光下泛着微醺的光泽。 他冲书玉礼貌地点了点头:“穆雅博。幸会。” 书玉弯了唇角:“谭书玉。” 原本在栏杆处吹风的玫琳和凯铭也走过来,坐在了圆桌旁。玫琳惊讶地看着书玉,脱口而出:“咦,这是你第一次出现的时候身边没有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自然指的是辜尨。 书玉越发窘迫, 这些人的关注的重点真是出奇的一致。 凯铭哈哈大笑:“难得金屋藏娇的主人不在, 我们要抓紧认识一下这位美丽的小姐。”接着又道:“我叫李凯铭, 软件工程师。这位是我的女友,戴玫琳。” 玫琳长眉一挑:“谁是你女友?” 凯铭笑容更大:“正在努力,请大家给我加油。” 玫琳大方地冲书玉伸出一只手:“玫琳,记者。” 书玉从善如流地握住她的手:“谭书玉,字画鉴定师。” 凯铭低呼了一声:“字画鉴定师?你的职业和穆先生很搭调呢。” 书玉不解,只听何婉汀解释:“穆先生是一位画家。很有名气。” 画家?书玉来了兴致:“不知有什么高作?也许我经手过。” 穆雅博笑得有几分无奈:“画画是我的兴趣,没有多大成就,我的主业在家族事业。” 凯铭却来拆台:“过分谦虚可就是虚伪了。” 穆雅博只笑了笑,并不接话。 “服务生!”玫琳扬了扬手,“来两瓶波本,一壶七月菊。” 船舷另一端,碧玺很快端着托盘走了过来。托盘里除了玫琳要的酒和茶,还有两碟糕点。 何婉汀捻起一块糕点送进嘴里,忽而神秘兮兮地看向书玉:“来,和我们说一说那位先生吧。” 书玉一愣。谁? 只见同座的玫琳亦兴趣满满地坐直了身子看向书玉。连一旁立着的碧玺也顿住了脚步,掩饰着好奇等书玉开口。 何婉汀道:“当然是你的那位先生咯。” 原来是问辜尨。书玉恍然大悟:“你们要问什么?” 何婉汀迅速道:“姓名、职业、身高、体重、三围……” 玫琳神色认真地补充:“爱好、星座、生辰八字……” 穆雅博失笑:“那位先生可是有主的人了。” 凯铭大呼:“玫琳,你这是对其他男人有兴趣么?” 书玉呆了呆,那斯文败类的吸引力这么大么? 她缓缓答:“他啊……” “嗯?”圆桌旁的女人都竖起了耳朵。 书玉蓦地忍俊不禁:“他叫斯文败类,职业是……自由创业者,身高体重三围你们自己目测,爱好……欺负弱小。至于星座和生辰八字,具体几何无可奉告,总之与我最相配就是。” 何婉汀和玫琳齐齐垮了脸:“不带这么赖皮的。” 碧玺呆呆地嘟囔了一句:“咦,居然有人复姓‘斯文’?” 忽听身后传来轻轻的咳嗽声,书玉条件反射地回头,就见到辜尨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她身后。 完蛋了,他都听见了。 书玉有些心虚,却见辜尨淡淡瞥了她一眼,便转头和其余几人打了个招呼:“敝姓辜,单名尨。”神态并举止亲疏得当,带着天生的卓然气质。 桌边的几人不敢怠慢,一一再次做了自我介绍。 辜尨坐在书玉身边,转头对碧玺道:“也给我一杯花茶,谢谢。” 碧玺如梦初醒,好半天才答:“和他们一样是七月菊吗?” “随意。”他淡淡道。 辜尨轻轻一笑,闲话家常般聊起了近来航海旅途见闻。席间气氛复又和缓,几个男人聊着聊着便转向了时政。 几个女人对时政半点兴趣也无,便自己凑成一桌,聊起了细细碎碎的话题。 不多时,碧玺端着几杯花茶来了。她抱歉地对辜尨道:“先生,七月菊没有了,您看看这杯洛神花何不何口味,如果不行我再去换。” 洛神花?书玉微微一滞。 另外两个女人也转过了头。玫琳皱眉道:“最近真是,到处都是洛神花,也不知道那个小子找到他的洛神花小姐没有。” 何婉汀微叹:“那个孩子心眼不坏,希望他能早日找到要找的人。” 玫琳不以为然:“你的职业病又作祟了,只要是孩子都是天使。你怎么不看看那个小天使把凯铭的腿踢成什么样子了?” 何婉汀辩解:“孩子的每一个行为都是有诱因的,他怎么可能无缘无故踢人?” 玫琳长眉倒竖:“这么说来是我和凯铭不对了?” 何婉汀无奈:“我不是这个意思……” 书玉却没在听玫琳与何婉汀争论,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沉在了那杯殷红的洛神花中。 她忽而抬头问碧玺:“请问,那位水手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碧玺愣了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谁。 碧玺思索了半晌,答:“他……是一个很安静的人。他很少来后勤部,因此我和他不是很熟。但船员和水手部的人对他的评价都很高,说他是一个踏实肯干的人。” “他的文化程度如何?”书玉又问。 碧玺答:“他从小被埁家码头的渔人六收养,并没有上过学。” 书玉道:“这么说,他应该不认字,也不会写字了?” 碧玺愣住。 如果那个人不认字,那么这封信又是怎么来的? 而一个没有上过学的人,如何晓得洛神花的典故? 玫琳和何婉汀也被书玉和碧玺的对话吸引了过来。 玫琳下了结论:“那个阿吉布撒谎了。” 书玉摇摇头:“不会,他不会撒谎。” 何婉汀一口喝下了一杯洛神花茶,惊叹:“好喝!” 碧玺笑得有些得意:“那当然,我们船上有一位泡花茶的高手,犹擅调制洛神花茶呢。” 何婉汀却没听碧玺在说什么,一拳锤在桌子上,震得书玉和玫琳齐齐敛眸。 她眸光明亮地看看书玉又看看玫琳:“这样吧,我们帮那个孩子找出洛神花,如何?” 玫琳扯了扯嘴角:“大海捞针,哪里找去?” 书玉忽然笑了:“算我一个。” 玫琳瞪眼:“你也跟着乱来?” 书玉勾了勾唇角:“不是乱来,我们要找的是一个近几年六月都会搭乘这班游轮的年轻女人。这个女人长得很美,而且单身。游轮上的女性本就不多,单身且每年这个时节都会乘船的更少。只要那个洛神花小姐确实在这艘船上,我们不难把她找出来。” 玫琳和何婉汀听得一愣一愣,碧玺却很是激动:“我也可以帮忙,我可以拿到每年六月份的乘客记录。” 碧玺很快便把记录拿了过来。 按书玉设下的条件,范围三两下便被划了出来。 只见名单上勾出的符合条件的女子有:何婉汀、玫琳、邱萍萍、褚库尔。 书玉一愣:“邱萍萍?”副市长的女公子也在这艘游轮上? 玫琳答:“我对邱萍萍有些印象,匪气、爽直,她不大像洛神花,倒像一朵霸王花。” 何婉汀却道:“咦?这个褚库尔是谁,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 书玉看向那个名字。褚库尔,这倒像是个姓氏。 碧玺忽然道:“还有一位小姐符合条件,但是她的信息不在记录上。” “谁?”书玉好奇。 碧玺答:“住216房的韩小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3.Chapter07. 他的洛神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不是我。”何婉汀率先把自己撇了个干净, “你瞅瞅我长的这副模样, 再看看玫琳,就知道我绝对不可能是洛神花。” 何婉汀五官清秀, 但因常年在乡下支教,肤色暗沉、眼生细纹, 整个人显得比同龄人要老些。与保养得当的玫琳相比,确实要逊色许多。 “况且,我每年六月乘船并没有与水手有过接触,因此断断不可能是我。”何婉汀一气呵成。 “也不是我。”玫琳懒懒道, “就算是,我也不要接受他的信。” 书玉抚额:“罢了,我去找邱萍萍和褚库尔。兴许她们中有一人就是洛神花。” 玫琳道:“先去找褚库尔吧,个人认为邱萍萍的可能性实在比较小。” 三人齐齐来到了褚库尔的房间外。 书玉敲了敲门,里头并没有回应。 “不在么?”何婉汀道。 碧玺微微蹙眉:“这位小姐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露过面。唯一一次出房间也戴着网兜女士帽, 看不清容貌。” 玫琳微讶:“这样看来, 不是她吧。她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那位水手先生根本没机会见到她, 怎么可能一见钟情?” 书玉凝眉。若果真如此, 那便确实不可能是这位褚库尔小姐了。 难道真是邱萍萍?书玉心里打了个突。 邱萍萍的房间里依然没人。 玫琳耸耸肩:“算了,我看她是洛神花的可能性不大。”说罢拉着何婉汀就要离开。 书玉忽然一顿,道:“你们先走吧,我回房间拿样东西。” “好。”何婉汀点头, “我们先走了。” 待二人离去后, 书玉并没有挪动脚步, 只静静地站在邱萍萍的房门前。 她在心里默念着数字,果不其然,数到第十三的时候,门内传来了响动。 门板后悉悉索索一阵摩擦,继而门把被拧开了。 书玉趁着门开启的缝隙,如泥鳅般闪身进门,迅速反手落了锁。 门内人吃了一惊,条件反射就往卧室内的大床方向跑,一骨碌滚进了被子里,没动静了。 书玉泰然自若地看着那人一气呵成地把自己裹成了一颗球,悠悠道:“哟,出息了,躲在女人的房间里做什么?” 床上的那颗球微微一颤,终于露出了一个脑袋。 书玉皮笑肉不笑地站在那人面前:“贺子池,你知不知道你还欠我一株西府海棠?” 贺子池嘿嘿笑了几声:“哦,最近事情太多,忘记了。” 书玉笑得温婉:“这样啊,那你还记得什么事?” 贺子池讪笑。 “你怎么会在邱萍萍的房间里?”书玉皱眉,“难不成你俩郎情妾意生米煮成……” 书玉不过随口一调侃,谁料贺子池突然大吼了一声,满眼充血地瞪着书玉。 心里一咯噔,书玉迟疑道:“难道我……无意中戳中了事实?” 贺子池双目噙泪:“书玉……” 书玉吓了一跳:“你真把贞操弄丢了?” “嗷!”贺子池又吼了一声,“老子没有!老子的贞操还在!” 书玉无语地看着暴走的贺子池:“那你急什么?” 贺子池的气焰瞬间小了下去:“就是……就是……” 书玉不耐烦:“你一个大男人扭扭捏捏干什么呢?” 贺子池头一次对这个问题露出了迷茫的神色:“我很扭捏吗?” 书玉面露古怪,自张宅流光夜宴一别,贺子池怎么处处不对劲,神经大条如他居然也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扭捏? “贺二,”书玉走近了一步,俯身正视贺子池,“我觉得吧,你开始长大了。” 贺子池不解。 “我很忙,先走了。”书玉直起身,“以后你如果再有成长的烦恼,可以找组长倾诉。回见。” 贺子池一抖,房间的门已再度关上。 ****** 从寝室舱走出来,书玉百无聊赖地沿着走道往前走,走着走着便走到了后勤舱。 她正要走过后勤舱,却忽而听见舱内有人在说话。 其中一个声音正是阿吉布。 她心念一动,推开了后勤舱的门。 舱内只有阿吉布和花琥珀。 两人都坐在垫子上,阿吉布捧着个西瓜吃得正欢,花琥珀则捧着一块布不知在绣些什么。 “小姐,你怎么来了。”花琥珀看到了书玉,连忙要站起来。 书玉按下她的肩膀:“坐着就好,我闲着无事,想来瞅瞅后勤舱是什么样子的。” 花琥珀浅浅地笑了:“这里太简陋,小姐待不惯的吧。” 书玉却看向她手中的刺绣:“绣的什么?”只见一方锦缎上绣着几朵栩栩如生的玫瑰。 “随便绣些杂花杂草。”花琥珀腼腆地答。 书玉赞道:“绣得真好,预备绣完挂在家里么?” 花琥珀还未来得及回答,就听上头一道脆脆的嗓音抢先答道:“当然是绣来送给心上人咯。” 书玉这才发现,隔床的上铺还躺着玳瑁。 花琥珀红了脸,显得左颊的胎记愈发红艳:“别胡说。” 玳瑁咯咯地笑:“哪里是胡说,你把你的名字都绣在了缎子上,岂不是要让他睹物思人?” 花琥珀却嗫嚅:“我才不会……” “才不会送出去,是吧?”玳瑁一边摇着头一边坐了起来,“榆木脑瓜,你不和他说你的心事,他哪里懂?” 书玉却好奇:“你说你把你的名字绣在了缎子上?”她怎么看不出来? 花琥珀解释:“我的小名,叫玫瑰。”说完了又有些不好意思,“可惜我长得不好看,配不上这个名字。” 阿吉布突然出声:“姐姐,你长得很好看。” 童言无忌,最是真诚。 花琥珀有些微动容,红着脸轻轻敲了敲阿吉布的小脑袋:“人小鬼大。” “你的心上人现在在哪里?”书玉问。 花琥珀却低下了头:“我不知道。他喜欢着其他的女孩子,我和他没有说过几句话。” 书玉了然。又是一场单相思。 于是,她赶紧转移话题:“阿吉布,我来帮你找洛神花小姐好不好?” 小少年猛地一抬头:“真的吗?” “嗯。”书玉点头,“所以你告诉我,你的哥哥是什么样子的,还有,他口中的洛神花小姐又是什么样子的。” 阿吉布来了劲,答:“哥哥是一个大英雄,他可以徒手扛动这么一大艘船。去年游轮遭遇了暴风,哥哥一个人救了六个和三个旅客,但是他的腿被铁栏砸断了。” 书玉心中微微一跳。 “哥哥说,洛神花小姐是他见过最善良的女孩子。她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就像……就像一种甜甜的花泡出来的茶。” 玳瑁噗哧笑了出来:“哎哟,看不出来那个闷葫芦竟能说出这样的情话。我真好奇,到底哪一个小姐打动了他的心。” 花琥珀垂着头静静地绣着玫瑰,眼里也闪过一抹淡淡的笑意。 “哥哥为了洛神花小姐专门学了认字。他每天都写信,可是不敢拿给洛神花小姐,于是就把信烧掉。我阿爹说,哥哥是个怂货,讨不着老婆。” 书玉也忍不住笑了:“还有呢?” “本来哥哥准备鼓起勇气把信给洛神花小姐,但是,他的腿伤了,好不了了。他觉得自己配不上洛神花小姐,所以再也不提送信的事了。” “但是,我觉得哥哥应该把信给洛神花小姐。”阿吉布有板有眼道,“所以我就来了。” 书玉又问:“洛神花小姐的真名是什么?” 阿吉布不解:“就叫洛神花小姐呀。” 书玉莞尔:“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哥哥叫她洛神花小姐?” 阿吉布答:“因为哥哥说,她就是他的洛神花。” ****** 是夜,沐浴过后的书玉湿着发蜷进了辜尨怀里。 两人坐在靠窗的软沙发上,她把今日的见闻说给他听。 末了,她喟叹:“是不是很美?水手先生和洛神花小姐的爱情。” 他拿着大浴巾擦着她的发,轻笑:“你这么容易被打动,为何当年对我那么铁石心肠?” 她咯咯笑:“当年我在考验你吶。” 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那考察的结果如何?” 她状似认真地思索了半晌:“马马虎虎吧。” 他失笑:“评价这么低,我很伤心。” 她忽然问:“今天韩擎找你什么事?” 他抚上她的腰:“不是韩擎,有人冒了韩擎的名字。” 她惊讶:“谁?” 他漫不经心地答:“一个脑子有病的人。” “那个人没对你起怀心思吧?”她有些担心。 他刚想摇头,忽而改变了主意。 “有。”他说,“那个女人对我心怀不轨。” 她瞪大眼睛:“女人?” “嗯。”他严肃地点点头。 她猛地坐起来,上上下下检查他有无不妥。 他张开双臂,任她折腾,还不忘提醒:“还是脱衣检查吧。” 她鼓捣了半天,睡袍早已松垮。他眸色渐深,忽而倾身把她压在身下。 本想叫她醋一醋,奈何他的小女人迟钝依旧。只好他来下手。 壁灯越来越暗,耳边唯余海浪的轻响与六月海风的低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4.Chapter08. 夜半访客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依旧是大晴天。 大海之上, 半点云翳也无, 阳光朗朗地一倾而泻,洒满了整个露台。 韩擎慵懒地半躺在长椅中, 冲辜尨打了个招呼:“难得见你孤家寡人一个。你的那位哪去了?” 辜尨走过来,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她和新认识的朋友在一起。” 韩擎挑眉:“哦, 原来是喜新厌旧了。” 辜尨不为所动,拿过茶壶就往自己面前斟了一盏。 “哟,我才发现,你倒是不常喝酒了。”韩擎微微讶然。 辜尨勾了勾唇:“她不让。” 韩擎语塞。能把惧内表现得如此傲然, 天下该独属辜尨一人了。 “有一件事我必须和你说一说。”忽然,辜尨开了口。 “什么?”韩擎敛容。辜尨很少以这样严肃的口吻和他说话。 辜尨抿了一口茶:“告诉你的那位韩小姐,若再整出那些莫名其妙的花样,恕我不客气了。” 韩擎一愣,随即忍不住笑了起来:“哦?她做了什么?” 辜尨不答。 韩擎满眼玩味:“最难消受美人恩, 你这么不解风情做什么?” 辜尨瞥他一眼:“不好意思, 我有洁癖。” 韩擎正要再调侃几句,却听辜尨道:“她要拿东北三个区的半壁势利作为筹码, 希望我能在韩家家主之争中保持中立。” 韩擎却笑了:“韩菁姝要给你的不止这些吧。” 确实, 韩菁姝的原话并不止此。她给出的筹码,是东北三个区外加华南一个港,最后还有韩菁姝自己。 纵横风月场的大小姐,原以为只消稍稍表露几丝暧昧, 什么样的男人不能手到擒来? 却不想她精心准备要将自己献上, 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重挫。 难得她看得上眼的男人, 偏偏毫不留情地给了她打脸般的尴尬。 着实始料未及。 辜尨淡淡道:“她承诺给的东西,我并不放在眼里。只要你一句话,我就站在你身后。” 纵见惯风雨的韩擎亦不禁微微一怔。辜尨这三两句话的分量,他再清楚不过。 “你都这么说了,我若再不把韩家收入囊中,倒真说不过去了。”韩擎勾唇,一双鹰眼里满是灼灼精光。 辜尨举盏轻笑:“拭目以待。” 正说话间,一阵嘈杂声由远及近。几个年轻人从甲板上走进了露台的遮阳篷,围坐在桌旁。 正是玫琳、凯铭、穆雅博和三个大学生。 几人刚坐定,又有两人人从篷外走了进来。 为首的年轻女子一身利落的连身裤装,小麦色的肌肤上一双眼顾盼神飞。她的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的男人,五官温雅,奈何神色恹恹。 韩擎挑了挑眉:“哟,这不是贺家那位小公子么?许久不见,原来和邱副市长的千金在一起呀。” 辜尨抬眸,目光淡淡地扫过贺子池和邱萍萍,答:“嗯,我看他们二人挺般配。” 话音刚落,只听“啪啦”地一声,杯盏落了地,砸在了厚厚的地毯上。 “拿个杯子也拿不稳,你的手水做的?”邱萍萍瞥了贺子池一眼。 贺子池嘴角抽搐:“呵呵呵呵呵……” 邱萍萍皱眉:“你怎么回事,度假呢,别扫兴。” 贺子池:“呵呵呵呵呵,我高兴着呢。” “邱小姐,好久不见。”清脆的嗓音从篷外传来,未待邱萍萍有反应,那抹窈窕的身影已拉开她身侧的椅子,坐了下来。 邱萍萍看向不请自来的韩菁姝,笑了笑:“哦,原来是韩小姐。” 韩菁姝今日难得地穿了一身浅青色的仿旗袍连身裙,生生在浑然天成的媚态里添了几分静婉。她看向邱萍萍身旁的贺子池,笑道:“邱小姐的朋友真是一表人才。” 邱萍萍啜了一口茶:“嗯,谢谢。” 贺子池端茶杯的手又抖了抖。 韩擎望着隔了几桌的韩菁姝,笑得意味莫名:“麻烦出现了。” 辜尨不以为意,就着茶翻阅起航海杂志。 “诶,你唯一感兴趣的人来了。”韩擎忽然道,语调中满是戏谑。 辜尨微微蹙眉:“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吵……”话未说完,便见书玉和何婉汀并肩走了进来。他的眉目瞬间舒展开来。 书玉视线在一群人中扫了一圈,很快便发现了辜尨。她侧头和何婉汀说了几句话,继而在后者了然的促狭笑意中走向了辜尨和韩擎。 “今天真热。”书玉甫一坐下便拿了辜尨面前的茶杯,一口饮尽杯中茶。 辜尨抬手贴了贴她因太阳直晒而微红的面颊,叹道:“怎么不戴帽子,说了多少遍了也不听。” 书玉一愣:“啊,帽子落在阿吉布那里了。” 辜尨无奈。 韩擎拿过酒瓶灌了一口,道:“你们俩够了啊,当我死的吗?” 书玉状似惊讶地转头:“呀,韩擎你在这里啊。” 辜尨莞尔。 韩擎一口气险些走岔:“得,你们继续,继续。” 隔着几桌的玫琳等人忽然爆发出一阵笑声。书玉下意识转头,便见邱萍萍、贺子池和韩菁姝也并入了玫琳那桌。几人不知聊到了什么,俱是满面兴奋。 玫琳大声道 :“谁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我看我们身边就有模范夫妇。” 何婉汀附和:“对呀,此时此地,就有一对。” 韩菁姝忽而笑得高深莫测:“哦?你们说的是哪对夫妻?” 玫琳纤手一指:“那里不就是。”她的指尖正对着书玉那一桌。 韩菁姝哼笑了一声:“那桌有一位女士和两位先生,那位女士到底配对的是哪位先生?还是其实她和两位先生的关系都不一般?” 一番话说得在座的众人俱是一愣。 这话真是失礼到了极点。 韩菁姝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能让书玉一桌听清。 韩擎皱了皱眉头,手指一用力,杯盏已“当”地一声扣在了桌上。 玫琳面色有些僵硬:“韩小姐,你这话什么意思。” 何婉汀的脸色也不好看:“是不是有人嫉妒了,开始血口喷人?” 韩菁姝轻轻一笑,单手支着下巴无辜道:“开个玩笑而已。你们这么严肃做什么?” 何婉汀道:“这玩笑过分了吧。” 韩菁姝眨了眨眼:“你们也不过几面之缘,真就觉得了解对方,这么急着为对方辩护么?”顿了顿,她又继续,“那位女士和那桌的哪位先生关系亲密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和咱们这一桌的一位先生关系绝对不一般。” 众人又是一愣。 书玉目瞪口呆。 辜尨收了手上的报刊,目光凉凉地扫过韩菁姝。 韩菁姝嘴角一掀:“昨夜凌晨,我饿了,正要去厨房,打开门的瞬间偏巧就看到了那位女士。她穿着睡袍从包厢里走出来,穿过走道敲响了一位先生的房门。不过须臾,房门便开了,开门的是一位英俊的绅士。” 她喝了一口红酒,继续道:“我经过那房门时,留了个心眼,插了一根虚花草茎在门缝里。直到我后半夜从厨房回来,那根草茎依然别在门缝处。一位已婚的女士在除了她丈夫以外的男人的房里过了大半宿还没有出来,实在很难叫人评说她的品行呢。” 何婉汀嗤笑:“当时走道里灯光昏暗,你怎么就确定是书玉?” 韩菁姝答:“我亲眼见到她的脸,怎么会有错?何况长得那样美的女士,很难有人会认错吧。你们不好奇和那位女士有着暧昧关系的先生是谁么?” 一句话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凯铭连忙摆手:“不是我不是我,玫琳,我对你的心日月可鉴。” 在座的三位大学生亦满面通红,忙不迭地摇头。 唯有穆雅博从头至尾安静地听韩菁姝爆料。 众人的视线不由得飘向了依旧淡然的穆雅博。 韩菁姝妩媚一笑:“不错,与那位女士夜间幽会的正是穆先生。” 书玉的眉头越皱越深,正要开口,却被辜尨握住了手。 辜尨看向韩菁姝,淡淡开口:“请问韩小姐还记得昨夜看到内子的时间么?” 韩菁姝答:“凌晨一点一刻。辜先生怕是睡着了,并不知道枕边人的去向吧。” 凌晨一点?书玉一愣,随即耳根一红。 那个时候,她和他还未睡。他们昨夜缠绵到了很晚,过了凌晨两点他才肯消停放她睡去。 不过这样的佐证却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辜尨又道:“韩小姐昨夜在自己的房间里亲眼看到了内子离开房间,敲响了穆先生的门?” 韩菁姝点头:“是的,亲眼所见。” 辜尨问:“请问韩小姐的房间号是多少。” 韩菁姝忽然微妙地一顿,答:“216。” 辜尨点点头:“我和内子的房间是247。247与216所在的走道隔着一个拐角,请问韩小姐如何能在216的房间门口看到有人从247里走出来?” 末了,他勾了勾唇角,“莫非韩小姐的目光能穿墙?” 众人恍然大悟,看向韩菁姝的眼里瞬间带了几丝不屑。 韩菁姝涨红了脸:“胡说。我亲眼见她从斜对门的房间里走出来,进了穆先生的房间。” 穆雅博忽然开了口:“很抱歉,韩小姐,我昨夜并没有接待过谭小姐。” “你撒谎!”韩菁姝尖声叫道,“你明明给她开了门,还把她让进了你的房间。” 穆雅博的语气无辜中带了几分无奈:“我确实没有撒谎。” 一直沉默的韩擎突然出声:“韩菁姝,你马上离开这艘船。” 话音未落,便有两个着黑衣的男人无声无息地杵在了韩菁姝身后。 其中一个男人微点了下头:“大小姐,得罪了。” 韩菁姝尖叫:“韩擎,你凭什么?!我真的看到了,难不成有人长得一模一样?” 书玉思绪一顿。 为了帮阿吉布找到洛神花小姐,她把寝室舱几乎走了一遍。 216的斜对面,住着一对老迈的华侨夫妇,一个中年男背包客,一对带着孩子的年轻夫妇,以及,一直未露面的褚库尔小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5.Chapter09. 情愫别藏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韩菁姝忽地一个拧身, 躲过了两个黑衣男人的钳制。 席间有抽气声响起。 书玉讶然, 看不出来韩菁姝的身手竟这样漂亮。 不过短短几秒,三人已过了十招。 韩菁姝寻到一个空隙, 竟往韩擎处袭去。韩擎并不把她放在眼里,单手一格, 就要把她撂倒。 谁知韩菁姝的目的却不是袭击他的要害,纤手一转抓向韩擎的脖颈。 “喀拉”金属断裂声响起,韩菁姝嘴角一勾,人已跃到了篷外最近的甲板处。 “韩擎, 你是要你的链子,还是要把我赶下船?”韩菁姝扬了扬手指。她的指尖,赫然悬挂着原本该在韩擎脖子上的古铜色十字架。 韩擎脸色一沉:“把它还给我。” 韩菁姝道:“还要赶我下船么?若你执意要赶我走,我一不小心把你的宝贝链子摔到了海里,这可怎么好?” 书玉愣了愣, 韩擎竟真因为区区一条链子扬手止住了手下的动作。 “韩菁姝, 很久没有人敢这么威胁我了。”韩擎语气平平,却莫名叫人不寒而栗。 韩菁姝微不可查地顿了顿, 继而笑得妩媚:“也从来没有人这么不给我韩菁姝面子。” “是么?”韩擎讥诮地扬了扬唇, “你的自我感觉未免太好,我记得不久前还有人狠狠驳了你的面子。” 韩菁姝咬了咬牙:“你!” 说话间,韩菁姝突然噤声,一个手肘往后送, 将身后偷袭的人撞了个趔趄。 转眼间两人又过了几招。 韩菁姝抬手要拆招, 谁知那人虚晃一枪, 脚尖就要勾上她指间的项链。 眉心一蹙,韩菁姝正要收笼五指,奈何项链一头已落了空。 只见金属制的十字架在空中划了一个圈,铮地一声飞出了栏杆,掉到了海水中。 韩菁姝心里一凉,这回玩过火了。 只听几声惊呼,她转头,就见韩擎从躺椅上一跃而起,足尖点过栏杆,纵身跳入了海里。 书玉惊得不能自已。游轮正在往前行驶,韩擎这一跳,要是一个不当卷进了旋转叶,这可是要没命的事。 她惊愕地看向辜尨:“看不出来韩擎的宗教信仰这样虔诚。” 辜尨蹙眉:“他不信教。” 书玉更是不解,那这又是为何? 韩擎纵深入海的刹那,韩菁姝已被送离露台。 玫琳和何婉汀则惊愕得从座位上蹦起来,巴着栏杆往下看。 甲板上的游客们也发现了有人跳海,都围着船栏好奇地寻找海中的人影。 书玉依旧震诧:“那么一条小小的链子,掉到海里,怎么可能找的回来?” 辜尨道:“韩擎想找的东西,从来没有落空过。” 这么笃定?书玉将信将疑:“我们需要去帮忙么?” 辜尨笑了:“怎么帮?你连游泳也不会。别去添乱,这是韩擎自己的事。” 书玉讷讷然。 “我们自去做自己的事,”辜尨说,“他应是不想因这事落下话柄。顺其自然就好。” 书玉了然。韩擎这样好面子的人,的确不会愿意在人前示弱。 这样想着,她便绝了往栏杆处挤的心思。 “我去一趟厨房,把帽子拿回来。”书玉道,“很快的,你别乱跑。” 辜尨失笑:“我跑什么?” 书玉斜睨他:“自然别见着美人就转了向。”谁让这斯文败类这样抢手。 辜尨勾唇:“美人一个就够了。” 书玉忍俊不禁。 不同于甲板上的热闹,厨房里冷冷清清。 书玉推门而入时只看到了花琥珀的背影。纤瘦的女子在料理台前忙碌,听到响动只回眸冲书玉腼腆一笑。 “你在做什么?”书玉兴趣满满地凑过脑袋。 花琥珀答:“泡茶。” 纤纤素手翻飞,将简简单单的一味茶泡出了别样的风韵。不同于正经茶道,亦不似坊间野方,看起来赏心悦目,叫人心脾俱静。 书玉忽然想起了碧玺的话:“原来碧玺说的泡花茶的高手是你呀。” 花琥珀有些不好意思:“你听她胡说。” 书玉凑近即将完成的花茶,嗅了嗅,惊叹:“好香的洛神花。” 花琥珀微微一笑:“再过一会,等花香完全晕开就可以喝了。” “你的功夫,是在哪里学的?”书玉问。 花琥珀答:“有人想喝,我便找着机会四处学。可惜没有正统师父授艺,只学得杂七杂八的泡法。” 书玉促狭地挑眉:“有人想喝你就去学,那个人一定是你的心上人。” 花琥珀却有些怅然:“虽然我学会了泡茶,但他却一口也没有喝过我泡的茶。” 书玉呆了呆。 花琥珀却笑了:“他不是讲究风月的人,我也不好意思巴巴地把茶送上。阴差阳错耗了许多时日,却是无果。如今我与他天各一方,他也有了喜欢的人。大抵这就是你们先生小姐说的,没有缘分吧。” 平凡的小女子,藏着爱意却不被知晓,此刻浅浅地漾开笑意,腼腆中带着少许无奈。红色的胎记映着清浅的笑,无意间生出了一种素雅的美来,惹人生怜。 竟像极了透明的杯盏里那折射着微光的殷红的花茶。 书玉蓦地心弦一跳,下意识地问:“你和你的心上人是在这艘船上相识的吗?“ 花琥珀点点头:“是的。”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呢?”书玉又问。 花琥珀微红了脸:“那一天我在甲板上晒花叶,风很大,花叶被吹走了不少。他正好经过,帮我把花叶都拾了回来。” “那天你晒的是什么花?”书玉道。 “洛神花。”花琥珀答,“那天我晒了满满半个后舷的洛神花。” 书玉忽而笑了:“哦,也许你们并非没有缘分呢。” 花琥珀不解。 书玉笑着拍了拍她的肩:“我去确认一件事,然后再来告诉你。”说罢急急地往门边去,独留一头雾水的花琥珀。 书玉心中转着大胆的念头,逮着玳瑁便问:“见到阿吉布了吗?” 玳瑁指了指露台边的栏杆:“那小子爬到瞭望台上去了。” 书玉点点头,提起裙子就往瞭望天的阶梯上走。走了几步又顿住脚步,冲玳瑁喊:“你知不知道花琥珀的心上人叫什么名字?” 玳瑁满眼疑惑,不过仍答道:“津泩。没有姓。” 短短的阶梯很快便走完了。 她环视了一圈距离瞭望台最近的露台,没有阿吉布的影子,却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那人着卡其色的休闲西装,支着画架,端着颜料盘正在画布上涂涂抹抹。 是穆雅博。 “嗨,你好。”书玉走上前打了个招呼。 穆雅博侧身冲她点了点头。 “没想到有幸能看到你的大作。”书玉看着画布上未完的人像。 薄布上画的一位年轻女子,着宽袖旗袍,端正地坐在一方楠木雕纹小椅上。画未完,女子的五官并衣服上的纹路尚未勾勒。但已不难看出画作者的笔功之深厚。 书玉赞道:“好画。不知这画的是谁?” 穆雅博轻轻笑了:“大作不敢当,随意涂鸦罢了。画的是儿时的邻家小妹。经年未见,已不知她容貌几何,故迟迟下不了笔描绘她的五官。” “你的青梅是个满族姑娘?”书玉一边观察着画作,一边下意识脱口而出。 穆雅博不答反问:“看起来像满族姑娘么?” 书玉勾了勾唇:“看画中女子的发式、着装和坐姿,她应是个地道的满族姑娘。汉族人不会选择这样的旗袍,因大多时兴女性不喜这种没有线条还累赘的传统旗袍;她的发式和头饰及其讲究,且坐姿端正,下颔微敛,应是自小受过严格训练。她不仅是满族姑娘,还是个旧式老贵族家的女儿。” 顿了顿,她又道:“一幅画便将诸般细节和气质展露无遗,除了因画作者的画功过人,还因为这个女子是画作者心尖上的人吧。” 穆雅博默了默,继而笑道:“不愧是字画鉴定师。我斗胆猜测,谭小姐不止是区区字画鉴定师吧。” 书玉摊了摊手,笑得无辜:“我胡乱猜的,所以都蒙对了?” 穆雅博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忽然,耳边传来破空声。书玉抬头,便见阿吉布戴着书玉的宽檐女士帽从瞭望台旁的绳索上划了下来。他一边划一边兴奋地冲书玉喊:“书玉姐姐,我找到洛神花小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6.Chapter10. 浪漫情书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小圆桌旁, 围坐着三个女人和一个小少年。 何婉汀略有些紧张地把手搭在膝盖上方:“我没说我是洛神花小姐啊, 你们这么看着我干嘛?” 书玉和玫琳对视一眼,最后看向了阿吉布。 小少年双眼亮晶晶地盯着何婉汀, 手心里捏着水手先生的信。 “婉汀,”书玉缓缓道, “你确定你的那位同伴是洛神花小姐?” 何婉汀瞬间苦了一张脸:“我哪里能确定。只是看阿吉布找人找得辛苦,我才把我所能想到的可能告诉他。我的那位支教同伴确实在那场海难中获救,而救人的水手应该就是阿吉布的哥哥不会错,没准那位水手先生因此把我的同伴记在了心里呢?” 玫琳翻了个白眼:“可是你的同伴今年六月并没有登船。” 何婉汀道:“教区事务繁忙, 她今年没有办法脱身回家探亲,这才没有搭上今年六月的游轮。况且,阿吉布看了她的照片后,不是认定她就是洛神花小姐吗?” 桌上躺着一张薄薄的相片。 相片中的女人面色苍白,眼角微微上挑, 五官虽平淡, 但因了那双天然带媚的眼而显得别样生动。女人着最普通的棉布衫和宽腿裤,脚踩千层底抐的平板布鞋。明明做的最朴实无华的打扮, 偏生又在左眼的眼角下方纹了一朵妖娆的朱色花。 就是这朵朱色花令阿吉布一口咬定照片上的女子就是他要找的洛神花小姐。 “哥哥说洛神花小姐脸上开着一朵很美的花, ”阿吉布说,“就是像这样的。”他指了指照片上女子纹在脸颊上的花。 玫琳摆了摆手:“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洛神花小姐既然已经找到了,那么也就没我们什么事了。不过她今年没有在这艘游轮上, 你等明年再把信给她吧。”说罢就要站起身。 书玉蓦地按住了玫琳的手。 在玫琳询问的目光中, 她看向了阿吉布:“你哥哥不仅说洛神花小姐的脸颊上开着一朵很美的花, 还说这花比起洛神花来毫不逊色。他说,她笑起来,就像花香刚晕开的洛神花茶。我说得对不对?” 阿吉布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书玉继续道:“你哥哥的名字,可是叫津泩?” 阿吉布一脸不可置信:“你认识我哥哥?” 书玉微微一笑:“你哥哥和洛神花小姐第一次相见就是在这艘船上,他帮洛神花小姐拾起了被海风吹散的所有的洛神花叶。从那以后,你那原本连茶为何物都不关心的水手哥哥开始喜欢上了洛神花茶。” “他开始学写字,开始了解有关洛神花的一切,但独独不敢在洛神花小姐面前表露。他现在会写的字不多,但他为数不多会写的字里一定有这两个字。你看是不是这两个字。” 说话间,书玉指尖蘸了茶水,一笔一划地在桌子上写下了两个字:玫瑰。 阿吉布大叫起来:“是的是的!哥哥经常写这两个字,我不认得字但是我记得这个形状!就是这两个字。” 玫琳和何婉汀惊疑不定地看向书玉。 书玉轻轻一笑,对阿吉布道:“这两个字才是洛神花小姐真正的名字。”她缓缓地吐出了“玫瑰”的发音,毫不意外地看到阿吉布的眸子瞬间一亮。 “是玫瑰姐姐!”阿吉布激动地说,“洛神花小姐是玫瑰姐姐?我要去厨房找她!” 何婉汀不解:“哪位客人的名字叫玫瑰?我怎么没有印象?” 书玉笑:“洛神花小姐不在客人里,而在这艘游轮的服务生里。每年六月定期登船的除了常客,还有就是这些服务生。每年六月,会有固定的服务生上这艘游轮。” 何婉汀恍然大悟,随即又不解:“你怎么知道服务生的真名,她们铭牌上的名字可不是真名哟。” 书玉想了想,答:“机缘巧合。”一艘游轮十数位服务生,唯独叫她撞见了花琥珀的心事,也独独让她晓得了花琥珀的真名。 大概连老天也觉得,让善良的洛神花小姐和朴实的水手先生就这么错过,实在太可惜。 厨房里,花琥珀正在分门别类地安放刚晒好的花茶叶。 阿吉布绞着手指在她身后站了好半天,嗫嚅道:“姐姐,你的信。” 花琥珀狐疑地转头,看看阿吉布,又看看书玉、玫琳和何婉汀:“这是?” 书玉笑答:“哦,这是先前我允诺要给你的答复。”顿了顿,又补充,“你和你心上人的缘分并没有你所想的那么浅。” 花琥珀一愣。 她接过阿吉布手中的信,展开来。 薄薄的信纸上写着几行歪歪扭扭的字,笨拙而难看—— “玫瑰: 我偷偷喝掉了你泡给客人的花茶,害你被管事骂了,对不起。 下一次我一定鼓起勇气告诉你,你泡的茶很好喝、你长得很好看。 还有,你是我的洛神花。 津泩” 玫琳捂住嘴:“天呐,这是我见过最浪漫的情书。” 花琥珀捏着薄薄的信纸,抬眸看向书玉,眼里欲言又止的是满满的欣喜。 倏而,她微微红了脸,轻轻地笑了,脸颊上不规则状的绯红色胎记像一朵洛神花,一点一点在茶水中漾开。 “等船返航,我就去找他。”她把信按在胸口,“我以为……”她忽而顿住了话语,摇头轻笑:“罢了罢了,这样真好,真好。” “谢谢你小姐,谢谢,谢谢……”她的声音有些发颤,眼中却闪过一抹迷茫,“可是,他喜欢的女孩子叫洛神花啊。那么美的名字,怎么可能会是我?” 书玉弯了眉眼:“哪里不般配?我看洛神花这名字与你般配的很。你知道洛神花还有一个名字么?” 花琥珀呆了呆,摇摇头。 “玫瑰茄。”书玉说,“洛神花还有一个名字,叫玫瑰茄。你看,津泩一早就认定了你是他的洛神花。” ****** 待书玉回到甲板上的露台,已晚霞漫天。 她手里揪着帽子,心里打着鼓。忙着寻找洛神花小姐,她居然把她的斯文败类忘在甲板上了。 不知道他还在不在。 也许回房间了,她想。这样想着,心里便好受了一些。 不过仍止不住步伐,迈向了甲板的露台。 刚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她便看到了沐浴在晚霞中的他。 他低头看着报刊,双腿伸长,闲适而安宁,一点也没有被遗忘了的恼怒和不耐。 她越发觉得愧疚。他就在这里等了她一下午。 蓦地,他若有所觉地抬起了头,看向了她:“帽子找到了?” 她走到他身边:“嗯。早就找到了。” “饿了吗?去吃晚饭?”他收起了手中的报刊。 她俯下身,环住了他的脖子:“对不起哦,帽子早就找到了,我这么晚来,是去找洛神花小姐了。” 他被她困在了椅子里,笑了:“找到了?” 她得意:“找到了。你老婆是不是很厉害?” 他点头:“是很厉害。” “可是厉害也没有用,居然让你等了一下午,太坏了。”她蹭了蹭他的脸颊,“原谅我好不好?” 他忽然施了力,把她从身后拥到了怀里:“我没有生气。等你,我是情愿的。” 她半躺倒在他肩膀上,没有说话。 “在伦敦,我们第一次约会,我没能按时出现,”他说,“当时我想啊,我那么喜欢的女孩子,很可能就要这么错过了。我赶到约定地点的时候已不抱任何希望,谁知道,你依然还在。” “你等了我一个晚上。” 他的声音沉静而安详,穿过时光的磨砂,把往昔一点一点剥给她看。 她轻笑出声:“你当时是不是觉得,这个姑娘怎么这么傻,被放鸽子了还依依不舍地在那里等?” 他摇摇头:“不,当时我想,老天太眷顾我了,我喜欢的女孩子愿意在原地等我。” 她怔了怔,问:“如果当时我没有等你呢?” 他笑了,闷闷的声音从胸腔里传来:“我会继续等,等你再一次愿意把目光投向我。” 她挑眉:“哪有那么容易,女孩子被爽约一次,不会被骗第二次了。” 他答:“我会等到你松口。” 她问:“如果一直不松口呢?” 他缓缓答:“那我就等一辈子。” “哪有人像你这么傻的?”她吸了吸鼻子,“傻瓜。” 他吻了吻她的鬓角:“嗯,所以这个傻瓜要谢谢你,谢谢你没有让他一辈子打光棍。” 她噗哧笑了,忽而想到今天看到的津泩写给玫瑰的信:“你知道吗,今天我看了一封很浪漫的情书。水手先生给洛神花小姐的情书。”她转头看他:“为什么你当年就没想过要给我写情书呢?” 他默了默,好半天才答:“我写了的。” 诶?她惊得坐了起来:“我怎么不知道?” 他哼了一声:“你那么迟钝,当然不知道。” “写了什么?”她兴致勃勃,“快告诉我写了什么?” 他轻咳一声:“忘了。” 她一愣:“怎么就忘了呢?快想想。” “真的不记得了。” “胡说!” “那我现场编一个?” “……” 落日半埋入海。 橘色的晚霞从天际一直延伸到了整个海面,恍若开了满满一片海的洛神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7.Chapter11. 尾声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游轮马上就要进港。 玫琳与何婉汀在甲板上与书玉告别。短短几日旅程, 临别时已生出不舍。 书玉笑道:“有缘分还会再见的。” 何婉汀点头:“有机会可以来我支教的教区看一看, 我相信你们会喜欢上那里。” 玫琳扬了扬眉:“兴许下次见面,是在我的婚宴。” 书玉和何婉汀都是一脸惊讶。 “就是你们想的, ”玫琳难得地红了脸,“我和凯铭。” “恭喜。”书玉眉眼弯弯。 何婉汀哀叹:“就只有我孤家寡人。” “那么, 再见了。” 一辈子经历的旅程那样多,短暂的相聚过后便是离别。 一句“再见”,却是在人海茫茫中再也找不见了。 人流很快吞没了玫琳和何婉汀的身影。 书玉依然站在甲板高地,久久没有收神。 “辜太太在这里做什么呢?”身后传来慵懒的声音。 不用回头书玉也知道来人是谁。她转过身, 挑眉:“我在等人。” “等谁?”韩擎双手插兜,笑得恣意,“总不会是在等我吧。” 书玉的视线却落在了韩擎的脖颈处。 他的颈项间,挂着一条古铜色的十字架吊坠。正是先前掉入海里的那一条。 她低声惊叹:“你居然真的把它找回来了?!” 韩擎轻轻哼了一声:“我是谁,我要的东西怎么可能得不到?” 书玉莞尔:“话不要说太满啊, 小心哪一天真就有那么一件东西你怎么也得不到。” 韩擎忽然就没了声音。半晌后, 他开口:“你等的人来了。” 书玉已看到辜尨提着行李箱从船舱内走出。 她迎了上去,从他手中接过轻巧的物件。她腾出一只手冲韩擎挥了挥:“我们走了, 谢谢你的款待。后会有期。” 辜尨也转过头来, 冲韩擎颔了颔首。 韩擎依旧双手插兜,吊儿郎当地站在唯一一处没有人流的净地,冲辜尨点了点头。 书玉跟着辜尨走下游轮。码头上人来人往,书玉抹了抹额头上的薄汗:“来接我们的人在哪里啊?爷爷让郑伯来接我们吗?” 辜尨答:“来接我们的不是郑伯。” “那会是谁?”书玉一时想不到还有其他人选。 然而下一秒, 她就知道了答案。 纵人流如潮, 她还是一眼看到了人群中那个挺拔的身影。 那人五官清俊, 薄唇冷目,只消站在那里,便冷了一方土地。 “组长怎么也来了?”书玉讶然,“爷爷居然使唤组长来接我们?” 辜尨弯了弯唇角:“应该是谢公的手笔。” 书玉更惊讶了:“外公也来了?” 辜尨点点头。 “天呐,天呐。”书玉忽然有些晕眩,“他肯定要训我的。好久没被外公训了,好怀念外公训人的调调啊。”说罢傻呵呵地乐了起来。 阎崶看到了书玉和辜尨,分开人流走了过来。 身后,很快有几个便衣青年接过了辜尨手中的行李。 “走吧,车在那里。” ****** 人潮中,有一抹小小的身影飞快地穿梭。 小少年一边跑,一边喊:“书玉姐姐,等一等。我有东西要给你。” 然而他追着的女子一点也没有放慢脚步的意思。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阿吉布终于抓住了女子的裙角:“书玉……姐姐……终于逮到你了。” 女子停住了脚步,低头向他看来,目光中有几分惊讶。 阿吉布抬头,看向面前的女子,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清这古怪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女子戴着一顶带纱斜檐女士帽,穿着一身绣着吉祥团云纹样的洋装。此刻,她撩起帽子上垂下的网兜看向阿吉布。 “书玉姐姐,你换新帽子了啊?”阿吉布呆呆地开口。 书玉轻轻地笑了,没有说话。 阿吉布如梦初醒,从兜里掏出一个色彩斑斓的海螺:“谢谢你帮我找到了洛神花小姐,这是我给你的礼物——埁家码头一带海域最漂亮的信螺,现在送给你。” 少年举着海螺,眨巴眨巴眼仰头看着书玉。 书玉蹲下身,视线与阿吉布齐平。她轻轻开了口:“小先生,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的书玉姐姐。” 阿吉布一愣,似乎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复。 “我叫嘉穗。”女子说,“褚库尔嘉穗。” 忽地吹过一阵微凉的海风,少年手中的信螺发出了呜呜的响声。 螺声低低回回,似少年心底疑惑的询问,又似海洋深处传来的迷惘叹息。 ——《洛神花》全文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8.Chapter01. 小楼听雨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天刚蒙蒙亮, 窗外便飘起了小雨。初晨的空气携着一股凉意, 顺着半开着的窗子潜进内室。 “阿嚏——”书玉趴在窗框上,冷不丁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下一秒, 一件外套罩上了她的肩。随着外套一同覆上肩头的还有一个宽阔温暖的胸膛。 “怎么醒得这么早?”辜尨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他环着她,顺着满是爬山虎的窗子向外看去:“外面有什么好看的?”细雨蒙蒙中, 远近湖光山色镀上了一层灰,实在算不得美景。 她半侧过身,笑道:“蓬霁园雨天不多,这样的景色很少见。”语罢下意识往他暖炉似的怀里靠了靠。 他失笑:“在伦敦还没见够雨雾天?” 她摇摇头:“爷爷第一次带我来这里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天气。”顿了顿, 她又道:“那个时候,一起来的还有我的父母。” 彼时她年纪尚幼,双亲健在,跟着家人欢欢喜喜地来这座园子避暑。谁知就在同一年,父母皆死于一场事故, 而她被奶妈连夜带回了青河镇。 到如今, 却是连父母的轮廓也记不清了。 他默了默,刚要说话, 却被她一根手指堵住了唇。她说:“不要说抱歉, 也不要安慰我。那时候我年纪小,并没有感到多痛苦,而且阿姆待我很好,我在青河镇过得很开心。” 她一口气说完, 像是怕他不相信, 挑了眉回望他的眼。 怀中的女人未及洗漱, 乌发蓬乱。微乱的发丝下水眸带犟,衬着略微苍白的素颜,多了几分凛凛的孤勇。 他的心忽然就漏跳了几拍。 “你觉得我想说什么?”他笑看着她,“我不过是想……” “想什么?”她问。 他凑近她:“想亲一亲你。”余音未落,唇齿已纠缠在了一起。 她轻轻地笑了,环着他的颈回应他的吻。 窗外,雨依旧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似乎有愈下愈大的趋势。 他一手抱着她,一手去触开着的半边窗户:“唔,天色还早,我们还可以再睡一睡……” 她面色微酡,已蜷进了他的怀里。 就在辜尨即将关上窗户时,“砰——”地一声巨响自窗框上炸起。 书玉一激灵,便看到一块湿漉漉的石头从窗框上掉了下来。 哪个吃饱了撑的,大清早往别人家窗子上丢石头? 辜尨脸色阴沉得可怕。他霍地打开窗子,想看看到底是哪个胆大包天的人敢在谭家的私人避暑庄园里撒野。 薄薄的雨幕中,不知何时站了一对青年男女。 男的一身西装,长身玉立;女的衬衫灯笼裤,英气逼人。 两人都没打伞,浑身湿透。 书玉轻轻地“咦”了一声,眯着眼往窗边又凑近了几分。 那对男女似乎在争吵,男的暴跳如雷,奈何就连书玉这个旁观者也能看出,他的气场被他的女伴压得死死的。 辜尨轻轻的哼了一声,继而意味不明地笑了:“真是到哪都会碰到那个二傻子。” 书玉试探地看了看身侧的男人,问:“那个……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个人是贺子池吧?” 辜尨凉凉道:“他最好祈祷自己不是贺子池。” 书玉又道:“他对面的是邱萍萍?”贺子池口口声声避邱萍萍如蛇蝎,但就书玉一路观察来看,这二人关系匪浅啊。 雨中打情骂俏,分明就是闹别扭的小情侣才做的事。 贺子池突然蹲下身,猎犬一样在地上搜寻起来。很快,他捡起了什么,耀武扬威地冲邱萍萍挥了挥。接着,未及邱萍萍有所反应,他反手用力一掷,手中的物什在雨帘中破开了一道优美的抛物线。 书玉望着那抛物线的终端,心内暗叫不好。奈何反应终究慢了一拍,她认命地闭上了眼睛,心里把贺子池骂了个狗血淋头。 一声重物撞击的钝响传来。 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如期而至。 书玉茫然地抬头,发现辜尨的额角迅速青了一块。本该砸上她脑袋的东西被辜尨挡了下来。 “你怎么样,有没有事?”书玉心疼坏了,抬手想抚上他的额角,却又不敢随意碰触他的伤口,手指便焦灼地僵在了半空中。 辜尨握住她的手,安抚道:“没事。”他淡淡地瞥了眼窗外的贺子池,眸子里冷得一丝温度也无。 从窗外飞入的物什掉到了地板上,犹自打着旋。好半天才停了下来。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方形小盒子。 胭脂红包装光华如锦缎,顶端绣着金盏花的花纹。 书玉捡起盒子,打开一看。这是老式的针线盒,内里嵌着个圆形的转盘,转盘上密密仄仄地布着缺口。每个缺口大小不依,插着与其尺寸匹配的绣花针。 贺子池一个大老爷们对着盒绣花针出气? 书玉顿觉匪夷所思。 再抬眼,雨帘中已不见了邱萍萍的身影。灰色的背景下,独留贺子池一人直挺挺地站在雨中,一动也不动。 莫名地,书玉发现自己竟从这个素来脱线不断的公子哥身上读出了几分寂寥的味道。 什么时候连贺子池也学会了寂寥? 书玉问:“邱萍萍走了?” 辜尨点了点头。 “她往哪个方向走的?”书玉忽然有些好奇。 辜尨忽然勾了勾唇角:“快了。” “什么?”书玉没听明白。 辜尨不答,只伸手理了理她凌乱的睡袍,顺便落了一吻在她的锁骨处。 就在这时,小楼玄关处的风铃叮叮叮地响了起来。 有客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9.Chapter02. 登门索物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辜尨懒懒地走到玄关处, 打开了门。 微凉的山间晨风携卷着几缕雨丝飘进门来。门廊下, 雨帘前,笔直地站着个女子。 眉目英气, 通身湿透。 正是邱萍萍。 书玉有些微怔。 在她的印象中,邱萍萍该是个恣意飞扬的女公子, 不拘礼法,不问世故。 如今这般瑟瑟地站在他人篱下的邱萍萍,她倒是第一次见。 邱萍萍似乎与贺子池争吵后便一路小跑到了小楼的门廊处。此时,她胸口起伏, 连说话的声音也带了几分喘。 “先生。”她问,“请问您有没有在三楼西侧捡到一个方形的红色小盒子?” 辜尨忽然就笑了:“你也知道你们砸了我的窗?” 明明是极淡的语气,却令邱萍萍冷不丁打了个颤。她下意识地低了脑袋,咬了咬嘴唇:“对不起,先生。真的很对不起。” 辜尨不说话。 邱萍萍满脸通红, 大抵是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这样无视, 可偏偏她又找不出什么对方有何不妥。 这栋小楼的主人,用最彬彬有礼的姿态给了她最大的难堪。 站在玄关背阴处的书玉有些汗颜。看这两人的样子,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辜尨在欺负小孩子。 贺子池口中无法无天的夜叉邱萍萍, 此刻就像只无措的小野兔。 书玉轻咳一声,走了过来,揽了辜尨的胳膊,转头对邱萍萍温言道:“没关系。不过下一次你们小情人吵架, 可不要再殃及无辜啦。” 邱萍萍看到书玉的刹那明显愣了愣。她凝眸了好半天, 忽然道:“美人姐姐诶, 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下轮到书玉茫然了。她笑了笑:“那么我应该在哪里?”谭家的私人避暑山庄,她不该在这里又该在哪里? 邱萍萍哑了哑,道:“至少不该和这位先生在一起。” 书玉讶然。她不该和她丈夫在一起? 耳边,辜尨轻轻地笑出了声:“邱副市长家的女公子,果然有趣。我的夫人不该和我在一起?”最后一句话透着森森冷意。 邱萍萍早已意识到说了错话,此刻冷汗涔涔:“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游轮进港后,我看到美人姐姐和一位先生离开了。大概我看错了,不不不,肯定是我看错了。” 眼看邱萍萍就要在辜尨的威压下哭出来了,书玉万分无奈。她瞅瞅辜尨,又看看邱萍萍,最后叹了口气:“雨大了,邱小姐要是不嫌弃,进屋坐坐吧。” 辜尨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她装作没看见,依旧浅笑着看向邱萍萍。 邱萍萍的脸色瞬间纠结了起来:“我……这多不好意思,我的朋友还在等我……我……” 书玉仿佛没有听见:“想喝什么?热牛奶、柠檬水、花茶,还是来一碗银耳汤?” 邱萍萍舔了舔嘴唇。 “在天机阁时我没能让你和夜猫赌上一局,今天给我个机会让我补偿一下吧?”书玉眨了眨眼。 邱萍萍早就动摇,最后挣扎了一小下:“可我的朋友……” 书玉笑得温婉:“男朋友么?叫他一起过来吧。” 邱萍萍呆了呆。 “女孩子脸皮薄不好意思开口?”书玉善解人意地拉住邱萍萍的手,“要不我让人请他过来吧。” 话音刚落,鬼影般的守卫已提着一脸疑惑的贺子池出现在了小楼门廊下。 贺子池正纳闷自己前一秒还在对着满目山水感叹人生悲苦命运多舛,下一秒居然瞬间位移到了一幢精致的小楼前。不仅如此,他还看到了日思夜想的老友。 书玉依旧如他记忆中那般集智慧与美丽于一身。她亭亭玉立在门内,脉脉地看着他。 所以,他这是在发梦? 梦里,书玉开口了:“这就是邱小姐的男朋友吧。” 贺子池如梦初醒,一对招子瞪得老大:“邱萍萍你这个母夜——” 接下来的话全部咽了回去。他扯了扯嘴角,哭丧着一张脸笑道:“辜先生……好久不见。” 辜尨掀了掀眼皮,笑了:“不算久,我们不久前不还在游轮上见过么?” ****** 小厅内,檀木小案,案上四盅银耳枸杞汤。 贺子池和邱萍萍并排坐在一张长沙发上,两人间的距离足以再塞下两个人。 书玉轻轻啜了一口银耳汤,道:“二位感情这么好,我能问问你们是怎么相识的吗?” 邱萍萍和贺子池闻言转头鄙夷地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继而同时扭开脑袋,从鼻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 书玉:“……” 书玉笑容得体:“二位真有默契。” 辜尨热了一杯小酒,一点一点呷着,闻言不禁勾唇:“也很般配。” 贺子池炸毛:“谁和她般……” 邱萍萍长眉一挑,嗤笑:“你们弄错了,他可不是我男朋友。他是我买来的。” 书玉呛了一口。 辜尨依旧悠然地啜着小酒。 贺子池忍无可忍:“胡说八道!分明是你叫人把我药倒了拖到你房间去的……” “啧,说的好像我很稀罕你似的。” “第一天晚上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说什么了?” “你说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 “我怎么知道你指的是哪一句?” 原本企图随便诈一诈,没有想到爆料的内容超出了预期。震惊之余,书玉脱口而出:“所以贺子池你被人睡了?” “胡说!老子怎么可能被这只母夜叉睡?” “啧,本姑娘怎么可能和这种弱鸡上床?” 异口同声。 书玉神色诡秘,好半天才道:“你们果然很有默契。” 辜尨轻咳一声,缓缓道:“邱小姐来找我们,是为了拿回掉落在我们窗台上的东西?” 邱萍萍终于不再和贺子池抬杠。她坐直了身子,答:“是的,先生能把它还给我吗?” “当然,”辜尨挑眉,“我拿着它也没用。”一边说着,一边把一件物什放在了小案上。 邱萍萍低头一看,却呆了:“这是……” 小案上,躺着一块水渍未干的黑色石块。 正是第一次砸中窗棂的那块石头。 邱萍萍艰难地开口道:“不是这个,是一个红色的方形小盒子,上面绣着一株花。” 辜尨显得有些惊讶:“可是砸中我们窗框的确实是这块石头。” 这确是句大实话,邱萍萍心心念念的方形针线盒砸中的是辜尨的脑袋。 邱萍萍咬咬唇:“先生,能再找一找吗?我记得是往这个方向丢了……” 辜尨挑眉:“怎么,难道你们不仅拿石头砸了我们的窗,还蓄意拿别的东西砸?”眼神似有若无地从贺子池身上飘过。 贺子池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哆嗦。 邱萍萍难堪极了:“对不起先生,其实……” “其实什么?”辜尨似笑非笑,“我也很好奇,邱小姐和你的这位……朋友,是如何进到我们的私人避暑庄园的。” 私闯民宅、砸人窗户。这帽子越扣越大。邱萍萍不禁抹了抹额角冒出的冷汗。 书玉刚想开口,却听辜尨又道:“雨停了。” 邱萍萍和贺子池皆不明所以。 辜尨微微皱了皱眉:“所以,二位想留下来用午饭么?” “好呀……啊——”贺子池想也没想,愉快地答道。然尾音还未落就被邱萍萍狠狠踩了脚。 邱萍萍满脸通红,拽着贺子池一同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打扰先生了真不好意思,我们马上就走……马上……”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先生真的没有看见一个方形的……” “邱小姐要找的东西很重要?”辜尨打断她的话。 邱萍萍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拼命点头:“是的是的……” 辜尨满目歉然:“但是很遗憾,我并没有看到有什么方形盒子砸到了窗子。” 邱萍萍沮丧地塌了肩。 “另外,”辜尨慢悠悠道,“既然是重要的东西,邱小姐怎么好随便乱丢呢?” 邱萍萍:“……” 送走了两只落汤鸡,甫一回房间,书玉就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笑什么?”辜尨瞥了她一眼,脱掉外套坐到了床上。 “笑你欺负小姑娘。”她笑得更欢快了。 “砸我脑袋的小姑娘?”他挑眉。 “砸你的是贺子池,”她纠正,“而且人家小姑娘都道歉了。” 他恍然大悟:“哦,还有一个贺子池。” 她趴在床上把玩着胭脂红的老式针线盒:“这莫不是邱家的祖传之物?”邱萍萍实在不像是会鼓捣针线的姑娘。若真是祖上传下来的,改日还是该还给邱萍萍。 他把她捞到怀里,漫不经心地答:“或者是贺子池送的定情信物?” 她微呛了一口:“贺子池真和邱家姑娘好上了?” 他笑了:“你不信?” 她想了想,答:“还真不信。” “哦,”他说,“那我们且看着吧。” 他随手一抛,胭脂红的针线盒便掉在了梳妆台上。 窗外,雨停,云散。蓬霁园疏朗的晴日回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0.Chapter03. 落子乾坤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蓬霁园南面的筒楼前, 绿草葱茏。 带着水珠的草坪上立着个打磨得圆润的石桌, 桌上摆着一局棋,厮杀正酣。 书玉来到南楼的时候便看到两个老头子抓耳挠腮对着一盘棋干瞪眼。 心中不免警铃大作, 书玉迅速拉着辜尨转身就走,奈何还是晚了一步。 其中一个老头子头也未抬便道:“丫头来啦。” 书玉定住脚步, 缓缓地转身扯了扯嘴角:“爷爷,外公。” 另一个老人冲她招手:“过来,帮我参看参看这局棋。” 书玉瞬间苦了一张脸:“您二老慢慢下,我去拿些茶点来……”开玩笑, 这要一答应下来,整个白天都要耗在这里了。 还未来得及挪动步子,就听身后老人道:“你走可以,把你男人留下来。” “外公——”书玉嚷道。 “怎么的?”谢知远灰眉一挑,两眼一瞪, 书玉瞬间就没有了声音。 谢知远继续道:“年轻人天天黏在一起像什么话?美色多误事, 这个道理懂不懂?” 最后一句话分明是说给辜尨听的。 辜尨轻咳一声,别开了脑袋。 书玉还不放弃, 三步并两步跳到谭复身边, 扯着老人的袖子撒娇:“爷爷爷爷,您二老好好下棋,我和辜尨就不打搅你们了好不好?” 谭复掀起眼皮觑了书玉一眼,默默地把她手中的袖子揪了回来。半晌, 他接着谢知远的话慢悠悠道:“成日里腻在一起也就罢了, 也不见腻出个动静来。” 书玉一呆, 瞬间窘了起来:“急什么……” 谭复瞪眼:“急啥?你说我急啥?你个小祖宗把两个孤苦伶仃的老人撂在家里一声不吭跑到青河镇去,还有理了?赶紧的生个小娃娃陪我们,省得我们天天担惊受怕你个小没良心的什么时候又跑了。” 书玉被训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半天才找到言语狡辩一下:“这不是怕你们年纪大了,被小孩子吵得不安生么……” 这下谢知远瞪眼了:“不劳你费心,你生一窝我们照样给你养一窝。” 书玉抚额。越说越离谱了…… 谢知远瞥了辜尨一眼,语重心长:“年轻人,要努力啊。” 辜尨:“……” “杵在这里干什么?不是说要去拿茶点吗?”谢知远喝道。 书玉赶紧站起来,下意识拉住辜尨就要跑,被谢知远拍掉了手:“自己去拿。” 甩给辜尨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后,书玉一溜烟跑远了。 立在原地的辜尨无奈极了,就这么被老婆抛下了。 “愣着干什么,坐过来。”谭复道。 辜尨从善如流地走过去,坐在了石桌旁。 棋局并没有因刚才的插曲而中断。木质的棋子落在石桌上,嗒嗒地响。好的棋手,每落一子便是一个乾坤。 “听说你们在南京碰到了麻烦。”谭复一边落子,一边道。 辜尨答:“是。” “哪一派做的?”谭复问。 “前朝的遗留贵族,”辜尨答,“和南北两阵营的人都有勾结。” 谭复指了指棋局:“你看南北统一的可能有多大。” 辜尨看向磨得老旧的棋盘。楚河汉界两端兵戎厮杀,但无论南派还是北派在思忖是否跨越边界时无一不是小心翼翼。一嗅风向不对,立刻退回原本的阵营。 “南北统一是大势所趋。”辜尨眼观鼻鼻观心地来了一句。 谢知远哈哈笑了起来:“小子,他们说你是狐狸,果然所言非虚。” 谭复指了指楚河汉界:“你在这里,行制衡之术。我在这里。”手指从南北阵营的分界移到了北方的阵地,“你谢公身在北境,但盘综错节的势力却遍布南境。”言罢在以南京为轴画了一个圆。 此刻看去,棋局虽纷乱,但达到了一个诡异的统一。然这个平衡必然无法恒久持续,每一个棋子位置的改变,将影响整部棋局。 牵一发而动全身。 隐形的势利无处不在,企图破坏这个平衡的暗子虎视眈眈。 “小子,你说的没错。南北统一是大势所趋,必须是大势所趋。但统一南北的既不会是我和你谢公,也不会是你。旧的势利已经腐烂,新的势利终会破土而生。” ****** 南楼厨房,书玉从烤箱里取出刚烘焙好的小糕点,嘴里却抱怨:“爷爷和外公真是太坏了,天天拿我寻开心。” 老管家笑呵呵道:“丫头,两位老先生可疼你了。你一声不吭跑去青河镇,可把他们急坏了。那时候北方政局不稳,你要是被有心之人劫走了可怎么办?” 书玉垂头:“是我欠考虑了。” “也幸亏辜家的小子,一手稳住政局,还把你带了回来。”老管家感叹,“辜家一直在政治上毫无建树,谁知这一代出了一个辜尨。不过,可惜啊可惜。” 可惜辜家的老当家非是慧眼识珠的主。 书玉把糕点分盘,忽然瞅到桌子里侧放着一个红色的方形小盒子。 胭脂红的外披,上头绣着一株金盏花。 这不就是邱萍萍要找的针线盒?书玉呆了呆,下意识就去开盒子。 谁知盒子里并没有她所预料的针线圆滚盘。 盒子里垫着一个软软的天鹅绒布,布上镶着一朵玻璃塑的金盏花。玻璃花下压着一张小纸片。 书玉眯起眼凑上去,便听耳边老管家道:“邱家的长子一周后举行婚礼,你爷爷答应把蓬霁园的北部的园子借给他们做婚场。” 邱萍萍来这里原来是为了兄长的婚礼。书玉恍然大悟。 “新娘子漂亮吗?”书玉忽然来了兴致。 老管家默了默,半晌答道:“新娘长得很俊,只是……” 厨房的门由外拉开,阎崶探进了半个身子。 “茶点好了吗?谢公在催。”他淡淡地扫了一眼厨房,目光最后落在了书玉身上。 书玉一激灵:“好了好了,这就送去……”说罢端起盛着茶水的托盘往阎崶手里一塞,自己拿着装有糕点的托盘走了出去。 阎崶皱着眉头盯着手中莫名其妙多出来的托盘。 书玉在前头催:“走啊。” 阎崶默默地跟上了她步伐。 “组长,你来蓬霁园是为了参加邱家的婚礼么?”书玉一边走,一边转头问。 阎崶答:“我来是为了别的事情,顺道替老师参加邱家长子的婚礼。” 书玉心里疑惑:“外公不参加婚礼?” 阎崶看了她一眼:“老师一向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谢公深居简出,已很久不参与小辈的活动。非要事,请不动谭谢二公,更遑论区区一场邱家的婚礼。 书玉忍不住又问:“那为何把蓬霁园借给邱家做婚场?” 阎崶眼里有一丝惊讶:“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书玉一脸茫然。 “这场婚礼的新娘子是你奶奶那一族的人。”阎崶答。 奶奶?书玉愣了愣。她的奶奶早在她出生前便已过世。家中的长辈从来不向她谈奶奶的事情,她对奶奶的了解只来自家中的老仆。 她只知道那是一个旧时的美人,舍了身后的大家族,孤身嫁给一身兵戎的爷爷。那位美人在短暂的一生中也只为丈夫添了一个男丁。 爷爷从不谈奶奶,宗谱中也无处可寻奶奶的画像。但自奶奶逝去后,爷爷无再娶,孑然一身,直到如今。 奶奶那一族的人,是什么样的人?书玉无从而知。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了一湾小潭旁。 “那里有人。”书玉轻声对阎崶道。 小潭四周垂柳依依,柳条拂动处有个人影绰约而现。 阎崶停下脚步,向小潭望去。蓬霁园南楼一带是谭谢二公居住处,外人不得入内。南楼仆从皆进退有度,不会私自离宅。此刻在小潭边的又会是谁? 阎崶一把拂开重重柳条,忽听柳条后传来“噫——”的一声。他眉头一皱,反手一抓,从柳树后捞出一个人来。 书玉看清那人样貌,不禁呆了一呆。 那是一个生得极美的女孩子。雪肤乌发,高额深眸,一双褐色的大眼睛朦胧如雾。她的左眼下方纹着一朵朱色花,小巧精致,看形状似乎是一朵茉莉。 女孩显然吓坏了,像一只被擒的幼鹿,瑟瑟发抖地看向阎崶和书玉。 “你是谁?”书玉有些不忍。 女孩张着嘴“噫”“噫”了几声,却发不出完整的音符。 书玉和阎崶面面相觑。 这女孩,是个哑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1.Chapter04. 野地鸳鸯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阎崶皱了皱眉, 把女孩放了下来。 女孩瑟瑟地后退了一步, 眼里满是惊惧。 书玉把阎崶拦在身后,走上前对着女孩温声道:“别害怕。我问你问题, 你只要点头或摇头就可以了,能听懂我的话么?” 女孩迟疑地点了点头。 “你知道这里是私人的避暑庄园吗?”书玉温和地看着女孩。 女孩点点头。 “你一个人来的?” 女孩摇摇头。 “有人带你来到了这里?” 女孩点点头。 “那个人现在还在这里吗?” 女孩呆了呆, 摇了摇头。 “你不知道那个人还在不在?” 女孩点点头。 “你是邱家的人?” 女孩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见前方灌木丛耸动,从里头蹦出了一个人来。那人手里拽着一串野山梅,兴奋地嚷嚷道:“小栾, 你看这……” 话还未说完便被眼前的阵仗吓住。 “书玉,组长?你们怎么在这里?”贺子池挠了挠脸颊,满眼疑惑。 书玉面无表情地转头和阎崶对视了一眼,对贺子池道:“你怎么回事?大清早砸人窗户扰人安宁也就罢了,随随便便带人私进别人的庄园又是要闹哪样?你当这里是公园?” 贺子池讪讪:“书玉……我就想带小栾来这里静一静。” 书玉抚额:“不好意思, 先容我静一静。”顿了顿, 她复又开口:“她和你什么关系?” 贺子池咽了咽口水:“就是年轻的世家公子和小女孩的关系。” 书玉:“……” 贺子池欢乐地招呼女孩道:“小栾快过来,这是你小姑姑。” 书玉愕然:“你说什么?” 贺子池答:“小栾的父亲是你奶奶的妹妹的长孙, 按族里的规矩, 她该喊你一声姑姑。” 书玉大脑发胀,这是哪里来的亲戚,关系已经疏远到了她都理不清的地步。 小栾似乎很高兴,先前的恐惧一扫而空, “噫”“噫”地叫着看向书玉, 眼神里有软软的依赖。 书玉不由一愣。这孩子一定被家人保护得很好。 阎崶忽然出声提了个醒:“老师要的茶点。” 书玉这才想起, 还有两个老头子在等着她送吃的。她轻咳一声:“我还有事,先走了。你若想带她到安宁的地方玩耍,可以去我的小楼附近。” 贺子池咧开嘴,笑得欢快:“小栾,你姑姑说可以去她的小楼玩,我们快走,那里比这里还漂亮……” 书玉一面往前走,一面忍不住问阎崶:“咸丰书局近来可好?” 阎崶淡淡道:“还是老样子。” “又接了不好对付的单子?” 阎崶瞥了她一眼:“为什么这么问?” 书玉想了想,终是把心中所思说出了口:“贺子池最近很不对劲。” 阎崶道:“咸丰书局不只有贺子池一个人。” 书玉轻轻一笑:“我当然知道组长手下有多少人才,不过贺子池恰巧有个习惯。他若接到麻烦的单子,必然要来我这里寻找依靠。”不过大概因天生惧怕辜尨,他不敢明着来叨扰,只整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引她注意。 阎崶蹙眉:“他要真有这个毛病,我是该好好训训他。” 书玉忽地停下了脚步:“你说你来办一件事,顺带参加邱家的婚礼。你要办的事,是不是和新接的单子有关?” 阎崶也停住步伐,抬眸看她:“你既然已退出咸丰书局,我们接了什么单子与你无干。” 书玉继续道:“你人在此处,那么想必新接的单子和这里脱不了干系。我只希望,不要牵涉到我的家人。” 阎崶道:“你不必操心,这次的单子与咸丰书局无关,是我的私事。” 书玉看着阎崶的背影,忽地叹了一口气。 阎王的私事,谁能说是小事? 南楼小院很快出现在视野里。小院外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女人。 那女人显然已不年轻,层层皱纹爬上了她的脸庞。然而,她的体态依旧轻盈,腰杆笔直,脖颈纤细,像一个倨傲的老贵族,立在一方天地里。 女人察觉到了书玉的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 堪堪一眼便把书玉从头到脚扫了个透。 好厉害的女人,书玉暗道。 书玉正要跨进小院,忽听身后传来低哑的嗓音:“你爷爷,近来可好?” 她是老头子的旧时?书玉心内疑惑,脚步却已顿住。她回头看向那个女人,答:“他很好,请问您是?” 女人微微扯了扯嘴角:“我是你奶奶的旧识。” 奶奶?书玉又是一愣。二十年来一直被隐没的存在,就在这短短几天内,不断被提起。 “需要我进去告诉我爷爷一声么?”书玉试探性地开口询问。 女人摇摇头:“不必了,我就想来看看,你们生活的地方。” 书玉忽然道:“方便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女人沉默了寸许,继而笑了:“我叫恒汐。” ****** 书玉端着托盘走到棋桌时,两个老人都等得不耐烦了。 “拿个茶点也慢成这个样子。”谭复吹胡子瞪眼,“跟谁学的?跟谁学的?” 书玉连忙转移话题:“门口站着个老奶奶,说是奶奶的旧识。” 一句话,成功地叫两个老人噤了声。 谢知远抬眸看了谭复一眼,没有说话。 这是怎么了?书玉一头雾水,下意识抬头看辜尨。辜尨却比她还要无辜。 “她有说她是谁吗?”谭复开了口。 书玉答:“她说她叫恒汐。” 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书玉弱弱地开口:“需要……叫她进来吗?” “叫什么叫,还需要八抬大轿请进来吗?”谭复瞪眼,“下棋下棋。” 书玉:“……”爷爷这么一把年纪了还是傲娇得很吶。 书玉默默地站了起来,往小院外走去。但愿恒汐还在那里。 走了几步发现辜尨跟了上来。 “爷爷不拉着你了?”她打趣。 他无奈:“诶,老婆,落井下石也不是这样的。” 小院外,空无一人。恒汐早已离开。 书玉索性拉了辜尨往外走:“找不到奶奶的旧识,回去也得挨训,走走走。” 辜尨失笑:“去哪里?” 书玉转眸:“去看看蓬霁园马上要举办的婚礼?” 往蓬霁园北面走去,沿途人声渐渐旺盛起来。 北楼处各路仆从进进出出,皆在安排婚礼的事宜。北楼的院内的杂物已被清走,换上了木质的桌凳。檐角飞鬓处亦擦拭一新,挂上了红色的彩绸。 人人都这样忙,倒显得书玉和辜尨清闲得不搭调。若再往前,还得劳驾他人招待,徒增麻烦,于是二人转出了大道,往僻静处散步去。 “你听说过我奶奶吗?”书玉拂开枝桠,转头问辜尨,“我出世前她就已过世,如今邱家的新娘子据说是奶奶的族人。” 他轻轻弹了弹她的脑袋:“我也长不了你几岁,你奶奶在世时,我也不过是个不记事的孩童。”顿了顿又道,“倒是听说你爷爷与你奶奶感情甚笃。你爷爷当年金屋藏娇,不知艳羡了多少人。” 她讶然:“还有这回事?” 他点点头,揽了她叹息道:“我倒也想金屋藏娇,可惜我要藏的那位性子太跳脱,满世界地跑,我逮都逮不住。” 她忍不住笑出了声:“那你要怎么办?” “我要怎么办?”他看上去很伤脑筋,一把将她箍进怀里,“还能怎么办,她去哪里,我就追去哪里。” 她笑得更欢了,踮起脚啄了啄他的脸颊:“辛苦你了。” 他还要有所动作,忽听不远处的灌木丛沙沙作响。 她瞬间噤了声。 灌木丛后有人。 她和他位于一棵老树后,位置隐蔽,但也难保被人听去了二人间的情话。 想到这里,她的耳根微微泛起了红晕。 辜尨的神色却诡秘了起来。他将她按在怀中,附耳轻声道:“嘘,不要说话,也别动。” 灌木丛抖动得越发剧烈,可就是不见人影。 突然,静谧的小林子里传来了女人似是忍到了极致的娇媚喘息。 这下,饶是书玉也明白了灌木丛后正在发生着什么事。 于是更加尴尬。奈何被辜尨揽在怀里,走也走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灌木丛后的响动终于慢慢止了下来。 一双手拨开了灌木丛,随后一个上身□□的男人揽着个衣裳半掩的女人从树丛后走了出来。 男人个子很高,身板精壮,五官生得极为俊朗。 书玉的目光却被那面带倦容的女人吸引。 那女人面色苍白、五官平淡,然而一双眼生得极为勾人。眼角微微上挑,眸中天然带媚,左眼下方纹了一朵妖娆的朱色花。 书玉见过她。 来时的游轮上,何婉汀拿出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子是何婉汀的支教同伴,因教区事务繁忙而没能登上那一趟游轮。 阿吉布因了照片中女子眼角的朱色花而将她误认作洛神花小姐。 眼前这个于灌木丛中刚刚欢爱过的女人,恰与那照片中的女子有着一般无二的容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2.Chapter05. 美人凤颜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那对野鸳鸯很快走远, 书玉却再也没有了闲逛的心思。 虽然蓬霁园是谭家的私人产业, 但毕竟允了邱家将北园作婚场,于是这片园子暂时脱离了谭家的管理。因而北园里的隐私, 书玉亦是能避则避。 书玉揽着辜尨的胳膊,从另一条近道退出北园。 很快, 他们的小楼便出现在了视野中。 小楼依旧带着几分晨间落雨留下的清润,楼周围安安静静,没有人声。 楼前站着个小麦肤色的年轻女子,不知在那里呆了多久。 书玉有些惊讶, 邱萍萍怎么来了? 她下意识转头询问地看向辜尨,辜尨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邱萍萍听到响动,转过头来。她在看到书玉的刹那亮了眸子,语气里有几分惊喜:“美人姐姐, 你可回来了。” 书玉微讶:“你找我?” 邱萍萍点点头:“想请你帮个忙。” “我大哥一周后就要结婚, 奈何我大哥很忙,没有时间陪他的新娘。美人姐姐, 你能和我一起去北园陪新娘子说说话吗?”邱萍萍带了几分央求的味道, “你也知道,我根本不是个心细会体察人情绪的主,让我一个陪着新娘子,估计新娘子得怄死。” 辜尨凉凉地开口:“你们邱家就没有人了?就算邱家没人, 新娘那一方也没有人来陪?” 邱萍萍咽了咽口水:“邱家女眷本就少, 腾得出空来的就我一个。新娘子的娘家人……”她顿了顿, 好半天才道,“都古怪得很……” 辜尨本就没有多作理会的打算,揽着书玉就要进楼。 邱萍萍赶紧叫道:“美人姐姐诶,说起来新娘子和你也有亲戚关系,你也算是新娘子的半个娘家人。” 书玉一愣。这话倒也没错。 她转头,便看见邱萍萍可怜兮兮地站在原地。 看来这丫头实在想不出法子了,才来这里找她帮忙吧。 书玉终是和缓了语气:“好吧,我陪你去。”横竖她也没有别的事情要做。 身边的辜尨皱了皱眉头,但还是顺从的松开了箍着她的手。 她亲了亲他的脸颊:“我很快回来。”说罢向邱萍萍走去。 才从北园回来,现在又到了北园。 书玉不由唏嘘。 邱萍萍一路叽叽喳喳,兴致好的不得了:“新娘子长得可好看了,标准的南方美人的长相,要是我也有那样的脸,该多好!” 书玉忍不住笑了:“你很漂亮,没有必要羡慕别人。” 邱萍萍不好意思了:“别取笑我了,有多少人说我是夜叉,我又不是不知道。”话到末尾,语气已多了点自嘲。 书玉认真道:“是那些人没有眼光。” 邱萍萍哈哈大笑:“美人姐姐,我喜欢你。” 书玉也笑了,邱家的女公子率性坦荡,倒是难得的真性情。 “据说新娘子的家族是个古老的贵族哟,”邱萍萍蓦地低了声音八卦起来,“他们以刺绣生意起家,现在他们的绣房遍布大江南北。谁要娶了他们的女儿,身价立马到了这个数!”说罢用手指比划了个数字。 书玉不好说些什么,邱萍萍这番说辞难免让人觉得她的兄长为了财力才娶的新娘。有这么说自己哥哥的么? “不过那个家族有个古怪的习俗——不与外族通婚。所以婚礼后,新娘子就和娘家没有半点关系了。”邱萍萍道,“但新娘的嫁妆很丰厚,光是那嫁妆我大哥看着也要合不拢嘴了。” 书玉抹了抹汗。心道丫头你真真是口无遮拦。 邱萍萍却不以为意:“那个家族的古怪之处还不止这些。你知道吗,他们家族是女人当家,生了女儿便作继承人来培养,从小培养绣工、经商之道;生了儿子则被教着如何成为一个好夫婿,然后长大了配给族里的女人。”说到后来,她的语气已是怎么也掩不住的羡慕,“要是我能生在这样的家族里,该多好!” 书玉忍俊不禁。 两人说话间,已到了北园。 书玉跟着邱萍萍左拐右拐,来到了一间小屋前。邱萍萍大大咧咧地推开门走了进去:“美人,我来看你了,看看我带了谁来……” 话音生生截在了半空。 邱萍萍突然皱起了眉头:“你又来干什么?” 只见床沿坐着两个女人。年纪小一些的长得俊俏极了,像一只幼鹿,怯生生地看着门边。年纪大一些的女人坐在她身侧,五官艳丽,望向邱萍萍的眼里满是讥诮。 两人左眼下方都纹了一朵朱色花。只不过,一个眼角纹的是一朵茉莉,另一个纹的是一朵海棠。 书玉愣愣地看向坐在床沿的女子。这两个人她都有过一面之缘。 一个是贺子池带在身边的叫小栾的小姑娘,另一个则是刚才她和辜尨误打误撞见到的那个在灌木丛中偷欢的女人。 她们俩哪一个才是新娘? 无论哪一个是新娘,书玉都忍不住要蹙一蹙眉。 一个年纪那样小,一个性子那样浪。 “我怎么就不能来了?”眼角纹着海棠女人懒懒道,“我来看我的妹子出嫁,碍着你什么了,邱小姐?” 邱萍萍瞪圆了眼:“褚凤颜,你安的什么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就是来拆散我大哥和我小嫂子的!” 褚凤颜轻嗤一声:“若他俩情投意合、郎情妾意,哪里有人能拆散得了?只有貌合神离、心怀鬼胎的情侣才会被人离间。” 邱萍萍喉头梗了一口气,奈何张了张嘴却吐不出反驳的词句。 书玉微诧,转头看向那个容色眼里的女人。好厉害的一张嘴。 褚凤颜拉着小栾的手,道:“我再和你说一遍,那个男人不是好东西,你为了嫁给他抛弃整个家族,根本不值当。” 小栾惊惶地看向褚凤颜,褐色的眸子里湿漉漉,不知想要表达什么。 邱萍萍一把将小栾从褚凤颜身边拉起,藏到了自己身后:“小栾,你别听她胡说八道,我大哥一表人才,不知有多少女子想嫁给他。” 小栾“噫”了一声,不知是附和还是不信。 这时,小屋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门外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 他看向门内的情形时明显一愣:“你们在做什么?” 邱萍萍像找到了救兵,连忙道:“大哥,你快把那个女人赶走,她在挑拨你和小栾。” 这个男人是邱萍萍的大哥?书玉的神色一时玩味了起来。 自男人进门起,她就认出了他的脸。他正是适才在灌木丛里与褚凤颜颠鸾倒凤的那个男人。 褚凤颜依然悠哉地坐在床沿,斜着眼看向门边的男人:“邱正倾,你要赶我走?” 邱正倾皱了皱眉,脸色阴沉地看向邱萍萍:“萍萍,太失礼了!凤颜是小栾的娘家人,你怎么可以这么和她说话?” 邱萍萍涨红了一张脸。 邱正倾转过身,对着褚凤颜欠了欠身:“小妹顽劣,见笑了。” 褚凤颜转了转微挑的凤眸,并不搭话。 邱正倾继续道:“不如,我请褚小姐移步莲亭喝上一杯,权当赔罪。” 书玉听到这里,心中冷笑。这两人倒是好胆色,竟当着小栾和邱萍萍的面打情骂俏。 邱萍萍神经大条不知状况,小栾懵懂稚嫩不解其中意。这也就罢了,这一男一女当她书玉是死的? 正要出言相讥,理智很快提醒她莫妄动。 这是别人家的家事,与她无关。 只是看向小栾的眼里多了几分同情。 褚凤颜站了起来,走到门边,似这才看到了书玉。 “这位是?”她倨傲地看向书玉,只当书玉是邱萍萍请来壮胆的救兵。 书玉淡淡笑了笑:“我是邱萍萍的朋友。” 褚凤颜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随后对书玉道:“你也该教教你朋友,省得以后有人说她没教养。” 书玉心中微微一咯噔。这话当真不客气,连着邱正倾都骂了进去。 反观邱正倾,英挺的脸上面无表情,半点也没有反驳的意思。 这邱家长兄,古怪得很。 书玉却笑了:“我朋友性子率真,耍不了小心机,自然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褚凤颜脸色微变。 书玉继续道:“她平日待人接物极注重礼数,唯见了褚小姐才说了这几句不当听的话,我也好奇为什么会这样。” 邱正倾忽然抬眸看了书玉一眼。 书玉却是不理,兀自牵过小栾的手:“这里很闷是不是?上次说好了去我的小楼玩,要不要现在去?” 小栾“噫”地叫了一声,瞬间亮了眸子。 “萍萍,不介绍一下你的这位朋友?”一直作壁上观的邱正倾忽然开了口。 邱萍萍呆了呆,好半天才道:“哦哦,这是书玉,谭书玉,我们在……茶馆里认识的。”她万万不敢说是在赌场天机阁结识的书玉。 “书玉?”原本白了脸正要发作的褚凤颜突然敛了眉。 她看向书玉的眼里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情绪。 “书玉么?久仰。我是褚库尔凤颜,这是我的表妹,褚库尔栾。”褚凤颜笑着向书玉伸出了右手,“褚是汉人的姓,叫起来别扭,还是本姓好听。人不能忘本,你说是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3.Chapter06. 大清世族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书玉蹙了蹙眉。褚库尔这个姓氏好像在哪里听过, 到底是在哪里听过的呢? 褚凤颜见书玉一脸莫名, 于是嗤笑一声:“也难怪你这样护着小栾,恒宜大当家当年不也是这样一意孤行嫁给了外族人?” 书玉一愣。 恒宜是她奶奶的名字。 “你身上好歹淌着褚库尔一族的血, 只是不知你把褚库尔家的本事学到了多少。”褚凤颜勾了勾唇,“不过看这样子, 你是什么也不懂了。可惜了恒宜大当家,一身本事无人可继。” 说的是遗憾的话,语气却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邱萍萍皱眉:“你们神神叨叨说些什么东西?褚凤颜,你家有什么本事?” 褚凤颜瞥了邱萍萍一眼, 微勾的嘴角带着抹讥诮:“这本事说给你听你也一窍不通。” 邱萍萍炸毛:“我还不爱听!” 两人正剑拔弩张,忽听门外又一道人声慢悠悠传来。 “这里怎的这样热闹,倒是难得。” 书玉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先是一愣,继而看到一个老去的美人从邱正倾身后走来。 竟是恒汐。 褚凤颜一见恒汐, 立刻敛眉垂首:“大当家。” 书玉心道, 这恒汐看来在族中的地位不低,连嚣张如褚凤颜也不敢在她面前造次。 恒汐淡淡地扫视了一圈, 继而温温婉婉地笑了:“聊什么呢, 这么开心?” 褚凤颜不敢出声。 邱萍萍觉得终于来了个靠山,噼噼啪啪地说开了:“大当家,我大哥马上就要和小栾成婚了,褚凤颜跑到这撺掇小栾别嫁, 这安的什么心啊?挤兑我也就罢了, 连着书玉也一起编排, 这也太不像话了吧!” 书玉只想做个透明人,奈何又被邱萍萍点了名。 恒汐看向褚凤颜:“阿凤,当真如此?” 寥寥几句话,却似有千斤重,压得褚凤颜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恒汐只看了褚凤颜几眼,便已了然。她抹了抹小栾的脑袋:“小栾,结婚是大事,你已经想好了?” 小栾看着恒汐,重重地点了点头。 恒汐看也不看褚凤颜,只淡淡道:“阿凤,小栾已经做了决定,旁人没有干预的道理。你若不是诚心来送嫁,今晚便乘船回吧。” “大当家,我错了!”褚凤颜脸色大变,“我……我要留下来送小栾出嫁。” 恒汐神色淡淡:“既然如此,不要再让我看见你俞矩。” 褚凤颜诺诺不敢言。 “邱小姐,适才你说我族人编排你的朋友?”恒汐看向邱萍萍。 邱萍萍点头,把褚凤颜的话一字不落地抖了出来。 恒汐听罢,笑了。 她转头看书玉:“谁说我姐姐的本事无人继承?书玉,若你想学,我来教你。” “大当家!”褚凤颜惊愕得不能自已,“她是外族人……” 恒汐答:“她是我姐姐的血脉。就这样定了。” 书玉心中震诧。 恒汐是族中的老长辈,身份地位极高,想来不少小辈渴望得她提点。 而她却要来教自己一个外人族中的本事。 书玉难免好奇:“请问,我奶奶会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本事?” 恒汐温和地看着书玉:“是一样可以把眼前江山尽数收进布帛的本事。” 书玉一愣,心中一动。 一个念头在脑海中成形。 “不错,”恒汐赞许地看着书玉的神色变化,“我们一族会的本事,就是刺绣。不过我们的绣法和坊间技法有些许不同,你若要学,我再细细说与你听。” “今日不早了,我们便先走了。”恒汐最后说,“书玉,看得出来小栾很喜欢你,今夜你留下来陪一陪她好不好?” 恒汐的请求让书玉有些犹豫。 不过转头一看小栾幼鹿般漾满期待的眸子,她便感到股酸涩。这孩子年纪这样小,马上就要离开族人的荫庇嫁入陌生的世家。这几日本该和家人好好在一处,奈何来送嫁的族人心思叵测,连要嫁的夫婿也心怀鬼胎。 书玉笑了笑:“好吧,你们都忙,我来陪小栾。” 这番话说得褚凤颜面色变了几变,连邱正倾都微不可查地别开了眼。 恒汐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模样,似是没有听出书玉话里的讥讽。 恒汐和褚凤颜离开了。 邱正倾却没有走的意思。他看向书玉,似笑非笑:“原来是谭家的小姐,刚才真是让你看笑话了,代我向谭谢二公问好。” 书玉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邱正倾也不恼,继续道:“谭小姐,你祖母家族的本事可不仅仅是刺绣那么简单。早在清王朝还未覆灭的时候,褚库尔家就是掌皇家贵胄衣着服饰的大族,谁人都已能穿上褚库尔家的绣服为荣。如今,王朝虽灭,褚库尔家族却依然欣欣向荣,你可知是为何?” 书玉随口答:“他们的绣法精湛,就算朝代更迭,他们也有活下去的路子。” 邱正倾点点头:“对,但只对了一半。”顿了顿,他又道,“褚库尔家族每一代都有个掌家的女人,掌握着全族最精妙的绣法。相传褚库尔家族最厉害的绣法能将万里城池绣进这一方小小的布帛里,故而八旗作战最喜让褚库尔家的人来绘制地图。” “不过,要想将万里平方缩成寸许大的绢帕,必须有一样工具。”他缓缓道,“没有这样工具,连最厉害的褚库尔族人也绣不出这缩地成寸。” “那工具是什么?”书玉下意识开口问。 邱正倾答:“绣花针。一盒褚库尔家族传承了百世的绣花针。” 书玉茫然,她倒是第一次听说刺绣的功力还与所用的针有关。 “褚库尔家族的两大宝贝,一个是祖传的、唯大当家可习得的顶级绣法,另一个则是老辈一直沿用至今的那盒绣花针。” 说完,邱正倾蓦地盯住了书玉的眸子:“话说,你奶奶当年是族里的大当家。” “怎么?”书玉莫名。 邱正倾勾了勾唇:“她嫁给你爷爷后,没有教给你半点她的本事?” 书玉这算是明白了。邱正倾拐着弯想套褚库尔家的绣法。 “我哪里知道。”她答,“我奶奶在我出世前就已去世,教不了我。我父亲更不可能学刺绣,所以很可惜,我不会。” 她说的确是大实话。她不会女红,每次想给辜尨缝一缝坏了的衣服,总也缝不好,且不说针脚歪歪扭扭,缝过以后,整件衣服都不能穿了。 辜尨笑她,你动一次绣花针,我赔上一件大袄,你这绣花针,忒金贵。 邱正倾蹙了蹙眉:“你奶奶就没有留下什么绣法的孤本?” 书玉觉得好笑:“我怎么知道。”她若知道有这么个本本,怎么可能还怂着绣工让辜尨笑话? “除此之外呢?”邱正倾穷追不舍,“她有没有留给你什么特别的遗物?” “什么意思?”书玉被邱正倾眼中冷凝的肃然吓了一跳。 邱正倾默了默,道:“褚库尔家族已经很久没有绣出当年那样让人拍案叫绝的绣品了,有传言……褚库尔家族的大当家把那盒独门绣花针弄丢了。” “传言中绣花针遗失的年份与你奶奶脱离家族嫁给你爷爷正是同一年。”他终于说出了口,“你奶奶则是当时褚库尔家的大当家。” 言下之意,你奶奶离族时,是否连着绣花针也一起带走了? 书玉忽然就笑了:“你这么关心褚库尔家族的秘闻做什么?” 邱正倾一愣,继而道:“这……总归是我未过门妻子的娘家。” “她嫁给你,便与家族脱离了关系,你也该和那个家族没半点关系才对。”书玉慢悠悠道,“你如今想着绣法、念着那盒老掉牙的绣花针又是为何?别告诉我你也要开绣坊。” 邱正倾白了白脸。 “你也别多想了,那绣花针好好地在褚库尔家族里摆着呢。”书玉笑道,“你若疑惑,刚才恒汐大当家在的时候,你为何不问?” 顿了顿,书玉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道:“或者,你和褚凤颜小姐私交不错,她也没有告诉你?” 邱正倾扯出一丝笑:“谭小姐伶牙俐齿,我竟不知该怎么答了。” 邱正倾客套了几句,拉着一头雾水的邱萍萍走了。 “美人姐姐,明早我来找你!”邱萍萍一步三回头地冲书玉喊道。 很快,屋子里静了下来。 书玉和小栾简单用了晚饭,便倚着小榻消食。她随手拿了一本书翻看,小栾则拿出针线不知在绣些什么。两人没有说话,气氛却暖融得很。 其间,她差人去南园小楼和辜尨说一声,今夜不回了。 吩咐下人传话的时候,她有些心虚。家里那斯文败类,肯定要不高兴了。 正想着,只见小栾献宝似的将她绣的罗帕展给书玉看。 书玉的目光却落在了小栾眼角的那朵茉莉上。 “你们家族脸上都会纹一朵花吗?”她好奇,“我看你和褚凤颜纹的花并不一样。”一朵是茉莉,一朵是海棠。 小栾“噫”“噫”地连比带划起来。 过了半天,书玉明白了。 “你是说,每一个褚库尔氏的女儿在出生时会被纹上一朵花,每一个人的花色是不同的,但如果有女儿要嫁给外族人,脸上的花就会消失?” 小栾点点头。 书玉蓦地想起了一个细节。 第一次在爷爷院外见到恒汐时,她的眼角并没有纹着朱色花。然而今日见到恒汐,她的左眼眼角却赫然开着一朵花。 一朵纤细窈窕的金盏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4.Chapter07. 夜游北园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书玉看着小栾粉团一样的脸, 忽地便起了好奇心:“你喜欢邱家的大公子?” 小栾听罢, 脸颊立刻爬上了一抹红晕,继而轻轻地点了点头。 书玉有些惊讶。听邱萍萍提起过, 小栾和邱正倾此前并无交集,但此刻看小栾的神态, 她是真心喜欢邱正倾的。 这喜欢打哪来的? 不过邱正倾一表人才,小栾涉世未深,一头便扎进了爱恋也未可知。 夜渐深,小栾趴在榻上睡着了, 绣了一半的帕子丢在一旁。 书玉帮小栾掖好被子,吹熄了灯烛便走到了外屋。外屋有一张小榻,她今晚就睡在这里。 她在榻上坐了一会,了无睡意,于是燃了盏小灯预备去园子里走走。 轻手轻脚推开门又掩上, 她顺着石阶往前走。 还未走出几步, 她便觉得身后有异样。 有人,跟在她的身后。 下意识放慢脚步, 侧耳去听身后的响动。 可是待她聚精会神去捕捉动静, 耳边又只剩下了夜风拂过树叶的轻响,以及断断续续的虫鸣。 她已走到了小院的尽头,再往外走一步,就看不到小栾的厢房了。 继续往前走还是现在就返回? 她思忖着。 就在她犹豫的第二秒, 身后竟伸出一双臂膀将她横肩抱住。那双臂膀使力极为巧妙, 压制住了她仅会的几招防身术。 她心下一凛, 顷刻间脑中电光石火闪过了无数个念头。然而这些念头很快便平息了下去。 因为,她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身后那人显然感觉到怀中人在一瞬的紧绷后很快放松了下来。 他瓮声瓮气地附在她耳边道:“小娘子大晚上的在外乱跑,不怕被歹人捉住?” 她索性倒进他怀里,煞有介事道:“我是不怕的,我先生很厉害,他会护我周全。” 身后人不说话了。 她转头,一眼便对上辜尨古井无波的眸子,下意识就有些心虚。 “我遣人跟你说了,今晚就歇在北园。”她一个一个地掰理由,“小栾很可怜,我不忍心拒绝。” 他挑了挑眉:“我没有人陪,就不可怜么?” 她忽然弯了眉眼:“你这不是来了吗?” 他哼了一声,不答。 于是她开始数落:“你也真是,大晚上来这里被人说闲话怎么办?这里可是新娘子的厢房。”顿了顿又道,“要是我睡了怎么办?你在这里等上一宿?” 他笑了:“我什么时候怕过闲话?当年在伦敦,我不也攀进了女生公寓楼?若当年我怕闲话,大抵现在连个枕边人也没有。” 她觉得好笑,这还成得意的事了?就听他又道:“你什么时候入睡我如何不知道?平日里咱俩睡得那么晚,你在这个点肯定是睡不着的。” 她忽觉他这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很是碍眼,于是板着脸道:“我困了,我要回去睡觉。”说罢就去掰他箍在她身上的手。 掰了半天,掰不动。 她抬头瞪他。 他懒洋洋地看着她,看了一会觉得不过瘾,低下头啃上她的唇。 “我大老远的从南园跑到北园来,你就陪一陪我,好不好?”他一边啃一边央求。 她呼吸微乱,心却很没出息地软了。 两人漫无目的地在园子里走着。园子里静悄悄,半点人声也无。想是白天里忙累了,众人俱早早地进了厢房。 书玉放轻了嗓音,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辜尨说起傍晚的那场闹剧。 “小栾一直被蒙在鼓里,邱正倾和那褚凤颜倒明目张胆得很。”她说到这里便有些忿忿。 他安静地听着,顺带抬手紧了紧她的外衫。 “你不觉得惊讶吗?”她道,“今日在灌木丛里见的就是他们俩。” 他淡淡道:“当时我已经认出了灌木丛里的是邱家长子。”顿了顿,他又道,“我知你喜抱不平,但一周后小栾还是要嫁给邱正倾,这是改变不了的,日后她会是邱家长媳,她和邱正倾间的恩怨,是他们自己的事。” 这个道理她何尝不懂,只是难免扼腕叹息。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是福还是祸,冷暖自知。 他忽而带了几分笑意:“你说你奶奶绣功是一绝,你怎的连个扣子也缝不好?” 她没了声音。就知道他要拿这个取笑她。 “你别笑,恒汐大当家允诺了,若我想学,她可以教我。”她一时有了气势,“到时候你把衣服上的扣子统统扯下来,我来给你缝成一朵花!” 他笑得越发厉害:“行啊,我多备几件衣服给你发挥。” 两人正低声谈笑,忽见一道黑影迅速从旁边的屋脊掠过,隐进天井里不见了。 书玉一愣,疑是看花了眼。 转头去看辜尨,只见他也盯着不远处的院墙,若有所思。 院内,一间泛着微黄灯光的厢房忽然开了门,门内走出了一个人。 是恒汐。 恒汐从屋内走出,沿着长廊一直往前走,直到走到一间漆黑的厢房前停住了脚步。 她推开了厢房的门,径直走了进去。 那厢房并不因进了个人而有光亮,依旧黑糊糊一片,仿佛里头与原先一样,不曾有过人烟。 下一秒,恒汐离开的房间旁,有一间屋子开了条门缝。门缝里钻出了个纤细的人影,左右看顾了几下便迅速走进了恒汐原本的房间。 院子依旧静谧,月光融融,虫声鸣鸣。 恒汐的房间依然泛着微黄的灯光。 书玉愕然地看着院中顷刻间发生的一切,顿觉有些微妙。 褚凤颜大半夜潜进恒汐的卧房做什么?恒汐也是奇怪,好端端的去那黑屋子里做什么? 书玉转头看辜尨,讷讷道:“我奶奶的族人……是有些古怪。” 辜尨揽住了书玉的肩头,低声道:“我们走吧。” 书玉点点头,这里确是不宜久留。他们今晚不过偶然经过了这里,谁知明日会被牵扯进什么样的事情? 就在两人准备离开之际,细微的破空声自黑暗中响起。 书玉下意识转头,便见院子内一棵大树的树冠一侧晃了晃。有什么东西自枝桠间缓缓移动。 那东西如丝如线,在月光下泛着微弱的银光。 这些银光普通人是察觉不到的,但书玉对它何其熟悉,只一眼便认了出来。 “阎王丝?”她震诧非常,脱口而出,“阎崶也在这里?” 辜尨眉头紧锁,沉声道:“走。” 书玉不敢多停留,抓着辜尨的手,两人借着黑暗中树影丛丛,迅速离开了这片院落。 辜尨将书玉送到了新娘的厢房,书玉却下意识反手一抓,搂住了他的手臂。 他回头,只一眼便了然。她对他的依赖很少说出口,总落在一些小动作上。 他覆上她微凉的手,静静地等她平复。 很快,她送了手,当机立断:“你快走。”他深夜不请自来,若明日真有什么变故,怕是百口莫辩。 他却笑了:“我以为你要叫我留下来陪你。” 这种时候了还贫嘴。她蹙眉,推着他往厢房外的方向去。 却怎么也推不动。 他转身,一把将她笼进怀里:“我不走,走了才落人话柄。”这里看来不甚安全,他怎么肯留她一人在这里? 她一愣。这话有理,他若在这个时间点上自北园赶回南园,路上叫人看见了,才是跳进黄河洗不清。 他轻轻地笑了:“北平辜尨惧内恋妻的名声想来早已路人皆知,今夜他孤枕难眠偷偷潜来北园寻他妻子也在常理之中。要怪只能怪这家主人不好,谁让他们非要把我妻子留下?” 她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他揽着她,推门而入。 门轻轻阖上,小院恢复了原本的寂静无声。 ****** 翌日,书玉是被院外的嘈杂声吵醒的。 她躺在辜尨怀里,半撑起身子,披衣坐了起来。 小栾还在里间睡得正熟。 书玉轻轻走到门边,开了一条缝,逮着个仆从便问:“怎么外头那么吵?” 仆从满脸惧色:“回主子,北园……北园死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5.Chapter08. 族中内鬼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书玉心里一咯噔。 竟是一条人命, 比她预想的要糟糕得多。 她一转头便看到披衣而立的辜尨。他显然已听到了仆从的话, 眸色阴沉。 两人穿戴齐整后,书玉向里间走去。 外头的吵闹声这么大, 小栾却依旧睡得很熟,半点也没有要醒的迹象。 书玉放弃了要叫醒小栾的念头, 轻轻掩上隔着里间和外间的木门。 出事的地方果然是恒汐的院子。 书玉和辜尨到的时候,院子外已挤挤挨挨围了一圈人。 书玉从人缝中挤进了院子,只见院内站着恒汐、邱正倾、邱萍萍以及其他几位叫不出名字的长辈。几人俱是面色凝重。 没有人在意辜尨的不请自来。只是邱正倾在看到辜尨的刹那有些惊讶,不过很快便打了个招呼:“辜先生。” 辜尨微微颔首, 没有说话。 “这是……怎么回事?”书玉轻声问。 恒汐抬起头,看着书玉道:“昨夜有人潜进我的屋子,大概不小心触动了机关,当场丧命。” 邱正倾慢悠悠道:“只怕是遭了小偷。” 小偷?书玉蹙眉。昨夜那番光景,竟是遭了小偷, 那么那个丧命的小偷是? 心中已隐隐有了答案。 “只是我没想到, 潜入我屋子的会是阿凤。”恒汐的声音带了丝苍凉的悲恸。 ****** 不大的屋子内陈设考究。棕红色的四张木椅整齐地摆在圆桌小案前,楠木单人床边, 一排木柜将将要顶上天花板。 屋内的地板上躺着一个人。 那人面色僵冷, 横躺在柜子边。整根袖珍羽箭钉入了她的胸口,于前襟处晕开一片赤红。一对斜挑的凤目瞪得滚圆,似是死前见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 她的左手死死拽着一个巴掌大的方形小盒子。胭脂红的包装光华如锦缎,顶端绣着一朵纤细的金盏花。 只是, 盒盖掉落在一旁, 被攥在手里的盒子空无一物。 邱正倾忽然开口问:“大当家, 褚小姐手里的这个……莫非就是您祖上传下来的绣花针?” 书玉心里一跳。若真如邱正倾所说,那么褚库尔家的祖传之宝已被盗。 但褚凤颜已死,盒里的绣花针又去了哪里? 下意识地,书玉的脑海里浮现了月光下泛着幽幽冷光的阎王丝。 “不是。阿凤拿的并不是我们祖传的绣花针。”恒汐凉凉道,“她拿到手的只是其中一个赝品,盒子里本来就什么也没有。” 此言一出,邱正倾生生一愣,随即笑道:“大当家果然聪明,这虚虚实实,任哪个小偷也想不到千辛万苦偷来的只是一个空壳赝品。” 辜尨冷不丁开了口:“请问,这件房里的机关是自动触发的么?” 恒汐点头:“是的,若有不轨之人要拿走绣花针,就会触动机关。” “能让我看一看机关吗?”辜尨询问。 褚库尔家族的几位长辈面露难色,其中一位白发老妪道:“辜先生,这些机关是为了护住祖传之物而设的,其中机巧连我们本族人都不得窥探。” “说来,邱家马上就要举办婚礼,我们族却出了一个内鬼闹出这样的血光之象,实在惭愧。” 书玉下意识地看向辜尨。褚库尔家族的人都已把话说得这样直白了,辜尨若坚持则是在趟浑水了。 谁知,恒汐却道:“辜先生这样问,是不是觉得阿凤的死有蹊跷?” 一句话,瞬间冷了屋内的温度。 那白发老妪蹙眉道:“大当家,你的意思是……” 恒汐答:“慈萍,我不觉得阿凤会偷绣花针。”说罢,她抬眸看着辜尨,“辜先生,机关就在柜子顶层左数第二格的夹层内,只要打开柜门,伸手去拿针盒,羽箭就会射出。你检查吧。” 慈萍急得瞪眼:“大当家!” 恒汐神色淡淡。 辜尨却一动也不动。 半晌,他微微笑了:“我在这些事情上是一窍不通的,还是等警署来人再察看吧。” 慈萍神色不郁:“没有必要劳烦警署的人吧……片警一旦介入,邱先生的婚礼难保不会推迟。” 邱正倾朗声道:“我先前已派人去了警署,片警很快就会过来了。我的婚礼延迟不要紧,只凭大当家的意思就好。” 恒汐点了点头:“多谢。” 片警很快就到了。 现场被封锁了起来,但尸体依旧没有迁移。只因慈萍疾言厉色:“褚库尔家族的人就是死了也要死在族内的地盘,不准你们将她带走!” 就算大清早已灭亡,遗下来的老贵族依旧保留着昔年的做派。 书玉和辜尨不作久留,预备告辞回南园。 谁知两人刚走出没几步,恒汐便叫住了书玉。 “书玉,你能不能留下来?”恒汐看着书玉的眼,“就当陪一陪我,好吗?” 书玉一时没了反应。 这是她第一次在恒汐的眼里看到疲倦的裂纹。这一刻,她才恍然意识到,恒汐也是年过花甲的老人了。 她说不清此刻心里莫名涌动的情绪是为哪般,只觉得眼眶发酸。 她还来不及说话,就感到辜尨握紧了她的手。 接着,她听到辜尨说:“我妻子留下来陪大当家,那我也就厚颜赖着不走陪着我妻子了。” 恒汐听罢,原本满是倦意的眸子忽地灵动了起来,有喜悦自眼底升起,竟怎么掩也掩不住。 “那自然好,最好不过。”她笑着看向眼前相携相偎的年轻夫妇,眼里有波光微微闪动。 ****** 恒汐的厢房短期内是不能再住人了,于是她搬到了小栾的院子。 新娘的院子正好还余了两个厢房,一个给辜氏夫妇,一个给恒汐。 书玉坐在厢房的小榻上,一边啜着茶水,一边狐疑地看向辜尨:“你今日看出什么来了?” 辜尨枕着小榻的玉枕,慢悠悠道:“人一伸手去拿绣花针的盒子,羽箭就会射出。你说,若有人被羽箭射中,倒地的方向该是哪里?” 书玉略一凝眸,继而一惊:“若被由内往外的羽箭射中,依着惯性倒地,怎么也该仰面倒在柜子的正前方,可是褚凤颜横倒在柜子边缘。” 总不可能是褚凤颜坠地后忍着伤痛爬到了柜子边。况且地上也没有爬行的拖痕。 辜尨赞许地点点头:“还有一点,机关设在柜子最顶层。” 书玉转眸,迅速接道:“可褚凤颜的伤口却在前胸。” 若在开柜取盒的刹那触动了机关,羽箭钉入的该是褚凤颜的额头。 书玉趴了下来,凑近辜尨道:“这么看来,褚凤颜不是因触动机关而死?” 辜尨习惯性地揽上她的腰,答:“在那一个时刻,恒汐的房间里除了褚凤颜,应该还有第二个人。” 书玉顿了顿,继而犹豫地开口:“会不会……是组长?” 辜尨摇了摇头:“就目前的线索来看,并不能确定。阎崶当时确实在恒汐的院子里,不过褚凤颜死时他是否在恒汐屋内,这就不好下定论了。” “组长为什么要潜入恒汐的院子?”书玉百思不得其解。 辜尨淡淡道:“这就要去问他本人了。” ****** 南园,小院。 两个老人对着石桌上的棋局抓耳挠腮。一个瘦高的年轻人站在其中一位老人身后,静默不语。 “阎崶,你来瞅瞅,这该怎么下?”谢知远抓住了年轻人的胳膊。 谭复瞪眼:“观棋不语,这个道理懂不懂?” 忽而,院外有老仆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老爷,北园出了点状况。”老仆恭敬道。 谭复眼睛不离棋局,不耐烦道:“又是什么幺蛾子?” “送嫁来的褚库尔家族死了一个人。” “哦?”谭复捻着手中的棋子,皱眉,“这样看来邱家的婚礼要延迟了,他们霸着我园子的时间也要拖长。真是烦人。” 谢知远落下一子,漫不经心地问:“死的是哪一个?没牵扯到我们的人吧?” “与我们的人没有干系,是褚库尔家的家事。死的是褚库尔家的一个小辈,据说深夜潜入恒汐大当家卧房图谋不轨,当场被机关射死。” 蓦地,啪嗒一声。 谭复手中的棋子掉落了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6.Chapter09. 为谁情牵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清晨, 书玉早早地醒了, 一想到北园此刻气氛凝重,自己又回不了南园, 登时懒懒地不想起了。 枕边,辜尨还合着眼, 气息匀长。 书玉索性侧卧着,撑着脑袋看晨光熹微中他的侧脸。 他平素很忙,最忙的时候连着几个月见不到人影。但自从她闹了脾气一个人回了青河镇,他再也不出长差了。就算万不得已, 也总提前将事情办妥当,早早归家。 她晓得,一个月的公务缩减到半个月,他该多辛苦。不是不愧疚。 有一回,她终是咬牙道:“你去吧, 我在家等你。” 他却笑了, 揽着她不放手:“怎的,赶我走?”言罢, 依旧于傍晚时分踏进院门。 北平辜尨雷厉风行的名声愈发叫人胆寒, 其中有她的一份功劳。 为了这一次能来蓬霁园,他不知又透支了多少精力。 想着,她微微软了眉目。 突然,原本横躺着的他正对着她侧过了身子。她一惊, 下意识屏了呼吸, 不想把他吵醒。 他依然闭着眼睛。 她悄悄松了一口气。 谁知, 却听他闭着眼道:“好好的,屏住呼吸做什么?” 她憋不住似的泄了一口气。 他依旧闭着眼,伸手将她滑落的薄被盖上肩头,鼻音里带了几分无奈:“睡不好好睡,醒了也赖床。赖也罢了,还蹬被子。” 她蹭到他怀里:“你继续睡,我不动,不吵你。” 这下他睁开了眼,对上她讨好的眸子,蓦地笑了:“早就醒了。” 她有些丧气:“我吵的?” 他瞥她一眼,不说话。 “你躺好,我给你揉揉,很快就会再睡着的。”她兴冲冲地偎过去,抬手按揉他额两侧的穴位。 她的按压轻重有度,很是舒服。 他配合地再度闭眼,奈何鼻端萦绕着她的体香,脑海里也止不住浮想联翩。 更睡不着了。 他握住了她的手。 “怎么了?”她停顿了手中的动作,“太轻还是太重?” 他不答反问:“你喜欢轻一点还是重一点?” 她莫名:“这和我喜欢有什么关系。”话音未落,忽觉天旋地转。 他将她笼在身下,轻笑:“既然你没有喜好,那我自由发挥了啊。” 她这才反应过来,话也说不利索了:“这是在别人的地盘,你别乱来。” 他刚要说话,突然一阵敲门声传来。 两人都噤了声。 她磨磨蹭蹭怎么也穿不好衣服。 他索性将她拿被子一裹,自己披了件外套去应门。 门外是恒汐。 恒汐看了看辜尨,又往里间瞅了一眼,继而笑得慈眉善目:“还没起?” 辜尨敛眉,答:“大当家有事么?” 恒汐摇摇头:“我想来看看书玉,顺带把早餐也端了过来。不过看样子,我来的不是时候。” 辜尨接过恒汐手中的餐盘,只听恒汐轻声道:“你好好待她。”顿了顿又补充,“她是我姐姐留下来的唯一骨血。” 辜尨点点头:“放心。” 辜尨再回到内室,书玉已穿着妥当坐在了床沿。 “谁?”她问。 他将餐盘放在小案上,答:“恒汐大当家。” 她的兴致全被案上的食物吸引:“全是我最喜欢的小菜。”抬眸时已是眉眼弯弯。 他在她身侧坐下:“她对你倒真的上心。”一边换衣服,一边张口咬住她递过来的糕点。 “不知若我奶奶在世,又会是怎样的光景。”她忽然叹了口气。从蛛丝马迹中,她晓得当年奶奶是个极温柔的人,把爷爷收得服服帖帖。若老人尚在,该比恒汐还要疼她的吧。 他淡淡道:“你奶奶在世,多一个人疼你。如今她不在了,我连着她的份好好待你。” ****** 用过早餐,书玉想去看一看小栾。婚礼延迟,小姑娘会伤心吧。 还未走出几步,便看到邱萍萍垂着头坐在厢房前的花圃边。 书玉走过去,笑道:“婚礼延期,怎么你看着比新郎新娘还难过。” 邱萍萍抬头,复又垂下了脑袋。 书玉讶然。伤春悲秋可不是邱萍萍的风格。 “怎么了?愁成这副模样?”她问,“你瞎操心也没用,警署效率高,你大哥的婚礼很快能照常举行。” 邱萍萍欲言又止,终是开口低声道:“我大哥大概挺乐见婚礼延迟吧。” 书玉一愣。 邱萍萍继续道:“其实我知道,大哥娶小栾是长辈的意思。大哥和褚凤颜那些破事,我早就晓得了。” 书玉哑了嗓,不知该说些什么。 “大哥平时逢场作戏成了习惯,我只想着也许结婚了,他也就收心了。”邱萍萍叹了口气,“大哥这样,我挺愧对小栾的,所以想尽量对她好一些。” 书玉温和道:“也不能这么说,我看你哥哥并没有哪里抵触这场婚事。婚礼后,他会收心的。” 邱萍萍默了默,继而道:“他的心大概是收不回来了。他心底一直有个人。” 书玉有些惊讶。 “有一次他醉了酒,我听他喊过那个女人的名字。”邱萍萍压低嗓子道,“她叫‘依依’,似乎是青楼里的戏子。她不知缘何下落不明,我大哥一直暗地里差人找她。” “有时候我想啊,就像褚凤颜所说,这场婚礼要么取消算了,小栾嫁给我大哥,真的不值。”邱萍萍愁苦着眉目,“家里的长辈看中的是褚库尔家族的背景,可谁知小栾要是嫁过来,就意味着和族里断了关系。有几个长辈已经不高兴了,小栾嫁过来,日子该也是不好过的。” 书玉心里一叹,这些她早就想到了。她问:“小栾是怎么和你大哥认识的?” 邱萍萍想了想:“好像大哥巡视布坊的时候偶遇小栾吧。家里长辈看小栾似乎对大哥有些意思,于是撺掇我大哥下了聘。” 书玉拍拍邱萍萍的肩:“你也别多想了,小栾这么好的姑娘,你大哥自是会珍惜的。”说罢拉着邱萍萍起身,走上石阶敲了敲小栾的厢房门。 只敲了一下,门就被书玉推开了。 书玉没想到竟把门给推开了,蹙眉:“怎的连门也不锁?” 门一推开,书玉就看到了站在门边的小栾。 小栾也是一惊,怯怯地看着书玉和邱萍萍,褐色的眸子里漾着水光。 邱萍萍登时红了脸。不知刚才在门外说的话,小栾听进去了多少。 书玉看了眼邱萍萍,转头对小栾道:“昨天北园发生了一些事情,婚期要延迟了。” 小栾眸子一黯,乖巧地点了点头。 书玉心中又是一声叹息。小栾喜欢邱正倾,先喜欢上了人总是落了下风。 她摸了摸小栾的头,柔声道:“只是暂时延迟,不会等很久的。”她不知该不该告诉小栾,褚凤颜已死。 想了想又作罢。不过徒增烦恼。 “小栾,你的手怎么了?”邱萍萍忽然咋咋呼呼地喊了起来。 书玉低头,正好见小栾将手藏到了身后。 见书玉询问的目光看来,小栾低着头把手伸了出来,一边比划着是绣花样时一不留神被剪子扎到了手。 书玉看向小栾裹着纱布的手。手背的纱布处晕开红色的圆点,光看着就觉得疼。 “这么不小心。”书玉蹙了蹙眉,“叫医生过来看一看吧,别发炎了。” 到底该怎样的心不在焉,才会让剪子扎了手背?书玉心里叹气,看来小栾未必懵懂不知,只是甘愿糊涂吧。 小栾一听要叫医生,连连摇头。 “不要怕麻烦,我让我的私人医生给你看一看,好不好?”书玉轻声道,“你看看,你连手心也伤到了。”手心的纱布也隐隐透着红色的血。 小栾还是摇头。 书玉无法,只好道:“那你要每天换药,我会监督你。” 小栾展开了眉眼,用力地点点头。 ****** 南园,内室。 贺子池急吼吼地推门而入,一见着坐在圆桌后喝茶的男人便吼:“都什么时候了,组长你还有闲情喝茶?” 阎崶抬眸看他:“北园的情况怎么样?” 贺子池皱眉:“褚库尔家的内鬼盗的是赝品。褚凤颜身死的现场疑点很多,她非死于机关,应是被人刺透心脏而亡。你当时在大当家的院子里,看到了什么?” 阎崶淡淡道:“我被人绊住了,没有机会进入大当家的房间。” 贺子池一愣:“谁能把你绊住?” 阎崶回忆了半晌,答:“一个会缩骨功的戏子。” “他也要褚库尔家族的绣花针?”贺子池惊道。 阎崶摇了摇头:“他只是不想我拿到那盒绣花针。” 贺子池顿了顿,道:“组长,这事就这么罢了吧。单凭我们俩,完不成这单的。” 阎崶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贺子池一时垮了肩膀:“为什么一涉及嘉穗的事情你就这样不理智?咸丰书局里都是能信任的人,为什么不让他们参与?口口声声说不想牵扯书局里的人,那把我打包送到邱萍萍身边探听消息又是怎么回事?” 说到最后,他也起了几分怒气:“那个什么嘉穗,她想要那破绣花针为什么自己不去要?明明就是她族里的东西,她去要肯定比我们这些外人要好拿得多,白白麻烦你干嘛?” 阎崶静默了许久。就在贺子池以为这是爆发前的宁静,阎崶平静地开口了。 “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嘉穗。叫你来是因为书局里,就只有你知道我和嘉穗的事情。如果你想退出,我没意见。” 贺子池立刻偃旗息鼓:“我没有要退出的意思。只是……不想看到你被嘉穗耍得团团转。” “她一走就是这么多年,吭都不吭一声,一回来就要你为她做事。这不明不白的单子,不知道藏了多少杀机。你说你值当不值当?” 阎崶低头啜了一口茶。 贺子池道:“龙牙他们接受不了书玉离开咸丰书局的事实,觉得她弃你而选辜尨是背叛。但在我看来,书玉比谁都聪明,她就算不知道嘉穗的存在,她也晓得谁对她是真心。辜尨是她的良人,你不是。” 当的一声,茶盏落了桌。阎崶眯起了眼睛:“不要在我面前提书玉。” 贺子池勾了勾唇,似乎乐见阎崶万年不变的表情终于有了裂缝:“为什么不能提,是因为你不晓得自己喜欢的是嘉穗还是书玉?” “或者,因为无论嘉穗还是书玉,都没有喜欢过你?” “叮——”茶盏对着贺子池的脑门直飞而去。 贺子池早有准备,一闪身躲出门去。茶盏砸在门上,登时四分五裂。 门外,传来贺子池唯恐天下不乱的揶揄之声:“组长,你恼羞成怒了。不知这是为了嘉穗,还是为了书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7.Chapter10. 杂耍戏班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警方例行叫了北园的住客一一做了笔录。 书玉和辜尨早已对好了词, 只说辜尨来北园找妻子, 二人夜间在园中散步。 两人说的句句实话,言语间滴水不漏, 一圈问话下来,实际上什么要紧的信息也没有透露。 先前书玉和辜尨商量口供的时候, 曾犹豫要不要把那夜两人所看到的说出来。 辜尨答:“不必,不要揽这些事上身。” 书玉心里也明白,有邱家和褚库尔家族压着,这个案子早已盖棺定论。 她没有必要去趟这趟浑水。 等安安稳稳地过了这几天, 她和辜尨即刻回南园,说什么也不再和这两个家族有牵扯。 谁知,书玉满心满眼想着回南园,南园却有人来了北园。 书玉一看来人,心里一咯噔。这几人她认得, 都是老爷子的贴身护卫。 老爷子竟然舍得把身边的人派过来了, 这闹的是哪出? “老先生担心北园的状况,让我们来帮忙。”为首的人道。 邱正倾受宠若惊:“谢谢谭公, 谢谢谢谢……” 恒汐淡淡地瞥了那几人一眼:“园子里厢房都满了, 安排他们住哪里?” 书玉忍不住看了眼恒汐。难得见恒汐这样不客气。 邱正倾也有写讶然:“这个……我去看看有没有空的厢房。” “不劳邱公子费心,我们不需要厢房。” 谭家训练出来的老护卫,睁眼便能眠,一有风吹草动便机警如鹰, 确实没有养在厢房的道理。 邱正倾虽觉不好意思, 却也不再强求。 书玉私下里偷偷拉住护卫问道:“爷爷派你们来保护我吗?” 护卫默了默, 答:“老先生说,有辜先生照顾你就够了。” 书玉:“……” 她仍不死心:“那你们来做什么?” 护卫答:“帮忙。” 问了半天,竟问不出半点有用的信息。 书玉对着辜尨咬耳朵:“有猫腻,老爷子心里在想什么呢?” 辜尨拍拍她的脑袋:“别瞎想。” 一同来的还有阎崶和贺子池。 书玉看着阎崶,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很想问一问那夜他为什么会在恒汐的院子里,但还是忍住了没有问。 知道得太多,难免要被拉入伙。她已不止一次亲身实践过这个道理。 揣着明白当糊涂,这才是明智之举。 贺子池却蹭了过来:“书玉,许久不见,有没有想我?” 书玉白他一眼:“邱萍萍很是想你。” 一句话,成功地叫贺二公子闭了嘴。 书玉正要转身走开,却忽然听身后贺子池道:“她还好吗?” 她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贺子池说的是邱萍萍。 “你为什么不亲自去问她?”书玉挑眉。 贺子池没了声音。 ****** 用过午饭,书玉在院子里憋得慌,于是趁辜尨午睡的空档偷偷溜出厢房。 走着走着,便走到了一处院落。 警署的人刚从院落里走出,显然刚对院里的人问完话。 书玉站在院门口往里瞥。院内立着些几杆长木仓,木仓架子后是几个大箱子,箱内装着五颜六色的杂耍行当。 这大概是为了庆祝婚宴请来的戏班子。 院内安安静静,一派阳光餍足的懒散模样。 书玉起了兴致,提着裙裾跨进院来。 谁料,还未等她站稳,耳边便传来一阵破空声。 一柄红缨长木仓直直指上她的喉头。 木仓头贴着她的脖子,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尖端的冷意。 惊吓过后,书玉很快平静了下来。她抬眸望向提木仓而立的人。 那是一个少年,浓眉大眼,俊俏得像一个姑娘。 此刻,他双目圆睁,气势汹汹地瞪着书玉。 书玉不恼也不惧,眸光淡淡地看着院落中的少年:“每一个进院子的客人,你都这样拿长木仓指着?” 少年皱着眉头,不说话,手里的长木仓却没有挪开的意思。 就在二人对峙的当口,一条长鞭劈空而来。柔软的鞭身一卷长木仓,啪地甩到了地上。 少年被这巨大的力道震得倒退了几步,惊愕地抬头。 书玉转眸,就见一个黑衣宽袍的女人站在厢房前的檐廊下。 她的脸僵冷煞白,就算在正午的大太阳下也显出阴冷的煞气。 最令书玉惊愕的是,这个女人只有一只手。空荡荡的袖子垂在身侧,就像另一把蓄势待发的软鞭。 女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少年:“你在做什么?” 少年低下了头:“夜姑娘。” “班主在里头歇息,你吵吵嚷嚷是要把他吵醒么?”女人的声音又冷又硬。 书玉看着女人往前走了几步,蓦地发现,这女人的脚有古怪。 她走路时速度略慢,带着微跛。 书玉定睛一看,她□□在外的左脚腕部竟泛着金属的铁色光泽。 这女人的一条腿是铁腿。 女人走到书玉身前,道:“小孩子不懂事,多有得罪,见谅。” 书玉也不好说些什么,只点了点头。 这个戏班子处处透着古怪,书玉不愿久待,正要离去,却见原本紧闭的厢房吱呀一声开了门。 门内走出个披着褚红色外袍的男人。他戴着一块铁质面具,只露出了刀削般尖锐的下颔和微珉的唇。 书玉一愣。 这身红袍,这半张面具,以及下颔并唇角处凉薄的弧度。 竟似曾相识。 只些微的充愣,她很快想起了眼前这个人。 “裘老七?” 眼前这人分明就是天机阁的赌王裘老七。 他于白毛雕鸮爪下救过她的命。 只是当初她见到的那个裘老七和眼前这一个有些不同。 哪里不同,她却一时分辨不出。 似乎印象里,裘老七要再瘦小一些。 下意识去看他的手。褚红色的外袍下,一双手骨节分明、五指修长。 确是裘老七无疑。 夜姑娘看了书玉一眼,蹙眉:“我们班主不姓裘。” 书玉微窘,也不好在人家的地盘上分辩,只好说:“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最后看了一眼带着半截面具的男人,她转身离开。 “姑娘。” 她脚步一顿,回头便见那班主从台阶上走下。 “你的东西掉了。”他在她身侧站定,弯下腰捡起了一方帕子。 她一愣:“这不是我的,应该是戏班子里的其他人丢下的吧。” 那是一方素色为底的帕子,却偏偏绣上了两朵艳色的桃花。 他静静地看着她:“我们戏班里不会有这样的东西。请你带走。” 一旁静默的少年忽然嗤笑了一声。 书玉一呆,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这是以为,她故意丢下帕子来勾引他们的班主? 这下,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了。 这天杀的哪里冒出来的帕子?! 班主站在她身侧,极高的身量给了她隐形的威压。她咬了咬牙,拿走就拿走,横竖日后也不会再见面了,丢一次脸也无所谓。 她一把抓过帕子,面无表情道:“那我可拿走了,以后帕子的主人来找,可别怪到我头上。” 班主没有说话。 书玉强逼着自己咽下这一口,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 走的急了,冷不丁撞到一个人。 “火气怎么这么大?”凉凉的嗓音。 书玉一愣,抬眸便见阎崶正站在身前。 “抱歉。”她干巴巴地挤出一句。 阎崶忽然开口道:“这一次接的单子是直接到我手里来的,与咸丰书局无关。有人托我拿到褚库尔家族的那盒绣花针。只拿走一个月,一个月后,完璧归赵。” 书玉身子一僵:“你不必告诉我这些。” “那天晚上我在院子里,但是没有进厢房。”阎崶缓缓道,“人不是我杀的。” “你没有必要告诉我。”书玉抬眸,“既然没有人注意到,你大可以埋在心底谁也不说。这才是上策。” 阎崶默了默,继而道:“那么,告辞。”说罢朝着书玉相反的方向而去。 书玉定了定神,心下好奇,为何一个两个都想要那盒绣花针? 就算拿了它又如何?只有绣花针而没有绣功,也不可能绣出上等的绣品。 难不成,这老祖宗传下来的绣花针还有别的用途? 她下意识地往阎崶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一看才想起,这条小路通向的只有一座院落。 正是她刚刚离开的,那个戏班子所在的院落。 ****** 女人扶着褚红色外袍的男人回了厢房。 “为什么把贴身用了多年的帕子给她?”她忽然问,“你与她也是旧识?” 男人皱眉:“你的问题太多了。” 她笑了:“你这个人很奇怪,熟悉你的人都被你打发得远远的,却招了我这个什么也不懂的残废在你身侧服侍。” 门外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 有小生轻轻细细的嗓音送进门来:“班主,有人找。” 女人的眸子里带了几分玩味:“阎王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8.Chapter11. 惊心动魄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经过戏班子那遭, 书玉没了再继续散步的兴致。 忽然间她顿悟, 若是无聊,可以回厢房逗一逗午睡初醒的辜先生。 打定主意, 不禁脚步生风。 这一走,竟走到了恒汐原来的院子。 院子大门敞开, 厢房也被封锁线隔了个七七八八。 书玉下意识停下了脚步,眯起了眼。 她左右看看,四下无人,于是撩起封锁线走了进去。 房间没有开窗, 屋内的光线有些暗。 室内浮动着一股阴凉的霉味。 褚凤颜的尸体还是被警方移走了,地上只留下了白笔画的现场痕迹固定线。 书玉却注意到,房间里的椅子被动过了。 同样被移动的还有床头的梳妆台。 物件被挪动的位置很细微,要不是她因经常比对文物字画而产生了细微作比的强迫症,此刻断然是看不出来的。 有人在警方勘察现场后又回到了这里。 回到这里做什么?死过人的屋子, 恒汐的东西早已被移走。若真有人去而复返, 又是为了什么? 书玉走向梳妆台。 梳妆台往左移动了几分,于是她托着一边桌沿, 慢慢将它归位。 梳妆台上空空荡荡, 抽屉里也什么也没有。 她抬眼看了看挪动的位置。从墙根一点一点往上看,终于在梳妆镜顶端的墙上看到了一个圆形小孔。 孔是利器凿出来的,凿口很新。 她凝眸盯着凿口半天,忽而转头。 凿口正对着靠墙的一排柜子, 恰恰与绣花针赝品上设的机关在同一个水平线上。 她心里一咯噔。 果然, 褚凤颜不是被机关射死的。机关破柜而出, 最先射中的是梳妆台边的墙壁。 那个人回到房间来,移动梳妆台就是为了遮住羽箭凿出的小孔? 这做法实在有些拙劣。且不说此地无银三百两,侦查人员也许早已注意到了这个小孔。 最重要的是,案子已基本盖棺定论,实在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实在叫人费解。 挪动椅子又是为何? 她的视线顺着椅子转到了桌下。 搬动椅子,难道是桌下藏着什么东西? 她俯下身去看桌下。敲敲打打了一番,连地毯都掀起来细细查看。 一无所获。 难道东西已经被移走了? 她蹙了蹙眉,活动了一下垂了许久的脖子。 这一转动,视线正好转到了床底。 黝黑的床底,一双瞪大的黄褐色眸子直直对上书玉的眼。 书玉大骇,一个趔趄坐到了地上。 床底的眼睛,一动不动,透着股死气。 书玉平复了呼吸,这才发现,床底伏着的是一只死猫。 屋子里有这么只死猫,警署的侦查人员不可能没发现,那么这猫一定是在警方勘察完现场后溜进屋子的。 进来时是一只活猫,怎么就死在了床底? 书玉咬咬牙,矮身钻进了床底。 床底黑黝黝一片,书玉粗略地检查了一下猫的周身。没有半点受伤的痕迹。 这样看来,这只猫受的是内伤? 突然,她觉得脚被什么东西硌到。 眯着眼看去,才发现死猫的头部压着个东西。 她眯着眼看去,隐约看出是个方形的小盒子。 盒盖上似乎纹着什么东西。 她立刻分辨了出来,盒上纹的是一朵金盏花。 下意识去翻盒盖,指尖即将要触及盒盖时生生顿住。 蓦地,她心念一动。 这猫,只怕是中毒死的。 心念至此,她掏出怀中意外得来的帕子,盖住盒子,隔着帕子要将盒子拿起。 就在这时,房间的后窗处有了动静。 似乎有什么人正从窗外往里爬,细细的摩擦声伴随着窗棂轻微的吱呀声,挠得书玉竖起了每一根神经。 她在脑海中迅速回忆了此院的构造。 后窗对着一片小竹林,平素没有人经过,爬窗之人从此处进屋该是隐蔽的。 厢房的正门虽大开,但后窗正好是正门的死角,那人若足够敏捷谨慎,悄无声息地潜入里间而不被外头的人看见。 书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蜷着身子在床底一动也不敢动。 果然,那人轻而易举地进了里间。 那人的步子很轻,也很稳,一直走到了床前。 书玉放轻了呼吸,死死地盯着那人的脚。 看尺寸,那是一双男人的脚。灰色裤脚直直垂下,盖住了脚上套着的大半黑塑胶。 男人走到柜子前,敲敲打打起来。 房内的柜子被铁质的金属一一撬开。 书玉的心越来越沉。 潜进内室的是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带着武器的男人。 她该如何走脱? 男人似乎在柜子里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绕过柜子来到了圆桌前。 书玉眼睁睁地看着男人蹲下了身,在桌下的地板上搜寻起来,连地毯也不放过。 她就是在翻找地毯时瞅见了床底的死猫。 只要这个男人再低下脊背,稍稍一转头,就会发现躲在床底的她。 她心脏跳得又沉又重,绷紧了神经注意着男人的一举一动。 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男人灰色的直筒裤,带着条纹的衬衫,以及翻找着地毯的那双手。 其中一只手上布满青紫色的纹路,甚是可怖。 男人搜寻了地毯,同样一无所获,于是起身走向了梳妆台。 书玉微微松了一口气,然而神经依旧紧绷。 柜子、桌子、梳妆台,都没有他要的东西,那么下一刻他的目标必然是这张床了。 这一刻,书玉从来没有这么后悔。 辜尨时常数落她,没事好奇心那么重做什么? 这下好了,好奇心害死猫。 她就是那只猫。 旁的,还有一只死猫给她作伴。 嗑哒一声,男人终是压上了这张床。 书玉咬紧牙关,脑中飞速运转。 忽然,床上的重量一轻。 随即后窗处吱呀一响,书玉还未反应过来,那男人已再度越过后窗离开了厢房。 书玉一愣。 他跑得这么快做什么? 忽地门外响起了一道声音。 “大当家,为什么要约在这种地方谈事情,多晦气。” 是褚库尔家族的长辈慈萍的声音。 “我就不进去了,有话我在这儿说了啊。”慈萍杵在门外不肯进。 书玉纳闷。恒汐并不在房间里,慈萍这唱的什么独角戏? 只听慈萍道:“凤颜这孩子没福气,但是褚库尔家下一任的当家还是要选的。你看,要找哪一家的女儿来替凤颜的位置?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好人选。” “还记得当年被送来褚库尔家族的那个孩子吗?嘉穗小小年纪就对刺绣很有天赋。如今她也长成大姑娘了,前不久我还收到她寄过来的绣品,有你姐姐当年的风范吶。” “大当家,你看怎么样?” 书玉在床底消化着慈萍话语间的信息。 褚库尔家族的内事还真是千丝万缕理不顺,这一次竟牵扯到了已故的奶奶。 “大当家?” 慈萍在门外唤了几声,门内没有反应。 门吱呀轻响了一声,应是慈萍探入身子看了看内室。 入目之处,自然是一个人也没有的。 书玉听到慈萍低声咕哝了一句,继而走出了厢房。 又等了半天,屋内静悄悄。 书玉这才敢一点一点从床底挪出来。 接触到床底外的新鲜空气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后背早已濡湿一片。 不敢再做久留,她跺了跺酸麻的脚,走出厢房急急往回走。 一路上倒相安无事,连一个仆从也没有碰到。 刚一跨进暂住的院子,书玉便松了一口气。只因再迈出几步就是她的厢房,房内躺着她的辜先生。 只要一想到辜尨,她的心就莫名的安定。 小栾和邱萍萍在院子里晒太阳,书玉草草地和她俩打过招呼就推开厢房的门。 辜尨已经醒了,倚在榻上握着卷书。 她泄了一口气,跌坐在榻边的小毯子上。 “怎么了?”他皱眉,“脸色这么难看。” 她也顾不得会不会挨训了,哆哆嗦嗦地把下午的惊魂一遭说了一遍。 他静静地听,听着听着眉头越蹙越深。听到最后,他冷肃了一张脸,待看到她那可怜兮兮等着挨骂的小模样后,终是长叹了一口气:“我该拿你怎么办?以后不准出我身侧半步,听到了没有!” 她把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 少顷,她把包着帕子的绣花针盒摆在了他面前。 他蹙眉:“这不知是不是赝品,且上头可能还喂了毒,你就这么把它带了回来?”说罢细细地检查了她的周身,确认她无恙后他的眉头依然紧缩不开。 忽然,他挑了挑眉:“你今日趁我午睡,不止去了一趟大当家的厢房吧。” 诶?她一愣。 “这方帕子倒别致,上头绣着的绛桃花看着挺不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9.Chapter12. 私授绣法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褚库尔家族的祖传绣花针失窃了。 彼时, 书玉正枕在辜尨胸膛上看画本。 听到这个消息, 她的第一反应是跳起来看了看搁在桌上的包着帕子的绣花针盒。 “总不会是这一个吧?”书玉面色有些僵硬。 辜尨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没错,就是这一个。” 书玉呆了半晌, 立刻抬手去掀绣花针的盒盖。 辜尨眼疾手快地截住了她的手,蹙眉:“你要干什么?” “验证一下是不是赝品。”书玉眉目肃然。 辜尨投降:“不要验证了, 就是赝品,刚才诓你的。” 她不信,狐疑地瞅他。 他长叹一声,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确保她没办法碰到桌上的针盒后才开口:“你想一想,如果是真品,恒汐大当家会往上头抹毒么?” 她一愣,这确实是个常识。不是她笨,只是她惯性地依赖他, 对他的判断深信不疑。 “刚刚吓你的, 看你还敢不敢随便往家里带东西。”他无奈。 她自觉理亏,于是蹭蹭他的下巴, 问:“那这个怎么处理?” 他瞥了她一眼, 答:“还给恒汐。” 她瞪眼:“还回去?我怎么解释?” 他道:“实话实说。” ****** 书玉敲开恒汐的房门时,恒汐正靠在屋内的摇椅上闭目小憩。 恒汐睁开眼,弯了弯眉目:“书玉,你来了。”温和熟稔, 仿佛书玉是个常客。 书玉坐下来, 掏出绣花针盒:“大当家, 一只猫把它叼走了。猫被毒死了,针盒被我捡到了。” 恒汐忽然敛眉,握住她的手细细查看:“你有没有事?” 书玉没想到恒汐竟是这样一个反应,愣愣地答:“没事。” 恒汐松了一口气。 “您不怀疑是我偷了针盒?”书玉问。 恒汐笑了:“你连扣子也缝不好,偷来做什么?” 书玉哑然,这个理由实在轻浅。她晓得褚库尔家族的祖传绣花针有多大的价值,无论会不会针线活,都有人想要独吞。 恒汐看着她,温和道:“我知道,你不会。” 书玉不明白,恒汐的笃定从何而来。 恒汐拍了拍身边的矮塌:“坐过来,我教你针线活。” 书玉呆了呆,这话题转变得有些快。 “别愣着,女孩子学一学总是好的。以后你给辜先生缝缝补补,也不至于拿不出手。”恒汐道。 于是书玉坐在了恒汐身侧,看恒汐给她示范,完全忘了此番的来意是安抚褚库尔大当家遗失绣花针后的情绪。 恒汐手很巧,书玉看得认真,可一轮到书玉拿过针线,针下的布帛又变得乱七八糟。 “我实在没有天赋。”书玉哀嚎。 恒汐拍拍她的脑袋:“别沮丧,你不是没有天赋,是还没有开窍。你奶奶当年也开窍得晚,但绣功却是最好的。” 书玉好奇:“我奶奶,是个怎样的人?” 恒汐一时语塞。半晌,她缓缓道:“恒宜,是个很倔强的人。可是心又太软,最后把每个人的心都伤了个透,自己也不好过。” 书玉一愣。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评价。 恒汐忽而转头看向书玉:“你爷爷是怎么评价你奶奶的?” 书玉想了想,答:“爷爷从来不说和奶奶有关的事,我也从未见过奶奶的照片。我对奶奶的了解不多。” 恒汐有些愣神,继而轻轻地笑了:“这样啊。” “我奶奶……是怎么和我爷爷认识的?”书玉忽地起了八卦的心思。 恒汐弯了弯眉眼:“哦,很巧合。我们褚库尔家族招亲不抛绣球,抛的是绣花针盒。每一个褚库尔家的姑娘脸上都会纹上代表自己的花,”她指了指自己的左眼眼角的金盏花,“还拥有一个刻着代表自己花样的绣花针盒。招亲的时候,针盒砸中哪一个褚库尔家的儿郎,就嫁给谁。” 书玉瞠目结舌,这也太草率了吧。 恒汐瞥了她一眼,笑了:“也有早就互生情愫的,姑娘只往心仪的小伙子那里砸。其余的姑娘围成圈,不让其他的小伙子靠近。” 还有这种习俗?书玉听得入神。 “轮到你奶奶抛的时候,出了意外。”恒汐垂下了眼睑,“她当时已是褚库尔家最年轻的大当家,谁也不想嫁,于是逆着人群把绣花针扔到了墙外头。” “这一砸,就砸到了你爷爷。” 书玉轻轻地“哦”了一声。 恒汐继续道:“你爷爷不是褚库尔家族的人,这一砸按理是不作数的。可是,你爷爷硬把它做了数。” 书玉忍俊不禁,这倒的确符合老头子的个性。 “后来,你奶奶就舍了大当家的位子,离了族,嫁给了你爷爷。我就接了你奶奶的位子,成了这一任的大当家。”恒汐说。 书玉笑道:“这样看来,是我爷爷强娶了我奶奶。”这简直和土匪头子抢了良家美人做压寨夫人有异曲同工之妙。 恒汐抿嘴笑:“也不能这么说,你爷爷待你奶奶,真真是好到了极点。再也没有人能像你爷爷待你奶奶那样好。” 书玉听着,却是一愣。她第一次看到恒汐这样开心。 以往,恒汐总是语气淡淡,温温和和,其实疏离得半点情愫也不外露。 不像现在,眉眼弯弯,满目温柔。 门边响起了轻轻的敲扣声。 书玉抬眸,便见辜尨立在门边。 恒汐莞尔:“辜先生这是来接人啦。” 辜尨笑了笑,转眸看书玉。书玉却看恒汐。 恒汐道:“看我做什么,又不是正儿八经的私塾还留堂。明天你再过来,我教你绣一些花样。” 书玉有些犹豫:“听说褚库尔家的绣功是不外传的,我担心族里的长辈不高兴。” 恒汐淡淡道:“每一个褚库尔家的人都能把自己的技艺传给骨血。不能外传的是每一代大当家秉承的绣法,我教你的,是你奶奶的绣法,和族规没有冲突。” 书玉松了一口气。 “很晚了,快回去吧,不耽搁你们小夫妻的时间。”恒汐笑眯眯道。 ****** 吃过午饭,书玉坐在小凳上认真地鼓捣手中的针线,面前的小案上零零散散地摆了一桌针盒、线团、花样和布帛。 辜尨看了会书,视线却总落在塌边的小女人身上。 “你这是要认真学了?”他好奇。 她不满地瞪他一眼:“我看起来很不认真吗?” 他默了默,道:“你如果拿出几分对待古玩字画的劲头来学这个,缝个把扣子应该是没问题的。” 她昂了昂头:“你要有点追求,缝扣子算什么,我学的是那种很厉害的‘万里河山缩成寸’。” 他笑:“万里成寸我不稀罕,我只稀罕老婆给缝的扣子。” “一边去,不要影响我绣东西的情绪。”她复又埋下头。 他也不看书了,索性坐到她身边:“来,我给你把把关。没准听你说一说绣法,我学的比你还快。” 她怒:“今晚没你的饭!” 辜尨晚上到底还是吃上了饭。 晚饭后,辜尨要出一趟门。 书玉不解:“你还有什么公务要处理?咱不是来度假的吗?”事情追到这里来了? 辜尨道:“不是公务,我找故人叙叙旧。” 书玉挑眉:“男的女的?” 辜尨答得认真:“男的。” 书玉低下头继续鼓捣针线:“去吧。” 辜尨前脚刚走,房门边又有了动静。 书玉放下针线,心想着他怎么又回来了,忘带东西么? 一开门,却见门边站着邱萍萍。 张扬跋扈的女公子此刻有些萎顿,看到书玉的刹那仿佛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怎么了?”书玉愣了愣。 邱萍萍舔了舔嘴唇,苦着脸道:“书玉,我好像做错了事。” 暖暖的烛灯下,邱萍萍恢复了些血色:“我越来越觉得,小栾嫁给我大哥不是件好事。” 书玉递给她一杯热茶。 邱萍萍继续道:“所以今天我找到了小栾,和小栾说了些话,劝小栾放弃我大哥算了。” “你跟她说了什么?”书玉问。 “我告诉她,我大哥心里有人了。那年我大哥惹着了一些人,被毒瞎了眼。他逃到妓坊,被一个叫依依的妓子收留。获救后,他总念着那妓子,一直到现在他都在暗地里差人找那个依依。”邱萍萍道,“我还说,我大哥平素沾花惹草惯了,和……褚库尔族里的女人也有不大正常的关系。” “我说,既然婚事被推迟,没准就是个契机,让她好好琢磨琢磨自己该不该嫁。” 书玉沉吟了半晌,问:“小栾什么反应?” 邱萍萍愁苦着一张脸:“小栾哭了。” “她一直哭,怎么哄也哄不好。她本来就不会说话,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你说我这样是不是做错了?”邱萍萍神色有些犹豫,“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往火坑里跳,虽然……虽然那个人是我大哥……可是……” 书玉看向邱萍萍的眼:“是什么让你觉得,小栾嫁给你大哥不是件好事?” 邱萍萍虽然对邱正倾有微词,但在人前还是护着他的。是什么让邱萍萍顶着压力也要和小栾说这一番话? 邱萍萍一愣,似是没想到书玉会问这个问题。 她沉默了半晌,继而开口道:“我知道大哥娶小栾的心思不单纯,我也猜着他是不是也想要那盒绣花针。但这都不是重点,我大哥……我大哥他,他最近有些不对劲。” 书玉挑眉:“哪里不对劲。” 邱萍萍神色晦暗:“他说他昨夜见到了褚凤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0.Chapter13. 小院鬼影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小院内, 搭了个简易戏台子。 台上唱着一出《风雪山神庙》, 台下空空旷旷,只摆着一张小案, 两张靠椅。 邱正倾坐在一张靠椅里,神色疲倦, 手里握着个酒盏,盏内早已空空如也。 过了许久,邱正倾才想起身边还有个客人,遂敛了敛心神, 转头道:“阎公子,这戏合不合你的胃口?” 阎崶神色淡淡:“还好。” 邱正倾侧身给阎崶斟了一杯酒:“听说托给咸丰书局的单子,从未有失手过的?” 阎崶接过酒杯,道:“有话直说。” 邱正倾敛眉:“我想托给咸丰书局一个单子。” 阎崶眼也不抬:“要褚库尔家的绣花针?” 邱正倾一愣,继而笑道:“不愧是阎王。听你这么说, 难道其他人也向咸丰书局托了这么个单子?” 阎崶答:“咸丰书局接的单子, 从不对外人道。” 邱正倾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看来已经有人下了这个单子。” 阎崶不答。 “不过,这次我要下的单子和绣花针无关。”邱正倾缓缓道, “我要咸丰书局帮我找一个女人。” 阎崶抬眸看了他一眼:“模样?” 邱正倾想了许久, 却答:“不知道。” 阎崶挑眉。 邱正倾笑了:“遇见她的时候,我瞎了。只知道她的名字叫依依,风翠楼里的姑娘。” 阎崶道:“就这些信息?” 邱正倾点头:“有困难么?只要能找到,酬金不是问题。” 阎崶勾了勾唇角:“比这更难的, 我们也找到过。” 忽然, 阎崶又道:“如果要你在绣花针和依依中选一个, 你选哪一个。” 邱正倾拿手抹了把脸,答:“依依。” 阎崶饶有趣味地看着他:“看不出来邱大公子倒是个专情的人。” 话中的讥诮显露无遗。 邱正倾扬了扬眉:“都说邱家长子不是个好东西,南京城里的女人都被他玩了个透。不怕你笑话,传闻虽然夸张了些,但也八九不离十。” 他点了根烟,缓缓吐出烟圈:“依依不一样。如果说邱正倾这辈子要不管不顾地任性一次,就是找到她,娶她。” 阎崶不以为意:“隔着两个院子的厢房里,住着你未过门的妻子。” 邱正倾叼着烟,眯眼道:“我从来就没打算娶褚库尔家的女人。” 阎崶不置可否。 邱正倾继续道:“婚礼会取消,再过几天就见分晓了。那个女娃娃,进不了邱家的门。” “我邱正倾玩过的女人不少,但愿意娶回家疼的,就一个。” ****** 阎崶转出院子的时候,已过三更天。 他走了一会,停下脚步不动了。 “等很久了?”他问。 黑暗里走出个人影,缓缓道:“不算久,先前见了个人,耽搁了些时间。” “你不在房里陪老婆,大半夜找我做什么?”阎崶凉凉道。 辜尨走到他身侧,漫不经心道:“顺道过来提醒你一件事。” 阎崶不说话。 辜尨继续道:“你和那个嘉穗的事情,我一点兴趣也没有。但是如果牵扯到书玉,那么我只能提前说抱歉了。” 阎崶皱了皱眉:“你什么意思。” 辜尨淡淡道:“字面意思。” “这次我要做的事情,和书玉没有半点关系。”阎崶冷冷道,“你瞎操心也管得太宽了。” 辜尨点了点头:“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但是我希望,你的嘉穗也能这么想。” 阎崶眉峰一凝。 “看好你的姑娘。你等了这么多年才等回来的姑娘,总不希望折在我手里吧。” 辜尨云淡风轻地说完了这一句,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哦,对了。当初你让贺子峘写信把我从青河镇叫回来去拿回第五封信。那第五封信的眉目我大概也清楚了。” 阎崶背心一凉。 辜尨看着阎崶,目光如炬:“那个命令是你下的。你明知道那是一封带饵杀令,却兜了个圈子叫我去取。” “你这么急着要把我卷进来,借我的力量对付那些个清朝遗族,为的是那个叫嘉穗的姑娘吧。” 阎崶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倏而,拳头松开:“没错,我知道你的能耐,所以让你作饵。嘉穗……是个好姑娘,我不想她再为那个家族做事。我也没想过能瞒你多久,你加入,我的胜算才大。” 他复又抬眸,定定地看向辜尨:“你也该知道,除掉了那个家族,对书玉也是好的。” 辜尨静静地看着阎崶,良久才道:“阎王,劝你一句,别傻了。” 阎崶一愣。 “我的姑娘,我自己守。你的嘉穗,你自己看着办吧。” ****** 邱萍萍这一番话说得煞有介事,语气和用词把握得极好,任谁听了都会觉得要么北园闹鬼了,要么邱正倾的脑袋坏掉了。 书玉斟酌了半天字句,终于吐出一句话:“我还是去看看小栾吧。” 邱萍萍张着嘴,好半天也说不话,最后终是垂下脑袋:“我也去。” 已经很晚了,小栾厢房的灯依然亮着。 书玉和邱萍萍穿过黑魆魆的院子,朝着灯光的方向走去。 突然,邱萍萍抓紧了书玉的袖子,压低嗓子道:“那里好像有个人。” 书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丛草深深,哪有人影?于是安抚道:“别自己吓自己,什么都没有。” 又走了几步,刚踏上厢房的石阶,忽听耳边哗啦一声。邱萍萍“哇”地一声抱住了书玉,抖抖颤颤。 书玉本来没觉着有事,生生被邱萍萍那声如洪钟的怪叫给吓了一跳。 “风把葡萄架子刮倒了,你叫什么叫啊。”书玉恨铁不成钢。 真是人吓人,吓死人。这女公子平日里看着有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气势,没想到胆子比米粒还小。 厢房的门哗地被拉开,门内小栾脸色煞白地举着剪子对着门口,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邱萍萍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书玉抚额:“小栾,快把剪子收起来。邱萍萍,你站好。” 三人终于在屋子里坐定。 小栾急切地比划着,“噫”“噫”叫个不停。 邱萍萍来劲了:“你说每天晚上都有人影在你厢房附近晃悠?”说罢一拍桌子,“我说嘛,最近园子里不太平。” 书玉被这俩姑娘折腾得一点脾气也没有了:“要不,你俩晚上做个伴?” “不行。”邱萍萍严肃地摇摇头,“书玉你也来,你胆子大。” “不要。”书玉一口回绝。开玩笑,她晚上有辜先生暖被窝,干嘛来这里受罪? 小栾急了,趴在桌上对着描花样的宣纸就往上画。 邱萍萍凑过来一看,更了不得了:“看,小栾画的不是海棠吗?褚凤颜眼角画的就是一朵海棠花!” 小栾脸涨得通红,看看邱萍萍又看看书玉,又埋头画了一朵花。 “又画了一朵海棠,什么意思?你想说褚凤颜来势汹汹吗?”邱萍萍满目肃然,转头看书玉时眼里已漂了一层泪花,“书玉——” 书玉只觉得头疼:“褚凤颜已经死了。” 突然,邱萍萍脸色刷地白了,颤颤巍巍地指着窗户:“你看,人影!人影!” 窗户上,摇曳着一个人影。 书玉也是一愣。 那人影越靠越近,最后停在了门边。邱萍萍和小栾已经抱在了一起,书玉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门外,人影说话了。 “我说,你们大半夜在这里嚎什么?”人影的声音无奈极了,“书玉在不在?回家睡觉。” 是辜尨。 书玉无语地瞪了一眼邱萍萍,走过去开门。 门外,辜尨身上带着夜间的水汽,蹙着眉头低头看她。 书玉转头对着屋里道:“今晚邱萍萍你就睡这吧,估摸着你也没胆子回你的院子了。” 说罢钻到辜尨怀里,带上了厢房的门。 徒留身后邱萍萍哀声遍野。 ****** 熄灯时,书玉下意识又钻到了辜尨怀里。 他还没躺好,瞬间便温香软玉满怀,于是笑道:“这么急着投怀送抱?” 她哼了一声不说话。 “你也怕了?”他笑了,“大晚上不要聚在一起说鬼故事。” 她挪出去了几寸,嘴硬:“谁怕了?” 他失笑,伸手把她揽进怀里锁紧,一本正经道:“我怕了,你凑过来点陪我。” 意识模糊前,她蓦地想到,小栾刚刚画的花样,似乎不是海棠。 那花瓣和形状,看着更像牡丹。 ****** 邱萍萍缩在被窝里一动不动,眼睛却下意识去瞄窗户。 这一看,竟又看到窗户上投现了个人影。 那人影窈窕纤长,怎么也不可能是辜先生。 她战战兢兢地捅了捅身边的小栾,哪知小栾已睡熟,半点反应也无。 人影从第一扇窗子飘到了第二扇窗子,最后停在门前不动了。 吱呀一声轻响,原本栓上的门,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1.Chapter14. 手心箭伤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邱萍萍捂在被窝里不敢动。 她像模像样地闭上了眼睛, 想着如果是劫财的偷儿, 应该不会跟屋里呼呼大睡的人较劲才是。 果然,那人影进了屋子后在橱柜处流连了一会, 又对着小栾储着针线活计的大箱子摆弄了起来。 邱萍萍刚刚侥幸地松了一口气,眼睛睁开一条缝却见人影弃了那大箱子, 竟往床的方向来了。 人影堪堪停在了床畔。 邱萍萍闭着眼,大气也不敢出。感觉有一只手隔着被子在她身上摸索,她登时头皮发麻,只求那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不要掀开被子。 那只手摸索了一会, 转而去摸一旁的小栾。 人影的身体微微向下倾斜。邱萍萍的心险些跳到了嗓子尖,她生怕那东西听到了她剧烈的心跳。 她努力地让呼吸显得平缓,鼻翼间却飘进了一缕幽香。 淡淡的,像山间的松栀,夹杂着几分青草的甘洌。 邱萍萍却在这香味下嗅出了一股阴冷的潮意。 人影压得极低, 邱萍萍只得闭紧了眼。不知是直觉还是错觉, 她感到那人影凑近了过来,在她脸前停留不动了。 似在端详。 就在邱萍萍觉得呼吸不畅, 心跳紊乱的当口, 面上的压迫一轻。人影似乎又飘了开去。 窗外起了风,枝桠噼噼啪啪直响。 屋内的影子不知飘去了哪里,邱萍萍隐约觉得那东西应该离开了屋子,但有时候又觉得它还留在屋内的某个角落。 邱萍萍就这么浑浑噩噩战战兢兢地被窝里缩了一夜, 半醒半睡, 直到天光。 ****** 这一夜, 书玉睡得香甜。 睁眼时,她才发现,昨夜竟不知何时降了一场雨。 辜尨早就醒了,躺在榻上把玩着她的长发。 “反正今日无事,多睡一会。”他道。 她打了个呵欠,复又闭上眼钻进他怀里。谁知闭上眼没多久,门口处便传来骤雨般的擂门声。 和着擂门声的还有邱萍萍扯着嗓子的叫魂声:“书玉书玉书玉……快开门吶——” 哗啦一声,门开了。书玉皱着眉头看门边挤挤挨挨立着的俩人。 邱萍萍和小栾可怜兮兮地抬头望着书玉。 听完邱萍萍铿锵有力抑扬顿挫的描述,书玉有些茫然,但看着邱萍萍脸上那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质疑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口了。 “褚凤颜回来了!”邱萍萍瞪眼,“要么她就根本没死,借此拖延婚期,搅黄小栾和我大哥的婚事。阴谋!简直阴谋啊!” 书玉抚额:“那死的那个人是谁?带着人.皮.面.具的路人甲?” 邱萍萍语塞。 小栾从头至尾安静地坐在一边,看看邱萍萍,又看看书玉,乖得不得了。 辜尨倚在小榻上看着三个女人,忽而笑了:“你们俩吵吵嚷嚷,这小新娘手上的伤还换不换药了?” 邱萍萍这才想起,一大早的她就拉着小栾出厢房,的确还没来得及换药,登时觉得愧疚极了:“哎呀看我这糊涂的,小栾我帮你换药!”话一说完才发现,手边连个趁手的物件也没有,怎么换? 书玉只好从内室找出了备用的医药箱。东西备齐了,也不让邱萍萍动手,自己给小栾换起了药。 起初小栾还有些不好意思,摇头示意自己换,只是摇头的当口书玉早已将纱布拆了下来。 “哎呀,小栾你这伤怎么更严重了啊?”邱萍萍一见伤口便叫嚷起来。 纱布下的伤口有些狰狞,显然处理得不够妥当,竟有了化脓的趋势。 书玉抬眸瞥了眼小栾。小栾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怎么伤的?”辜尨忽然开口问。 邱萍萍答:“被剪子戳伤的。” 辜尨却笑了:“小姑娘哪里来这么大的力气,用剪子把自己的手戳了个对穿?” 书玉心里一咯噔,下意识去看小栾的手。 伤口很深,竟确确实实是个对穿,掌心的创面要比手背严重得多。 邱萍萍不好意思起来:“该是怪我大哥,不然小栾也不会心不在焉。” 小栾有些紧张,垂着眸子像做错了事的孩子。 辜尨笑了笑,没再说话。 送邱萍萍出门的时候,书玉翻着白眼道:“平时你和贺子池没事就该多看些书,再正常的事情一到你俩这,就变的神神叨叨了。就冲这一点,你和贺子池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最后一句话成功地转移了邱萍萍的注意:“谁跟那家伙一对?我呸呸呸……” 邱萍萍一路“呸”着走了。 书玉掩上门,坐回榻上,哀愁地看辜尨:“我想回南园。” 辜尨摸摸她的脑袋:“好,现在就回。” 他答应得太干脆,她倒犹豫了:“答应了恒汐大当家留下来呢。”况且她绣的花样还没学会几个,今日午饭后约好了去恒汐屋里继续学。 “你说小栾对邱正倾一往情深?”他忽然问。 她愣了愣,答:“是啊,怎么?” 他淡淡道:“她手上那伤不是剪子戳的,是箭伤。” 她一愣。 “短箭,带翎,尖头圆槽,射程短,穿透力强。”他缓缓道来,“和恒汐大当家设的机关羽箭倒像得很。” “以小栾的身高,举起手来,手掌正好能挨到放着赝品绣花针盒的柜子。” ****** 午饭后,书玉来到了恒汐的屋子。 恒汐早已等在那里,冲书玉招招手,笑眯眯道:“今天教你一些简单的花样。” 书玉对着一桌针线,却有些心不在焉:“大当家,褚库尔家遗失的那盒绣花针可有眉目了?” 恒汐有些惊讶,继而笑了笑:“没有眉目。哪有那么容易找回来。” “您不着急吗?”书玉不解。 “急有什么用?”恒汐淡淡道,“着急它就能回来了么?” “太多人觊觎这绣花针了。无论是族外人还是族内人,总想着拿到了这祖传的绣花针,就得到了一身绝技。绣花针只是死物,真正宝贵的是绣法,奈何这些年族内的年轻一辈本末倒置,没几个愿意静下心参透绣法,心思全放在如何弄到那绣花针。” 恒汐笑了笑,又道:“褚库尔家族太依赖那盒绣花针,迟早要没落的。如今绣花针失窃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书玉心中一跳:“可是,如果被族外人偷走了,会不会影响褚库尔家族的生意?”没了镇族之宝,褚库尔家族还怎么绣那千古绝伦的万里河山缩成寸? 恒汐道:“他们没有绣法,拿到绣花针又有何用?我们就算没了绣花针,绣功还是在的。” “外人总道,没了祖传的绣花针,万里成寸的绝技就施展不出,褚库尔家的绣品也就没了竞争力。其实,早在四十多年前,褚库尔家族就有一个人能不用那绣花针也能绣出万里成寸。不仅如此,她绣出来的东西,比祖宗们的万里成寸还要厉害。” 书玉瞪大了眼,谁的天赋这样厉害? 恒汐微微笑了:“那个人就是你奶奶,恒宜,褚库尔家族最年轻的大当家。” “在接管绣花针之前,她的绣功就已无须那祖传死物来锦上添花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2.Chapter15. 双生姊妹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褚库尔家族的祖传绣花针失窃一事攫取了褚库尔家族几位长辈的所有关注。相比于绣花针被盗, 褚凤颜的意外死亡倒显得微不足道。 她的案子很快有了结果——褚库尔家当家候选人之一的年轻一辈急功近利, 妄图通过盗得祖传绣花针来获得当家之位,却不想盗针不成反叫机关害了性命。 案子一结, 族中长辈便作了吩咐,尽快处理掉褚凤颜的尸体。 书玉站在廊前, 看仆从进进出出,其中两人抬着副盖了白布的担架,白布下隐约能瞧出个人形。 想来白布下的就是褚凤颜了。 书玉不由心下叹息。褚凤颜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警署显然没有仔细勘察现场, 也没有好好验尸。 虽然她与褚凤颜并无交情,但一条活生生的命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没了,她亦不免唏嘘。心里还有些遗憾,有一些事情她本想问一问褚凤颜,但看来这些事情只能埋进土里了。 黄叶打了个旋, 飘落在书玉的脚边。 夏天还未过完, 秋却早早地来了。 回厢房的时候,书玉一边琢磨针线活, 一边叹气:“褚凤颜分明是枉死的, 还没弄明白结果,就这么把尸体处理了?”未免太轻率。 辜尨淡淡答道:“褚库尔家族的人都不愿再往下深究了,外人更没有立场再揪着不放,何况里头牵扯到人和事也不是我们能看明白的。” 书玉默然, 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小栾如幼鹿般怯怯的脸庞。 那些人和事, 果然不是她能看明白的。 突然, 院子外传来一阵喧哗,有女人的尖叫刺破午后的宁静。 书玉和辜尨面面相觑,两人一出院门,便见前方不远处围着一圈人,圈内三五个仆从茫然立着,一副盖了白布的担架倒在地上,白布撩开了一个角,露出了一只苍白的脚踝。 书玉一愣,却见担架前笔直地站着一个女人。 那女人背影削瘦挺直,一身棉布衫,一双千层底,乌黑的发泼墨似的垂到了腰际。 女人蓦地转过了身,书玉又是一愣。 苍白的脸,平淡的五官,微微上挑的凤眼,眼角一朵妖娆的朱色花。 是褚凤颜。 围观的仆从已有人吓软了脚,一边哀嚎一边指着青天白日下不知是人是鬼的女人。 书玉从一时的震诧中回过神来。 她注意到了,褚凤颜眼角纹的是一朵海棠,而眼前的女人,眼角盛开着一朵冷冷的牡丹。 当初,何婉汀给她看的那张照片,里头的女人眼角纹着的就是一朵牡丹。 女人皱了皱眉,似是对周遭战战兢兢的围观人感到不耐。 “毛病吗?我要你们把褚库尔家的长辈统统给我叫出来,你们一副见到鬼的样子事怎么回事?”她冷冷道,视线飘向了场中唯一镇定的书玉和辜尨。 “怎么回事?”听到骚乱的慈萍带着几个小辈拨开人群走了进来,“处理个尸体这么久还处理不完么?” 慈萍看到人群里的女人,生生一愣:“你……” 女人抬眸看了慈萍一眼,眉眼一挑,正要说话,却见慈萍身后走出一个人来。 “大当家。”慈萍仿佛找到了救星。 女人冷笑一声,道:“恒汐大当家,我妹妹是被人害死的,你这么急着把尸体销毁,存的什么心思?” 众人哗然,这女人与褚凤颜竟是姐妹。 书玉却是一挑眉,倒是头一次看到褚库尔家族的人对恒汐这么不客气。 “凤依,警方已经给了结论。”恒汐看上起有些疲惫,“凤颜尸身已停留一些日子了,总该入土吧。” 褚凤依又是一声冷笑:“结论?放屁的结论!”说罢她一把掀开遮住尸体的白布,“睁大眼睛看看,凤颜的伤口在哪里?绣花针放在那样高的柜顶,如果凤颜要拿针盒,就算中了机关,伤口也该在头部,怎么可能在胸口?” “机关不长眼,哪里可能这样精准地瞅着凤颜的心脏就进去了?分明有人拿了箭,戳进了她的心脏!” 慈萍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你不要胡说!还嫌不够丢人吗?褚库尔家的颜面都被你姐妹二人丢尽了!” 褚凤依满目讥诮:“虚无的名声竟比一条人命还重要?也难怪褚库尔家族要没落,就算绣花针没丢,褚库尔氏也是要完蛋的!” 慈萍气得发抖:“你!” “我怎么了?”褚凤依转眸看恒汐,“我现在的心情想必大当家要比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吧?” “你和我一样,都有一个孪生姐妹。你姐姐枉死的时候,褚库尔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一盒老掉牙的绣花针有个屁用,恒宜大当家的绣功抵得上百盒千盒绣花针,你们就这样把她逼死了!老天送一个奇才来救褚库尔家族,结果你们不要,老天都要笑死了。” 书玉心里震惊得无以复加。奶奶是被褚库尔家的人逼死的? 辜尨若有所觉,将书玉揽进怀里。 “恒汐大当家,当年你也没有站出来,是不是觉着恒宜大当家死了,你就可以顺理成章继她之后成为大当家了?” 书玉猛地看向恒汐。 恒汐面色苍白,但神色依旧镇定。 褚凤依愈发咄咄逼人:“就算你当上了大当家又如何?你的绣功比起恒宜差远了,你根本不会绣万里河山缩成寸!” 在场诸人脸色各异。 邱正倾的脸色尤为玩味,看来褚库尔家族已经绣不出万里成寸了。 “凤依,不要因为一时气愤就想摧毁褚库尔家族。”恒汐开了口,“这绝不是凤颜乐见的。” 褚凤依笑了笑:“行啊,要想我不闹,你把凶手交出来。” 书玉心里一紧,视线下意识往人群里搜索。 恒汐闭了闭眼,语气更加疲惫:“凤依,凤颜已经死了,这是个意外,不要再搭上更多的人。” 褚凤依蓦地指向人群中的一点,笑得妖娆:“凭什么凤颜死了,她还能活得好好的?你看看她的手,分明是被机关羽箭刺伤的!她自己要盗针盒,被凤颜撞见,于是拔了手上的箭刺进凤颜心脏!” 褚凤依指尖点处,是掩在人群里脸色煞白的小栾。 站在小栾身边的邱萍萍一脸不可置信:“怎么可能?小栾这么点力气,怎么可能打得过褚凤颜?” 褚凤依大步走过去,一把揪出小栾的手,哗地撕开纱布。 纱布下,伤口狰狞,冒着血泡。 人群静了几秒,继而有人道:“这哪里是箭伤?这明明是剪子戳出来的伤痕!” 又有几个人附和,确实不像是箭伤。 褚凤依的脸上有瞬间的松动:“怎么会……” 书玉长叹一声,别过眼去。邱萍萍瞪大眼,惊愕非常。 小栾手上的伤口变了,创口比书玉和邱萍萍先前见到的要大了许多,确是剪子留下的痕迹。 只有一种可能——小栾亲手拿着剪子,对着留有箭伤的手再戳了下去。 剪子的疮口覆盖了箭伤。 小栾颤抖地回望褚凤依,眼里滚着泪花。 恒汐淡淡道:“既然是凤依弄错了,那……” “不,这位小姐说得一点也没错。褚凤颜确实是被人杀死的。” 书玉转头,只见一直沉默的邱正倾不知何时走出了人群。 邱正倾缓步走向褚凤依,最后在她身侧站定:“褚凤颜死后次日,我的未婚妻突然来到我的厢房,给了我一盒绣花针。当时我不明白她的用意,不过现在看来,她大概希望我能帮她销赃。” 小栾惊愕地抬起了头,不可置信地盯着邱正倾。 “我很快发现那盒绣花针也是赝品。”邱正倾道,“不过那天她来送绣花针时,手上的伤口不是现在这副模样的,想来事后又用剪子戳过以掩盖原来的伤口。” “你们若觉得我空口无凭,我这里倒有一方丝帕,当时她用来包裹针盒的。上头沾染了些血迹,应该也有褚凤颜的血,拿给警方验一验便知。” 众人被这番一波三折唬得愣在了当场。 只书玉在看到邱正倾布满紫色纹路的左手时下意识抓紧了辜尨的手臂。 “手……”书玉喃喃。那天她躲在床底时,潜进现场的男人正是邱正倾。 辜尨顺着她的眼看去,只一眼便了然,继而蹙了蹙眉。 忽然,邱正倾拂过褚凤依的鬓发:“依依,这么多年了,我终于看到了你的模样。” 只一句话,便叫小栾眼里忍了许久的泪滚了下来,一发不可收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3.Chapter16. 伊人为谁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警方的检验结果很快便出来了, 邱正倾提供的帕子上果然沾染了褚凤颜的血迹, 同时混着的还有小栾的指纹和血痕。 原本糊涂的警署人员似乎一时间开了窍,有如神探般在褚凤颜的尸体上发现了一系列疑点, 个个疑点直指向小栾。 一场盗绣花针的人命案顷刻间变成了族内小辈的自相残杀,褚库尔家族自觉颜面大失, 几个长辈羞惭得连大门也不出了,只盼得找到遗失的绣花针,早早离开这蓬霁园。 小栾和邱正倾的婚礼自然作罢。 书玉从窗子里向院子望去,新嫁娘的厢房已人去楼空, 连带着整个院子都显得荒凉了起来。 “小栾真的因偷盗绣花针被褚凤颜撞见,下手杀了褚凤颜?”她看了看辜尨。 他正在小案前摆弄她的针线,闻言漫不经心道:“只能说小栾杀死褚凤颜的嫌疑最大,至于动机是什么,不好说。” 她默了默, 其实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答案, 只是不愿去承认。 “今天还要去恒汐那里学绣法?”他问。 “嗯。”她点点头,继而趴到他后背, “瞅瞅这个, 是不是绣得很不错?” 他对着那绢帕,摸了摸下巴:“看不出来,你还是有些天赋的。” 绢帕上绣着一株简单的花树,依稀能辨认得出是一株西府海棠。 虽绣得不算精细, 但从其针脚来看, 并不似出自初学者之手。 她有些得意:“再仔细看看, 上头有没有什么玄机。” 他瞥了她一眼,复又低头去看那绢帕。左看看,右看看,并没有什么不妥。 她有些着急:“看西府海棠后面有没有东西。” 他终于在西府海棠花样的背后隐约看出个人形来。 他恍然大悟,这绣的是双重花样。一层花样下还隐着另一层花样。 只是这绣的人形怎的有些眼熟。 “你绣的是谁?”他蹙眉盯着西府海棠后那个猴似的人样。 她语气欢快:“绣的是你呀,像不像?”顿了顿又补充道,“这一次绣的不够好,下一次一定把你绣得帅一点。” 他一时有些无言,却也不好打击她的积极性,只好道:“这就是恒汐要教你的万里成寸?” 她一愣:“大当家没有说这是万里成寸,应该只是普通的绣法吧。”她从心底里觉得,万里成寸这样的独家绣法,恒汐怎么也不会传给她这么一个外人。 他揉了揉她的长发:“绣着玩玩就好,不要太较真。我要求真不高,只要能给缝个扣子就成。”她有了古玩字画作心头好就时不时把他丢在一边,若再多一样刺绣,他的地位该往哪里摆? 她拍掉他的手,不满:“对我这么没信心?” 他长叹:“哪能啊,太有信心了。有信心到觉着你有了刺绣就不要我了。”话到末尾,竟多了几分萧索。 她揽着他的脖子,大乐:“学这个还不是为了能给你绣些贴身的东西。” 忽然,她感觉到他不动了,转头便见他盯着桌上的某物正出神。 定睛一看,却是一方绢帕。 素底的绢帕上绣着艳色的绛桃花。 她微哂:“这还醋呀?”戏班子的班主硬塞给她的绢帕,她都忘了这回事,他倒惦记上了。 “把它丢掉就是了。”说罢她伸手去拿桌上的绢帕。 手才有了动作,就被他按住。 “不要丢。”他说,“把它带在身上。”话音未落,已先她一步将绢帕系到了她腰间。 她满面狐疑,却听他又道:“多一个人护着你,我安心。” “这帕子有什么秘密?”她不解,丢在地上没人认领的绢帕,难不成还是寺庙里开过光的护身符? 他笑了:“带着总没坏事。” 她也不再深究,只当他私底下又安排了暗卫。 *** *** 邱萍萍红着眼来找书玉的时候,书玉正跟着恒汐学绣新的花样。 “书玉,你去见见小栾吧,他们……他们太过分了!”邱萍萍涨红着一张脸,“大当家,就算小栾做了错事,你也不能任凭褚凤依那样折磨她呀!” 恒汐拿着绣花针的手顿了顿,继而道:“你大哥压着警署的人,有他一句话,任谁也不敢乱来。” 邱萍萍咬了咬牙,一跺脚:“我大哥被那褚凤依迷得七荤八素,哪里管得了小栾死活?我还偏不信了,小栾怎么可能是凶手?!” 书玉沉吟了半晌,道:“小栾在哪里?” *** *** 依旧是恒汐的院子。只不过因案子结了,院子里的封条全都撤走了。 小小的院落更显得荒凉。 小栾没有被警署的人带走,而是被囚在了这落院子里。 她被关在恒汐原本的厢房,褚凤颜死去的那间屋子。 扯开锁的刹那,书玉有些恍惚,她一时没有辨认出来蜷缩在地上的一团是小栾。 地上的人抬起头,却被门缝里的光刺得再次缩了回去。 只这一刹那,书玉还是看到了她的脸。 短短两天的工夫,小栾如失了水分的花,迅速枯萎下去。 形如枯槁如同披着人皮的骷髅。 骷髅的手腕上布满了长长短短的红痕。结了痂的刀痕。 手背上的伤脱了纱布,早就化了脓。 小栾这一双巧手该是废了。 书玉心头震愕:“邱正倾什么意思,任由褚凤依对着小栾上私刑?” 邱萍萍低下了头:“大哥不听我劝。” 书玉顿在小栾身侧,扶起小栾的肩:“小栾,我是书玉。” 小栾抖得厉害,怯怯地看着书玉。 书玉眼中透着不忍:“我是你的小姑姑,书玉。” 小栾终于有了反应:“噫……” 书玉温和地看着小栾:“我问你一些话,你诚实地回答我好不好?” 小栾点了点头。 “褚凤颜是不是你杀死的?” 一旁杵着的邱萍萍下意识地揪住了心脏。 小栾看着书玉,轻轻地点了点头。 书玉的心抽疼了一下:“你想偷褚库尔家族的祖传绣花针?” 小栾又点头。 “你想要当褚库尔家族的大当家?” 小栾惊了惊,用力地摇摇头。 “你想毁了褚库尔家族?” 小栾摇头。 “你恨褚凤颜?” 小栾顿了顿,摇了摇头,半晌又点了点头。 邱萍萍揪着头发:“这是什么意思?到底是恨还是不恨?” 书玉不理睬邱萍萍,继续问:“你心里想不想杀褚凤颜?” 小栾低下了头,轻轻摇了摇头。 “你拿到了绣花针,然后把它给了邱正倾?” 小栾依旧垂着头,却点了点头。 “你爱邱正倾。”这一句话,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小栾垂着头,没有反应。 “你为了邱正倾,去盗褚库尔家族的绣花针?” 小栾一动不动。 “你盗绣花针的时候,被褚凤颜撞了个正着,她威胁你要告知族中长辈,你害怕牵连邱正倾,于是争执中杀死了褚凤颜?” 小栾还是垂着头,小小的身躯却止不住颤抖起来。 书玉长叹了一口气:“你这样为着邱正倾,他到底明白还是不明白?” 忽然,门边响起了一阵笑声:“邱正倾哪里领这个情?他只觉得这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擅作主张为他盗绣花针,最终却盗了个赝品,还连带他手上中了毒。” 书玉转头,便见褚凤依抱臂倚着门框,斜挑的凤目蕴满了讥诮。 小栾抖得更厉害了。 书玉皱眉:“小栾犯了错,自有她该受的处罚,轮不到你来给她上刑。” 褚凤依挑了挑眉:“那又怎样?很不巧,在这里,我就是王法。” 邱萍萍跳了起来:“褚凤依,别以为你是我大哥心心念念的依依就可以胡作非为!” 书玉听着,忽然笑了:“褚凤依,你说你自己是邱正倾找了多年的红颜?” 褚凤依一扬眉,却不答话。 书玉继续道:“你怎么可能会是依依呢?你很多年前就脱离了褚库尔家族,在一个山区支教。邱正倾当年在南京风翠楼遇到依依的时候,你正在千百里外的山区当一名老师,你如何能在风翠楼和邱正倾相见?”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让邱正倾认为你是依依的,但我肯定,你绝不是依依。” 那日游轮上,何婉汀给出的照片上的那个女人,确是褚凤依。 棉布衫,千层底,微挑的凤眸,眼底纹着一朵朱色牡丹,背后是山区教室的平房。 褚凤依的眼里有惊愕闪过:“你……” 书玉静静地看着褚凤依。心内暗叹,只怪缘分使然。 “把小栾交给警署,公正审判,否则我便把你的真实身份告诉邱正倾。”书玉冷冷道。 褚凤依盯着书玉。半晌,她眉间的跋扈之色尽褪,淡淡的疏离之色笼上了眉目。 书玉微微一愣,只见褚凤依朝她走近了几步,堪堪停在她的面前。 身后,小栾惊慌地“噫”了一声。书玉听到声音,一转眸,便见邱萍萍不知何时昏倒在地。 只这一愣神的功夫,褚凤依俯下了身子。 她的脸凑近了书玉。 淡淡的香味飘入了书玉的鼻腔,像松栀,又像青草。 “你想做什么?”书玉蹙眉。 褚凤依轻轻地笑了:“你这么聪明,能不能猜出来我想做什么?” 书玉淡然地望进褚凤依的眸子。 “呵,你要想告诉邱正倾便说去好了,反正我也不是褚凤依。”褚凤依勾了勾唇,“你看一看我是谁。” 说罢,她把手伸到了脸颊一侧,缓缓揭开了一层薄皮。 书玉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所有的淡然瞬间冷凝。 那张人.皮.面.具下的脸,她再熟悉不过。 那个女人,有着和她一模一样的容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4.Chapter17. 嘉穗格格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书玉初恢复意识, 视线有些模糊, 隐约感觉到自己身处在一间昏暗的小室。 窗子是关的,判断不出现在是什么时间。 意识回笼的瞬间, 她在心内长叹一口气。早该料到出现在北园的褚凤依绝不是真正的褚凤依。 游轮上,何婉汀道褚凤依因教区事务繁忙, 今年连归家也归不得,怎么可能在褚凤颜遇害的两日后就赶到了北园? 太过巧合,显得刻意。 她动了动,这才发现手和脚都被软布缚住。 有些意外的是, 她的嘴没有被贴上任何胶带。 褚凤依认定了她不会呼喊,还是笃定就算她再怎么喊叫也没有人能听见?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听身旁有人道:“醒了?” 书玉一转头,便见那个和自己极为相像的女人走到了她面前。 对着这个女人,就像对着一面镜子, 书玉不免觉得别扭:“你为什么要戴这么一个人.皮.面.具?” 女人笑了笑:“你觉得这是人.皮.面.具?” 书玉莫名, 只听女人又道:“如果我说,我就长这个样子, 你信不信?” 书玉蹙眉:“你到底是谁, 想干什么?” 女人蹲下了身子,托着腮看向书玉:“我就是我,我自然要干我想干的事。” 书玉一时有些无言。 女人歪着脑袋打量着书玉,半晌后道:“以前我一直好奇你是一个怎样的人, 现在终于见到了, 又觉得好像也无甚稀奇。你就是这个样子的, 也没比别人多个三头六臂。” 书玉越发不解,听这女人的意思,她竟与自己是旧识? 女人忽然道:“你知道为什么两个人会长得这么相像吗?” 她也不等书玉作答,自己继续道:“最简单的答案,自然是双生姐妹,像褚凤颜和褚凤依,像恒汐和恒宜。” 书玉却是一愣。这是她第二次听人提起,恒汐和恒宜是双生子。她对奶奶的了解,委实太少。 “你想说我们是双生子么?”书玉只觉得荒谬。 女人挑了挑眉:“如果是这样,那倒好办多了。” “除了双生子,还有一种方法能让人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女人缓缓道,“磨骨、锉皮、拉眉,听起来很吓人是不是?其实磨骨也没那么可怕,把皮掀开,尖头凿伸进下颌,照着模版来磨。” “年龄越小,越不疼。不过我是个例外,过了十五岁才磨骨。” 书玉越听越心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磨成她的模样? “为了活命呀。”女人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有你做我的影子,我才能活到现在。” 书玉震惊地盯着眼前的女人,大脑无论怎么运转也拼不出这诡秘的来龙去脉。 “你的命这么好,留着褚库尔家族的血,又有只手遮天的爷爷和外公在这乱世里护你平安,哦,现在又多了个北平辜尨。”女人啧啧地摇了摇头,“大清遗族不敢动你,乱世军阀也不能拿你怎么样,连那些个政客也要掂量掂量你的分量。你说,这么好用的影子,我为什么不用?” 书玉蓦地开了口:“你是清朝遗留下的末代皇族?” 女人一愣:“为什么这么说?” 书玉缓缓道:“就算是大清遗族,也犯不着放弃自己的脸。你不是褚库尔家族的人。” 女人饶有兴趣地看着书玉:“所以?” 书玉继续道:“你利用褚凤依和褚凤颜,甚至将小栾也算计在了里面,只为了拿到那盒绣花针。你对褚库尔家族的一些事了如指掌,可见你早年和这个家族是有联系的,但你却不能确定这绣花针的行踪,因此你该是很多年没有踏入褚库尔家族了。” 女人静静地看着书玉,眼里的笑意荡然无存。 书玉轻轻地笑了:“你是晚清的末代皇族,隐瞒身份寄养在褚库尔家族,你这么急着想要模仿我,除了想活命,大概还存着其他的欲念吧。” 想要借助她的身世和势利,只单单想要苟存于世?她不信。 女人冷了一张脸。半晌,她勾了勾唇:“那你猜猜,我现在想要做什么?不错,我想要那盒绣花针,但是你知道我拿那绣花针做什么吗?” 书玉抬眸,不说话。 女人伸出手来,解开书玉的衣扣,三两下将她的外套剥了下来。 “现在是下午三点,褚库尔家族的大当家今日该教你真正的万里成寸绣法了。”女人脱下自己的衣服,将书玉的外套穿在了身上,“我现在去学,应该还来得及。” 书玉冷笑:“褚库尔家族的独家绣法怎么可能轮到我这么一个外人去学?恒汐不会教给我,你要去也是枉然。” 女人理了理衣裙,道:“谁说我要学褚库尔家族秘传给历代大当家的绣法?我要学的是恒宜的绣法。” “祖传的绣花针我是找不着了,但是恒宜的绣法我还是能窥一窥的。当年恒宜大当家无须绣花针,就能绣出犹胜万里成寸的绣品。” 书玉心头一跳,面上却依然镇定:“你昨天当着众人的面也说了,恒汐大当家的绣功不如我奶奶,她自然是不会这项绣法的。” 女人顿了顿,继而笑得灿烂:“恒汐大当家当然不会这种绣法,但是恒宜会。我现下去见的是恒宜,不是恒汐。” 书玉的心跳越来越快,过去几日的线索在脑海中一点点拼凑。有一个答案隐隐梗在喉头,呼之欲出。 只听那女人又道:“当年死的是恒汐。恒汐悄悄替恒宜死了,恒宜为了恒汐接了褚库尔家族大当家的位子。否则你以为,内里溃败得不成样子的褚库尔家族能走到现在?” 女人笑得讥诮:“虽然知道当年这密事的人寥寥无几,但你爷爷该是知道的。他难道没有告诉你么?现在的恒汐大当家就是恒宜,你的奶奶。她要传授你她悟出来的绣法,现在我去替你学一学。” 女人扣完了最后一颗扣子,独留书玉满心震惊地蜷在原地。 走了几步后,女人又从门边退了回来,冲着书玉眨了眨眼:“你不是好奇我是谁吗?我叫嘉穗,十五岁前大家叫我嘉穗格格,十五岁后我叫褚库尔嘉穗。” “至于现在,我叫谭书玉。” ****** 大门开启了又阖上,隔绝了院子里的阳光。 书玉直愣愣地跌坐在地,脑中万千思绪涌过,邱萍萍怎么样了?无奈小栾不会说话也不识字,无法将午时发生的一切告知第三方。不知奶奶能不能认出嘉穗非书玉,若那嘉穗习得了绣法,不知要作何用…… 脑中沉淀下来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辜尨如果知道了,大概又要生气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5.Chapter18. 偷梁换柱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午后三点, 厢房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正在小案前假寐的恒宜听到响动, 睁开了眼:“书玉,你来了。”说罢微笑着指了指小案上的图样, “今天来绣这个花样,检验你这几日是否有下苦功。” 嘉穗顺从地坐在小案前, 拿起针线便绣了起来。 恒宜看着她针脚下渐成的花色,赞许道:“不错,进步很快。” 嘉穗听罢,眉眼弯弯:“老师教得好, 自然进步快。” 绣完一朵鸢尾,嘉穗状似无意道:“大当家,绣花针的下落还没有眉目么?” 恒宜不疑有他,答道:“族里几个长老还在寻找,若在归期前还找不到, 便作罢。” 嘉穗一愣, 继而乖巧地笑了:“褚库尔家族的祖传之宝,说不要就不要了?” 恒宜有些奇怪地看了嘉穗一眼:“先前我已说过了, 这绣花针不过是一件死物, 找不到也无妨。” 嘉穗笑了笑,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你和邱萍萍去看了小栾,她还好吗?”恒宜蓦地问道。 嘉穗眼观鼻鼻观心地来了一句:“褚凤依不过是想泄愤,怒气过了也就放了小栾。” 恒宜淡淡道:“凤依早年看不惯褚库尔家族长辈的做派, 主动放弃遴选当家的机会, 离了族一个人在外漂泊。她原本性子静, 没想到这么些年,脾性竟变化得这样大。” “凤颜的心思我略微参透了几分,她不过是不希望小栾所嫁非人,才在其间扮了个白脸,和邱正倾纠缠不清。谁知道竟把自己的命也交代了出去。” 恒宜叹了一口气:“要说凤颜盗针,我是不信的。同样,我也不信小栾能狠得下心要了凤颜的命。这其间,该是有一些蹊跷的。” “近来这园子里不大太平,书玉你自己也要小心。”末了,恒宜嘱咐道。 嘉穗笑了笑,道:“我会小心,不会让旁人钻了空子。”顿了顿,她状似漫不经心地问,“听说褚库尔家族早年曾给一位清朝大官人绣过一张地图,据说是一张地宫的走势图。那地宫盘踞了整座不阿山,但绣出来的地图只有一块巴掌大。真有这回事?” 恒宜微微一愣:“你从哪里听来的?” 嘉穗抱着恒宜的胳膊,笑意甜甜:“大当家,你来教我那个地宫走势的绣法,好不好?” 恒宜敛了眉,轻轻拂掉嘉穗的手,淡淡道:“那个功夫,我不会。” 嘉穗瞪圆了眼:“我奶奶会的,恒汐大当家你不会吗?”她转了转眸子,道,“要不,让我看看那绣着地宫的帕子,我自己参透参透,好不好?” 恒宜忽然笑了:“你这副模样倒让我想起了早年我姐姐抱养来的一个孩子。” 嘉穗心头一跳,面上依旧笑得乖巧:“大当家,就让我看一看吧。” “那帕子是给客人绣的,早就不在褚库尔家族了。就算你现在要我绣,没有图纸作参考,我有这个功夫也绣不出来。”恒宜道。 嘉穗还要说话,却听木门吱呀一声再度开启。 她背对着门,不知来人是谁,只从地上的影子判断出,那人身量极高。 来的是个男人。 嘉穗不禁心跳加速,只在心里默念,是谁都好,千万不要是北平辜尨。 虽然她模仿书玉多年,自认毫无破绽,但潜意识里仍对这书玉的枕边人有着莫名的恐惧。 当年在伦敦,所有人都认为她是谭书玉无疑,只有北平辜尨,一副斯斯文文的模样,却笑着拧断了她的手,温文尔雅地问:“你把她藏到了哪里?” 只那一个照面,她便如噩梦般记到了现在。 男人开了口:“大当家,谭公想和您叙叙旧。” 嘉穗蓦地就松了一口气。 来人是阎崶。 恒宜看也不看阎崶,答:“我和谭公不熟,没有什么好叙旧的。” 阎崶道:“谭公已在北园的小轩阁,若大当家什么时候想通了,就去看一看吧。” 恒宜没有说话。 阎崶也不多言,微微欠身,转身掩上门离去。 哪知阎崶一走,似是把恒宜的魂也勾走了,接下来的十来分钟,恒宜心不在焉起来。 嘉穗看在眼里,晓得今日再也问不出什么,只得告退。 她一边退出房门,一边吩咐院里的小厮:“告诉辜先生,今夜我陪着邱萍萍,就不回屋睡了。” 还没走出几步,却听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 “书玉。” 嘉穗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去看阎崶。 阎崶走到嘉穗身侧,道:“案子已了,你回南园去吧,谢公很想念你。” 嘉穗笑了笑:“绣花针还没有找到,我该留下来陪恒汐。” 阎崶蹙眉:“绣花针的事,不是你该掺和的。” 嘉穗挑了挑眉:“怎么,这么关心我的安危?” 阎崶眉头皱得更深:“别闹。” 嘉穗满目讥诮:“怕我被嘉穗算计?” 阎崶蓦地抬眸:“谁告诉你嘉穗的事情?贺子池?” 嘉穗也是一愣,随即笑道:“你不告诉我,我就猜不到了么?” 阎崶眼里有压抑的愠怒,他冲嘉穗道:“我言止于此,你好自为之。”随即转身要走。 嘉穗忽然开了口:“你喜欢嘉穗?” 阎崶脚步一顿。 嘉穗弯了眉眼,看向阎崶:“你处处维护嘉穗,连我也瞒着,所以你爱惨了嘉穗,对不对?” 阎崶眼中有丝松动:“你今天怎么了?” 嘉穗不依不饶:“她丢下你一走就是那么多年,你到底喜欢她什么?” 阎崶又走了回来,在她面前站定,眯着眼低头看她:“你一向避我如蛇蝎,从来不和我讨论感情的问题,怎么现在感兴趣了?” 嘉穗昂着头,不避不让地望进他的眼:“不要转移话题。” 阎崶忽而笑了:“我喜欢嘉穗,因为她是一个单纯的女孩子,不会那些弯弯绕绕,没有那么多小心思,也不会这么咄咄逼人。” 嘉穗面色一僵,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阎崶又道:“我认识的书玉,也不是你这副模样的。” 嘉穗心下震惊,正要开口辩驳,却听阎崶淡淡道:“时候不早了,辜先生也该等很久了,快回去吧。” 未等嘉穗有所反应,阎崶已走远。 阎崶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他认出她来了? 嘉穗摇摇头,不会,阎崶没那么容易认出来。当年认不出,如今也该是认不出的。 不过小心使得万年船,今日务必速战速决。 打定了主意,嘉穗决定待到晚饭后,再去一趟恒宜的厢房。 *** *** 逼仄的内室始终黑黝黝一片,书玉手腕发麻,奈何就是挣脱不了手上的桎梏。 小室内忽地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声。 她屏气凝神,只听耳边传来了微弱的人声。 “噫……噫……” 书玉很快反应过来:“小栾?小栾是你吗?” 她觉得手腕被握住。小小的手掌,带着一缕潮意。 确是小栾。 小小的脑袋枕在了书玉的掌心。 掌心瞬间濡湿一片。 书玉心底微酸。小栾,你想说些什么呢? 这个女孩子,天生哑嗓,又识不得字,她的心底里该压了多少话,想说却无从说出口? 书玉任小栾将脸埋入了她的掌心。 掌心的脸微微发颤,女孩的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书玉知道,她在哭。 就算哭,也哭得那么安静。 像一只走投无路的幼鹿,想哭喊,无奈没有声带。 忽然,小栾将脑袋抬了起来,她歪过头,用牙齿去咬绑着书玉的软布。 书玉眼眶发红:“别咬了,咬不开的。”她知道这是怎样一种韧劲的软布,就算小栾咬碎了一口银牙,也咬不开一个口子。 小栾不动了,继而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声。 书玉轻声问:“小栾,你在做什么?” 没有回答。 *** *** 嘉穗没能安稳地等到晚饭结束。她还未敲开恒宜的房门,便见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从院外缓缓迈着步子向她走来。 她的脊背瞬间浸透了冷汗。 怕什么,来什么。 迎面走来的,是着了一身便服的辜尨。 短短几步距离,嘉穗却在脑中转过了许多念头。 她晓得书玉与辜尨感情深厚,也知道书玉在外人面前冷静疏离,在辜尨面前则是一副小女儿模样。 她想着,如果辜尨过来揽她,她是不是该撒一撒娇。 或者如果辜尨要吻她,她该不该红一红脸。 直到辜尨走到了近前,嘉穗还没有拿定主意。 不得不承认,眼前的男人无论形貌还是气度都是极为出色的,很难不让女人心生绮念。 无论他要做什么,她是不亏的。 这样想着,她便平静了下来。 谁知,辜尨只含笑停在了她的一步开外。 “这么晚了,站在这里做什么?”他开口道,语气温和。 嘉穗答:“想来见一见恒汐大当家。” 他笑了:“见了一天了,还不够?我一个人在屋里呆了一天,你倒忍心。” 她不禁红了脸。 他忽地伸手抚向她的腰间。她有些害羞,却听他道:“系在腰间的帕子哪里去了?” 她一愣。什么帕子?她并没有留意书玉的腰间是否系着帕子。 辜尨似乎并不在意那帕子,只微微笑道:“今夜邱正倾在园子里排了一场戏去去晦气,一起去听一听如何?” 嘉穗笑得温婉:“再好不过。” 两人向着恒宜厢房相反的方向而去。 才走出几步,身后厢房的灯,悄无声息地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6.Chapter19. 戏里戏外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书玉不知小栾在做什么, 只听得衣料子和墙面摩擦的细碎声响。 估摸着时间, 两人困在这里已三个时辰有余。 她对着虚空喊了半天,果然没有人回应。 四面黑魆魆, 她手足被缚,动弹不得。 回忆了嘉穗最后发声的位置, 她努力侧倒身子,往那个方向挪去。 尽头是一方石壁,她力尽瘫倒在石壁脚下。 不对,这间内室一定有哪里藏着玄机, 嘉穗能打开,她也一定能打开。 困在内室这许久,她有些疲累。这段时间她滴水未进,早已饿过了头。 于是不再作无谓的挣扎,保存体力, 方为上策。 静下来, 她开始细细把脑海中的线索穿起来。 她不记得曾经见过嘉穗这么一号人物,但奇怪的是, 她竟对这个名字感到些许熟悉。 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呢? 嘉穗。褚库尔。褚库尔嘉穗。 褚库尔是一个姓氏, 这个姓氏似乎最近才频繁接触。但最早听到这个姓氏是什么时候呢? 她的脑海中一顿,瞬间浮现了一份海上游轮的乘客单。 为了帮阿吉布寻找洛神花,她和何婉汀、玫琳挨个比对过乘客单上的名字。 褚库尔便在名单之一。 每年六月,乘坐从南京往蓬霁园方向游轮的名单里, 有褚库尔。 她略一沉吟, 这个褚库尔应该不是那个远在教区的褚凤依。褚凤依今年六月留在了教区, 不可能乘船,那么名单上的褚库尔又是谁? 她自始至终没有在游轮上见到那位褚库尔。 突然,她想到了游轮上的一个插曲。韩菁姝曾信誓旦旦地指认她半夜入了穆雅博的房间,为此激起了韩擎的暴怒。 韩菁姝说打开门的刹那看到了她,而在当时当地,韩菁姝斜对面的房间只有四个。 那四个房间分别住着一对老迈的华侨夫妇,一个中年男背包客,一对带着孩子的年轻夫妇,以及,那个一直未露面的褚库尔。 她的心脏蓦地漏跳了半拍。 有没有可能,那个夜半入了男人房间的,是与她长得近乎一模一样的褚库尔……嘉穗? 褚库尔嘉穗其实一直与她在一起,一同登上了游轮,一同来到了蓬霁园。 嘉穗来蓬霁园是为了那盒绣花针,或者说,是为了那个能将万里河山纳入一方小小布帛的绣法。 只是,她那这绣法做什么?垄断刺绣行的生意?夺得褚库尔家的当家之位? 不对,嘉穗的目的绝不止这么简单。 夺得万里成寸,到底只是嘉穗的私事,还是这个女人背后还有一股势力? 书玉凝眸思索了半晌,无果。 私事?她顿了顿,忽然想到了阎崶。阎崶说,这一次他接的单子与咸丰书局无关,只是他的私事。 阎王的私事,仅是盗一盒他这辈子也不会用到的绣花针。 这样的单子,却要劳驾阎崶亲自动手。 嘱托这个单子的人,与阎崶的关系该是不一般的。 有这么一个人,托给阎崶的单子,被一向寡情凉薄的阎王兜在了心尖。甚至有关这个人的一切在阎王心中成了隐秘。 隐秘到,连咸丰书局的成员也不得窥见。 这个人会是谁? 书玉在脑海中过了一遍阎家的宗族成员。不对,没有合适的人选。 蓦地,她的脑海中闪过了一个念头—— 这个人,应该是个女人。 电光石火间,她想起来在哪里听过嘉穗这个名字了。 那一夜,在夜猫临死前设下的子虚幻境里,阎崶被攫取意识时,口中喃喃着一个名字。 嘉穗。 阎崶无意识中喊出了嘉穗的名字。 子虚幻境困住人的是执念。 嘉穗是阎崶的执念。 书玉很快有了答案。那个单子一定是褚库尔嘉穗托给阎崶的。 为了得到万里成寸,嘉穗布下了一个双环局。 第一环,她委托阎崶盗绣花针。阎王接单,从未有失手的前例。 即便如此,她还是谨慎地设了第二环——她知晓邱正倾有盗绣花针的意图,于是静观其变,预备待邱正倾夺得绣花针后再假冒褚凤依,从邱正倾处取得绣花针。只是没有料到,小栾为邱正倾盗针时牵扯出了一条人命,而最终拿到手的依然是赝品。 两环相扣,一环失了还有另一环。 这嘉穗的心思,着实不简单。 有一点,书玉想不明白。为何小栾这样死心塌地护着邱正倾?小栾对邱正倾的感情来得莫名,连邱萍萍和恒宜也说不清,单纯如一张白纸的小栾怎么就因那绣房里的偶然一瞥,喜欢上了游戏花丛的纨绔邱正倾? 恒宜曾于叹息中隐隐提到,这场婚事是小栾坚持的,宁可被逐出族,非邱正倾不嫁。 邱萍萍也道,不知小栾背地里为邱正倾掉了多少眼泪。 邱正倾看也不看小栾一眼,小栾则甘愿为邱正倾背负上了一条人命。 这样的感情,书玉不明白。 她于男女感情一事一向懵懂,直到遇到了辜尨才有了开窍的痕迹。 若不是当年辜尨穷追不舍,她大概会遵从谭公和谢公的意思,嫁给一个门当户对但自己不爱的人。 辜尨教会了她怎么爱上一个人,她却没能参透邱正倾到底哪里得了小栾的青睐。 大概邱正倾自己也不明白。 *** *** 月夜,小院。 院中央搭个戏台子,台上生旦净丑正咿咿呀呀唱着《狸猫换太子》。 嘉穗坐在台下,却有些心不在焉。 辜尨说,这是邱正倾为了去晦气才邀戏班子唱的戏,为何邱正倾本人没有来? 偌大的院子,只坐了她和辜尨,连褚库尔家族的人也一个没来。 戏过三旬,阎崶神色匆匆地走进院子,坐在了后方一张空椅上。 辜尨一言不发地专心看戏,嘉穗越发如坐针毡。 她心里惦记着恒宜和万里成寸,台上的小生只让她觉得聒噪。 突然,台上的武生一个腾翻,手握一支□□,就这么一拧身往台下窜去。 系着红缨的枪头直直指向嘉穗。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嘉穗下意识翻身躲避,一有动作却僵硬地顿在原处。 书玉不懂功夫,她若避开这一击才叫人生疑。于是僵了脊背,定在了座椅之上。 她是不怕的。坐在身畔的辜尨,身手是一等一的好,这一变故自然会被他挡下。 嘉穗估摸得不错,确有人挡下了这一击。 但不是辜尨,而是阎崶。 阎崶冷着一张脸,截住了枪头,很快转头去看辜尨,眼里冰霜刺骨。 辜尨却一派自如,老神在在地抬眸看来,似是在等阎崶开口。 打破沉默的是化了戏妆的武生:“误会误会,本想给看客一个惊喜,没想到彩头没讨到,倒吓坏了小姐。” 阎崶冷冷道:“有这样的彩头,你们戏班往后也别做生意了。”说罢指尖施力,枪杆倾刻间断成了两截。 武生也不恼,抱拳道:“看官息怒,要不作为赔罪,我们额外再添一首筝曲如何?”说罢也不等回答,兀自道,“来一首《高山流水》怎么样?” 阎崶额冒青筋:“你是什么人,轮到你在这里自作主张?!” 武生笑得一团和气:“鄙人姓江,单名一个南,正是这戏班的班主,自作主张不敢当,只是想问一问这位小姐的意思。” 嘉穗愣了愣,索性借此机会离开,于是怒而起身:“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不看戏了,我要回去!” 还没站稳,手却被人握住。辜尨含笑看向她:“戏还没到精彩处,怎么就要回去了?” 嘉穗暗地里倒吸了一口气。 辜尨手上蕴了七分力,再多一分,她的骨头就要碎了。 他断然是不会这么对书玉的。 只听辜尨缓缓道:“当年就是因为你从中作梗,我险些娶不到媳妇,现在你还敢大摇大摆出现在我面前,是觉得我对着这张脸会怜香惜玉?” 嘉穗咬牙,把痛呼咽下了喉咙。她的手,要废了。 阎崶蹙眉,欲阻住辜尨,却被江南制衡,左右不得动弹。 “辜尨,你冷静,要是伤了她,我们就不知道书玉在哪里了!”阎崶喊道。 嘉穗勾了勾唇,挑了眉去看辜尨。 “阎崶,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么?”辜尨忽而笑了,“我的姑娘,我自己守。” 阎崶一愣。 “我已差人把书玉带回来了,至于你这位嘉穗,”辜尨笑了笑,“我早说过了,若她不够安分,迟早要折在我手里。” “还有一事忘了说,你们要的绣花针我找到了,但很显然,我不会给你们。至于承了一身绝顶绣法的恒汐大当家,你们若想见,便去找谭公吧。” *** *** 书玉又饿又渴,头昏眼花,却依旧挪动着五花大绑的身子在墙面上敲敲打打。 小室里越发死寂,小栾已完全没有了声音。 也不知那嘉穗得逞了没有。 辜尨呢?辜尨该会来找她的吧。 他怎么还不来…… 正想着,突然一块墙面有了动静。 墙体脱落了一层灰,露出一扇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7.Chapter20. 秋风又起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门开的刹那, 白光从门的缝隙洒了进来。 书玉有一瞬间的恍惚。 天亮了。 她困在这小室里整整一夜。 有人背光立在门前。 书玉眯了眯眼, 才辨认出那是一个女人。 黑衣宽袍,挽着一头长发, 脸上还有没卸尽的戏妆。女人往前迈了一步,步伐有些僵硬。 “能走吗?”女人走了过来, 三两下割断了缚住书玉的软布,“绑的时间太长以致血液不流畅,如果走不动,不要逞强。” 书玉看向这个有着一只铁腿的女人, 由衷道:“谢谢。”说罢借着女人的肩膀,挣扎着站了起来。 下一秒书玉忽然道:“这里还困着一个人,情况不太好……” 女人稳着书玉,答:“我先带你出去。至于你的朋友,没有急的必要。” 书玉微微一愣, 小栾身上还有伤, 情况比她要紧急得多,怎么就不急呢? 饥饿让她有些微的脑眩, 也想不了那么多, 只点点头,顺从地配合着女人从暗门处离了内室。 她想着,她的动作快一些,小栾也能早一些获救。 走出小室, 书玉便见天边已吐鱼肚白。 她恍然发现, 这一处地方仍然是褚凤颜身死的院子, 只是厢房的位置有了变化。 没想到蓬霁园北园的一个不起眼的院子里,竟设了地下暗室。 书玉呼出一口气,冲身边的女人笑了笑:“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那女人静默了半晌,答:“夜十三,我叫夜十三。” 书玉被夜十三半拖半抱着离开院子,才走了几步便跌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这下,书玉彻底放松了下来。 薄薄的晨光中,辜尨的脸色有些发白,眉目却是柔和的,声音也软得不可思议。 “有没有伤到哪里?觉得哪里不舒服吗?”他轻轻地问,好似她是易碎的瓷娃娃。 她脑中放空了几秒,好半天才吐出一个音节:“饿……” 他像是松了一口气,笑道:“好,我叫人准备。” 热汤,暖粥,几碟清淡小菜。 书玉裹在软软的毯子里,沐浴过后的长发带着氤氲的水汽。她啜着小粥,这才觉得活了过来。 脑子重新转了起来,头一件事就是把有关嘉穗和绣花针的事告诉辜尨。 她蹙眉:“不知嘉穗要那绣花针做什么,不知恒汐……我奶奶怎么样了。” 他坐在她身后,拿着浴巾搓揉她半湿的长发:“不用担心,你爷爷早就差人护在了恒宜身边,现在,她该是和你爷爷在一起。” 她愣了愣,瞪眼:“原来老头子派了贴身护卫来北园,就是为了护着奶奶?!”和她这亲孙女半点关系也没有。老头子就这么肯定,她怎么蹦跶也不会出事? 他咳了咳,一眼看穿她的所思所想:“你有我就好了,干嘛还麻烦你爷爷。” 她嘎嘣咬断了一根脆萝卜,这话倒不错,辜尨比老头子靠谱多了。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你见到了嘉穗?” 他点点头。 她严肃地转头,和他面对面:“有什么感想?” 他不明所以,见到嘉穗能有什么感想? “你和她在一起做了什么?”她的语气有些酸溜溜,“你过了多久才认出来她不是我?” 他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意思。 “她差人告诉我,你今晚要宿在邱萍萍那里。”他慢条斯理道,“我一听便知是在撒谎。” 她愣了愣:“这怎么看出是撒谎?”来北园之初她也差人去南园告诉过他,晚上宿在小栾处。哪里有问题? 他瞥她一眼:“邱萍萍不敢留你过夜。” 她又是一愣,她做什么了以致于那个大大咧咧的女公子不敢留她过夜? 他继续道:“前些时候,我委婉地告诉过邱萍萍,不许把你留下来,否则……” 她紧张地望着他,他却挑了挑眉,不说话了。 她哭笑不得:“你跟几个人这么警告过啊?我要被他们笑死了!”他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她晚上偶尔在外留宿一下他都不开心。 他摸了摸下巴,答:“也和恒宜说过。” 她哼唧一声,无力地捂住脸,再也喝不下粥了。难怪,难怪奶奶明明很想和她亲近,却一次也不曾留过她,连留她吃个饭也没有。 “我当时以为,你又好奇心作祟不知要鼓捣什么,于是我亲自走了一趟。”他不理她窘迫,缓缓道,“这一走才发现不对劲。” 她忘了小情绪,目不转睛看向他。 他忽而笑了笑:“那天下午,我看见你绣东西了。绣功有没有变化我不知道,但你绣那帕子的姿势变了。” 姿势?她绣东西还有什么固定的姿势不成? 他看了她一眼,缓缓道:“你绣东西的时候,姿势不见得多好看,小动作挺多。遇到复杂的地方不懂怎么下针时,就喜欢咬嘴唇。”他点了点她的唇,又道,“还喜欢挠头。” 她震惊,她自己怎么不知道?咬嘴唇也就算了,还挠头? 他忍不住笑了。 她瞪他:“你诓我的吧,我在绣东西的时候你明明都在看书!”哪里有那功夫看她又咬唇又挠头? 他淡淡道:“谁规定看书的时候不能走神?” 她答不上来了。 他拿着浴巾用力揉了揉她的头发,看她毫无所觉自己的头发已经成了一团乱草,于是忍不住又笑。 只要她在身边,他总要分神。 这些年,多亏她,他练就了一心多用的好功夫。 他一边仔细地捋顺她的长发,一边道:“嘉穗绣东西,就像机器,每一个动作都像标准模版。看她穿针引线,我心累。” “不过那天下午,我只觉得心慌。”嘉穗大摇大摆地坐在恒宜厢房外的院子里,那么他的姑娘又在哪里? 于是调动了蓬霁园所有的暗人,还托了一个他不愿去求的人。 她凑上去,拿额角轻轻碰了碰他的额,笑道:“你也有慌的时候啊。” 他看着她,不说话。 她又问:“你早就知道恒汐是我奶奶,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摇摇头:“原先是不知道的,只觉得自从恒汐来了,谭公的举动有些古怪。直到褚凤颜死后,谭公居然把最贴心的护卫送到了这里,我才觉得必有蹊跷,于是着人查了查。” “查到了什么?”她下意识坐直了。 “当年,你奶奶一意孤行嫁给你爷爷,她离族时把褚库尔家族的祖传绣花针带走了。按族规,你奶奶是要被处死的。褚库尔家族大怒,但由于忌惮你爷爷的势力,他们不敢有所动作。” “褚库尔家族设计让恒汐把你奶奶骗了出来。恒汐大当家不知内情,直到发现你奶奶被软禁才知道大事不好。入了褚库尔家族的势力,就是你爷爷也没有把握抢人。你奶奶要被活埋的那天晚上,恒汐打点了一切,替你奶奶入了活人坟。” 她倒吸了一口气,只听他又道:“恒汐的死让你奶奶愧疚万分,她把恒汐的死归咎于自己,于是顶了恒汐的身份在褚库尔家族生活。从那时候开始,她不敢面对你爷爷。那个时候,你爸爸年纪也不大。” 他想了想,道:“你奶奶大概想替恒汐大当家守住褚库尔家族。” 她有些恍惚:“我奶奶自己的绣功比用上那绣花针都要厉害,她没有理由把绣花针带走啊。” 他淡淡道:“这就要去问你奶奶了。” “那绣花针呢?”她问,“其实绣花针根本就不在褚库尔家族吧?前几天的绣花针失窃也是褚库尔家族自导自演的闹剧?” 他顿了顿,答:“你奶奶重新回到褚库尔家族,应该把那盒绣花针带回去了。前些日子,绣花针失窃也确有其事。” “因为,”他缓缓道,“那盒绣花针现在在我手里。” 她惊讶极了:“你什么时候拿到的?” 他不以为然:“绣花针失窃以前。” 诶?她更糊涂了。 他笑了:“阎崶手下的人办事不力,把绣花针巴巴地送到了我手里,我也没办法啊。” 她还要再问,就听到一阵猛烈的敲门声。 他把她按在小塌上,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邱萍萍。 “辜先生,你本事大,能不能救救我大哥!”邱萍萍糊了一脸眼泪,语无伦次,“我晓得他做了一些不入流的事,但如果你能救得了他,要什么我都答应!不,不止我,邱家,你要什么邱家也会给!” 书玉还是披着外套出来了,好奇地问:“怎么了?” 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发生了两件事。 小栾死了。 邱正倾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8.Chapter21. 泣血壁画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小栾死在了囚着书玉的暗室。 或者说, 她没能活着出来。 第一个踏进那间暗室的仆从吓得魂飞魄散, 倒不是屋里蜷着一个死人,而是墙上多了一幅画。 画上有两个人, 一男一女。男的躺在女的怀里,女的看样子在刺绣。画的背景是一间精致的闺房, 却又不像正经姑娘家的屋子——那屋子布置得过于艳俗。 奇怪的是,画上的男人没有眼睛,女人没有嘴。 画作者有着深厚的绘画功底,但进门的仆从却被这栩栩如生的壁画吓破了胆。 因为整幅画只有一种颜色, 红得发黑的颜色。 这是一幅用血涂鸦的壁画,每一处线条还残留着血顺着墙面往下淌的痕迹。 小栾死于失血过多,她用自己的血画了一幅谁也看不懂的画。 书玉蓦地想到夜十三说的话。她说,你的朋友没有急的必要。 不急,因为当时小栾已经断了气。 北园再度死人的事情惊动了邱正倾。 哪知, 邱正倾匆匆赶到暗室, 却对着墙上的画发起狂来。 谁也没见过邱家大公子这副模样,又哭又笑, 嘴里不知咿咿呀呀说些什么。 丫鬟赶紧找来了邱萍萍。 邱萍萍到的时候, 邱正倾已经认不得人了,嘴里不断地念叨着:“依依……依依……” 人人都道那画邪门,邱正倾就是中了那邪画的咒才变成这幅样子,于是当书玉赶到暗室, 画已经被销毁了, 只留下了大团红色的晕迹, 怎么也擦不掉。 该有多浓重的血,才会这样固执地留在墙面之上? 书玉听到有老仆埋怨:“作孽啊,活着的时候杀了自己的姐妹,死了还要留下这邪门的东西害我们少爷。” 有人接腔:“早觉得不该娶那位作少奶奶,长得就邪气,还是个哑巴!她那一族人也怪里怪气。真是晦气。” 书玉蓦地就有些难过。 小栾并不善于算计。杀人现场处理得一塌糊涂,手背上的箭伤也不晓得早做掩饰,更冒冒失失地把沾染了褚凤颜血迹的帕子给了别人。 她一直颠覆着旁人对她的看法。褚库尔家族的人以为她最是安分,谁知她一个决意就要离族嫁给邱正倾;北园诸人觉得她良善柔弱,偏偏她又亲手杀死了同族姐妹。 众人以为,她若好好配合,兴许司法官署一个恻隐之心便不会判她死刑,哪知她却以这样决绝的方式自己了结了性命。 她不会说话,也不识字,连为自己辩护都没有办法。无人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于是天花乱坠地把她描绘成一个妖孽。 活着的时候遭人白眼,死了也摆脱不了污言秽语。 书玉打定了主意,她要去见一见邱正倾。 直觉告诉她,一切的症结,就在邱正倾。 邱正倾果然如传言所说,神志不清。 书玉和邱家的私人医生交流了几句才知道,没有下人们传的那么邪乎。 邱正倾先前因拿了绣花针赝品而中毒。神经性毒素还没排干净,他就遭了这么一场大惊吓。 这一刺激,毒素反扑,他整个懵了神志。 医生道,若是邱公子意志坚强,应该可以恢复的。 但邱正倾日日沉溺在自己幻想的世界里,不可自拔。 书玉坐在邱正倾身旁,听他无意识地念叨。 “我有过很多很多很多女人,我自己都数不过来。”邱正倾一边嗤笑,一边自言自语,“但是,她们没有一个人像她一样。她们看上我的钱和权,但依依不是。” 他忽而神秘地凑近书玉:“你知道吗,依依肯为我去死的。” “我在最狼狈的时候认识了依依,她不知道我是谁,但依然留在我身边。我们困在风翠楼整整一个月。要不是当时我的眼睛瞎了,我怎么可能认不出她?怎么可能认不出?!” 书玉温和地哄道:“是的,你肯定会认出她来。你那么喜欢她,没有道理认错人。”说到最后一句,她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表情。 只见邱正倾一愣,继而茫然了起来:“我把依依认错了吗?” 忽然,他紧紧握住了书玉的胳膊,压低了嗓子道:“我要也不想认错的,谁知道依依根本不是风翠楼的姑娘,谁知道她不会说话?难怪……难怪整整一个月,她只安静地陪着我,一句话也不说。” “我该早一些觉察到的,除了我的依依,谁会心甘情愿主动为我盗绣花针?还杀了褚凤颜?她怎么那么傻……” 书玉静静地看向邱正倾,心里隐约猜测的答案落到了实处。 血画上,没有眼睛的男人和没有嘴的女人。 女人死了,男人疯了。 忽然,邱正倾敛了神经兮兮的表情。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其实,依依还是和我说过话的。” 书玉一愣。小栾哑嗓,如何能和邱正倾说话? 只听邱正倾继续道:“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她不说话。我又问她,等咱们脱了困,你嫁给我好不好,我邱正倾一定会对你好。我说,如果你答应了,就告诉我你的名字,好不好?” 风翠楼下等厢洒着薄暮的微光,浑身血污的男人躺在榻上问身边的女人,你愿不愿意嫁给我?愿意,就告诉我你的名字。 游戏花丛多年的男人第一次感到了局促,他也不知道,她的答案会是什么。 女人微微一愣,绯红了双颊。她有些紧张,下意识便开口:“噫!噫!” 男人一怔,继而笑了:“原来你叫依依。” “你告诉了我你的名字,那就是答应我的求婚了,不许后悔!”他很久没有这样开怀畅笑。 “噫!噫!” “别急别急,知道你的心意了,我一定把你的名字记在心里。你也要守承诺,日后一定要嫁给我。” “噫!噫!” “哟,你这是说上瘾了?” …… 彼时,他不晓得她是个哑女,也不知道她的名字和“依”半点关系也没有。 她却暗暗记在了心里,日后,她是要嫁给他的。 流年偷换了时光。她于绣坊中一眼将他认出,再也移不开目光。他回眸看她一眼,只道又是一个被他迷住的闺阁小姐。 邱正倾团坐在椅子上,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笑得像个孩子。 他喃喃自语,书玉一句也听不懂,只得告辞。 在院子门口处碰到了等得焦灼的邱萍萍。 “我大哥怎么样?”她急切地问道。 书玉答:“小栾就是你大哥找了多年的依依。” 邱萍萍愣住了,好半天才道:“所以她留下那幅血画,就是想让我大哥愧疚难过?” 书玉有些疲惫:“我不知道。” 辜尨在屋子里等着书玉回来,一抬眸便见她神色怏怏地踏进屋来。 “怎么,出去一趟眉心多了个疙瘩?”他笑她,伸手展了展她的眉。 她搂了他的脖子,倚在他怀里,静静地不说话。 他感觉到了她的依赖,笑了笑,也不说话,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背。 她蓦地想,小栾留下那幅画真的是想让邱正倾愧疚么? 那个从小就失了嗓子的小姑娘,也许只是在生命的最后关头拼命地想要告诉自己喜欢的人—— 我是依依,我遵守承诺来嫁给你了。 你看我一眼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9.Chapter22. 风烛残年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蓬霁园南园的下午, 安详极了。 老院子里的香樟辟出了一片阴凉地。阳光透过枝桠, 洒落在树下的躺椅上,给卧于椅上的人镀上了静谧之色。 书玉轻手轻脚地走到了躺椅边。对着闭目小憩的老人, 她竟有些情怯。 “书玉?”恒宜睁开了眼,温和了眉目, “你来了啊。” 书玉蹲在恒宜膝边,弯了弯眉眼:“奶奶好厉害,每一次都晓得我来了,想吓一吓你都成功不了。” 恒宜笑了, 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我认得你的步子。你的步子像你爸爸,压得很稳,又有些像你爷爷,走几步总要下意识跃一跃。” 这番话说得书玉不好意思了,咕哝道:“像我爸爸是不错的, 但哪里像那老头子?” 恒宜笑而不答, 眼里温柔之色更浓。 书玉也不说话,偎着恒宜, 心头有些发热。 她自小双亲早亡, 最亲的人唯谭谢二公,但无论谭公还是谢公,很多时候都忙得没办法顾得上她。她偷偷地想,要是妈妈还在, 或者奶奶还在, 那该多好。 没想到, 夙愿成真。 书玉抽了抽鼻子,咧开一个笑来,道:“北园的事应该是尘埃落定了。褚库尔家族没有找到绣花针,于是预备明日打道回府。邱正倾依然疯疯癫癫,昨儿抱着小栾的骨灰不撒手。慈萍前辈发了好大一通火,说是不能让褚库尔家族成员的尸骨流落在外。” 恒宜眉目平静地听书玉说话,仿佛这些事与她一点也不相干。 “那个扮作你,又把你囚在暗室的人呢?”恒宜忽然问。 书玉一愣:“嘉穗?她跑了。” 辜尨囚了嘉穗,可谁知第二天一早,囚室里空无一人。辜尨勃然大怒,一掌震碎了半边楠木椅。 囚室四面密封,只有从外头才能打开。显然有人盗了钥匙,私放了嘉穗。 这个人是谁,书玉心里已有了答案。 恒宜道:“这个嘉穗,我是知道一些的。她小的时候,我还抱过她。” 书玉惊讶地抬眸,只听恒宜继续道:“你刚出生不久,就有人偷偷往我这里送了一个孩子。我以为有人把你偷来了,还差人去谭府打听了消息,得知你妥妥当当地呆在你母亲身边。后来我在那孩子的衣服里找到了她的姓氏。当时我着实吓了一跳,但想着毕竟是褚库尔家效忠了百年的家族留下的子嗣,还是收留吧。而且,”她顿了顿,道,“那些年我过得很痛苦,想着如果能把她当作你养在身边,我的日子应该会好过一些。” “早些年,那个孩子还是挺可人的。我把她带在身边,只是每年的固定时候,她会被她的同族接走,两个月后又被送回。等她长到十四岁的时候,我发现了不对劲——她和你长得越来越像。” 恒宜看了书玉一眼:“我对一些八旗秘辛是有耳闻的,当时就隐约猜测,他们大概是给这孩子磨了骨。” 书玉眉心一凝。 恒宜又道:“磨骨便罢了,为什么要照着我孙女的模样?我想不明白,只觉得要尽快把她送走。就在要把她送走的前一天,她问我讨一样东西。” 书玉好奇地抬眸。 “她向我讨的是我多年前绣的一幅万里成寸。”恒宜说,“我所绣的诸多绣品当中,这一幅算是特别的。当时我在褚库尔家族的南京别院,族里派了单子给我,次日我便被蒙了眼,颠簸了半月有余,其间换了船只马车诸般种种,才到达了一个地方。”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座巨大的石头宫殿。我在那宫殿里待了整整两个月,把石宫的每一个通道绣成了一幅万里成寸。那个单子,让褚库尔家族得了一笔巨额财富。那笔钱足够全族绵延生息百年。” 恒宜眼里有困惑:“只是我不明白,嘉穗那么个孩子,怎么就向我讨那条绢帕?而且,她对绢帕某些细节的了解也让我觉得不妥。” “我没答应,第二天就把她送走了。就在她扮作你的那日,她又向我问起了那幅万里成寸的事。” 恒宜忽然握住了书玉的手:“我不知道那些人打些什么主意,但我不想你有任何三长两短。”顿了顿,她又道,“我这辈子亏欠了很多人,现在想要弥补也来不及了。我只想在最后这一段时间,把我会的,统统教给你。也许太仓促,也不知你能学多少,但总归我不想把这一身功夫带进坟墓。” 书玉听到这里,眉心一蹙,眼里的震惊越来越浓。她咬唇看向恒宜,等她给一个答案。 恒宜笑了,眉目里皆是疲惫。 “你猜的不错,我的日子不多了,否则褚库尔家族也不会这么急着选下一任当家。”她说,“能和你共同度过一段日子,我已经很知足了。” 她握住书玉的手,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不回褚库尔家族了,我这一辈子都毁在了那里。我希望,我的尸骨不要被褚库尔家族带走,我想把它留在这里。” “亏欠你爷爷的,我只好下辈子还了。” 书玉把脸埋进了恒宜微凉的掌心,侧过脸,一眼便瞧见躲在窗子后装作毫不在意但频频往这边看的爷爷。 蓦地就有些心酸。 “书玉,奶奶本来要嘱咐你好多话,但说是说不完了。只一点,一定要和你说。”恒宜道,“你性子有些像年轻时候的我,太硬。硬不是坏事,但过了度就会伤人。辜尨是个好孩子,他在意你、疼你,我都看在眼里。你要好好珍惜。” 书玉点点头:“我记下了。” “还有,不要像我。” 该经历了多少无奈,才能云淡风轻地嘱咐这最后一句? 和恒宜待了整整一个下午,书玉才回到了自己的小楼。 辜尨有些倦了,和衣躺在了沙发上,面上盖着一本翻开的书。 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给他盖上毯子。 他觉察到了动静,睡眼惺忪地睁眼看她:“回来了啊。” 她坐在他身边:“奶奶身体不好,病了好久了。她说,她晓得那绣花针最后落在了你手里。她还说,这针给了褚库尔家族只会坏事,倒不如留给我。”一边说着,一边拉开梳妆台的抽屉。抽屉里赫然是一个褚红色的方形绣盒,盒上纹着一朵金盏花。 每一个褚库尔家族的女儿出生时会在眼角纹上一朵花,永生不褪。恒宜嫁了谭复,花色方才自动消退。可谁又能想到,有一天,她又必须亲自用朱笔在自己的眼角画上双生妹妹的金盏花? 待到风烛残年,她终于再也不用描画本就不属于她的花色。 辜尨笑了:“留给你倒也不错,督促你好好学女红。” 书玉也笑了:“你早就算计好了对不对?” 辜尨答:“是你奶奶用心良苦。” 她像树袋熊一样抱住他,只觉得满足:“你说,要是阎崶知道,他一心要为嘉穗盗的绣花针,一早便被贺子池砸到了你的脑门,贺二还有活路么?” 他笑了:“不要小看贺子池。人是傻了点,但该看明白的,一样不落。” *** *** “褚库尔家族马上就要走了,你还要不要那绣花针?”贺子池毫无形象地趴在圆桌上,抽头丧气地看向阎崶。 阎崶手里转着一杯小盏,姿态清隽风流。 只是,他转了足足有半个时辰。 贺子池叫苦连天:“组长,你到底要怎样啊?还在这耗着吗?” 阎崶忽然道:“现在你满意了吧?” 贺子池一愣:“哈?” “那盒绣花针在辜尨手里,拿不到了。”阎崶停下了旋转杯盏,“辜尨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这样帮偏他?” 贺子池讪笑:“你说什么吶,我一直都站在你这边。” 阎崶目光如炬:“别告诉我你把绣花针往辜尨脑袋上砸的时候,以为那是个赝品。” 贺子池挠头:“当时不正忙着气邱萍萍吗,哪里想得了那么多……” “而且……”贺子池眼观鼻鼻观心道,“没盗得绣花针也不见得是坏事,起码这一次,你没被嘉穗耍得太惨……” 话音还未落,只见阎崶的脸色更难看了。 贺子池愣了愣:“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的乌鸦嘴戳中了什么,能别打脸吗?” 停顿了几秒,他小心翼翼道:“嘉穗……又不告而别了?” 阎崶一言不发,手里的杯盏转不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0.Chapter23. 番外·姻缘错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初春, 雪融草长。 褚库尔家族的南京别苑依旧是一副荒凉的模样。 恒汐大当家久病缠绵, 族医下了最后结论——恒汐只剩下两年时间了。 族中各分支蠢蠢欲动,不露声色地把有资质的小辈送到了恒汐身边。 小栾知道, 凭自己的资质是没有可能到大当家身边的。她的绣功不错,但她天生是个哑巴, 父母双亡,实在没有资本去争大当家的位子。 但她还是和一群年轻的小辈一同被送到了大当家的院子。 她来这里,不是为了成为大当家,而是辅助她的表亲褚凤颜成为下一任当家。 褚凤颜父亲这一系在褚库尔家族中威望甚高, 母亲是八位长老之首的关门弟子。 小栾觉得褚凤颜出身好,绣功好,性格好,模样也好——下一任大当家板上钉钉就是她了。 只是不知为何多此一举拉着她来作陪衬。 但很快,她便明白为何每一位候选的小辈身边都要有一位同辈人作陪。 这位同辈的作用在于防止候选人行差踏错。必要时, 还要替候选人去做航脏的勾当。 没有人比小栾更合适。 她出身微下, 没有势力来支持她成为下任当家。 她不会说话,不识字, 就算被族内其他支系的人抓住, 严刑拷打也问不出半点信息。 她有一手好绣功,若主子对刺绣毫无天分,她可代而绣之。 一个听话的,没有觊觎之心的棋子。 小栾以为, 她会待在褚凤颜身边, 直到褚凤颜成为下一任大当家。这样她也会得到一些报酬, 然后嫁给族中同样出身平凡的小伙子,生几个小孩子,安安稳稳过一生。 只是她没有料到,她会来到风翠楼。 褚凤颜从小便得族中长辈青睐,难免有些骄纵。她好奇为何男人都对那风翠楼的姑娘心驰神往,难道是那些姑娘的衣着首饰更为精致? 于是就要一探究竟,还打着钻研绣法的旗号作幌子。 这就苦了小栾。 这事不好告诉长辈,小栾只得孤身走一遭,把褚凤颜劝回来。 小栾第一次见邱正倾时,邱正倾的眼并没有瞎。 彼时她隐在二楼看台的角落里,看楼下大厅内褚凤颜和邱正倾打情骂俏。 他眼未盲的时候,看不见她。 小栾想径直到大厅里拉着褚凤颜就走,但她晓得,以褚凤颜的脾气,若她当众拉人,最终两个人都不得安生。 正焦灼着不知怎么办才好,就听耳边一阵轻笑。 她转头,便见一个戴着黑网面纱的女人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边。 纵然眼前的女人被遮住了容貌,小栾还是晓得,这个着旗袍纹样洋装的女人一定生得很美。 她愣愣地盯着女人看,只听那女人问:“那位小姐是你的相识?” 她下意识点了点头。 女人笑了,指了指二楼东面尽头的房间:“那是那位小姐订的房间,你可以到那里等她。” 小栾不疑有他,低着头往那房间的方向跑去。沿途,帷幕里女人伺候男人的声音,男人伺候男人的声音听得她心惊肉跳。直到跑入房间关上门,她脸上的热度才退掉了几分。 她安静地在房间里等褚凤颜。 谁料,她没能等来褚凤颜,却等来了邱正倾。 满身血污,被毒瞎了眼的邱正倾。 邱正倾只当她是这里的女伎,命她打来一盆水。 她整个脑子都是懵的。一个时辰前衣冠楚楚的俊俏公子,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她慌里慌张地从隔间打来了水,脑中混混沌沌,褚凤颜在哪里?她有没有事? 水端来了,一抬头便见他在脱衣服,她吓得咣当一声把水盆扔到了地上。 他一愣,继而咬牙笑道:“风翠楼的姑娘,没见过男人?” 她羞愤得满脸通红,转头就去拧门把要离开这间屋子。奈何门被反锁了,她转头瞪他。明知他的眼睛看不见了,她还是用眼风狠狠地剜他。 他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视线,漫不经心道:“要想活命,就乖乖呆在这里。你一出这个门,外头的人一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登时面如土色。 两人就这么靠着存储在暗板下的水和食物在这间内室里安顿下来。 他脱去衬衣后她才晓得,他身上受了重伤。有几处刀痕深可见骨。 又一个黎明来临时,他发起了高烧。高烧吞噬了他的神智,他的伤口也开始化脓。 她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只求他别死,若他死了,她该如何应对门外腰间挂着枪杆的匪人?有好几次,那些人就要发现这间内室。提心吊胆下,她终是作了个大胆的决定——她得偷一些药来。 她不知道风翠楼的药房在哪里,只得偷偷摸索。好不容易找到了些草药,却叫个醉酒的匪人撞见。 那时候她想,这一辈子就要交待在这里了。她已经闻到了那匪人凑过来时身上散发的汗臭,哭着闭上了眼睛。 突然,匪人倒了下去,她的脸溅上了温热的血。 她愣愣地抬头,看到邱正倾铁青着一张脸,拿着一把铁钳,铁钳的一头深深扎进了匪人的胸腔。 他把她拉起来,道:“我就是死了,也不需要女人为我送命。” 回到内室的当夜,他便烧得连呼吸都是滚烫的。 她哭着把药送到他嘴边,他连吞咽也不能。 他哑着嗓子说:“你喂我。”顿了顿又道,“草药太大,我嚼不动。” 她一愣,赶紧把药放到自己嘴里嚼碎了。刚一嚼碎,便惊觉颈上多了一只手,迫她往他的唇上靠。他凑上来,撬开她的唇,艰难地把她嘴里的草药咽了下去。 末了,他舔了舔嘴唇,道:“你怎么哭了?” 她轻轻抽噎了一声。 他叹了口气:“对不起。” 她摇摇头,又想起他看不见,于是俯下身,把脸颊贴在了他的额上。 滚烫的额头因着这一丝凉意舒服了几分。 他握住了她的手,没有说话。 第四个黎明,他的烧退了,但炎症依旧残留在体内。 她第一次亲眼见到,原来一个人的求生意志可以这样强烈。 他意识清醒的时候就喜欢和她说话,也不强求她一定要给回复。 直到那个傍晚,他耍赖向她求了婚。 她的脸红极了,只听他认认真真道:“我一定要娶你,就算家族要我联姻我也不会妥协。” “你等等我,好不好?”他握紧了她的手。 她点头再点头,心里只剩下了甜蜜。 一个月后,邱正倾被人救走。离开风翠楼时他已气息奄奄,但依然死死拽着她的手。 她拼命地挣,却挣不开。他需要的是医生,是医生啊。再晚就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候,她又看见了那个戴着黑网面纱一身旗袍纹样洋装的女人。 女人道:“先生们,我来帮忙照看这位小姐吧。” 话音刚落,邱正倾彻底失去了意识,众人齐心协力松开了邱正倾的手。 她松了一口气,又有些惆怅。 下一次再见他,又会是什么时候? 重逢是在两年后的绣坊,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却回给她一个轻佻的笑眼。 她很难过,他没能认出她来。 她该如何成为他的妻子?他身份显赫,她出身微下,两人云泥之别,又怎么可能走到一起? 有人却对她说:“你想嫁给邱家长子吗?也并非不可能,我帮你达成心愿,你也帮我一个小忙如何?” 她看着眼前这个依然戴着黑网面纱的女人,第一次感到了害怕。那个女人无处不在,似乎知道她与邱正倾感情的一切隐秘细节。 女人又道:“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你做伤天害理的事。我只要你和邱正倾成婚时将婚场选在蓬霁园,并且务必让恒汐大当家给你送嫁。怎么样,不难吧?” 她愣了愣,她不知道蓬霁园在哪,但恒汐大当家应当会给她送嫁的。毕竟她双亲已故,且又在恒汐身边呆了多年,按理她最亲的送嫁人就是恒汐。 思忖了半晌,她点了点头。 如果能嫁给邱正倾,做这一些小事也无妨。 那个时候,她隐隐有一些激动,却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场婚礼完全不是她想象中的模样。 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凭着感觉用鲜血在墙上作画,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多年前离族了褚凤依会突然来到蓬霁园,为什么邱正倾便认定褚凤依才是他要等的人? 她到死也不明白,那些只有他和她晓得的隐秘,褚凤依是如何知道的? 这大概是在惩罚她失手杀了褚凤颜吧。 她难过极了。 凤颜对不起,我来陪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1.Chapter24. 尾声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天机阁。 雕檐八宝门被人推开, 来人裹一张麻灰色带帽大斗篷, 风尘仆仆地从偏门走入,一转头就要避过正厅往后院僻静处去。 谁料早有人等在了通往后院的必经之道。 “嘉穗, 你回来了。”从门廊里走出个着眉目精致的男人,琥珀色的眸子温和地看向斗篷中的人, “明明我们上了同一趟火车,你怎么这么晚才到?” 嘉穗摘下了兜帽,蹙眉:“我去办一些私事,没有必要告诉你。” 男人笑了笑, 漫不经心道:“如果杀人也算私事,那我倒真要过问了。” 嘉穗眉心一凝:“穆雅博,你到底想怎么样?” 穆雅博安静地看着嘉穗,半晌后道:“你变了许多。” 嘉穗冷笑一声:“你说得轻巧,褚凤颜看出了我的不妥, 我若不继那个哑巴之后给她补上一刀, 兴许我现在还不能脱身。” 穆雅博眯眼:“你害了两条命,那个女孩一直以为是自己那一箭杀死了褚凤颜。邱家的长子彻底崩溃了。你这一番胡来, 毁了三个人。” 嘉穗笑得妩媚:“你想把我擅自主张的事告诉大人么?在你开口之前请不要忘了, 是谁把我送到这里来,让我变成了如今这个模样。”说罢扭头往后院而去。 穆雅博看着她的背影许久,长长地叹了口气。 沐浴焚香后,嘉穗有些局促地站在一扇门前。正要屈指叩门, 门便从里头打开了。 小厮福了福身:“嘉穗格格, 大人等很久了。” 一番话听得嘉穗心惊肉跳。她冲小厮点了点头, 提起裙裾往屋内走去。 穿过三重阁,她停了下来。 一个着宽袍长袖的男人背对着她,对着墙上的半幅地图出神。 “安顿好了?” 嘉穗垂目敛眉:“回大人,是。” “在蓬霁园玩得可开心?” 嘉穗心底一凉,正要把事先想好的答案说出口,就听男人又道:“不必给我借口。无论你是私下里想事先找到完整的地图还是怎的,我只要你明白一件事。” 嘉穗僵直了后背。 “等时机成熟,太阿山地宫你是非去不可的。” “大人!”嘉穗试图做最后的挽回,“我可以做很多事,让我留在你身边吧。地宫可以让别人去,如果实在不行,可以让谭书玉去啊!” 男人轻轻地笑了:“你既然继承了这个姓氏,就必须做出牺牲。至于谭书玉,她有另外的用途。” *** *** 蓬霁园,初冬。 书玉一边收拾行李,一边感叹,就算待了这么些个月,最终还是要离开的。 说不难过,是骗人的。 她舍不得。 辜尨温言道:“你奶奶有你爷爷照顾,最后的日子,给他们留个空间吧。” 窗外,恒宜着了宽袍家居服,侧着脑袋和谭复不知说些什么。谭复红着一张老脸,别过头去直搔头。恒宜看罢抿嘴笑。 窗内的书玉也忍不住笑了。他们生离了许多年,在面对死别前,终归要珍惜每一分每一秒。 “以后我老了,你也要像我爷爷待我奶奶一样待我。”她笑着说。 他认真地答:“不仅如此,我还要看你慢慢变老。” 她眉眼弯弯:“一言为定呐。” 临行前,书玉和辜尨向恒宜并谭谢二公作别。 谭复支走书玉,留了辜尨。 “我的眼光是不错的,有你陪伴书玉左右,我很放心。”老人道,“不过如今我也有些后悔,不该逼着你从政。” 辜尨一愣。 “别误会,你于政治一途做得很好,建树远超同辈。但我知道,你的心思并不在政治。我看了你在伦敦时的研究,我也知道你为了能娶书玉所做的牺牲。” 老人顿了顿,看向一脸震惊的辜尨:“你的本意是要成为一个科学家,我却拿书玉作饵,逼着你做了政治家。对不起。” 辜尨政要说话,却被老人阻住:“现在,我希望你能重新回到你原来的轨道,做你真心想做的事。如今的政事已比一摊浑水更不如,它如今是一杯毒酒。所有人都想来分一杯羹,你于中间行制衡之术,拖得了一时,救不了根本。” “我要你从这漩涡中抽身,带着书玉,远走高飞。不要觉得这是逃兵而自愧可耻,待新的力量重整这片河山,随后需要的就是建设和人才。你要做的就是在接下来可能到来的大动荡中保住你自己以及其他人才。” “记住,忍辱负重比慷慨就义要难得多。” 书玉离了谭公的院子,兜兜转转来到了蓬霁园北园的一方僻静小院处。 院里的戏班子还未撤走,三三两两收拾着器具。 她转到后院厢房,便见一个戴着半截面具、着褚红色长袍的伶人正对着空无一人的院落不知唱着戏曲。 书玉不晓得他在唱什么,因为他的嘴开开合合,却并无吐露半句台词。 一曲无声的戏幕。 然这行云流水的身段,她隐隐觉得似曾相识。 曾经也有一个人,在安静的厢房里,独独为她唱曲。 奈何斯人已逝。 一幕戏终了,江南回过头看向书玉,眼里无波无澜。 书玉回过神,赶紧道:“我是来道谢的,谢谢你救了我两次。”一次是在白毛雕鸮的爪下,一次是在北园的暗室。她清楚,如果没有他的授意,夜十三不会出现在暗室。 他点了点头,转身就要离开。 书玉有些着急,慌不择路地开口道:“刚刚……你唱得很好。” 他脚步一顿,回头看她,眼里有一丝玩味:“你能听见我在唱什么?”他的声音粗噶撕裂,像钝器划过老木桩。 她有些不好意思:“你为什么不把词唱出来?”她笃定,他的唱腔一定不输他的舞步。 他笑了:“你觉得,我的嗓子还能唱曲?” 她一愣:“你的嗓子……” 他漫不经心道:“被毒坏了。” 她又是一愣。眼前之人一定是有故事的,他曾混迹天机阁,是新晋的赌王裘老七,又摇身一变,成了戏班子的班主。他的故事,她不方便探问,于是只得缄默。 他挑了挑眉,忽而一展衣袍,席地而坐。 “你们今日就要启程,相聚也是一场缘分。”他笑了笑,“我身无长物,嗓子也坏了,就一双手还能用,不若赠你一首曲子吧。” 她有些惊讶,也盘腿坐了下来。 琴音渐起,是她从未听过的曲调。乐音缠缠绵绵,像风又像流云,拂过关山万里,最后化作几缕叹息。 曲终,她震诧于他高超的琴技。他依旧保持着抚琴的姿势,她却忽然懂了,这是无声的逐客令。 她最后福了福身,道了两声谢,便转身离开。 一声谢是为他救命之恩,一声谢是为他赠曲之情。 许久,院子依旧沉静。 夜十三走到席地而坐的男人面前,勾了勾唇:“我以为你毒坏自己的嗓子是怕大人的走狗认出你的嗓音,却原来不止如此。” 她坐到他身边,叹道:“江南啊江南,你这样执着走这条路,是为了给你的亡师报仇,还是另有执念?” 回答她的,唯初冬叶落之声和天际候鸟的啼鸣。 ——《绣花针》全文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2.Chapter01. 红颜知己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年关将近, 南京城热热闹闹,一派喜气洋洋的模样。 爆竹声早耐不住寂寞,时不时炸响在大街小巷。 宅子里的下人大多被遣回了家, 只几个服侍多年的老仆留了下来。 书玉穿着件绒毛团领小袄,搬了凳子挨着暖炉坐下, 一边听着墙外喧闹声,一边倚着小案穿针引线。 恒宜把所有的方法传授给了她, 能不能吃透,便是她的事了。 每隔一些日子, 就有电报从蓬霁园而来, 大抵说恒宜一切安好。前天打来的电报依然报着平安, 末尾却添了一句话——谭复带着恒宜去了北平求医。 这个新年, 注定又不能阖家团圆。 书玉叹了口气, 然而这方失落很快便淡了。所幸,如今她不是一个人了。 正想着, 便有人推门而入, 带进了一股携卷着雪沫的寒风。 她想起身帮辜尨拍一拍大衣上的雪花, 顺带接过他手里提的大包小包,奈何膝盖上堆着大大小小的线团和绣了一半的花样, 动弹不得。 等她将膝盖上的东西稳稳妥妥清理干净, 他早就脱了大衣,放下了包裹。 他空出双手, 正好将小跑过来的小妻子抱了个满怀:“重了。”圆圆滚滚一团抱在怀里, 很是舒服。 她瞪眼:“衣服重!” 他从善如流点点头:“对, 是衣服重。”说罢在她被暖炉烤得红彤彤的脸颊上啄了一口。 “年货?”她的注意力早就被桌上的东西吸引。一个袋子里装满门联红绸红纸样,一个袋子满是烟花爆竹,还有两个袋子挤挤挨挨全是吃食。 他答:“亲自去澎湖轩挑了几样现成的点心,你也不用成日忙在厨房了。”虽然想吃她亲手做的糕点,但一想起她忙活在厨房,自己便要被冷落,登时半点嘴馋的心思也没有了。 “这是什么?”忽然,她抽出了门联内的一张红绸。 他走过去,看了看她手中的红绸。那是一张裁得整整齐齐的方形红绸,绸子上用墨笔写了几个字: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一笔一划写得很认真,但实在太难看了。 书玉蹙眉,这字体比刚学写字的孩童看着还要别扭。横平竖直,简直像对着尺子画出来的,僵硬得不行。 还有这内容,哪里像庆祝新年的意思? 她不禁无语地看向辜尨,眼里满是申诉,他挑贺词的品味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啊。 辜尨也有些发懵:“这不是我挑的。” 她挑眉:“司机老胡落下的,你一个不留神把它收进来了?” 他不确定,轻咳一声:“那……送回去?” 蓦地,她摆弄红绸的手一顿,不说话了。 “不用给老胡送去了。”书玉忽然道,“这就是给你的。”说罢她翻到红绸的背面。 红绸后头也有一行墨写的小字,板板直直,像一行机器代码。 上头写着: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辜尨送我情。 “尨”字还是个错别字,少了一撇。 书玉凉飕飕地斜睨着辜尨:“说吧,又是你哪个红颜知己?”顿了顿又道,“不过显然对你的感情不够深啊,连你的名字也写错了。” 辜尨举手投降:“折煞我了,有你一个我都自顾不暇,哪里还敢有其他人?”一边讨饶一边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到底有哪一号人物,大过年拿他寻开心? 头一个想到的就是韩擎,但很快推翻——韩擎的字没有这么丑。 按字形来看,又想到贺子池,随即摇头——给贺子池一百个胆子,谅他也不敢。 苦思冥想半天,愣是没有一个结果。 他收回思绪,忽然便瞧见她杵在一旁,水汪汪瞅着他,眼巴巴地等答案。 于是心一凛,睁着眼说瞎话:“韩擎,一定是韩擎,他大过年孤家寡人不舒坦,拿我寻开心呐。” 她眨眨眼,有些狐疑,又有些相信。 远在百里外的韩擎于宴席中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他揉揉鼻子,百思不得其解:爷也会感冒?开玩笑,这怎么可能?! 书玉和辜尨大眼瞪小眼地瞅了半天,突然被老仆的声音打断。 “先生,太太,外头有人找。说是先生的故交,一定要见上先生一面。” 书玉冷不丁来了一句:“那个人长得好看不好看?” 杨伯愣了一下,老老实实地答:“长得白白细细,挺俊俏。” 辜尨忽觉事情不太妙,刚要开口解释,就见书玉拍拍小袄,走向了门边。 “你干嘛去?”他下意识问。 她慢条斯理地答:“去会会你那俊俏的红颜知己。”说罢人已经窜远了好几步。 辜尨扶额,只得跟了上去。 宅子大门虚掩着,正对的就是一条石板巷,巷子里还残留着爆竹的碎屑。 那个远道而来的红颜知己就踩在一堆碎屑上,漫不经心地往宅门瞅上几眼。 书玉看到来人的第一瞬间,脑袋有些发懵。 那人瘦瘦高高,穿一件对襟小褂,戴一顶瓜皮小帽。□□在外的皮肤白皙极了,尤其是脸部的肌肤,苍白得好似常年没有见得阳光。 他眉毛很淡,五官深邃,一双阴鹜的浅灰色眸子在看到书玉以及她身后的辜尨时,亮了一瞬。 “Hey,you guys! I haven't seen you for ages!” 宅门前,小巷内,一时诡异地静了下来。 过了好半天,书玉扯了扯嘴角,道:“亚伯,好久不见。” 辜尨蹙了蹙眉,一把揽紧了书玉:“你来中国干什么?” 亚伯脸上的笑容更大了:“来旅游啊,顺便会一会老朋友,再见识一下中国最厉害的功夫——针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3.Chapter02. 神医廖氏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宅内, 偏厅。 “你现在住在哪里?”辜尨屈腿坐在小案边,倒了杯茶递给亚伯。 亚伯挤了挤眼睛:“放心,我不会来这里挤占你们的二人空间。” 书玉面无表情:“你中文进步挺快。” 亚伯骄傲地昂了昂头:“以我的智商, 学个把语言是绰绰有余的。” “你什么时候走?”书玉又问。 亚伯回过味来,有些委屈:“谭,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淡?” 书玉冷笑一声:“你自己想想,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没有?” 亚伯一脸无辜。 辜尨轻咳一声:“前阵子, 我不小心告诉了她,我和她的第一次约会是你搅黄的。” 亚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辜, 你的兄弟义气哪里去了?” 辜尨态度良好:“等你有了老婆以后, 也可以卖我一次。” 亚伯:“……” “谭, 那是一个误会!”亚伯试图据理力争, “我是很希望你们能修成正果的, 要不,我也不会帮辜尨把那一树西府海棠催开花!而且我也不想在那天晚上把辜叫走, 实在是没有人能……” 辜尨突然急促地咳了两声, 打断了亚伯的辩白。 亚伯耸了耸眉峰:“辜, 你病了?” 书玉的眼风慢条斯理地扫了扫辜尨,继而转头温和地冲亚伯笑了笑:“亚伯, 继续。” “……我那天晚上实在没办法了才求辜来救命, 我所认识的人里只有他刀使得最好,也最……” 辜尨突然蹦出了句短促的拉丁文。 亚伯一愣, 条件反射去看书玉, 闭嘴不说话了。 书玉不懂拉丁文, 皱着眉头问辜尨:“你刚才说什么?” 亚伯抢着说:“他威胁我。” 辜尨一挑眉,只听亚伯继续道:“他怕我把他为我打群架的事告诉你,害他没面子。” 一番话,让辜尨原本挑起的眉妥妥地缓了下去。 书玉狐疑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奈何两个男人约好了似的,岔开话题聊起了量子分子药剂培养皿系统解剖…… 书玉一句也听不懂,但不得不承认,她喜欢看她家斯文败类和伦敦旧友聊天。 谈政事时,他深藏不漏运筹帷幄,不知迷醉多少北平名媛淑女,而唯有和当年同窗天南海北胡侃时,他是神采飞扬的。 在她看来,这个时候的他,最迷人。 趁书玉起身去拿甜点时,正侃得天花乱坠的亚伯突然捅了捅辜尨的手肘,神秘道:“你又欠我一个人情。” 辜尨不耐烦:“知道了。” 亚伯忽地露出几分不解来:“你为什么不想让她知道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有多少人想拿这样的经历泡妞,怎么到了你这里就……”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了个贴切的四字成语,“……就讳莫如深了呢?” 辜尨理也不理亚伯。 “那天晚上你简直帅呆了!”亚伯有些激动,“You beat Mr. X. You were awesome!” “Enough.”辜尨面无表情地瞥了亚伯一眼。后者悻悻地闭了嘴。 过了小半会,亚伯期期艾艾地开口了:“那……这个人情,你要不要还我啊?” “你想怎么还?”辜尨问。 “拜师!”亚伯长臂一挥,作了个抱拳的姿势,“我相中了一位神医,奈何他有一些种族偏见,怎么也不肯收我为徒。你这么聪明,帮我拜师成功就算还了这个人情。” 半个时辰后,当书玉和辜尨由着亚伯带领,来到一处破败的小木屋前,书玉的内心有一瞬的五味杂陈。 她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吧亚伯欺压得太厉害,以致于这位同窗旧友宁愿住这种地方也不敢住进她和辜尨的宅子。 “亚伯,”她迟疑地开了口,“如果我之前太严厉了,我道歉,但你要知道我是很喜欢你的,所以你没有必要……” 话还没说完,就见亚伯惊喜万状地对着木屋洞开的大门叫了一声:“小顺子,我们回来了!我还带了两个朋友过来。” 话音刚落,就听屋内乒乒乓乓一阵响。不一会儿,一个壮硕的八尺大汉出现在了门边。 那大汉满面虬髯,一双绿豆似的小眼嵌在浓密的眉毛下,一身粗麻布衣不知多久没有清洗,已经辨认不出原本的颜色。 书玉转头看了一眼亚伯,压低嗓子问:“他……小顺子?” 亚伯点点头:“他是我见过最善良最热情的中国人,他为我免费提供住宿以及一日三餐。” 正说着,倚着门框的小顺子对着书玉露出了羞涩的憨笑。 书玉镇定地对那面露红晕的八尺大汉回以微笑,心中对亚伯达愧疚越发浓重。 亚伯忽然压低了嗓音,对辜氏夫妇道:“只要我讨好了他,我这拜师一事就可以拨云见日了。” 这一下,辜尨也不淡定了:“你要拜师的对象就是他?” 眼前的虬髯大汉,眼距甚宽,身材比例极不协调,且眼神呆滞,肢体动作迟缓。 辜尨第一眼见此人,心里便初初下了个判断。 这小顺子,可能是个脑瘫。 亚伯就算对自己研究的领域痴迷到了一定的境界,但他绝不可能追着一个脑瘫患者要拜师。 果然,亚伯摇了摇头:“那个神医,是小顺子的爷爷。” 书玉有些困惑了,既然是神医,为何没能先治好自己的孙子? 亚伯又道:“廖神医最大的杰作就是小顺子。”语气里是满满的虔诚。 书玉下意识地看了辜尨一眼,正好瞥见辜尨也无奈地看着她。 两人无声地达成了共识,这么些年没见,亚伯的脾性真是越发古怪了。 但也不好就这么扫了亚伯的兴,于是两人陪着亚伯坐在木屋前的木凳上等那传说中的廖神医。 木凳很矮,辜尨坐上去腿脚便伸展不开,看起来滑稽极了。 书玉忍不住抿嘴笑。 辜尨无奈地瞥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抬手紧了紧她的毛绒围巾。 “天黑前如果没能等到廖神医,我和书玉可就先回去啦。”辜尨对亚伯道。天色渐晚,气温越来越低,他担心她受不住。 忽然,木屋里又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原本钻进屋子的小顺子再度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他拖着壮硕的身子,嗬哧嗬哧往院门处跑去,跑到篱笆边,不动了。 过了几分钟,转道处传来了叮叮琅琅的响声。那响声由远及近,一个佝偻着背的小个子伴着响声出现在了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里。 他年纪很大了,戴着个书生帽,后背驼着比他人还要大的竹篾箱,箱上插满了细竹竿,竿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横条。 横条上画有八卦图,写有专治不孕不育,还贴着除湿除臭除蟑螂的宣传幅。竹篾箱两侧的小兜里各插一面小旗,小旗子上画着个巨大的脚丫,上书——治脚气,药到病除! 书玉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淡定自若。她小时候,谭谢二公就教导她,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这一堆横幅下,没准就藏着个稀世大神医。 小顺子磕磕碰碰地小跑到神医面前,接过那大得吓人的竹篾箱,继而唰地躬下了八尺高的壮硕身子,于是神医得以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就像在抚摸一只大型犬。 书玉目瞪口呆地看完了这一切,直到神医走到了跟前才回过神来。 神医眯着眼看看书玉又看看辜尨,继而琛酢躅地笑了:“二位,算命吗?” 诶?书玉一呆。 “求官求禄求姻缘,还是求子啊?” 辜尨忽地揽住了书玉的肩,冲那神医笑了笑:“我们路过。” 深夜,辜宅。 书玉沐浴后钻进被窝时,辜尨依然企图解读亚伯的动机。 “针灸?”他眉头紧锁,“他指望那位廖姓神医教给他针灸?亚伯在想什么?” 她笑了笑:“你也别操心了,他要拜师就让他拜呗,也许他只是对中国的文化感兴趣。” 他很快恢复了惯常的淡定:“有道理。” 他还要说什么,却感到了她贴近的柔软身躯。 她极少这样主动,他难免心猿意马。 亚伯瞬间就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意乱情迷中轻咬她的耳垂,便听到她软软糯糯的嗓音在他耳畔响起:“Mr. X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4.Chapter03. 孤家寡人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这一日, 阳光极好。天空高而寥廓,一碧万顷。 书玉趴在窗台上看着枯枝上一点雪沫,兀自发呆。 辜尨端着热牛奶进门的时候, 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卷。美人衣衫单薄,云鬓微乱, 慵慵懒懒地靠着窗台。 这个美人还是自己家的。 不觉心情大好。 于是走过去,把她揽进怀里, 隔着她的乌发吻了吻她的脸颊:“说了多少遍了,早上起来多加一件衣服。” 她回过头, 淡淡地瞅他一眼, 不说话。 他怎么不知道她在怄什么气, 于是摸摸鼻头, 轻咳一声道:“Mr. X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我也就见过他一次,如今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 她静静地看着他, 还是不说话。 他举手投降:“我们就是打了一架, 两边都不讨好。我自觉挺丢人, 就没让亚伯说。” “我错了。我保证,以后但凡有危险的事情, 我绝对碰都不碰。就算万不得已要碰, 也一定经过你的首肯,这样可以了吧?”他一本正经地保证。 他都这样说了, 她还能怎么样?只得瞪他一眼, 接过他手里的热牛奶, 小口小口地啜了起来。 他看着她猫似的小模样,低低地笑了。 “今天还要去见亚伯吗?”她抬眸问,“你答应他要帮他拜师成功。” 他顺手理了理她的领口:“晚一些时候我再过去,今日韩擎要过来。” 一听到韩擎的名字,她瞬间精神了:“哟,韩小爷要来我们家啊。” 他莞尔:“他惦记你那苏茶虾,在我耳边不知道念叨了多少回。” 她却忽然警觉了起来:“韩擎这次来,该不会又要你帮着做什么事吧?”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她凶巴巴道:“大过年的,不许你往外跑,青楼酒肆夜总会,一个也不准去!” 他认真地点点头:“老婆说的是,那些地方最无聊了。” 韩擎来得低调,就这么一个人沿着大街小巷一步步溜了过来,临到辜宅时忽地亮出了个包裹:“新年快乐啊,辜先生辜太太。” 一人一礼包,与寻常人家上门拜访一般无二。只是书玉掀了包裹一角便咂舌:“韩擎,这个时节弄到这些上等鲜货,不容易啊。” 韩擎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反正过会进了你的油锅,也活不长了。” 书玉瞪眼:“看来有人不想吃我做的菜了。” 韩擎一脸无辜地摊了摊手:“反正不是我。” 书玉一边吩咐下人把鲜货拿下去,一边摇头失笑着往厨房去了。 韩擎大剌剌地倒进铺着羊绒毯的躺椅里,看着窗上贴好的精致窗花以及小案上绣了一半的花样,啧啧叹道:“有家室就是幸福啊。” 辜尨穿着一身舒适的便服,笑道:“哦,我以为某人会说,游戏花丛才是人间正道。” “得,你不会理解我的困扰。”韩擎状似无奈地抚了抚额,“那些个小美人争着要与我风花雪月,我都不知道每天晚上该翻谁家的牌子才不伤和气。唉,困扰啊困扰。” 辜尨挑眉:“还真没法理解这种困扰。” “不过,虽然我吃喝玩乐样样不落,正事还是放在心上的。”韩擎痞气地笑了笑,“喏,我差人查的地图有了眉目。” 辜尨敛眉,接过韩擎递过来的文件。 “上次咱们截获的地图是一幅图纸中的一小部分,它记载的不是哪个地方的山川走势,而是一座宫殿的走势。”韩擎指了指临摹的地图小样,“看,这四角的分布按了风水的走势,也难怪我的人走了大江南北,都没能找到一处地方和地图契合。这地图上画的地方根本就是人造的,除了造它的人,没人知道这座宫殿在哪里。” 辜尨沉吟半晌,道:“这座宫殿,应该在地下。” 韩擎一愣:“你的意思是……地宫?” 辜尨点了点头。离开蓬霁园前夜,他与恒宜有了一番谈话。 恒宜道,那些人将她蒙了眼,从南京城出发,颠簸半月抵达一处石宫。恒宜于殿内描样时依着种种迹象推测,这石头宫殿应该是深处地下的。 以南京城为圆心、马车半月脚程为半径画一个圆,这个圆所辐射过的扇面,应该就是地宫所在之处。 韩擎点了点头,只听辜尨又道:“你听说过太阿山么?” 太阿山?韩擎摇头:“哪?” 辜尨也摇了摇头:“这个太阿山应该和地宫有些关系,只是我的人直到现在也没能找到这座山。” 韩擎勾了勾唇:“不就是一座山嘛,交给我,找到了记得请我一顿饭。哦,叫书玉做一顿饭就好,她做的比外头好吃得多。” 辜尨挑眉:“她的手艺,哪是你想吃就能吃到。” 韩擎瞪眼:“你就得瑟吧,欺负孤家寡人很有意思么?” 辜尨一脸无辜:“欺负你比较有意思。” 午饭的时候,书玉一头雾水地看看脑门上盘旋着低气压的韩擎以及一脸老神在在的辜尨。 她捅捅辜尨,压低嗓子问:“你们刚刚在书房里打了一架?” 辜尨慢条斯理地夹了一只虾放进她的碗里:“没有,我们谈得很愉快。” 她忍不住又看了眼韩擎。看这样子,不像是谈得愉快的样子啊。 于是书玉迟疑地开口:“韩擎,饭菜不合你口味?” 韩擎哼了一声,迅速把周围的菜样都夹了几勺堆进自己碗里:“没,我在想今晚该翻哪个美人的牌子。” 书玉:“……” 辜尨安抚地看了书玉一眼:“我说吧,我们谈得很愉快。” 饭后,韩擎赖着不走了。辜尨暗示了几次午休乃夫妻闺房时间,奈何韩擎就是装傻充愣不挪窝。 书玉不觉有异:“正好晚饭也留下来吃吧,今天买了许多菜,正好叫上亚伯一起过来。” 辜尨萧索地摸摸鼻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韩擎笑得意味深长:“明明是你的却吃不到,这种感觉比孤家寡人还要糟糕吧。” 辜尨淡淡地瞥了韩擎一眼,后者见好就收,立刻转移了话题:“你这里有没有可靠一些的风水师傅?前阵子我收了韩家本家,宅子里一群老的非得要我找个人来看看风水,简直拿他们没办法。” 风水师傅?辜尨正要回一句没这资源,蓦地却想起一个人来。 辜尨看着韩擎,忽而笑得高深莫测:“说到看风水的人物,最近我倒确实接触了一个。那个人涉猎甚广,业务丰富,按资历也算老的,要不找个时间介绍给你好了。” 韩擎有些惊讶:“我也不过随口问问,没想到你还信这个?” 辜尨淡淡道:“信与不信,这跟有资源有什么必然联系么?一句话,你要这资源还是不要?” “要!怎么不要!”韩擎一掌拍向摇椅的扶手,“要再不带个风水师傅回去,估计那群老的该合着跪我院门口哭了。” “你那风水师傅什么来头?”韩擎凑过来问。 辜尨答:“他姓廖。” “叫什么名字?”韩擎又问。 辜尨张了张嘴,好半天才道:“廖……神医?” 韩擎一愣。姓廖名神医? 这名字霸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5.Chapter04. 沿街摆卦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午饭后不过半个时辰, 辜尨和韩擎便披上外套出去了。 书玉正要吩咐下人去亚伯达落塌处邀亚伯来共进晚餐,蓦地念头一转,决定自己去一趟。 趁那斯文败类不在, 她诈一诈亚伯,没准会有意外的收获。 于是她当即换了衣服, 嘱咐了杨伯几句后便出了门。 出乎她的意料,亚伯并不在那间小木屋里。廖神医也不在, 屋里只有小顺子。 小顺子看到书玉的瞬间有些呆楞,过了好一会似乎才想起她来。 他从桌子边站了起来, 笨拙地邀请书玉进屋。谁料他起身的动作太猛, 把桌上的瓷碗并几副筷子震到了地上。 瓷碗登时四分五裂。 书玉有些过意不去, 条件反射蹲下了身去捡散落在地的筷子。这当口, 小顺子也忙不迭俯身去收拾地上的狼藉。两个人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撞在了一起。 小顺子身宽体胖, 撞得书玉七荤八素,仰面跌在了地上。 他更局促了, 顾不得捡地上的碎片, 伸手就要拉书玉。 这一倾身间, 书玉嗅到了一股香味。 像是混合了多种香料制成的一味香,隔着远半点痕迹也无, 到了近处才发觉, 这香味浓烈得有些刺鼻。 她微微蹙眉,小顺子不像是会用香料的人, 那么是谁给他抹的香料?廖神医? 蓦地, 她的脑中闪过了一个荒诞的念头:不会是他自身带着的香气吧。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她便被小顺子大手一带,从地上一跃而起。 她咂舌,他的力气大得出奇,拉得她手臂发疼。他掌心中的老茧在她的手背上刮出了一条淡淡的红痕。 站定时,她依旧心神未定,心底里划过一丝警醒——她和这样一个孔武有力且不知根底的男人同处一室,实在不明智。 但抬眸看向小顺子无辜中带点憨傻的脸,她又觉得自己多心了。 “小顺子,我来找人,请问借住在你们家的那个外国客人现在在哪?”书玉温和地看向小顺子。 小顺子呆呆地看了她半天,没有回答。 书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谁知他还是半点反应也无。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也许眼前人有语言功能障碍。 不过很快,她便有了主意。就算有些许障碍,但小顺子一定是能和人沟通的,否则廖神医又是怎么和他交流的? 于是她坐了下来,蘸着茶水,三两笔在木桌上勾出了亚伯的轮廓。 “你见过他么?”她问。 小顺子盯着桌上的简易人像,点了点头。 书玉继续问:“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小顺子又点了点头,而后张开了嘴,艰难地突出了几个词:“他,和爷爷,一起。” 亚伯和廖神医一起出诊了?书玉又问:“他们一起去了哪里?” “七霜河。” 书玉茫然,南京城里有这么个地方?她怎么不知道? 还要再继续问,小顺子却半点回应也不给了。他把书玉晾在了一边,兀自捡起地上的碎碗。 收拾干净后,他杵在门前发了会呆,又不知从哪里弄出了一沓红绸纸和一支掉了毛的狼毫,趴在木凳上开始写写画画起来。 书玉凑过去一看,惊觉这痴傻的大汉竟在默词。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 还是这样一句凄婉的哀词。 书玉只觉匪夷所思,再看他的运笔。笔锋粗糙,显然没有经过系统的训练。但他的走笔却有些意思。书玉只在儿时一位老先生那里看过这样的走笔。现如今,已没有新式青年愿意采这样老式的走笔。 书玉看着他一遍一遍地写同一句词。很快,红绸便被写得满满当当。 他换了一张红绸,欲继续写,谁知开头刚写了个“原上草”,笔尖便顿在原处,一动也不动了。 他揪着眉头,瞪眼看着红绸,提笔又落笔,但愣是一个字也没写。 书玉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心中打了个突。 他该不会是忘了下一句是什么吧?于是她在他身后,轻声把后头接的词句念了一遍。 他听罢,惊喜地提笔写了下来。又是满满当当一张红绸纸。 待到又换一张新纸时,他又犯了愁,在书玉的提醒下才得以把词句写完,却从未想到去翻自己刚刚写满了的那些红绸纸。 书玉在一旁看着,五味杂陈。 这个木讷的汉子天生该是不傻的,相反,他受过教育,懂礼重情。 他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使得他成了如今这副痴痴傻傻的模样?他已失去神智,却为何依旧心心念念那首词? 亚伯说小顺子是廖神医的杰作,难道指的就是那位廖姓的赤脚大师救回了小顺子的最后几点神智? 未解,未解。书玉摇摇头。 南京城路府街,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街边有个马扎,马扎上端坐着个书生模样的老先生。这位老先生身边摆着各种装备,治脚气治不孕不育包治百病,除臭除湿除蟑螂万邪皆除,一次性消费十个铜板,附赠一次免费算命。 他的身边围着一群百姓,好奇地瞅着这神神秘秘的江湖郎中,同时拿目光瞥一瞥那郎中身后站得笔直的外国人。 金发碧眼,长得高高瘦瘦,还挺俊。 围观的姑娘们不禁红了脸。 韩擎无言地望着人群里正唾沫横飞地教某位村妇如何能生出儿子的廖神医。 “你说的资源就是他?”韩擎瞥了辜尨一眼。 辜尨轻咳一声:“人不可貌相,越低调,没准业务越厉害。” 韩擎一时没了言语,索性拨开人群,挤了进去。 廖神医正说在兴头上,未料眼前多了一个人。那人一身妥帖的立领便西,材质一看便是上等的料子;胸前挂着个古铜色的十字架,串着十字吊坠的链子一瞅便是明晃晃的金子。 登时,他再也没有兴趣多谈生儿子的一百种技巧。 韩擎感受到了廖神医灼热的目光。 “神医,”韩擎坐在了另一张空着的小马扎上,笑得眉目舒展,“听说您包治百病。”说罢眼风扫了扫一旁的广告小横幅。 廖神医哈哈哈干笑几声:“哪里哪里,过奖过奖。” 韩擎也笑:“还兼职算命?” 廖神医摆摆手:“算命纯是业余爱好,先生要是消费满了十个铜板,我免费给您算上一卦。” “神医这么厉害,我实在佩服。”韩擎似笑非笑,“您能不能算出来,我找您是为了什么?” 廖神医一愣,两撇小胡子一翘,呵呵呵笑了起来:“这个……这个怎么好猜呢?” 韩擎笑得无害:“这怎么能叫‘猜’呢,这应该叫‘算’,您说是不是?” 围观群众兴致满满地起哄:“大师,算一个吧,算一个吧。” 亚伯也好奇地凑了过来,一双灰眸瞪得老大。 隐在人群外的辜尨头痛地扶额,这个韩擎,就是不给他舒心。 廖神医挠挠头,抽了抽鼻子,道:“那……我便勉为其难算上一算吧。” 众人屏息凝视,等着廖神医出高招。只见他拿出了个褪了色的木刻八卦,往虚空里一抛,八卦笔直地掉在了地上。 廖神医嘴里念念有词:“三求平未,斗非半米。定!” 众人下意识地往后退,给八卦留了空地。 韩擎没忍住,抽了抽嘴角。 落地的八卦溅起一层泥灰,卦上的乾字卦直直指向了韩擎的方向。 廖神医捻捻小胡子,摇头晃脑道:“先生命格富贵,身价不菲——” 韩擎轻轻笑出了声。 “——但早年坎坷入不得家门,直到月前才收复了整个大家族。先生重情念旧,然于此团圆佳节眉中掩愁,只怕心中还藏着一个求而不得的美人。” 韩擎不笑了,冷了眸色:“我要你算的是我的来意。” 廖神医桀桀地笑了:“莫急莫急,有因才有果,先生无灾无痛,找我断然不是为了治病,观先生近日命数顺当,定然也不是来求福禄。” 韩擎一双鹰眼越发冷厉。 廖神医两撇小胡子一翘,嘴角一咧:“敢问先生是不是受人所托,找在下驱邪的?” *** *** 这一顿晚饭自然没能聚成。 辜尨独自回来了,韩擎和亚伯都没了影。 书玉点着盏梅花灯在小案前练字。一笔一划,风韵十足。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 辜尨从身后揽住她,下巴便搁在她的肩头:“好好的,写这些伤感的句子做什么?” 她微微一愣,答:“今日看到一个人写,于是下意识便也写了。” 他抽掉她手中的笔,把玩着她纤长的手指,语调暧昧:“既然这么无聊,我们可以做一些别的事。” 她却一顿,捧起他的手掌细细观察起来。 “怎么?”他不明所以。 她有些怔怔:“今日我见着一个人,手掌里的茧和你的很像。”顿了顿,又道,“不过他在这个地方比你多了两个茧子。” 他吻了吻她的脸颊,漫不经心道:“那么这个人一定是个使刀的好手,而且,于弓箭一道也不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6.Chapter05. 刘家病女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他不答应!”韩擎骂骂咧咧地走了进来, “为什么?他一个江湖游医,放着这么大的生意不做,拧巴个什么劲?” 辜尨闲适地坐在沙发上翻阅报刊, 半点也没听进韩擎的抱怨。 书玉觉得此时冷场不利于安抚韩擎的情绪,于是道:“廖大夫有没有说拒绝的理由?” 韩擎冷笑一声:“他说他手头上有个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什么事?”书玉好奇。 “一个病人。”韩擎阴阳怪气地答, “他先前应承一户人家,要帮那户人家的女儿看病。” 书玉不解:“你就不能等人家诊完这个病人再请一请廖大夫么?预约还得先来后到呢。” 韩擎蓦地笑了:“我可不觉得那江湖郎中是个讲先来后到的人。你知道他看着我的眼神像在看什么吗?” “什么?”书玉下意识就问。 “金子。”韩擎哼了一声, “他看着我,就像看着一麻袋活动的金子, 眼都绿了。” 书玉:“……” “他想要钱。放眼整个南京城, 没人能比我更大方、给的条件更好。”韩擎一挑眉, “但是他毫不犹豫地把我拒绝了。” 辜尨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你先前也看不上这位廖神医, 怎么现在倒较上劲了?到底是谁在拧巴?” 书玉回头瞪他一眼, 嘴这么欠,当她暖场暖得很容易吗? 韩擎吊儿郎当地咧嘴道:“爷这回还非要这江湖游医不可了。” 辜尨慢条斯理道:“就因为他那几句话?韩家在南京城里头咳嗽一声就有百八十个回音, 更何况你韩三爷前段日子收服本家的大动作。他于细节处认出你来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韩擎撇眉:“那他如何知道我找他是为了驱邪而不是治疗不举?” 辜尨缓缓道:“韩家的几个长辈暗地里遍寻道士和尚法师, 这事我都知道, 混迹那个圈子的廖神医会不知道?至于你不举……”顿了顿,他淡淡道, “谁人不知半个南京城的名媛淑女并青楼戏子都和你有过风花雪月, 韩三爷要想患个不举症,还真有些难度。” 韩擎咬牙切齿:“你丫嘴怎么这么欠?” 辜尨一脸无辜地转头看了书玉一眼:“我刚刚难道不是在陈述事实吗?” 书玉别过头, 不想说话了。 韩擎一拍桌:“就算那老头什么本事也不会, 我也非他不可!” 书玉忍不住弱弱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韩擎鹰眼一挑, 桀桀地笑了:“冲那老郎中的模样和做派,靠谱不了,正好气死本家那几个老头子。” 书玉真的什么也不想说了。一个嘴欠的遇上一个心眼黑的,半斤八两,挺登对。 不多时,辜尨和韩擎又神神秘秘地一同出门了 两人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敲响了宅子的大门。 书玉瞅着门外戴着滑稽瓜皮小帽的亚伯,不由心情大好——想要诱拐的小白鼠自己送上门来了。 “谭,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亚伯浅灰色的眸子里写满了深情,“辜是个不靠谱的,我拜托他帮我拜师成功,他却整天不知跑去哪里逍遥快活。还是你最好,帮我一次吧,算我欠你个人情。” 书玉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不动声色:“我帮你,可以。但是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兑现这个人情?” 亚伯指天叽里咕噜发了一通誓,想了想,又分别用英语、德语、西班牙语、拉丁语重复了一遍誓言。末了,他万分诚恳地对书玉道:“以防上帝在中国语言不通,我多做了几个版本的注释,这个誓言被上帝接收的概率大于99.9878%。” 书玉默默地看了亚伯半晌,心内叹服,果然辜尨在伦敦时的朋友没几个正常。 “好,我帮你。”书玉勾了勾唇角,“不要忘记你的誓言。” “Deal!”亚伯打了个响指,浅灰色的眸子开心地眯成了一条缝。 “你要我怎么帮你?”书玉问。廖神医既然开口拒绝了亚伯,那么必然有拒绝的理由,逐一攻破这些理由,所有的理由便都不再是理由。 亚伯答:“师父说了,要帮小顺子找个媳妇。小顺子一天不能成家,师父一天不收徒弟。” 书玉:“……” 所以亚伯你该有多难缠以致于廖神医想出了这么狠的拒绝理由? 南京城,梅花巷,商贾刘氏大宅。 刘宅大门洞开,刘老板领着一家老小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 “辜先生、韩先生,二位大驾光临,实在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刘老板揩了揩脑门上的汗水,语无伦次。 辜尨淡淡地瞥了韩擎一眼。韩擎轻咳一声,道:“刘老板客气了,和您手下几家商铺的合作很愉快。”接着又道:“前阵子听闻令嫒身体抱恙,我合计着顺道来探一探。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望日后生意上继续合作。” 刘老板面色潮红,听罢险些幸福得晕了过去:“小女能有这样的福分实在是老天垂怜,我代小女向二位先生道谢了。生意上的事韩先生您做主就成,快请进快请进!” 一旁围着的姨太太并几个妯娌掩唇嘀嘀咕咕起来。 “好端端的来了两尊活佛,我看这醉翁之意不在酒,哪里是来谈生意的?分明是来谈亲事的!” “这两位爷都相中了三姑娘?哎哟哟可不得了,三儿的好日子来咯。” “哪能一个姑娘嫁两家,三房行行好,留一位爷给我们四姑娘吧!” “这亲事不好办呐,三儿还病着,谁想触这霉头?刘家这么多个姑娘,还怕两位爷挑不出来?” “就看哪一房努力,能钓上这佳婿咯!” 一番话说得众女眷兴奋起来。 女人们自以为说得隐蔽,哪知辜尨和韩擎一句不落全听进了耳。 辜尨头痛扶额:“为了你这破事,我牺牲大了啊。” 韩擎不以为然:“哪能啊,谁能叫你掉块肉?姑娘们眼巴巴送上门来,又没逼着你非得带回家。” 辜尨面无表情地看了韩擎一眼:“我跟你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韩擎撇嘴,“终于肯承认你没我帅没我有魅力?” 辜尨挑眉:“有没有你帅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是有家室的人。”顿了顿又道,“我有书玉。”明明是极淡的语调,偏偏叫人听出里头的满足和甜蜜。 韩擎脖子一梗:“卧槽!”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幔帐里头,病美人弱柳扶风,容貌若隐若现,更添几丝风韵。 幔帐外头,坐着个干瘦的小老头,就着一条细线隔空把脉。老头一见跟着刘老板走进内室的辜尨和韩擎,瞪起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这位是给小女治病的廖大夫。”刘老板介绍道,“小女顽症已久,不知吓跑了多少个大夫,只求这位大夫能治好小女的病。” 韩擎笑眯眯地看着廖神医:“神医啊,你本事这么大还把什么脉?直接往天上丢块八卦算一算,不就晓得刘小姐得了什么病了么?” 廖神医紧张地捻了捻小胡子。 刘老板不明所以,解释道:“说来小女的病症也确实奇怪,原本好端端的,就在两个月前发了病,成日里胡言乱语,魔障了一般。” 廖神医紧接着道:“依老夫看来,刘小姐是撞邪了。” 韩擎嗤笑一声。 刘老板却像见了救星:“大师,救救小女!” 廖神医嘿嘿笑了几声:“好说,好说。” 韩擎对着那鹅黄色的幔帐瞅了半天,道:“我看刘小姐正常得很,并无不妥啊。” 刘老板愁着一张脸:“现在是安安静静的,可发起病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深更半夜的,把整个幔帐扯下来裹在身上,一个人跑到祭祖台上又唱又跳。吓死个人嘞!” 韩擎勾了勾唇角:“刘老板,我也粗通一些医术,既然你我有缘,我便和这位廖神医一起,给令嫒驱驱邪吧。廖神医的诊金,算我的。” 刘老板感动得热泪盈眶:“真是太谢谢了哟韩先生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廖神医登时面如土色。 应韩擎的要求,隔雾看花的幔帐被撩了起来。 刘三小姐的面容从幔帐下显露了出来。 很年轻的一张脸,约莫十七八岁,眉眼很淡,五官清秀,面色略有些苍白。 不算一眼捉人眼球的大美人,却相当耐看。 刘三儿见到陌生人也不惧,浅浅地绽开了个笑容,嘴角露出个小梨涡。 毫无预兆地,她翘起了兰花指,眼睑一敛,带着微微的媚态并几分哀婉,就这么唱出了一句词。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7.Chapter06. 紫禁游园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简陋的小屋棚里, 书玉和小顺子相对而坐。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愣是一句话也没有。 亚伯急得抓耳挠腮:“你们这是在干嘛?难道是传说中的中国气功?” 书玉白了亚伯一眼:“我在思考。思考你懂不懂?思考去哪里给小顺子找个媳妇。”要想找到一个与小顺子外貌品性智商相衬的姑娘委实不是件容易的事。 为了拿到亚伯的人情而逼迫好端端一个姑娘家嫁给小顺子,这事书玉还真做不出来。 亚伯瞪眼:“谭, 你这就不对了。小顺子人善良,长得也善良, 凭什么就不好讨媳妇了?你这是□□裸的歧视!” 书玉张着嘴看向亚伯,好半天才调整好凌乱的情绪:“我的错。” 她转头态度诚恳地对小顺子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小顺子茫然地盯着书玉瞅了半晌, 喉咙里吐出了一个浑浊的音节:“啊。” 书玉的眉心揪成了一团。 亚伯蹬蹬蹬跑进内屋,又蹬蹬蹬地跑了出来, 手里抱了一大摞图纸。 他大手一摊, 所有的图纸哗地在旧木桌上展开来。每一张图纸上都画着一个妙龄女子, 高矮胖瘦一应俱全。 最重要的是, 画上美人的肤色涵盖了黄种人白种人黑种人, 甚至还有红种人。 书玉险些肝胆俱裂。这是要在全球范围内给小顺子选妃还是怎的? 亚伯兴奋地指着画上的一位肤色黝黑的性感南非女郎对小顺子道:“这个怎么样?好不好看?” 小顺子凑了过来,好奇地盯着图纸上的女郎。 书玉别过脸, 不忍再看。 半晌, 小顺子皱着眉头, 认真地摇了摇了头:“难看。” 书玉登时乐了。 亚伯不死心,又指了几个画中美人:“那这个呢?还有这个、这个和这个?” 小顺子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那你觉得什么样的好看?”亚伯忍不住吼。 小顺子呆楞了几秒, 继而站了起来, 慢吞吞地往他的屋子走去。 书玉和亚伯面面相觑,惹毛了? 又过了一会, 小顺子从屋子里走出来, 手里握着卷布帛。 他小心翼翼地把布帛展开。 书玉一见这布帛的色泽和纹理, 立刻抬眸看了小顺子一眼。 小顺子不觉有异,指了指布帛,慢吞吞地说:“这个,好看。” 亚伯好奇地凑过来,只见布帛上有一幅画,大概画的是中国古时候的某个庭院,庭院里或站或坐着几个年轻女人。 中央坐着的一个女人一身珠光宝气,看起来尤为贵气。 “喔,原来你喜欢这一款。”亚伯盯着画里的贵气女人,挪不开眼了。 书玉看着布帛上的画,不作声了。 画上的女人均着一身宽袖旗袍,看这旗袍的样式和女人们的妆容并首饰,以及布帛的陈色和作画者的走笔,这大概是康熙年间画下的。 那个庭院,书玉也不陌生。 是紫禁城。 两百多年前的某个闲暇午后,皇家庭院里的一群贵族女子召来宫廷画师画下了这幅游园图。 两百年后的今天,昔日的美人早已化作了一抔黄土。 只是未料,逝去的美人竟被一个痴傻大汉记在了心底。 书玉不关心小顺子的审美为何趋向旧式的满族女子,她好奇的是,这样一卷载着宫中女子私密日常的布帛,如何流落到了他的手里? 难道又和那神神叨叨的廖神医有什么瓜葛? 一旁的亚伯挠了挠头,收回了视线:“这样的美人应该到哪里去找啊?”询问的目光看向了书玉。 书玉也不禁凝眉。如今西方文化流入,青年男女大多赶了潮流,守着旧礼的年轻人已不多,更遑论像画中这群清朝皇家贵女那般一颦一笑皆有讲究的年轻女子。 确实不好找,就算找着了,也未必愿意嫁给小顺子。 “不要。”突然,小顺子无端端开了口。 亚伯一愣:“连这样的你也看不上?”他颤抖地指着布帛中画着的女子,“你的眼光也太高了吧兄弟!” 小顺子又固执地摇了摇头:“不要。” 书玉扶了扶额,罢了,差人找个心眼实在、能持家的村妇给小顺子吧,左一个美人右一个美人,全是镜花水月,倒不如生活来得实在。 她正要开口,便听小顺子难得地说了个长句。 “不要你们找。”他说,“爷爷,会给我找。” *** *** 刘三儿就这么在榻上咿咿呀呀地唱完了一首曲子。 辜尨看着唱曲的刘三儿,心里微微打了个突。这唱腔并姿态,他跟着书玉一同听曲时似乎见过。隐约记得是种老式的唱派,具体追溯到哪朝哪代,他便不知了。 曲音刚落,刘老板一把老泪就下来了:“大师啊,你看这又来了!救救小女吧!她还这么年轻,还没寻到个好夫家,她……” 廖神医依旧高深莫测地捻着两撇小胡子,一言不发。 韩擎压了压唇角,颇有些不解:“这不唱得挺好吗?” 辜尨波澜不惊的神色难得地有了些许波动,心道真该叫书玉来听一听,真正嘴欠的在这里呐。 果然,刘老板听了韩擎的一番话后懵了懵,继而急急道:“韩先生,不是……这个……小女根本就不会唱这种曲儿,家里的女先生也从来没教过……” 廖神医忽然开了口:“刘老板,你祖上出过宫中的贵人吧。” 一句话,说得在场三人都愣了愣。 刘家三小姐的疯癫症和刘家祖上出没出过贵人有什么关系? 刘老板却不敢怠慢,哆哆嗦嗦道:“出过的出过的……我们祖上曾经出了一个贵嫔和两个昭仪。” 廖神医似乎早就料到了这番回答。他忽而眼窝一陷,继而慢悠悠道:“观刘三小姐的面相,你们祖上那位贵嫔娘娘该是服侍八旗入关后的第二位皇帝吧。” 刘老板一愣:“正是正是!只是不知这和小女的病有什么关联?” 韩擎一挑眉,也在等答案。 廖神医摇头晃脑道:“这关联可大了,那位娘娘怕是枉死在深宫里,魂儿留了三魄觅着归路找来了。恰三小姐生辰八字阴气极重,且与那贵嫔娘娘的八字极为吻合。”说到这里,他适时地停顿了几秒。 这须臾几秒足够让刘老板产生所有该有的联想。 眼见刘老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廖神医终于放弃了卖关子,一字一句道:“刘三小姐该是被附身了,药石无医。再不补救,只怕还得累及刘家满门。” 刘老板彻底崩溃了,眼泪险些掉了下来:“这这这可怎么办?神医你可得救救小女啊!刘家全家就靠神医了!” 廖神医桀桀一笑:“办法有倒是有,我恰恰便窥得一法。” 刘老板喜极而泣:“什么办法?” “找个阳气极重且生辰八字相合的男人来压一压三小姐的阴气。” 刘老板呆了呆,没反应过来:“怎么压?” 廖神医恨铁不成钢地瞥了刘老板一眼:“自然是把三小姐嫁给他啦。” 韩擎听罢,目瞪口呆地转头看辜尨:“扯呢吧?” 辜尨挑挑眉:“扯也不干你事。” 刘老板犹豫了:“嫁人是大事,草率不得。况且这阳气极盛又合生辰八字的男人,一时该哪里找去?” 廖神医笑眯眯道:“这个不劳你费心,我知道个人选,可以带来给刘老板一看。” “若二人成婚了,三小姐的病症还未除,我廖某听凭几位老爷处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8.Chapter07. 英雄救美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再次见到廖神医时, 书玉有些恍然。 他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至于哪里不一样,她一时说不出来,只觉得短短几日不见, 这位神神叨叨的老郎中似乎多了几分喜气。 对,就是喜气。 廖神医树皮样褶皱的皮肤堆成了一脸笑, 也不管书玉怎么会出现在他的木屋里,径直走过来拍了拍小顺子的肩膀:“好样的!” 书玉和亚伯一脸迷茫, 但小顺子比他俩还要茫然。 当辜尨和韩擎也走进木屋时,书玉彻底不淡定了。南京城怎的这么小, 她不过想在亚伯这里曲线救国使使诈, 这也会被辜尨撞见么? 辜尨见着书玉, 倒没有多惊讶, 目光在书玉和亚伯身上轻轻扫了一圈便移开了。 倒是韩擎, 笑得一脸促狭:“哟,辜太太, 在这查岗呢!怕我把你家那位带到不该去的地方去?” 书玉细眉一挑:“我有什么好怕的?” 简简单单一句话, 辜尨却听懂了, 轻咳一声别过脸去。她自然是不怕的,该怕的是他, 若真去了青楼酒肆, 他就只得在大过年里独守空房了。 廖神医在一旁吆喝道:“快来帮帮忙,谁来帮小顺子拾掇拾掇, 整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才好去刘宅。” 书玉只觉得今天整个人都不在状态, 从始至终都在云山雾罩中度过。她也顾不得担忧辜尨知晓她和亚伯间的小九九, 只拉住辜尨的袖子,问:“这唱得哪一出?” 辜尨瞅她那副困惑的小模样,不禁莞尔:“说来话长啊。” 一屋子男人谁也不会帮人拾掇,最后只得书玉揽下重任,帮洗得干干净净的小顺子修了修发、刮了刮胡子、理了理衣裳。 书玉看着经了一番修整的小顺子,不免有些惊讶。 没有想到,乱糟糟的胡子和脏兮兮的衣服下,竟藏着一副不错的皮相。 轮廓棱角分明,带着几分粗犷的英挺;身材壮硕,只往那一坐,便有让人安定的气质。 连那一双略显小的眼睛,也在这硬朗轮廓的衬托下显出别样的温顺。 韩擎啧啧称奇道:“果然人靠衣装,看不出这小子长得倒还凑合。” 廖神医骄傲地扬了扬灰白的眉毛:“那当然,也不看看谁家的!” 众人前簇后拥着小顺子,一同抵达刘宅。 廖神医捻着小胡子道:“这就是那位阳气极盛八字相合的小兄弟。”说罢让了让身子,把小顺子完全暴露在刘老板的视野中。 刘老板一看小顺子老实周正的模样,悬着的心稍稍安了安,狐疑的目光瞥向书玉和亚伯:“请问这二位是?” 书玉还来不及开口,就听廖神医嚷嚷道:“哦,这位小娘子啊,她是这位小兄弟的姐姐。”说罢指了指小顺子。 书玉目瞪口呆,她什么时候成了小顺子的姐姐?惊愕未定,却听廖神医又道:“这位外国小年轻是他们家的帐房管事。” 亚伯耸了耸眉峰,下巴掉了地。 刘老板最后一点疑心也淡了。这姑娘模样周正、气质卓然,显然非等闲之辈,她的弟弟自然也不会差。况且他们家竟聘得起洋人做管事,想来家境也足够殷实。 既能攀上一门好亲事,又能除了女儿的顽疾,还能保刘家阖家平安,实乃一箭三雕的美事。 甚好,甚好。 辜尨可不觉得有什么好,正要揽过书玉拆穿廖神医的胡说八道,便听廖神医状似无意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只这一句话,便叫辜尨滚在喉咙里的话立刻咽了回去。待他再抬眸,看向廖神医的眼里便多了几分若有所思。 既然找到了阳气极盛且八字相合的男人,那么接下来便要廖神医作法了。 韩擎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就瞅着廖神医跳大神时出幺蛾子。 想什么来什么,韩擎刚想损廖神医几句,便见刘家的家仆跑进了前厅。 “老爷!三小姐又跑上祭祖台了!” 刘老板脸色一变,吼:“把她拦下来!哎哟我的小祖宗啊!”说罢就往宅子东面跑去。 其余诸人虽不明所以,但依然跟上了刘老板的步伐。 祭祖台在刘宅东面的一座空旷的小坡上。 小坡的草地被修剪得整整齐齐,草地中央立着个大理石四方台,四面石栏相围,雕着繁复的图腾纹样。 刘三儿就在这四方台的最顶端,披头散发,声嘶力竭地又叫又跳。 书玉第一次见刘三儿发病,只觉得若放任这姑娘再这么喊下去,她的嗓子该废了。 韩擎也吓了一跳,明明先前发病的模样还挺婉约,怎么此刻便成了厉鬼? 亚伯哇呜叫了一声,低声喃喃道中国的传统女性果然比较特别。 廖神医被刘老板拽着袖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嚎诉苦,只急得跳脚。 辜尨扶额,别过头不想看这闹剧。 只有小顺子,像个木头般直愣愣杵在原地,目光越过祭祖台,不知望向了哪里。 祭祖台上,刘三儿白衣白裙,轻得仿佛一阵烟。她一边喊叫一边挥舞着尖锐的祭祀烛台,逼得企图上前的家仆不敢再有动作。 忽地,刘老板一阵大呼:“快按住她!她要开祖坟!” 这一声喊叫成功地把所有人的注意唤了回来。 只见刘三儿看似毫无章法地在四方台上狂魔乱舞,实则一脚一个印子踩开了墓室的机关。 家仆再也顾不得其他,一窝蜂拥上了祭祖台。 书玉惊魂未定地看着一群家谱七手八脚地制住了刘三儿,心里却不合时宜地想着,这刘家怎的把祖坟迁在内宅里?不怕压着风水么? 就在这时,一直呆若木鸡的小顺子动了。 他一个跃身,欺身抓向了压着刘三儿的一位家仆,随意一甩,那家仆便被丢出了四方台。接着,其余几位家仆被小顺子如同扒拉白菜一般,一个一个扔了出去。 众家仆倒在坡地上,哼哼唧唧爬不起来了。 围观的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震在了原地。 怎么回事,英雄救美么? 亚伯眼里的崇拜之情怎么都掩不住:“力拔山兮气盖世!Awesome!” 韩擎和辜尨却同时一愣,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惊愕。 这身手,虽有些粗糙,但不难看出是军人的功夫。 书玉目瞪口呆地看着小顺子因惯性和刘三儿滚作了一团,两人一直滚到了石栏边才停住势头。 一大一小、一高一矮的两人,就这么被石栏卡着,傻乎乎地瞅着对方,一脸茫然。 这在外人看来,却有股难言的默契和登对。 围观的众家眷并家仆心道,这姑爷是没跑了。 书玉却有些不确定,就她的角度看来,那小顺子分明不是冲着刘三儿去的。他的势头,明明是要往那半开的墓门里撞去,只是中途被刘三儿绊倒,这才和她滚成了一团。 这所见,书玉是万万不敢说的,且不说她可能看走眼,单是私闯他人祖坟和污了闺阁小姐清白这两项罪状,便能要了小顺子半条命。 一时间,整个小坡诡异地静了下来。 一旁的廖神医忽地咳嗽了两声,道:“那个……既然我把阳气极盛且八字契合的人找来了,且看这二人似乎感情也不错,那么择日不如撞日,今儿个便成婚怎么样?” 话音刚落,便听人群里传来一阵讥诮的笑声:“就凭你这一句话,想把我们家小姐娶走?哪那么容易。” 一句话出,众人脸色皆变。 只见人群里走出个灰衫缁衣的老妪,握一串紫檀琉璃般若珠,眉目如炬地往廖神医望来。 廖神医顿觉周身笼了层无形威压,只听那老妪冷笑了一声:“你说那汉子阳气极盛,我看他身上怕是阴气更重吧。” 廖神医登时白了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9.Chapter08. 月夜剖心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坡上的气氛顿时僵了起来。 刘老板过来打圆场:“哟, 您怎么来了?老太太可还好?” 老妪冷哼一声:“老太太最疼爱的三小姐就要被你这么稀里糊涂地嫁出去,老太太能好吗?” 刘老板抹了抹额头上冒出的汗珠:“镜弘师太,我也是没有办法啊。三儿病了这么久, 日日可劲地折腾,不说整个刘家, 光是她自己都要把自己折磨惨了哟。” 镜弘并不理会刘老板所谓的苦衷,道:“那你便找了这么个江湖骗子来?” 一句江湖骗子, 听得韩擎通体舒畅,说得廖神医瞬间炸毛。 “这位老太太, 你怎么说话呢!”廖神医的两撇小胡子激动地翘了起来, “同行不相杀, 这条规矩你懂不懂?” 镜弘登时绿了脸:“谁和你同行?!” 眼见这气氛越来越僵, 忽然, 虚空里一阵清清泠泠的笑声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 是四方台上的刘三儿。 只见她不吵闹了,踮着脚尖, 扒着石栏向四方台下看来, 乌悠悠的眼俏皮而安宁:“师太奶奶, 你来看我了吗?” 镜弘立刻柔和了眉眼:“三儿听话,快下来, 到奶奶这里来。” 刘三儿却摇摇头:“师太奶奶答应我一件事, 我就下去。” 镜弘仰着头看着刘三儿:“什么事?” 刘三儿指了指依旧盘坐在地的小顺子,轻轻柔柔道:“我想嫁给他。” 一番话, 直教在场众人瞠目结舌。 难道竟真是那出英雄救美俘获了美人心? 韩擎瞪眼, 这小顺子倒是傻人有傻福。 镜弘愣了一瞬, 继而企图挽回:“三儿你在生病,等病好了再谈这件事好不好?” 刘三儿听罢,眉头一皱:“我不!你们不答应我嫁给他,我就不下去!” 刘老板赶紧道:“好好好,嫁给他就嫁给他。今日太仓促,明儿爹爹就把婚礼给办了,你看如何?” 刘三儿这才眉开眼笑。 辜尨忽而凑近书玉耳边道:“看看,人家姑娘多爽直,喜欢了就嫁。” 书玉哪里听不懂他话里的揶揄?于是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你若像小顺子那般从天而降、英雄救美,我自然也答应得爽利。” 他听罢,不禁失笑:“英雄也分很多种,有一种是他英雄救美了,那美人还不知道。” 她抬眸看他一眼,道:“明明是美人问了,偏偏那英雄不告诉她。” 他摸了摸下巴,答:“诶,陈年旧事,英雄不屑去说道。” 她忍不住笑了,白他一眼,别过了脑袋。 婚礼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筹备起来了,廖神医高兴得小胡子直翘,镜弘师太气得眼冒火光。 书玉从下人口中得知,原来那镜弘是刘家老太太的贴身女侍,早年随老太太一同遁入了空门。刘三儿年幼丧母,养在老太太身边长大,自然与镜弘很是亲厚。 谁料老太太离了刘家不过短短几年,刘三儿便患上了莫名的疯癫症。 小顺子的媳妇,就这么订了下来。书玉想来还觉得恍惚,小顺子喜欢的是那卷清朝旧帛上所画的旧式女子,刘三儿虽带着几分古韵,但和画中女子的气质还是有着天壤之别。 小顺子会喜欢么? 想到这里,书玉心里忽地打了个突。 这场仓促的婚事里,众人关心过刘三儿的想法,顾及到了刘老板的心思,也合了廖神医的心意,独独,没有人问过小顺子的意思。 那个木讷而呆滞的大汉,他愿不愿意娶刘三儿? 当夜,刘宅里人声鼎沸。众家仆为了明日里的婚礼,忙得焦头烂额。 书玉在人潮里艰难地寻找小顺子的身影,奈何无功而返,连廖神医也不知道小顺子去了哪里。 彼时,廖神医已一副老丈人的模样,一手举着个酒罐,一手端着盘小菜,好不快活:“不用担心。明日就要成婚的人了,今日撒个欢、一个人静一静,也是人之常情嘛。小娘子要不要过来也喝一杯?” 绕了无数圈子后,书玉在刘宅东坡的祭祖台下找到了小顺子。 月夜下,小顺子安静地坐在一株老树桩前,目光沉在夜色里,不知飘向了何处。 书玉坐到他面前,道:“明天你就要做新郎了,恭喜啊。” 小顺子回过了神,茫然地盯着书玉看了半晌,慢吞吞道:“不。” 书玉蹙眉?“不”是什么意思?不想娶? 小顺子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不能娶。” 书玉一愣,不能娶?怎么就不能娶了? 小顺子看着书玉,一脸认真道:“一辈子,只娶一个。” 书玉回过味来:“难道……你明天要娶的……不是第一个?” 小顺子在书玉震惊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那你的第一个妻子呢?”书玉只觉匪夷所思。小顺子既然已经娶了妻,那么廖神医在一旁瞎折腾个什么劲?难道,小顺子的发妻弃他而去? 小顺子沉默了半晌,缓缓道:“我不好,让她等,我回来了,她不等了。” 书玉没声音了。无论小顺子与他发妻的故事是怎样的,明日小顺子就要和刘三儿成婚。 婚礼迫在眉睫,新郎却说,不能娶。 最要命的是,除了书玉,没有人知道新郎的想法。 “我去和他们说,你不想成婚。”书玉站起来,就要往回走。 刚站定,她的手就被牢牢握住了。 小顺子皱着眉看向书玉,一字一句道:“要成婚。” 书玉一头雾水。 “明天,婚礼,要的。”他很耐心地说:“不会坑了三小姐,放心。” 书玉惊愕得不能自已。他既不想娶刘三儿,却要这场婚礼顺利举行,偏还承诺这场空头婚礼不会伤了刘三儿。 他哪来这样的自信? “三儿,疯的,嫁不了好人家。婚礼后,她好了,就可以,找个好人,嫁了。” 小顺子头一次说这样长的句子,舌头打结了无数次。 最后,他急得额头冒汗:“信我。” 书玉一时无言。八尺大汉盘腿坐在树桩前,眼里的焦灼和渴求不似作伪。 又能怎么样呢?没有这场婚礼,廖神医不治刘三儿的疯癫症,刘三儿便一辈子嫁不了人。若婚礼举行,刘三儿癔症得除,没准还有一线希望。 是福还是祸,书玉这么个外人,做不了主。 她长叹一口气,道:“今晚我就当没见过你。” 临走时,她随口问了句:“你的那位发妻,现在在何处?”一问完她就后悔了,这不是揭人伤疤么? 她以为小顺子不会回答。哪知,他伸手往祭祖台方向的虚空指去。 指尖一头落在了浓重的夜色里。 “那里,她一直,在那里。” ****** 大堂里,人声依旧喧嚣。 廖神医喝得眼红脖子粗,整个人七倒八歪地瘫在了座椅上,见着经过的书玉,还不忘举杯吆喝一声:“找着我们的新郎了么?” 书玉心里一股邪火没处发,于是倒了回来,目露讥诮:“明儿就是你宝贝孙子大婚,你不去关心关心他,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快活?” 廖神医小胡子一挑,仿佛听到了极大的笑话:“孙子?哎哟哟折煞我了,他可是我祖宗!” 书玉一梗。不与酒醉的人计较,更何况这醉酒之人就算清醒时也没个正经模样。 忽然,她又想起一事:“既然小顺子讨到了媳妇,你可得依言收亚伯为徒啊。” 廖神医眼神一晃:“你说的是那个小洋鬼子?” “他啊,”廖神医咂了咂嘴,“我可以教的,他不屑学。他想学的,我不能教。” 书玉不解,医术还有能教不能教之说?还欲再问,廖神医已嘟嘟囔囔说起了醉酒胡话。 这江湖游医,十句话里,不知有几句是真的。 问也问不出所以然来,书玉索性离了大堂,往客房而去。 夜渐深,露微凉,她不禁紧了紧小袄。 起风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0.Chapter09. 刘氏族谱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屋外寒风猎猎, 屋内一片暖融。 书玉推开客房的厢门,便见辜尨披了件裘皮大袄,屈膝坐在靠背软椅里。椅边是烤得泛红的暖炉, 椅子腿处还放着两对皮筒子。 他见着她,立刻蹙眉:“晚上气温这么低, 你又跑去哪里了?前堂后堂都找不到你。” 这样一说,她才觉察出冷来, 搓搓双手,就往火炉边凑。 他长叹一口气, 一把将她和衣捞紧怀里, 一裹便裹进了他的大袄里。 “哎呀, 我身上凉!”她下意识就要缩回去, 被他一把按住, 动弹不得。 他不为所动:“正好到我这里暖暖。” 她不动了。不得不承认,他的怀里, 又暖和又干燥, 舒服极了。 “这是什么?”她这才看到他手里捧着叠厚厚的线装本。 他笑了:“这是给你的。” “给我的?”她震惊, 忙不迭接了过来。定睛一看,竟是一本刘氏族谱。 他道:“刘老板送过来的, 入赘的女婿婚前必须通读刘氏的族谱。刘老板到处都找不到小顺子, 于是便托我把这族谱交给小顺子的姐姐。” 一句“姐姐”,登时把她窘得里焦外嫩:“我才不是他姐姐。”廖神医说得顺溜, 她可不想做那行骗的帮凶。 他笑了:“我和刘老板说了, 你是我妻子, 与人和善,小顺子敬你如长姐。” 她哭笑不得。小顺子的年纪显然比辜尨还大,她倒成长姐了?不过这样一番说辞也不错,既不驳廖神医的面子,又把她撇了个干净。 刘氏族谱厚厚一大沓,想来小顺子是不会看的。 他连新娘也不想娶,怎么会愿意看这些冗长的文字? 她却好奇地翻看了起来。 这一看才晓得,原来刘氏一脉竟是靠着族中的女儿才有了今日的辉煌。 康熙一十三年,刘家的一位小姐入封贵嫔,连带着整个刘氏飞黄腾达。 此后,刘家又陆陆续续出了几位昭仪,成了名义上的皇戚。 “哟,还真看不出来啊。”她看得津津有味,仿佛翻阅乡野画本。 他瞅她出了层薄汗,于是脱了她的小袄,更把人往怀里带了带:“看不出来的东西多了呢。韩擎祖上出过不少能人,曾跻身顺治康熙二帝左膀右臂之列,满汉两圈都吃得开。” 她啧啧道:“这么厉害啊,那韩擎怎么生成这副痞子的模样?” 他咳了一声,竟不知该怎么答话了。 “咦?”忽然,她翻着刘氏族谱的手顿了顿。 “怎么?”他问,下意识便往她正翻开的那一页族谱看去。 只见族谱停在了一页彩绘上。那是一幅画,画的是紫禁城的某个后妃庭院。庭院里或坐或站着几位宫装美人,雍容华贵,仪态万方。 这有什么不妥么?他往画下的注释看去,原来画上的这群宫人都是刘氏的女儿。正中坐着的是当年封了贵嫔的刘家小姐,后头团簇着的则是刘家挑选出的适龄女儿,跟随刘贵嫔进宫,服侍其左右。 依然看不出蹊跷。于是他抬眸看她。 她愣愣地盯着这幅画看了许久,继而声音有些发颤:“这场婚礼是有预谋的。我见过这幅画,在小顺子和廖神医的木屋里。”她所见到的那块布帛,应是画的原件,而非手中族谱上的拓本。 小顺子要婚礼如期进行,她以为,只要有一场婚礼就好。 廖神医被邀来诊治刘三儿,她以为,只是那江湖游医误打误撞而已。 却原来,新娘必须出在刘家,而廖神医必须成为刘三儿的诊疗大夫。 脑中千万条线齐齐涌出,书玉凝眸静思,总觉得线索即将串成答案,奈何又从她指缝间溜走。 突然,她惊出了一身冷汗:刘三儿的疯癫症该不会和廖神医有什么瓜葛吧? 这个念头刚划过,便觉得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她转头,便见辜尨温和地看着她:“到底什么事,说给我听听。” 颠三倒四地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她也不知他听懂了几分。 他听罢,忽然笑了。 她蹙眉:“笑什么?” 他说:“这廖神医,有些来路。” 今日,他欲拆穿廖神医,却听那老郎中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先生家的那位小娘子,我见过,就在太阿山那幅两百年前的绢画上。” 只这一句话,奈何不了辜尨分毫。他不信鬼神,廖神医说两百年前的画里头有书玉,他只会一笑置之。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总归是他妻子,捧在手心里的疼的人。 但那江湖游医提到了太阿山。 一句话里虚虚实实,分不清哪一部分是真,哪一部分兑了水。 偏生他今夜找到廖神医跟前时,那老郎中醉得不省人事。 醉酒的时间也拿捏得恰到好处。 “什么来路?”她瞪大了眼。 他把下巴搁在她的肩头:“神神叨叨的来路,你不用理他。” “可是……”她有些急了。 他安抚道:“这些事你不用担心,我会和刘老板说清楚。小顺子和刘三儿的婚礼成与不成,都不会把你扯在里头。至于廖神医是否预谋了这场婚事,我们不好妄断,更不好在这个节骨眼上拆散这一对。” 她哑然,果然他总要比她理性。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无论站在什么角度,她都没有立场棒打鸳鸯。 “那就这么任着婚礼照旧?”她依然有些迟疑。 他淡淡道:“各人有各人的命数,是福是祸,不好说。” 半晌,他又嘱咐道:“不要再私下去找廖神医或小顺子。亚伯虽然看着不正经,但他对生物和医学方面的造诣远比你所见的要厉害。他从来喜欢奇奇怪怪的东西,既然他追着廖神医跑,那么你最好避开廖神医以及他身边的一切。” “哦。”她很乖巧地应了一声。 他有些不放心:“我说的话,你不要再当耳旁风。” 她摆摆手:“知道啦知道啦。” 他默了默,一看就知道她没听进去,于是只得暗叹一口气——罢了,那么他便看紧一点吧。 后半夜,屋子外的风刮得越发猛烈,扇得窗子铿铿地响。 书玉睡得朦朦胧胧,却也被这骇人的大风吓得有些懵,下意识便往辜尨怀里钻。 屋外寒风肃杀,屋内暖融静谧。她舔舔嘴唇正欲再入梦乡,便听门边有细细碎碎的刮擦声。那声音越来越大,似乎有人拍了拍客房的门。 瞬间,书玉吓醒了。 神智一清醒,门外的响动便愈发刺耳。 她抬眸,见辜尨依旧睡得和稳。 于是她伸手摇了摇他的胳膊。许久,他才茫然地开了一缝眼帘。 “门外有人。”她轻声道,眉宇间有几分忐忑。 他立刻清醒了。 伸手把她往怀里一带,他凝眸听着屋外的动静。 刮擦声依旧,似乎越来越急促。拍门声却再也没有了。 “你呆着别动。”他说着掀开被子下了床。 她一骨碌也跟着要下床,还未落地便被他一个小擒拿反身按到了床上。他的力道极巧,不会弄疼身下人,却又叫她动弹不得。 这一上一下的姿势分外暧昧,可半点旖旎气氛也无。 “不要跟来。”他皱眉,语气难得严肃。 她只好缩回被子里,看着他顺手披上一件大袄,就往门边去。 门外冷风肆虐,呼呼地打着窗棂,一度掩盖了门口处的刮擦声。她听不到动静,只得心里干着急。 一炷香过去,屋内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她心里一紧,掀开被子便坐了起来。 进来的是辜尨。 却又不止是辜尨。他的手里还提留着一个人。 他轻哼一声,手里的人便甩落在地。 那人身量极高,身材壮硕,一个仰面躺倒在地板上,瞪得老大的双眼半点神采也无。 竟是小顺子。 “他怎么了?”她凑到小顺子身体旁,探手试了试他的鼻息。 这一试令她猛地一僵,立刻抬手按向小顺子颈侧动脉。 她惊愕地抬眸。 辜尨正对上她略显惊慌的眸子,淡然道:“他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1.Chapter10. 虚虚实实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婚礼前夜, 新郎死在了客房门口。 刘家客房何其多,小顺子偏偏死在了书玉和辜尨的房门前。饶是书玉巧舌如簧也不知该如何辩白。 夜风呼啸下,书玉问辜尨:“他怎么死的?” 辜尨蹙眉:“我一开门就见他躺在门边, 手维持敲门的姿势,气息全无。”顿了顿, 又道,“我粗略探查了他的尸身, 发现他死了该有些时候了。” 书玉一愣。 辜尨继续道:“尸身僵硬的程度以及瞳仁显像,都不像刚死之人。”可明明, 就在几分钟前, 小顺子还拍响了这扇房门。除非, 当时门外还有第二个人。 “怎么办?”书玉问。不到一个时辰, 天就该亮了, 已没有时间容他二人探查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辜尨沉吟:“让亚伯过来一趟。” *** *** 天大亮。 今日刘家嫁女儿,兰心蕙质的三小姐便要嫁作人妇。 新姑爷入赘刘家, 据说这姑爷家世殷实, 很是神秘。因婚礼仓促, 刘家并未筵请外宾。 刘老板藏了私心。婚礼从简,若廖神医治好刘三儿且小顺子当真是个良人, 那么日后他这个做父亲的便再给三儿补上一个盛大婚礼;若廖神医治不好三儿, 那么他便压下这场婚礼,把小顺子并那江湖郎中轰出门。 “神医啊, 我们刘家自祖上传下来的规矩, 婚礼前必先祭祖。”刘老板笑脸盈盈地和廖神医商量, “您看,这婚事自然是板上钉钉的事,能不能先医了三儿,也好让她祭祖和成婚时不至于发起疯来?” 廖神医肿着两个宿醉留下的眼泡,摆摆手:“不是我不医,婚礼不成,三小姐的疾便去不掉。” 刘老板登时绿了脸。 “无论神医你医还是不医,祭祖都是得排在婚礼之前的。”刘老板生硬道,“若三儿在祭祖过程里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么婚事进行与否也非我能掌控的。”说罢不管廖神医有什么反应,拂袖而去。 刘老板走了两步又倒回来,瞪着眼道:“祭祖规矩很多,叫你那贤侄过来熟悉流程。” 廖神医打了个哈欠,正要开口,便听身后有人道:“准新郎有些紧张,怕自己学不好。我代他来熟悉祭祖事宜,回去细细讲解给他听。” 两人回头,便见一身天青团袄配鹅黄长裙的书玉立在门廊边,眸光温润,眉目如画。 刘老板不禁缓和了语气:“祭祖是大事,那便麻烦了。” 书玉点了点头,便由着老仆带领,往那宗祠习堂去。 经过廖神医时,她脚步稍顿,嘴角轻轻一勾,状似无意道:“万事具备,只欠东风。往往在这个时候,容易出差错啊。” 原本漫不经心的廖神医瞳仁一缩,很快便恢复常态,嘿嘿笑道:“万事讲求个缘分,要是无缘,任人力如何也逆不了天意。” 书玉笑了:“神医倒是看得通透。” 廖神医小胡子一翘,不说话了。 习堂按着佛家传统布置。两个刘氏老辈四平八稳地坐在上座,看也不看下座的书玉和刘三儿,兀自捧着刘氏宗祠大事载慢吞吞地念。 书玉一边听祭祖注意事项,一边偷瞄身旁的刘三儿。 刘三儿今日气色不错。不知是不是因了喜事将近,她的脸上多了两团淡淡红晕。 讲习枯燥得很,书玉耐着性子听。 昨夜,辜尨把睡得昏天黑地的亚伯从被窝里拽了出来。待三人聚在小顺子身边且亚伯的浆糊大脑能正常运作时,天边已吐鱼肚白。 书玉一咬牙:“这里交给你们,我去拖一拖婚礼的时间。”说罢拎起短袄便出了门。 如今看来,刘家祭祖流程繁琐,婚礼今日估计是办不成了。 书玉不禁心下稍安。 忽然,耳边响起了轻轻浅浅的吟唱。书玉转眸,这才发现轻哼着小曲的是身旁的刘三儿。 刘三儿的声音很轻,并没有惊动上座的老嬷嬷。书玉凝眉去听,隐约听到了几句词,当她听到最后一句词时,不禁微微一愣。 只听刘三儿轻轻哼道:“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 书玉迅速瞥了一眼台上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老辈,继而凑近刘三儿,轻声道:“三儿,你唱的这是什么?” 刘三儿转过头看书玉,眼神直勾勾的,不知落在了何处。半晌,她停了哼唱,神秘兮兮地说:“我常听姑姑唱,听着听着,我也会了。” 书玉一愣:“哪一个姑姑?” 刘三儿答:“顺儿姑姑。” 书玉迅速在大脑中过了一遍刘氏族谱。刘顺,刘氏族谱上有这么一个人么? 这个名字实在普通,男女皆用,光是近两辈叫这个名字的旁系族人就有不少。刘三儿口中的“顺儿姑姑”,到底是哪一个? 蓦地,书玉脑中浮现了那幅布帛上的紫禁游园图。她心里一顿,游园图里头,倒确实有一位女官名字里有一个“顺”字。 至于那位女官有什么来头,经历了什么事情,书玉大脑中一片空白。彼时,她的心思都放在了那位贵嫔娘娘身上,哪里会去关注她身边的小小女官? 族谱放在了客房,此刻去取是不可能了。书玉只得继续套一套刘三儿的话。 “顺儿姑姑是康熙年间和贵嫔娘娘进宫的那一位吗?”书玉问。 刘三儿点点头。 书玉斟酌着字句:“你是怎么认识这位姑姑的?”那位女官是两百年前的人,刘三儿如何能听已作古的人唱曲? 刘三儿想了想,答:“她在我这里。” 书玉又是一愣,只见刘三儿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她走过的路,我都晓得。”刘三儿认真地说,“爹爹说我疯了,其实我好好的。我知道自己要什么。” 书玉竟不知该说什么了。好半天,她才找回了一点思路:“你为什么想嫁给小顺子?你们统共见面不到五分钟。” 众人都道是小顺子那一扑英雄救美俘获了美人心,书玉不信。 刘三儿忽而红了脸,嘴角漾起了个小梨涡:“自然是想嫁的,他是个好人。很好很好。” 书玉只觉匪夷所思。五分钟内便能辨清一个人是好是坏?这才是最无厘头的一见钟情吧。 几番问话,似乎有了些线索,然而依旧叫书玉一筹莫展。 等所有的祭祖事宜都交代完毕,日头已逐渐西斜。 祭祖分为外祭和内祭。今夜,准新娘和准新郎在祭祖台外头叩天祭祖。待明日礼成,一双新人则进到祭祖台内,开陵祭拜。 书玉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当日在那小木屋里,小顺子心仪的美人大概不是一身华裳的贵嫔,而是贵嫔身后的某位女官——那位名字里头带着“顺”字的女官。 小顺子要婚礼办成,极有可能是为了进刘氏祖坟去祭拜某个人。那个人,应该也是两百年前那位女官。 只是……书玉心里打了个突。按皇家的规矩,宫里头的人,就算是死了,尸骨也带不回本家。本家顶多虚虚立个牌位,算作家族功绩罢了。 为了一个虚的牌位,处心积虑出一桩婚事? 不对。书玉蹙眉,一定是哪个环节被她遗漏了。 *** *** 夕阳的一缕余晖照进了客房。 客房内,亚伯揪着头发痛苦道:“辜,你信我,不会有事情。” 辜尨沉着脸,一言不发。 韩擎像看疯子一般看着亚伯:“那你怎么解释,都这个时候了,地上这位还一点反应也没有?”说罢指了指地上气绝已久的小顺子。 小顺子上身的衣服被除去,露出了显着尸斑的上半身。 □□的上半身布满了老旧的刀枪箭伤,在这些伤口间隙,插了数根银针。银针密密仄仄,看得人头皮发麻。 亚伯无奈:“你们不要这么紧张,他本来就是死的。他是廖神医的杰作,哪能这么容易坏掉?我按着廖神医平时给他做的针灸刺激一下穴位,应该没有问题才是。” 韩擎以手扶额:“你的意思是,我们一直以来都在和个死人说话,还陪着他来讨老婆?哦,你们继续,容我静一静。” 一直沉默的辜尨忽然开了口:“你说,小顺子当年是被毒死的?” 亚伯点点头:“表面上是这样,但是那种活体细菌改造了他的身体构造,他随时可能因为某种特定媒介重新获得肌肉活力。” “他是死了的,作为人的意识和感官早在心脏停跳的时候就消失了。活体细菌滋养的是他的肉体,但不可能同时保持他的意志。”亚伯继续道,“所以当我看到他还能留有几分神智,我只觉得这简直是个奇迹。” 韩擎愕然:“所以这是变相的不老不死、不人不鬼?” “Bingo!”亚伯打了个响指,“我追着这种活体细菌跑遍了半个世界,终于在中国找到了这么一个完美的病例。从他的肌肉僵硬程度来看,他昏睡了很长时间,直到某种外力把他唤醒。他很幸运,遇到了廖神医。廖的针灸让他不至于被这种细菌完全吞噬。” 辜尨突然抬眸望向亚伯,眸中冷得可怕:“你说的这种活体细菌,以及有着培养出这种细菌的奇怪癖好的人……” 亚伯忽然笑了:“辜,你猜得没错。” “是Mr. X。”亚伯勾了勾唇,原本显得阴兀的浅灰色眸子瞬间有了异样的光芒,“他没有死。他回来了,而且,来过这里。” 话音刚落,小顺子的右手,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2.Chapter11. 端倪初绽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要想弄清楚小顺子和那位两百年前的女官到底有什么瓜葛, 只得先找到那本族谱。 书玉估算了下时间,回客房是来不及了。于是,她索性又回到了刘氏宗祠习堂, 这习堂里应该备着类似族谱的文献。 再度回到习堂,里头已空无一人。 书玉环视了一圈, 走到靠墙的格子架前站定。架子上码着一排排筒状的卷轴,卷轴末端标着年份。 抬手抽出几卷两百年前的卷轴, 书玉迅速阅读起来。 翻过十卷,书玉眉心凝起了疙瘩。 每一卷文献都记载了那位贵嫔娘娘, 却一字也未载她身边女官的生平。 唯一的线索只是在一卷文献的边角处发现了一份名单, 里头载着康熙一十三年刘氏入选宫人的名单。名单末尾, 恰恰便有一位叫“刘灵顺”的刘氏女儿。 但再多一点信息却没有了。 卷轴里头大多记载得官味十足, 也偶尔有乡野杂本混在其中。 翻阅得越多, 书玉倒被那位贵嫔娘娘的佚事吸引了半分注意。这位汉人娘娘,初入宫便极受恩宠, 但不知缘何触怒了龙颜, 一朝从云端跌进了泥地, 恩宠不再。乡野杂本里众说纷纭,但最有模有样的一条说道似乎是这位娘娘与朝里的某位将军有暧昧, 皇族为了保住颜面, 于是把她软禁在了行宫里。一直到死,那位娘娘也没能出得行宫。 书玉不由心里一咯噔。 她蓦地想起小顺子掌心厚厚的茧来。辜尨曾不经意道, 有着那双手的, 必定是一位使刀用箭的老手。 一个傻里傻气的汉子, 记忆都常出岔子,偏偏有一身不错的功夫。谁教的?必然不是廖神医那半截骨头要入土的糟老头。 连记忆错乱都忘不掉的功夫,已经成为了本能。什么样的人,能把打打杀杀烙入骨髓,还偏显得一幅正气凛然的模样? “你在这里做什么?” 书玉一个激灵,手里的卷轴落了地。只见镜弘师太从门外踱了进来,蹙眉审视着书玉:“众人都忙着祭祖,你一个人在习堂里干什么?” 书玉低眉顺眼道:“我初来乍到,怕学不好规矩在祭祖上出了洋相,于是来这里做做功课。” 镜弘缓和了眉目:“你倒比那新郎官有心得多。”说罢冷哼一声,“都这种时候了,新郎还不知在哪里杵着,真当我们三儿非他不可了?!” 书玉只得陪笑。顿了顿,她状似无意地叹道:“看了族谱才晓得,刘家竟这样显赫,祖上还出过宫里的贵人。” 镜弘显然对这恭维很是受用。 “贵嫔娘娘生得美,连陪侍的女官也个个花容月貌。”书玉继续道,“只是可惜这些美人只得老在深宫中。” 镜弘蹙眉:“你这么说也不尽然,也有女官出宫嫁了人的。” 书玉一脸惊愕状:“就算出宫,也韶华老去,嫁不了好人家吧。” 镜弘冷哼:“一派胡言,三儿的外祖奶奶便嫁得很好。她嫁给了当朝将军麾下的一员猛将,不知有多风光。” 书玉接话:“这么说来,刘氏这一脉还流着武将的血统?” 镜弘突然喉头一梗,不说话了。 书玉心下疑惑甚重,如果她的记忆没出错,族谱里头记载的刘氏男丁并入赘女婿,大多从商,没有一个和武将有半点瓜葛。 镜弘面上一僵,道:“那位汉人副将战死沙场,外祖奶奶再度入宫陪伴在娘娘身侧罢了。” 书玉一愣,竟是这样一个俗套的悲伤故事。 只这一停顿,她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敢问外祖奶奶的芳名?可是叫刘美芝?”她随口驺了个刚刚在名单里头看到的名字。 果不其然,镜弘皱起了眉头:“你这功课做得也太不仔细!外祖奶奶名唤刘灵顺。” 书玉立刻一副惭愧难当的模样,脑中却转过了百个念头。 好不容易送走了一脸不满的镜弘,书玉从习堂径直往刘家女眷的厢房去。 问了经过的小婢,她终于找到了刘三儿的厢房。此刻,闺房里一个人也没有,刘三儿并几个贴身女侍早被叫去准备祭祖事宜。 书玉定了定神,轻轻推开房门。 房内幔帐飘摇,井井有条,干干净净,并不像个间歇性疯女的闺房。 书玉在梳妆台并床褥处略一翻找,很快便寻出了几分端倪。 一本小册子压在枕头下。小册子层层叠叠覆了七重纱,若不仔细看还真不容易发现。 但只要有心,这地方并不隐蔽。 刘三儿果真如她所料,无甚戒心。 小册子薄薄几页纸,纸上用簪花小楷细细誊写一些词句。 书玉略一翻阅,心里便有了计较。 那些词句文言结构,用词晦涩拗口,明显是老派人写下的心情杂记。这不会是刘三儿的手笔,却未必不是刘三儿的笔迹。 刘三儿誊写了谁的心情杂记?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气温虽着夕阳退去慢慢低了下去。 两个时辰不到,祭祖就要开始了。 书玉匆忙将小册子放回原处,急急往客房处赶。 奈何当她推开客房门,却发现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辜尨、亚伯并气绝而亡的小顺子都不见了踪影。 她咬了咬牙,撕下一张便签刷刷留下了几行字给辜尨,又用镇纸将便签定在桌上。做完这一切,她飞也似的往刘宅门口去,一出宅门便抬手招了一辆黄包车。 不一会儿,拐角处有一个身影晃荡晃荡到了客房门前,一推门,走了进去。 那人影瞅了瞅书玉留下的便签,伸手就把那便签收进了衣兜里。 *** *** 小顺子穿戴完毕,懵懵懂懂地等在前堂,准备上祭祖台。 辜尨和韩擎趁这个当口,于刘氏其他族人口中套出了祭祖流程,转头来一一说给小顺子听。 小顺子呆呆地听着,不点头也不摇头,也不知听懂了几分。 亚伯说:“他这个样子,每‘死’一次,距离‘人’就远一分。他现在也许连我们是谁都认不清了。” 韩擎一边扶额一边对小顺子道:“我不管你现在到底傻到了什么程度,但是待会你一定要记得祭拜的位置。你要祭拜的是刘三儿的两位太祖奶奶,一位是祖奶奶,一位是外祖奶奶,千万不要搞错了啊。” “就是这两个名字。”韩擎把画着灵牌示意图的册子递到小顺子面前,也不管他看不看得懂,“看清了啊,一个是刘美芝,一个是刘灵顺。见着这两个名字,你就祭拜,懂?” 原本木讷的小顺子在听到那两个名字的一瞬,有了反应。 “你说什么?”韩擎没听懂小顺子在嘟囔什么。 “顺……顺儿……” 韩擎不再管小顺子喉咙里莫名奇妙的咕隆,一把将小顺子往东坡祭祖台推去。 小顺子前脚刚走,辜尨便道:“原来,这小顺子和廖神医也是有正经名讳的。” 韩擎和亚伯好奇地凑过来。 只见辜尨手中拿着一张写着新娘新郎生辰八字的拜帖。 落款处有新娘新郎并其家中主事的签名。 新娘处留的是刘三儿并刘老板的名字。 新郎处则留了两个气韵不俗的名字。 一个是新郎赵沂青,一个是新郎家属廖瑘谒。 小顺子和廖神医既是祖孙,为何连姓氏都不一样? *** *** 书玉一言不发地盯着木桌上泛黄的册子。 这册子是从小顺子屋里找到的,册子里头的心情杂记与刘三儿枕下誊写的杂记内容一致。只是这册子主人的运笔走势比刘三儿更为端庄古雅,以及,册子扉页多画了一个人的半身像。 画的是一个男人,身披铠甲,手握弓箭。那男人汉人面孔,并未剃发,身材高大雄武,双眼如炬。 却与拾掇妥当的小顺子有着□□分相似。 依着多年经验,书玉自是一眼便鉴别出这本册子所产的年代。 两百多年前已作古的美人,写下思念亡夫的词句,并在扉页处画上了亡夫的肖像。偏偏那位两百多年前战亡的副将与两百年后的痴汉小顺子有着一模一样的容颜。 书玉自认不信鬼神,此刻却有几分动摇。 画像下,女人的墨迹早已于两百年前干涸。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灵顺悼亡夫沂青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3.Chapter12. 一个故事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书玉留过洋, 很早就接受了民主和科学思想的熏陶,因此向来不把鬼神诸等迷信之事放在眼里。 难不成当年刘灵顺之夫赵沂青并没有死,而小顺子是赵沂青的后人, 恰巧长得酷似祖辈,又恰巧来找刘灵顺的后人再续前缘? 可也不对, 刘三儿与画上的刘灵顺半点相似之处也无,小顺子怎么就找了她呢? 总不会是刘灵顺附上了刘三儿的身吧? 此念一出, 书玉立刻摇了摇了头。 她不信鬼神,若这世间真有鬼神晃荡, 也是人在作祟。 思绪又一次回笼, 她细细思索。 她看向桌上的小册子。册子里载着刘灵顺回忆与亡夫相遇相知并相濡以沫的生活日常, 笔触深情, 句句含泪。 刘三儿誊写了外祖奶奶的本子, 那么这个本子的原件为何会在小顺子手里? 以小顺子的神智,他是没有本事将这本子偷出来的。难道又是廖神医?这神神叨叨的江湖游医竟连姑娘闺阁里私密的心情杂记也能弄到手? 书玉微哂, 怎么可能?早在廖神医会诊刘三儿之前, 小顺子就已有了绢画和册子的原件, 难道廖神医早在会诊前就与刘三儿有了接触?但区区一个摆摊的郎中,如何能与大家族里的闺阁小姐搭上话? 突然, 书玉心里一咯噔。 廖神医的确没有办法和刘家小姐说上话, 那么刘家小姐呢? 如果最初便是刘三儿找上了廖神医? 心念一动,书玉正要继续往下细想, 却听木屋大门咔嚓一声响。 她心道不好, 这是别人家的地盘, 她这么大晚上贸贸然潜了进来,若叫人撞见,实在有口难辩啊。当即收拾了桌上的杂物,并把那册子塞进了袄子里。 “小娘子,别藏啦,你要喜欢那老掉牙的小本本,送你了送你了。” 书玉一愣,就见廖神医佝偻着枯树枝似的身子从门外走了进来。 “不要紧张不要紧张。”廖神医满不在乎道,“小老儿不会把你当小偷送去警署。” 书玉很快恢复镇定,柳眉一扬:“神医这是在跟踪我么?” 廖神医打了个哈哈:“我跟踪你做什么?我不过回自己家而已,有什么奇怪?倒是小娘子无端端出现在我家里,这才奇怪哩。” 书玉笑了笑:“这个时候,刘家祭祖该开始了。廖神医不在刘家看着小顺子,却独自跑回了家,就不怕最后一着功亏一篑?” 廖神医吸了吸鼻子。 书玉继续道:“神医与我前后脚抵达这里,那么咱俩离开刘宅的时间也相差无几吧。”顿了顿,她似笑非笑,“难道我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正好让神医撞见,这才马不停蹄尾随我到了这里?” 廖神医的眼神有些飘忽。 书玉的笑容更深:“哦,神医的眼神已经告诉我答案了。让我想想,我发现的这件事一定顶顶重要,否则神医也不会宁可撇下小顺子也要跟着我了。” 她一向心思大胆,最擅长的便是空手套白狼。原先一无所获,此刻则又有了新的收获。这收获还不小。 眼见廖神医长大了嘴,她笑得无害:“那么我得想想,我到底发现了什么。或者,神医以为我发现了什么。” 廖神医撩起衣摆,一屁股坐在了木头长椅上:“小娘子好生历害,小老儿不敢跟你打哑谜了。再这么下去,所有的谜底都要被你诈出来了。” 书玉眉眼弯弯,并不答话。 廖神医嘿嘿笑了一声:“不若让小老儿给你讲个故事吧。” 书玉也坐了下来,托着腮看向廖神医:“什么故事?总不会是大家小姐和江湖神医联手装神弄鬼的故事吧?先声明,我可不信鬼神。” 廖神医桀桀地笑了:“小娘子口口声声不信鬼神,那么你口中的鬼和神又是什么东西?” 书玉一愣。只听廖神医又道:“你们这群喝过洋墨水的娃娃就是这么不可爱,总以为西洋的玩意儿就是万能的。嗬,咱们老祖宗的东西才真真叫博大精深深不可测哩!” 书玉好半天才道:“这么说来,神医信鬼神了?” “小老儿可不懂什么是鬼什么又是神。”廖神医笑了,抬手向上指了指:“小老儿只知道祖宗有句话,举头三尺有神明。” 书玉更糊涂了。 廖神医缓缓道:“你们把异于‘人’的东西叫做‘鬼’和‘怪’,可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们是怪物,那么把他们变成怪物的‘人’又该叫什么?” 书玉莫名有些心惊。 廖神医却欢快地翘了翘两撇小胡子:“别紧张,不过听小老儿讲个故事罢了。” “这个故事要追溯到一年前,或者更准确地说,两百年前……” *** *** 夜风又起,吹得东坡祭祖台上的番旗猎猎作响。 小顺子和刘三儿并肩立在祭祖台上,点燃了香火。一旁的刘氏长辈压着嗓子念祈祷词,边上族人按着节奏叩拜又起又叩拜。 台下,韩擎打了个哈欠:“这怎么比韩家那群老家伙祭祖还麻烦?这还没成婚呢,就已经这么多规矩了,礼成以后开墓祭祖,岂不是要麻烦死?” 亚伯倒是很兴奋:“第一次看神秘的东方祭祖,实在很有哲学的味道。” 韩擎瞪眼看了亚伯半天,扭头对辜尨道:“你哪里找来这么个活宝?别告诉我你当年也是他这个样子。” 辜尨淡淡地瞥了亚伯一眼,继而警告地看向韩擎:“请不要拉低我智商。” 夜风越来越大,祭祖离结束还早着,韩擎昏昏欲睡,连辜尨也心不在焉起来。 辜尨只觉不安,书玉去了哪里,怎么到现在还不见人影,遣去找她的下人也迟迟没有回复。 突然,认真观看祭祖的亚伯“咦”了一声:“不是说婚礼后才进墓里头祭拜吗,怎么现在就把墓门打开了?” 辜尨抬头向祭祖台上看去,模模糊糊中看到台上几团人影晃动。 韩擎忽地一凝眸:“不对。” 话音刚落,夜色里便传来惊恐地呼喊声。 祭祖台上火光摇曳,有人从祭祖台跌了下来。 辜尨和韩擎对视一眼,迅速足尖一点,蹿上了祭祖台。 祭祖台上,刘老板跌坐在混乱的人群中,看到辜尨和韩擎的刹那犹如看到了救星:“二位先生,那……那新郎挟持着小女往祖坟里去了!” 韩擎喝到:“怎么把墓门开了?” 刘老板整个人都懵了:“我也不知道,墓门忽然就开了,我连动也不曾动机关!” *** *** 木屋里,油灯落下了两缕灯花。 书玉听廖神医讲完了最后一个字,飞出的思绪依然没有归位。过了好半天,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的意思是,小顺子是两百年前的人,而且还是刘灵顺的夫君?” 廖神医捻了捻小胡子:“这也只是我的推测,毕竟我从深山里将他捡回来的时候,他还是死的。” 书玉只觉匪夷所思:“既然是个死人,你捡回家做什么?” 廖神医桀桀地笑了:“就算是死人,也和一般的死人不一样。你想想,一个医者一辈子能有幸遇到这样一具尸体么——所有的生理机能都已坏死百年之久,然而肉身却完好无损。哦,对了,我拖他回来的时候有些简单粗暴,不知磕坏了多少皮肉,谁知,只过了一宿,这些肉又长回来了,就像……”顿了顿,他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来形容,“就像那些皮肉是活的,可以繁衍再生。” 一番话,听得书玉毛骨悚然。她蹙眉道:“小顺……赵沂青这样折腾,就是希望能和发妻死而同裘?可是刘灵顺两百年前就已经化作枯骨,而赵沂青根本死不了啊。” 廖神医嘿嘿一笑:“这我就管不了了,我能做的已经都做了,剩下的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书玉好奇:“你为什么帮他?”听廖神医的叙述,小顺子只是这医痴的实验标本,为何要帮一个标本达成夙愿? 廖神医摆摆手:“嗐,我利用他练了几把针灸,也该回报点啥吧。” 书玉正要嗤笑出声,只听廖神医又道:“也或许,看他挺不容易,觉得他可怜吧。” 书玉默然。一个百年前征战沙场的将军,不明不白就成了这副痴痴傻傻的不老不死之躯,又被迫和妻子分离,连死也不能死在一起。 没有人知道原因,连廖神医也仅能推测一二。 可怜么? 凄凉更甚吧。 “为什么要讲这个故事给我听?”书玉忽然问。 廖神医的眼里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因为你很聪明,辜先生也很厉害。你们只用短短的时间就各自猜测出了故事的一半,而我所能为赵沂青做的唯有拖延时间,让他顺利进入刘氏祖坟。” 书玉心里忽然升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我告诉你另一半故事,这样你就没有时间把你的这一半告诉辜先生,而辜先生也就无从阻止赵沂青了。” *** *** 夜风凄厉,祭祖台上火把熊熊、人心惶惶。 墓门果然开启了一条缝。那道缝前,站着一身祭祀服的小顺子。他拧着刘三儿的脖子,一步一步向墓门靠近。 刘氏族人围成了一圈,恐伤及刘三儿,俱不敢妄动。 眼见小顺子就要把刘三儿带进祖坟,突然,人群里两道人影如箭般掠了过来,一道攻向小顺子,一道直取刘三儿。 小顺子早有准备,一拧身直直往墓门里倒去。两道攻去的人影依惯性也扑向了墓门。 电光石火间,开启了一条缝的墓门轰隆一声闭拢,彻底隔绝了众人的视线。 刘老板赶紧冲过去,大力地按着开启墓门的机关,然而石门岿然不动。 这下,刘老板彻底傻眼了:“我的祖宗啊,完蛋了!完蛋了!辜先生和韩先生也被关在墓门里了!”似乎还见一个人进去了,是那个跟在辜先生身边的洋人? 夜风狠狠一掼,高高架起的祭祀火堆碎了一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4.Chapter13. 死亦同穴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墓门轰隆一声闭拢时, 辜尨已察觉到不好,但要想收住步子却太晚。 稳稳落地之后,他只得与韩擎无奈对视一眼:着道了。 两人还未来得及说话, 就听见身后咕噜噜又滚进一团东西。 那东西一边滚动一边嗷嗷直叫,最后摊成个大字, 不动了。 辜尨扶额。得,深陷无妄之地便罢了, 又多了一个拖油瓶。 躺倒在地的亚伯冲辜尨傻笑:“辜,咱又成难兄难弟了。” 韩擎眉心凝成了个疙瘩:“你小子怎么进来的?” “从门那里啊。”亚伯伸手指了指墓门。 韩擎无言地抹了把脸。 辜尨一脚把亚伯从地上踢了起来:“去找小顺子。” 亚伯从地上跳了起来:“这里这么黑, 怎么找?”墓室内黑乎乎一片, 唯一一点微光来自石壁上的人工云母晶石。 “所以才叫你找。”辜尨说得再自然不过, “你用嗅都能把他嗅出来。” 韩擎嗤笑一声:“哟, 比我宅子里的旺财还厉害。” 亚伯得意地昂起了脑袋:“虽然我不知道旺财是哪位, 但我确信我肯定比他厉害一个加强排。” 这回韩擎真的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韩擎从衣兜里掏出几块打火石,脱下外套燃成了火把, 终于把墓室内的走道照亮了。 墓室构造并不复杂, 一条道通到底, 道两旁开了许多耳室,每间耳室里头存着刘氏历代老祖宗的骸骨并牌位。 一个一个找下去, 自然不怕找不着小顺子。 三人沿着石道往下走。四周死寂一片, 连刻意放低的脚步声都显得分外刺耳。 亚伯走在中间,蓦地缩了缩脖子:“这里静得跟鬼似的。” 说者无意, 听者有心。辜尨微一蹙眉:“小顺子不发声也就罢了, 他手里还有刘家的三小姐。” 一般女子若被挟持, 总要大声呼救。可这墓室里头,什么声音也没有传来。要么这个人质太过乖巧,要么这个人质已失去了意识。 韩擎皱了皱眉:“别最后救出个死的。” 辜尨瞥他一眼:“少乌鸦嘴。” 走了约莫两刻钟有余,韩擎忽地顿住了脚步。 辜尨询问地看向韩擎,只见韩擎往左边的一间耳室努了努嘴。辜尨立刻会意,与韩擎一左一右把住了耳室的门洞。 从门边往耳室里看,空空荡荡,并无一人,唯壁上石龛里一块破败的牌位以及地板内侧一只紧闭的棺椁。 亚伯瞅着空无一人的耳室,忽而咧开嘴无声地笑了,浅灰色的眼里有异样的光彩微微漾动:“他就在这里。” 沉闷的空气中浮动着一股不易察觉的躁动。耳室内依旧没有动静,耳室外辜尨韩擎一动不动。 蓦地,亚伯动了。他不紧不慢地踩进了耳室,一直走到了棺椁边,停住不动了。 “小顺子,别躲了。”亚伯舔了舔嘴角,“你花了足足两个月都没能把我甩掉,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说罢,他不知往棺椁上抹了什么,布满青苔的厚重棺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化开来。 棺椁很快便露了底,同时显露出来的还有棺中的小顺子和刘三儿。 电光石火间,小顺子大吼一声,从棺中暴起,直袭向亚伯。 亚伯早有准备,就地一滚,让出了空门。辜尨和韩擎趁此时机一左一右袭向小顺子。 小顺子眼露凶光,双臂一震,竟生生阻住了两人的攻势。 辜尨一蹙眉。这样大的力道,小顺子左手的手骨该被震碎了,如何还能阻住他和韩擎的联手攻势? 欺身刹那,一股奇异的香气自小顺子身上扑面而来,熏得辜尨神智一顿。他再度凝神,就见韩擎抽出袖刀砍向小顺子,一个刀面便削掉了小顺子一层皮。 然而小顺子浑然不知痛觉为何物,更加勇猛地用铁拳砸向辜韩二人。 韩擎爆了句粗口。丫当初看这汉子在祭祖台上掰白菜似的把刘氏家仆往外丢,以为不过仗着一身蛮力。此刻才晓得,这痴汉非空有蛮力。 辜尨心内疑惑,手下却毫不含糊,一个巧劲很快便粉碎了小顺子半截小臂的骨头。 僵持片刻间,辜尨紧紧盯着小顺子越来越红的眸子。 赤瞳,兽也。 “草他大爷的!”韩擎大喊,“快看他的手!” 辜尨一愣,条件反射顺着韩擎的目光看去,只见小顺子原本被袖刀削掉的皮竟然已生出了新肉。没想到这种活体细菌竟已经改良到了这样的程度! “亚伯!”辜尨厉声道,“滚过来帮忙!” 角落里传来亚伯激动的声音:“我忙着记录小顺子体能爆发的各项数据,你们继续打,别停啊!天呐,一直到现在,小顺子还没有达到临界值,awesome!” 辜尨额冒青筋:“你自己主动过来,还是等出去了我把你挂在大本钟上?” 亚伯吓坏了:“辜你不要这么残忍,你明明知道我的拳脚功夫有多差,要不当年我也不会找你来帮着对阵Mr. X了啊!” 辜尨一个格挡抵住小顺子有如千斤巨石般的攻击,吼道:“滚不滚过来!” 亚伯委屈地收起了便利记事本,双手抱膝,团成一团:“这就滚过去了!”说罢一个滚利落地打到了辜尨脚跟前。 随着亚伯这个滚而来的还有一瓶蓝灰色的液体。那玻璃小瓶好巧不巧碎在了小顺子脚边,蓝灰色液体好巧不巧全都洒在了小顺子的左腿上。 空气里传来滋滋的声响,顷刻间小顺子的一条腿炸开了大洞。 小顺子愤怒地嚎了一声,支棱着开了口子的腿向亚伯扑来。 亚伯吓得魂飞魄散,一边打滚躲避小顺子的拳头,一边嚷嚷:“辜,快来救我!我错了!当年我不该把书玉送给你的早餐偷吃掉!不该骗书玉说你喜欢男人!前几天不该利用书玉的好奇心求她帮我拜师!啊啊啊辜!” 韩擎瞥了辜尨一眼:“这一只救还是不救?但凭你一句话。” 辜尨眼皮掀都不掀,答:“咱俩暂且歇上一歇吧。” 亚伯怪叫一声:“小顺子你再动我就用这个泼你!”一转眼从兜里掏出了另一个小瓶子。 小顺子一愣,继而又一记铁拳招呼了下去。 “这么不听话,我泼啦泼啦!”亚伯作势要把瓶子丢向小顺子。 突然,斜刺里扑出来一个人,一把将亚伯压在了身下:“不许泼!” 辜尨韩擎皆是一愣。 这奋不顾身扑出来的竟是刘三儿。 亚伯也有些傻眼。他望着怀里粉面桃花的刘三儿,有些不好意思:“中国有个词怎么说来着,‘投怀送抱’还是‘以身相许’?” 这当口,韩擎背后一个偷袭,彻底将小顺子矬倒在地,一时半会起不来了。 刘三儿哭喊道:“别打了!别打了!他打你们是因为你们弄坏了她的棺!”她跌跌撞撞跑到小顺子身边,抽抽噎噎地问:“你有没有事?” 小顺子喉咙里滚了一声,并没有答话。 辜尨眼一眯,嗅出了几许不寻常的味道。 刘三儿呜呜直哭:“你们这么厉害,会把他打死的。”顿了顿又道,“他是我外祖奶奶的夫君,两百年前被人害成了这个样子,现在他来找我外祖奶奶,就是想和她葬在一起。是我提议让他挟持我作人质的,不关他的事。” 墓室里静了一瞬。 韩擎瞪眼:“你没疯?” 刘三儿抬起哭肿了的眼:“我不想嫁给我爹替我找的夫君。” “所以你就装疯卖傻?”韩擎只觉匪夷所思,忽地想到了什么,“还联合了那江湖游医来骗你爹?” 刘三儿泪眼朦胧地看向韩擎:“我不必作联姻的牺牲品,他亦能和我外祖奶奶长厢厮守,一举两得,有什么不好?” 韩擎哑了嗓子,还真是一举两得。 亚伯好奇地开了口:“你应该知道小顺子现在的身体和原来那个已经大不一样了吧,他这个样子,怎么和你外祖奶奶‘长厢厮守’?” 就在说话间,小顺子腿上的伤口已长好了,连痕迹也看不出半分。 辜尨和韩擎也看向刘三儿。 刘灵顺已成白骨,赵沂青却怎么也‘死’不了——如何长厢厮守? 倘若祭祖的刘氏族人发现祖坟里竟有个会动会说话的大活人,那还了得? 刘三儿迟疑了半晌,答:“我也不知道。他只告诉我‘生当同裘,死亦同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5.Chapter14. 长厢厮守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书玉赶回刘宅时, 东坡祭祖台前已云集了刘氏族中所有的主要成员。 刘老板在人群里吹胡子瞪眼:“你们也没有办法打开墓门?怎么可能?当初就是你们这一派支系建造的墓室机关,如果你们不知道,普天之下还有谁能知道?” 书玉心里一滞, 拨开人群走了进去,淡淡地叫了声:“刘老板。” 刘老板脊背一凉, 哭丧着脸转过头来:“这个……辜太太,实在不好意思……辜先生他……” 书玉打断他的话:“领我去墓门。” 刘老板连连应声:“好的好的……” “叫上懂墓室机关的族人。”书玉又道。 刘老板一呆, 继而冲身后几个人招手:“你、你还有你,跟上来。” 祭祖台上, 夜风猎猎。书玉来得匆忙, 连外套都落在了廖神医的木屋, 此刻却一点寒冷也感觉不到。 “为什么墓门打不开?”她望向侧后方那个刘氏最厉害的机巧师, 目光平静。 年轻的机巧师不由脸一红, 答:“当年我的祖上设计墓室机关时在主机关里嵌套了另一个机关,如果那个嵌套机关开启, 就算开启主机关也没有办法打开墓门。现在的情况是, 不知何种缘由, 那个嵌套机关被启动了。” 书玉微微一蹙眉:“怎么打开嵌套机关?” 机巧师咽了咽口水:“我也不知道。因为百来年来那个嵌套机关一点动静也没有,我们以为那只是谣言, 所以……” 书玉抬手打断他的解释:“我要打开嵌套机关的方法。” 机巧师支支吾吾道:“容我去查阅一下老祖宗留下来的文献……”说罢就要离开祭祖台, 却被书玉一声止住。 “你留下来。”书玉指了指另外两个刘氏年轻人,“你们去取文献。把所有的文献搬到这里来。” “所有?!”两个年轻人大惊失色。 刘老板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还不快去!” 年轻人一哆嗦, 飞也似的跑下了祭祖台。 书玉转头又看了机巧师一眼, 问:“为什么要设计这么一个嵌套机关?” 机巧师半点怠慢也不敢有了, 认认真真答道:“原本只有一个主机关的,嵌套机关是在两百年前修缮祖坟时加上去的,说是这祖坟修的位置不对,破了宅子的风水,因此加了这机关箍住墓里的阴气。由于修缮墓室机关不止有我的祖上参与,因此我也不能打保票完全破译出开启它的方法。” 书玉凝眸:“参与修墓还有谁?” 机巧师答:“还有一位懂机巧的刘氏族人。那位老祖宗原来在宫里待过,因机巧之技过人而一度成为后宫红人。” “后宫?”书玉一愣。 机巧师点点头:“那位老祖宗是贵嫔娘娘身边的女官,只可惜夫婿早亡而没能留下一星半点直系血脉。她的机巧之功借鉴了皇宫里头的技艺,因此参透起来有些困难。” 书玉心跳有些不稳:“那个机巧师,是不是叫刘灵顺?” 机巧师有些惊讶:“你也听说过她么?” 书玉脑中嗡嗡作响。刘灵顺竟懂机巧,还在两百年前出于不可告人的原因修缮了刘氏的祖坟,而恰恰两百年后,赵沂青回来了,这个从未启动的嵌套机关被触发了。 “既然她是宫里的女官,为何不葬在宫里也没有葬在夫家,却葬进了娘家祖坟?”书玉抬眸就问。 机巧师努力地回想了半晌:“当年的事情我也知道得不甚清楚,听我太爷爷说,刘灵顺丧夫后二度进宫,连同一群机巧师被秘密派遣去修一宗皇族地下宫殿。这一去就是五年杳无音讯。五年后她一归来便被削了职,夫家亦去不得,于是被同胞姐妹接回了本家。” 书玉恍然大悟,难怪了,这便是为何刘三儿这一脉要祭祀两位祖奶奶。 只是为何刘灵顺一入刘家便要修缮祖坟?真是因了风水之说?书玉不信。 还是说,为了方便多年后她的亡夫能找来与她团聚?这个念头一出,书玉不禁愣了愣。若果真如此,当年刘灵顺又是如何知道赵沂青并没有“死”呢? 书玉正要往深处去想,却硬生生止住思绪。先下当务之急是打开墓门,放出辜尨并韩擎等人,刘灵顺与赵沂青如何如何,与她何干? 很快,文献材料被拖了过来。与墓室修缮相关的文献不多,书玉一眼便挑出刘灵顺留下的修墓笔记,迅速阅读起来。 笔记很凌乱,语句颠倒,词不达意,到了末尾已成涂鸦。 书玉恨恨皱眉,这刘灵顺竟在修墓后疯了不成?非得留下开启方法的时候发疯,那该由谁来救辜尨? 书玉心里念着辜尨,不由烦躁,本就毫无头绪,偏偏末页的笔记上又写满了“七霜河”“太阿山”等莫名其妙的字样。她忍不住发问:“这七霜河和太阿山是什么东西?你们刘家机巧师作记录都是这样莫名其妙么?” 机巧师讪讪:“太阿山不知是何物,但七霜河倒是有耳闻。据说刘灵顺的夫婿就葬在七霜河。” 书玉翻笔记的手一顿。已成活死人的赵沂青就是从七霜河里出来的? 充愣间,只听耳边轰隆隆一阵巨响,身后的墓门竟自发打开了。 开启的墓门处,辜尨拖着亚伯,韩擎抱着昏厥了的刘三儿,独独不见了小顺子。 书玉顾不得其他,飞身扑到辜尨身前:“有没有伤着?” 辜尨笑了笑:“诶,对我这么没信心啊。” 书玉瞪眼,眸中却隐隐泛红。 辜尨立刻举手投降,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千错万错,都是我错。” 书玉一把推开他,冷哼道:“以前某人总说我好奇心重,行事鲁莽,看看现在谁更没理?” 叱咤北平的辜先生立刻软了气势,直叫周遭一干人看呆了眼。 “喂,就没有人来接手一下我手中这位嘛?”韩擎扯着嗓子喊。刘老板这才如梦初醒,一边哭喊着“三儿啊我的三儿”一边将刘三儿抱了过来。 众人只觉云开月明,险阻已过,谁也没有在意少了个小顺子。 他便是个不相干的人物,大抵一看形势不对落跑了,又或许被辜韩二位先生就地正法,谁在乎? 总归是刘三小姐安全归来,且不必无端端嫁给个来历不明的人。 皆大欢喜。 书玉离开祭祖台之际,看到本该昏迷的刘三儿眼皮微微一动,不由心下了然。 廖神医的另外一半故事应当是真的。 刘氏三小姐无意间得了外祖奶奶的手写孤本,知晓了两百年前一场缠绵爱情故事,而某日竟在大街上瞅得与外祖奶奶画像之人一模一样的小顺子,故上前搭话,再尔牵扯出了这一箭双雕的瓜葛。 出得刘氏大宅,书玉与辜尨缓步走在回家的路上。 她缩在他的大衣里,将另一半故事告诉了他,又听他简略地讲了讲墓室里发生的事情。 他讲得简明扼要,忽略了无数细节,于是她不满:“从你这个删节版里头,我都不知道赵沂青最后到底怎么和刘灵顺‘生同裘,死同穴’。” 他一时有些无言。一个“死”不了的人如何能和一个化为白骨的人长厢厮守呢? 他想,他这辈子也不会忘记墓室里头发生的那一幕了。 八尺大汉躺倒在棺椁里,小心翼翼地挨着已成白骨的妻子,再一刀刀剜下自己的皮肉。 由于活体细菌的强大再生功能,他不得不在细菌再生前剜掉死肉。手起刀落,带着行武军旅之人特有的果敢狠戾,半点也不含糊。绕是辜尨和韩擎看了,也不由动容。 一刻钟后,活体细菌因失去肉体附着,迅速死亡,地上的皮肉也很快枯萎。 棺椁之中,只剩下了两具白骨,一具新骨一具旧骨,相依相偎。 辜尨揽紧了怀中的妻子:“他在棺椁中陪着她,一直陪着她。”直到宇宙洪荒尽头,白骨化为齑粉。 天边已吐鱼肚白,小巷深深处传来不甘寂寞的三两爆竹声。 风有些凉,年关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6.Chapter15. 番外·宫墙柳(上)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康熙一十年, 刘氏女儿宛如得选入宫。刘氏一族欢欣雀跃,举阖族之力遴选才德兼备的刘氏族女入宫辅佐。 当日,一纸帛书送到了刘灵顺榻前, 言刘氏灵顺贤良淑德,故有幸得选入宫陪侍宛如云云。 彼时, 刘灵顺正卷着袖子给一只木鸾抛光,同时听婢女阿青念帛书内容。 阿青一念完便皱眉头:“小姐切不可去, 谁不知道你是刘氏年轻一辈里最有资质的机巧师。这一定是二房支系整出的幺蛾子,好让他们的脓包儿子做这一任的当家。” 灵顺不紧不慢地给木鸾做最后调试, 一边道:“你说的不对, 润平不是脓包。” 阿青急了:“哎呀, 小姐你听没听我说话啊, 二房的少爷是不是脓包不打紧, 他们可要借着这个由头把你撵出去了!” 木鸾终于做好了,灵顺启动机关, 看鸾鸟扑腾扑腾翅膀, 一跃飞上了碧空。 灵顺眯了眯眼, 看木鸾在天际化作一个小点,缓缓道:“入宫是么?也没什么不好。” “小姐诶!”阿青急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灵顺转过头, 微微笑了:“你以为刘氏阖族十三脉, 真能让一个女人做机巧一脉的当家?” 阿青一呆。 “入宫也好,”灵顺理了理身上的粗布长袍, “至少入了宫, 刘家便没有权力干涉我的婚嫁。” 入宫, 总好过待在刘家举步维艰,一个不察便做了派系斗争的牺牲品。 一辈子与机巧作伴,总好过与一个脾性不合的男人共度下半辈子。 况且,宫里收纳了五湖四海的机巧师。一想到要和这些机巧师切磋技艺,她就兴奋得不行。 康熙一十一年元月,刘灵顺随族队,与其余十五位刘氏族女一起,步入了紫禁城。 同年四月,后宫里头兴盛起了个木头制造的新奇玩意儿,深得后妃青睐。后宫无人不晓,新入封的小贵人身边有个伶俐的机巧师。 七月,波斯来使,进贡了一尊九尺镶金大佛和一把九节铜环锁。使节道,若有人能解得九节铜环锁,波斯还有一份大礼送上。 波斯使节这一着,纯粹为了增添娱乐,故而紫禁城上下乃至后宫佳丽都开始钻研起那怪模怪样的大锁来。 新奇是新奇,可半月过去,竟无一人能解开这锁的奥秘。 解锁虽为了娱乐,但解不出终归有损大清颜面,于是皇帝一纸令下,所有的宫廷机巧师都开始钻研解锁之法。 谁知,依然毫无所获。 再过两日,宫里欢迎各国使节的宴席便要开摆,波斯使节已准备好了解锁后要奉上的大礼,就等着宴席开场双手奉上。这个节骨眼上,哪里能叫那使节知道整个紫禁城竟无一人能解这九节铜环锁? 皇帝正急得火烧眉毛,就听心腹来报,有人能解。 皇帝激动,谁? 心腹答,赵老将军麾下的赵小将军。 这下,皇帝一颗心妥妥地收到了肚子里。 赵拓将军的副将赵沂青,年少有为,领军驰骋西域,身手不凡,见识广博,他若说能解,那一定就能解了。 于是皇帝当即下令,宴席当日,当场解锁给那波斯使节看。 宴席之日如约而至,刘灵顺陪侍在宛如身侧,入得殿来。 风靡了半个后宫的九节铜环锁,她也瞧见了,私底下比划了比划,只叹服西域之人匠心独具,竟将诸多学问容纳进了这小小的铜环锁中。 但看今日那赵小将军如何解锁。 宾客俱已入席,皇帝迫不及待便道,九节铜环锁早已有人解出。 话音刚落,便见席间有个高大的身影立了起来。那人身长八尺,轮廓分明,举手投足干脆利落。 刘灵顺微微咂舌,好个硬朗飒爽的人物。 赵沂青走到了厅前,略一思索便动手去解那九节铜环锁。 席间宾客无不屏息凝视,看那赵小将军手指如飞。 突然,赵沂青解锁的动作停顿了下来。他蹙着眉,似乎没料到手中的锁竟随着他的动作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席间已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 “赵小将军该不会解不出来吧?” “不会吧……” 皇帝心内焦灼万分,面上却不得露出分毫。 只听波斯使节道:“将军可是解不出这九节铜环锁?” 赵沂青转过头,自然地点了点头,正要开口,却被皇帝打断:“爱卿莫紧张,按着昨日那般把锁解出来就好。” 赵沂青茫然地抬头看皇帝。 隐在席间的刘灵顺不禁莞尔。真是个呆子,就算解不出,也不好当着各国使节的面驳大清的面子啊。皇帝都给他找台阶下了,偏偏他还不领情。 倒耿直得可爱。 赵沂青参不透皇帝那番话到底几个意思,于是又回过头来预备和波斯使节坦白,就在这当口,席间传来脆生生的一把嗓音。 “将军刚从战场归来,精神不济。婢子有幸得过将军指点一二,可代将军来解一解这小小的九节铜环锁。” 好大的口气。在场诸人皆惊。 只见偏席处站着个单薄的宫装女婢,眉目清秀,双眸泠泠。 刘灵顺似毫无所觉周遭的目光,径直走到了赵沂青身边。她素手一伸,轻拨三两下,只听喀啦一声,九节铜环锁,开了。 她抬眸看向赵沂青,轻轻地笑了:“将军马上就要解开了嘛,还要这样吊大家的胃口。”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直夸赵小将军机巧之功如神。 波斯使节当即献上那份大礼,皇帝眉开眼笑。 皆大欢喜。 宴会结束当日,刘灵顺在回后宫途中被人拦截了下来。 她落在仪仗队后头,看向赵沂青:“赵小将军有事么?” 赵沂青蹙了蹙眉:“今日那铜锁我不会解,是你解出来的。” 她挑眉:“所以?”大家都认为是他的功劳,不好么? 他皱眉:“我不揽不属于我的功劳。” 她忍不住笑了。当真是呆子。 “你笑什么?”他不解。 她答:“我也不揽不该属于我的功劳。”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她福了福身:“将军若再不放行,今夜婢子就只能宿在官道上了。” 他一愣,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见那抹单薄的身影已融入了仪仗队中,再也寻不见了踪迹。 经此一役,刘灵顺封得了个不高不低的女官官衔,连带宛如也升了一阶。宛如只道灵顺乃她之福音。 不过如今的日子与过去有些微不同——每日,宫墙边都会杵着个八尺男儿。 宛如笑道:“我看这赵小将军不错,你若与他看对眼,那便嫁了吧。” 刘灵顺不以为意:“晾他三天,他自会离开。” 未料,这一晾便是整整一十三天。 赵沂青雷打不动,日日守候。 刘灵顺为了避开这尊门神,寻了另一处地方钻研她的机巧之功,日日自得其乐,直被宛如骂作“薄情的女人”。 一日,刘灵顺攀上一棵大树,倚着枝杈看天空中盘旋的木鸾。耳边忽而一阵风动,有人跃到了她的身侧。 她不看都晓得来人是谁。她道:“你日日在这里晃荡,对我家主子名声不好。” 赵沂青一本正经道:“你若跟我走,我便不再来,你主子的名声自然无事。” 她微讶地转头,这呆子也不呆嘛。 半晌,他又道:“为什么这么不喜欢我?” 她一愣:“我什么时候说不喜欢你了……” 他眼睛一亮:“那就是喜欢了。” 她一滞:“你这个人怎么回事!” 他微皱着眉,认真道:“我想了想,你不喜欢我也是应该的。我一无家世二无权力,终年沙场上打滚,还不懂看人脸色。但是,如果你愿意跟着我,我会待你好。” 她撇嘴,京城里的大家闺秀都削尖了脑袋想嫁进赵小将军的府邸,哪里有他说得那么凄凉。 他继续道:“我知道,军旅之人生死不有己,还总累家人等候。所以我想好了,就算同我在一起,你也是自由的。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尽力满足你。” 听着多诱人啊,她却笑了:“你知道我们的区别吗?” 他疑惑。 她指指空中的木鸾:“你是可以自由飞翔的木鸾,天大地大任你去。而我……”她指了指宫墙里头一株纤瘦的垂柳,“是这株宫墙柳,哪里也去不得,能守着自己喜欢的机巧之功过一辈子已是万幸。” “别浪费时间在我身上。”她说,“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好姑娘成家吧。” 话还未说完,她只觉左手被一只长满老茧的大掌握住。 她抬眸便撞见他严肃的眸子。 “灵顺,你不是宫墙柳。”他说,“嫁给我,我造木鸾让你飞。我的机巧之功不如你,但我可以学。” 她愕然,只听他又道:“我所有的一切都给你,你想去哪里我带你去。倘若有一天我死在了战场上,你也不必守寡,自去做你想做的事,嫁你想嫁的人。” 她默了默,良久后开了口:“为什么?”他们不过宴席上一个照面,她不过顺手一个解围,何故得来了这样一颗赤诚之心? 他想也未想便答:“我想你开心。” 我给你我所有,只因我想看你开心的模样。 那日,她在树上躺了一天。他在一旁陪着她,从日出到日落。 当夜,她回到了宫内。 宛如还未睡,支起下巴看她:“哟,看看谁回来了?是不是乐不思蜀了?” 这一次,她没有讥讽宛如的调侃。她接过侍女手中的木齿梳,一下一下顺着宛如的长发。 “宛如。” “嗯?” “我要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7.Chapter16. 番外·宫墙柳(下)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康熙一十年冬, 赵小将军求了皇帝赐婚,娶某位后宫女官为妻。一时间,京城内未婚闺秀皆扼腕叹息。 婚后, 赵小将军携妻游西域,登雪山, 看大漠风光边塞落日。夫妻二人如神仙眷侣,羡煞旁人。 康熙一十三年, 宫里传来消息,加封刘氏宛如为贵嫔。同时, 一封急召送到了赵沂青手中。 彼时, 刘灵顺正倚着小塌缝补赵沂青的贴身衣物, 便听他道:“边防军务, 今夜启程。” 她了然地点点头:“你等一等, 我再给你赶制一件内袄。” 他走过来,按住她的手:“这次不会去太久, 入冬前我就回来。” 她想了想, 点点头:“也好。”于是放下针线活, 起身于木橱中取出一物。 “这是我新做的连袖□□。”她说,“按着你的尺寸和习惯做的, 你来试一试。” 说完了却也不见他有动静, 于是她疑惑地抬眸,便见那他站在床边, 目不转睛地看她。 “怎么?”她不解。 他忽而微红了脸:“灵顺, 娶你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幸福的事。” 她忍不住笑了, 走到他面前,踮起脚尖环上他的脖颈:“呆子,哪里学来的花言巧语?” 他支支吾吾答不上来,一心急便把她抱在怀中。 她身材娇小,他体魄魁梧,瞬间她便完全笼在了他的气息中。 “要觉得我好,你就赶快回来。”她枕着他宽阔的胸膛,“等你回来过年。” 他认真地点点头:“这一次我会经过西域边陲,这个时节那里的玖槐木该可以收了,我捎一些回来给你做木鸾。” 她开心地笑了:“不要忘了啊。” 谁料,直到开春,赵沂青也没有回来。 一纸公文断了她的念想——赵氏副将领队过西境,遇袭,全军殁。 由于找不回诸将士的尸骨,皇帝下令于某地为亡兵立了衣冠冢。 她盯着公文,只觉五雷轰顶。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身手那样厉害,总该留下一条命回来见她啊,如今他却连尸骨也留在了塞外野地。 宛如得知噩耗,召她入宫排解心绪。 她略一思索,整装入宫。 一见宛如,她便道:“我要去塞外。” 宛如吃了一惊:“你一个女人,孤身去塞外?” 她答:“我要把他的尸骨带回来。” “谁也不知道他死在何地,你如何能把他带回来?”宛如惊愕。 “我可以。”她说,“因为我是他妻子。” 当夜,她简单收拾了行装,策马往边塞而去。一路奔波半月有余,终于抵达了他隶属的要塞。 她找边防军官询问赵沂青那日的行踪,谁料军务官道:并不晓得赵沂青为何人。 她惊愕非常,整个边塞,竟无一人知道赵沂青赵小将军,更遑论那日出外勤的记录。 她问起与赵沂青一同殒命的其他军官,依然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身份。 她当即离开要塞,去往了赵沂青曾待过的各个军营。无论天山、西域、大漠,每一处军营竟无一例外找不到有关赵沂青的记录。 她茫然,明明一年前她还与他来过这个边塞,得到了边塞军务官的热情款待,怎么短短一年,这里的人便对赵沂青一无所知? 所有的军营像被换了血,而那一批亡故的将领和兵士则像被刻意抹去了存在。 她在外漂泊了整整两年,觅着他曾经的足迹走遍了无数地方,奈何总也找不到半点他存在过的痕迹。待她再度回京,便看到了一张皇榜——急召五湖四海机巧师入宫。 她忽而笑了,揭下皇榜,往紫禁城而去。 短短两年,紫禁城内风云不知变换了多少转。后宫里宛如因得圣宠开罪皇后,被莫须有的罪名一朝贬入了冷宫。 她并没能得到机会与宛如见面,便被秘密召到了紫禁城的一处密地。那里,云集了各路机巧师,但凭皇帝吩咐。 通过筛选的机巧师俱是清一色男人,唯她一个女人扎在男人堆里,分外打眼。 她不求完成圣命高官厚禄,她只求得到一个特许,见皇帝一面,讨一个答案。 然而,彼时的她怎么也不会料到这一次接下的是怎样骇人的任务。 她只道是为某个皇室陵墓设计机关,谁料那个陵墓竟绵延数里,横亘了半片江山版图。 好一个气势豪迈的地底江山。 她和大部分机巧师被遣在外陵,只有少数高级机巧师才得以入得内陵。 他们就这样在地底开始布置机关,日复一日。这里没有白天与黑夜,没有人知道外面的世界已过了多少年岁。 她刚入地底时还私下里做记号标记日期和时刻,到了后来便荒废了,转而开始就着纸页记载与赵沂青生活的点点滴滴。 在这个静止的时空里,唯有回忆能让她感觉到自己依然活着。 她一边写,一边无声落泪。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两年前她要给他缝一件内袄却没有完成,如今,她再也没机会为他缝衣制袄。 也不知他孤身在塞外荒野,过得好不好。 开陵前夜,有位高级机巧师私下里找到她,请她帮忙调试内陵的一个机关。 长久工作在地宫,所有的机巧师都晓得,这个女人于机巧之功的分量。 她想也没想便答应了。 当即她便在那位高级机巧师的安排下,偷偷潜入了内陵。 这一个潜入却改变了她的一生。 她在内陵待了不到三个时辰,却足以让她一辈子也忘不了自己的所见所闻。 一直到出得内陵,乃至出得地宫回到人世间,她还在恍惚,那一日所见的是不是天荒夜谈? 很快她便晓得,那一切真真切切地存在——因为返京后不久,所有进入内陵的高级机巧师都失去了踪迹。 他们,大抵已被秘密处死了。 藏得住秘密的,唯有死人。 她原本以为自己逃过一截,但很快她便发现了身体的变化——她的神智已不受自己使唤。 她惶恐万分,不眠不休三天三夜,想出了个不是法子的法子。 她要在死前给后人留下一点东西,因为恐怕这个世界上只有她晓得那个地宫内陵里的秘密了。 短短三个月时间,她力排众议修缮了刘氏墓室的机关。 机关一落成,她便病倒,成日里胡言乱语。来诊断的大夫都道,时日无多了。 她这一生,机巧之功异人,曾红极皇宫一时;陪侍过深宫贵人,嫁给朝中名将;走遍塞外万里,留下机巧书简无数。 可死的时候,她身边只留下了个贴身婢子。 “小姐,你还疼不疼?”阿青哭着问。 她的眼已不能视物,嘴里喃喃:“你可晓得,我见到他了。” 阿青抹了抹眼泪:“小姐又在说胡话了,赵小将军五年前就死了。” 她坚持道:“我真的见到他了……他没有死啊,只是睡在寝陵里了。” “阿青,我的吩咐你要记下。”她说,“我死后一定要葬进修缮过后的刘氏祖坟,我要等他来找我。他还会记得我吗?会吧……我那么想他,从来没有一刻不在想他……” 阿青默默地抹着眼泪。 “还有一点莫忘了,我入殓时,你一定要把我身上的皮肉剜去。切记切记。” 康熙一十八年,刘氏灵顺卒,享年二十九岁。 死后尸身遭不测,以骨入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8.Chapter17. 尾声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辜宅收到了一张拜谢帖。 烫金的帖子上写着多谢辜先生救出小女云云, 随着帖子来的还有几箱子新春贺礼。 书玉穿着贴身单衣,团在被子里看刘灵顺的心情杂记,见辜尨拿了刘老板的谢帖走过来, 于是问:“刘老板提到刘三儿的疯癫症了吗?” 辜尨掀开被子倚上软榻:“刘老板说,承祖宗保佑, 刘三儿出了祖坟便不再有疯癫之举,不药而医。” “廖神医可找着了?”书玉又问。 辜尨摇摇头:“半点线索也没有。”待辜尨出得墓室, 再去找廖神医时,木屋早已人去楼空。他遣了手下人去找, 依旧毫无进展——廖神医如人间蒸发, 觅不见踪迹。 书玉有些懊恼, 如果当时她拖住廖神医就好了, 奈何她一听辜尨身陷墓室, 什么也来不及想便赶回了刘宅。 辜尨见她发呆,怎么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于是笑道:“你也别想着能制住那江湖游医, 他比十条泥鳅还要诡滑。”话题一转, “倒是亚伯很伤心,跟了廖神医那么久, 半点便宜也没有捞到。” 一说到亚伯, 书玉果然转移了注意:“亚伯现在在哪里?”廖神医的木屋断然不好再继续住了,可亚伯也没住进辜宅。他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外国友人, 又身无分文, 住哪? 辜尨轻轻一哼:“我没空管他住哪。” 书玉有些不解:“就这短短几天, 你们结仇了?” 辜尨轻描淡写:“梁子早就结下了。” 书玉再问,辜尨却不说话了。 “怪人。”她赌气,戳他胸膛,“人家还送帖子来说‘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辜尨送我情’呢,你就这么打脸?” 他笑了:“你舍得打?” 她别过脸不理他,果然不能和这种斯文败类比脸皮厚。 她不理他,他却非要继续招惹她:“诶,你看一看这个。” 她忍了忍,终是不敌好奇心,又把脑袋扭了回来:“看什么?” 他半倚着小塌,笑得风流恣意,一双眼直勾勾往她领口瞧。 她咬牙切齿:“你中午不要吃饭了。” 他一脸无辜:“怎么好端端又不让我吃饭?”话音未落,他左手一扬,一块褐色的布帛变魔术似的出现在他的掌心里。 她一见那布帛的成色和纹路,当即色变:“诶诶诶!你晓得这个是多少年前的古物么?轻点拿啊!” 他轻笑一声,把那布帛交到了她手里。 她接过来一看,只见布帛上歪歪扭扭画着许多线条:“这是什么?你哪弄来的?” 他凑过来,顺势揽住她的腰:“从刘灵顺棺椁里顺出来的。” 她愕然地抬眸望他。 他却不以为然,努努嘴指向那布帛:“看出来像什么了吗?” 她一愣,又低头望去,这下看明白了:“这……这不就是……” 他点点头:“这布帛上的线条与你这几日练习的刺绣花样很相像。” 刘灵顺墓室里头的布帛载着的线条和恒宜当年绣下的地宫走势竟不谋而合。 于细节处不难看出二者勾勒之物的不同,但显然,它们绘就的大背景都是一个东西。 书玉脑中滚过无数念头,末了迟疑道:“你说,有没有可能,刘灵顺的这份草图画的是地宫的机关?” 辜尨一愣,半晌后道:“我倒想起另一幅图。”半年前,他们于张警司豢养的白毛雕鸮身上拓下了半面地图,此刻再看,那半面地图似乎和眼前的这两幅图有几分相似又有几分不同。 书玉也想起了那幅不完整的地图:“我奶奶绣下地宫走势的万里成寸,刘灵顺绘制了地宫的机关,那么夜猫千方百计要得到的那份地图记载的又是地宫的什么?”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这么巧,这一幅两幅画竟都指向了一座不知坐落在何处的地下宫殿。 书玉只觉得好奇,辜尨却不由蹙眉,原以为只是几个苟延残喘的满清贵族,谁料亚伯带来了老对头的消息。 Mr. X来过了,来到了他生活的地方,也许还见到了他的妻子。 只这一想,就让辜尨满心烦躁。 书玉抬眸看他,奇怪道:“你干嘛这副表情,这几幅画让你很困扰吗?是谁和我说过,天下谜团那么多,根本解不完,就算解出来了也未必是好事?” 辜尨一愣,只听她又道:“我们过我们的日子,那些个地宫啊地图啊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笑了,下巴搁在她的肩头,长臂一拢将她整个圈进了自己的怀里:“你说得很对,那些东西和我们半点关系也没有。” 她赞许地啄了啄他的脸颊:“这才对,我们过好我们的小日子。” 他缓缓道:“不仅要过好我们的小日子。” 她下意识便问:“还有呢?” 他轻轻笑了:“还有啊,再生一个小孩子。” 她一愣,登时红了耳根。 “你中午不要吃饭了!” “……怎么又不让我吃饭,小孩子怎……” “不许说不许说!” “哦,不让说啊,那就再多生一个。生两个,他们俩自去作伴,你和我作伴。” …… *** *** 大年夜,南京远郊。 披着旧大褂的老头子哆哆嗦嗦地爬上了一辆木板车:“师傅,还开工不?” 车夫喝了口烧刀子,唾道:“大年夜你叫我开工?” “就最后一单最后一单……”老头子的两撇小胡子翘得欢快,“价钱加三倍。” 车夫收起了酒袋:“得,就最后载你一个。去哪?” “淮宗县太保村。”老头舔了舔嘴角,“村西直垄头的那个七霜河。” ——《江湖游医》全文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9.番外番·辜家萌宝三则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一) 初秋, 南方小镇的海滨公园绿意依旧。迎面而来的海风带着些微凉意,却叫人生出一股说不出的爽透。 每天清晨,园子里头总能见着一个着浅青旗袍的年轻女人, 踩着熹微晨光,沿海岸漫步。 女人生得很美, 透着一股书卷气,却是生面孔。附近的人都猜测, 这也许是城里头新搬来的寡妇。因为女人晨间漫步时,手边常牵着两个小娃娃。俩娃娃粉雕玉琢天真烂漫, 眉眼像极了那个女人。母子三人搬来小镇已有月余, 却从不见男主人的影子。镇上的人都思忖, 没有哪个男人能放任这样美的妻子和玉雪可爱的孩子孤身行走在外, 故而, 要么那个男人是个负心汉,要么他已殒命在乱世。 镇里的男人躁动起来。这样一位年轻貌美且看上去颇为富有的寡妇, 实在叫人很难把持得住。 于是, 已婚的只得暗地里垂涎, 未婚的则摩拳擦掌。 这天清晨,书玉带着一双儿女坐在海滨沙滩上时, 便见一个年轻男人杵在她身后, 怎么也不走了。 “请问,有事吗?”书玉一边拿着帕子擦着小珏被沙子弄脏的花猫脸, 一边抬眸问。 男人瞅着书玉哄女儿时的温柔模样, 心已软成一滩, 脑中却顿成一锅浆糊,怎么也组织不出语言了。 突然,斜刺里冲出个男娃娃,炮弹般撞上了那个男人。 嘭地一声响,一大一小齐齐倒地。 “辜鸿!”书玉开口就训,“待人接物的基本礼貌呢?” 辜鸿一声不吭地爬了起来,仰起沾满沙子的小脸,面无表情地睨了那男人一眼。 男人只觉后脊一凉,竟被这半大娃娃惊出了半身冷汗。 “哥哥,我帮你擦擦!”辜小珏扑腾两只小短腿就要跑过去,当即被书玉喝在了原地:“他自己擦。” 辜小珏小步子一顿,只得又跑回了母亲身边。 一旁的男人终于找回了言语:“是这样的,我看你一个女人拉扯着俩娃娃不容易,要不咱俩凑一对算了。” 书玉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辜鸿冷哼道:“谁跟你凑一对,你还没我爸一半帅。” 辜鸿继续道:“虽然人不可貌相,但佛家云相由心生。长得这么蠢,脑子肯定也不好使。” 男人登时风中凌乱了。 书玉一把捂住辜鸿的嘴,抱歉道:“我管教小儿不严,见笑了。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是成婚了的,先生在外忙碌。” 男人一听,也不好意思起来:“这样啊……对不住对不住……不过你男人也真是,放着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媳妇还往外处跑,也不担心?” 书玉笑笑,不答话。 男人忽然严肃道:“不是我说,你一个人住还真不安全。喏,那里有个男人盯了你好些个时辰了。” 书玉一愣,转头便见海滨公园的一株龙爪槐下立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 那男人着一身长风衣,扣着一顶圆边帽,定定地朝这里望来。 就算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不难分辨出男人周身散发的卓绝气质。 书玉看着龙爪槐下的男人,不禁有片刻失神。 辜鸿忽而勾了勾唇,指着槐树下的男人,冲身旁那一脸忿忿的男人道:“诶,老兄,你若长成那人的模样,有那人的魄力和手腕,我妈才有可能看上你。” (二) 午后,阳光微懒。 辜尨提着行李箱推开小别墅前院的栅栏时,便见书玉侧对着他坐在躺椅里,怀里抱着小珏,膝上伏着小鸿。 小鸿眼尖,一瞅便瞧见了走进庭院的父亲。 他眼睛一亮,就要去扯母亲的衣袖,却被母亲一声轻轻的“嘘”给定住了。只见小珏揽着母亲的脖子,将睡未睡,一个呵欠过后,黑葡萄似的眼坠着两朵小泪花。 他抬眸瞅瞅蹑手蹑脚靠近的父亲,再瞅瞅柔声哄着小珏的母亲,讪讪地扁了扁嘴。 书玉的全部心思都在怀中的女儿身上,一点也没有察觉辜尨的靠近。 突然,她眼前一暗,阳光瞬间被个宽阔的影子挡着了,紧接着额角一暖,生生受了一个吻。 清浅的,温柔的吻。 这个吻来得太突然,她受惊抬眸。怀里的小珏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惊诧,也随着母亲抬起眸来。 一大一小两对眸子,一样的水润乌黑,直直向他看来。大的带着墨似的清隽和妩媚,小的带着初醒的懵懂和无辜。 辜尨的心登时便化了。 小珏还未醒透:“妈妈,这个人长得很像爸爸。” 书玉轻哼一声,斜睨着辜尨:“哟,这是谁呀?这么久不回家,不认识。” 小珏立刻搂紧了母亲的脖子:“不认识。” 小鸿咧咧嘴:“不好意思啊爸,我也不认识你。” 辜尨瞅着眼前眉眼相近的三个,摸摸鼻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半晌,他丢下行李箱,一手撑着躺椅的椅背,一手抬起她的下颌,笑得轻佻:“你不认得我不要紧,我认得你就好。” 她陷在躺椅里,怀里蜷着一个,膝上趴着一个,动弹不得,唯有任他轻薄。 他满意地勾了勾唇角,低头,轻轻锁住她的唇瓣。 “啊呀!”两道童音一同响起。 小珏小鸿同时蒙上了眼。 她红了脸。 午后的风拂过,带着微腥的海味,打散了一地光斑。 (三) 小珏喜欢听故事,不要爸爸讲,不要哥哥讲,爷爷外公也不要,只要妈妈讲。 三岁前的孩子,最粘母亲。 书玉哄道:“小珏乖,听完这个故事找哥哥玩好不好?” 娃娃警惕地搂紧了母亲的脖子:“不要。” “妈妈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事情做不完,今晚就不能陪小珏睡觉啦。”书玉耐心地对怀中的女儿道。 兴许被晚上没有母亲陪伴吓到了,小珏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不情愿道:“那我要听这个故事。”小手一指就是篇幅最长的童话。 书玉略有些无言地望着一脸坚定的女儿,再瞅瞅萧索地歪倒在沙发里的辜尨,道:“爸爸这么久没回来,很想小珏和小鸿。让爸爸过来给小珏讲故事好不好?” “不要。”小珏脆生生道,“爸爸讲故事好无聊,像念经。” 娃娃亲了母亲的脸颊一下,继续道,“爸爸去陪哥哥,妈妈来陪我。” 辜尨已经萧索得说不出话来了,默默翻了个身,去看地毯上自己搭积木耍得正开心的儿子。 好忧伤,儿子好像也不需要他。 辜先生好可怜,辜太太心软了。 于是她抱着女儿坐到他身边,把女儿放到他怀里,捧着童话书开始念。 她的声音低低软软,怀里的女儿软软糯糯。他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讲到一半,突然小珏小鸿一同喊道:“漏掉了!漏掉了!” 他沉在她的音色里,根本没在意她念了什么,下意识便问:“哪里漏了?” 小珏从父亲怀里坐起来,一板一眼地把漏掉的故事背了出来。 背了一半,小鸿接着往下背。 两个娃娃接力似的背了小半天。 辜尨恍然大悟,还真漏了不少,于是抬眸看向书玉,满目揶揄——诶,你偷懒啊,还被孩子抓了现行。 书玉窘得耳根发红,柳眉一扬,凶巴巴道:“小珏你都会背了,怎么还要妈妈念?!还有小鸿,玩积木怎么也三心二意听故事?!” 然而这番话实在色厉内荏,半点威慑力也没有。 辜尨忍不住,笑出声来。 于是两个娃娃兴奋了:“妈妈赖皮!再多念一个故事!” “我要听阿里巴巴四十大盗!” “不行!我要听小美人鱼!” “你都听了几百遍了还听!” “小美人鱼小美人鱼!” “阿里巴巴阿里巴巴阿里巴巴!” …… 辜尨哈哈大笑,书玉无语望天。 两只娃娃快要打起来了。 辜尨长臂一伸,一手捞起一个娃娃:“念念念,小美人鱼和阿里巴巴四十大盗都念。” 待孩子们心满意足地安静下来,他一本正经地看向媳妇:“他们都可以点故事,我也要。我要听……英雄大战Mr. X。” 书玉一愣,就见三对黑黝黝的眸子忽闪忽闪地看向她。 她又好气又好笑,认命地翻开童话:“很久很久以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0.Chapter01. 除夕年夜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大年夜, 团圆夜。 偌大的辜宅倒并不热闹,只余了书玉并辜尨两人,点几只银柄红烛, 围坐一张小案,摆一桌热腾腾家常菜, 笼着暖炉看窗外飘着的点点雪沫。 墨色的天幕被雪映得有些发亮,书玉的脸颊被陈年老酿曛得微红。她凑过去, 小心翼翼地瞅着辜尨:“今年也不去辜家老宅看看?” 辜尨把她手里的酒盏抽掉:“看什么?” 她想也不想便答:“拜年啊。”顿了顿又补充,“丑媳妇给长辈拜年。” 他乐了:“你有这份心讨好他们, 怎么不多花点心思讨好讨好我?” 她蹭蹭蹭挪到了他身侧, 果真讨好似的锤了锤他的背:“咱俩在一起这么久了, 我却一次也没有见过辜家长辈, 是不是很没规矩啊?”越说底气越弱。 这件事倒确实藏在她心里许久了。 年轻时二人初遇, 她只以为他是中土某个古老家族里离经叛道的小辈;再熟稔一些,她隐约感觉到了他似乎早已脱离了那个庞大的家族, 他的每一个脚印都是凭着自己的胆识一步一步踩出来的, 当即对他刮目相看;待他俩的关系再亲密一些, 乃至后来非卿不娶、非君不嫁,谭复竟连下三道家书, 勒令她与他断了关系, 她才觉察出,辜家所处的政治立场与谭谢二公有那么几分微妙。 她不晓得他与谭谢二公谈了什么, 也不知他许下了什么承诺, 谭谢二公终于默许了二人的关系。再后来, 他涉足政界,短短几年崭露头角。北平辜尨风头正盛,他便再度登门求亲。 整场婚礼不见辜氏一族的任何长辈,众人都道北平辜尨甘愿做了谭公的倒插门女婿,给足了谭公面子。 再后来,众人只知有北平辜尨,不知有中土辜家。 从始至终,书玉便被瞒了个彻底,她只觉得爷爷外公不可理喻。哪知辜尨却一点也不恼,一副得偿夙愿满心愉悦的模样直叫书玉满肚子气不知该往哪里出。 他笑得欢快:“你要是觉得委屈了我,以后待我好些。” 她无语凝噎。 婚后,她使劲浑身解数旁敲侧击中土辜家,都被他四两拨千斤给挡了回来。 越是这样,她心里越是愧疚。 大年夜又提了这个话题,辜尨晓得这回再插科打诨实在说不过去了。他把她揽进怀里,叹道:“我父母早亡,辜家一度认为我非他家子嗣。正房偏房主脉支脉偏脉还担心我成了气候回去抢他们那一亩三分地,处处为难打压我。你说,这样的长辈我要还是不要?难不成还得让我媳妇给他们端茶倒水?” 她眼里有些松动,眉间却依然有几分疑惑。 他只好轻咳一声又道:“我与韩擎的经历倒很相似,只不过他是私生子,而我是正统辜家长孙。早年我有过一些际遇,得了几个贵人指点也走过些野路子。你爷爷和外公大概觉得我存了攀附的心思,想借你捞到一些好处。”天知道当他得知她是谭复的嫡孙女时心情有多绝望。 他拍拍她的肩头:“所以啊,你别自责也别怪谭谢二公。要是你心里还有疙瘩,非得要去看看辜家那几个老学究长什么模样,也不是不可以,就当带你去逛个动物园了……” 语罢,他低头看她,却见她两眼亮晶晶地瞅着他,不禁一愣。 她拽拽他的袖子:“什么‘野路子’?你早年走过什么‘野路子’?我要听。” 谁人都道北平辜尨举手投足透着贵族世家的气韵,谁料他竟同时使得一手江湖刀,行事诡谲莫辨,令人胆寒。 无论政界的人还是道上的人,都要尊他一声“辜先生”,然而背地里不少人称他是一头看似谦和实则狠辣的“黑豹”。 她可不管别人怎么看,她只纯粹好奇他斯文败类的性子是怎么养成的。奈何谁都不愿和她说,韩擎只会打哈哈,亚伯只会打滚卖萌。 他瞅着她兴致勃勃的样子,不禁有些无言。他讲了那么多,她关注的重点居然在这里。 这该……怎么答呢? 有一些事情,他不希望她知道。这个世道已经污浊成了这幅模样,他不希望她的眼里再多阴兀。 正想着,就听院门噶啦啦一阵响,借着是一阵嘎吱嘎吱的踩雪声。 有人踏雪而来。 书玉也听到了窗外的脚步声,登时转移了注意,探着脑袋向外看去。 只见白茫茫一片雪地里,有个皮裘长袄的男人正往这里走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个戴着毡帽的瘦高男人。 这不是韩擎和亚伯又是谁? 书玉呆了一呆,就见门帘被掀起,韩擎抖了抖袄子上的落雪,呼出一口冷气,笑道:“大年夜,你们在这里小酒小菜煨暖炉,却把这家伙往我身上推,搅得我连美人帐都进不得,你们说该怎么补偿我?” 亚伯笑眯眯地摘下毡帽:“谭,辜,新年快乐!” 书玉忍不住笑了:“我还道你去了哪里,原来投奔了韩擎。” 辜尨本有些无奈,看到她笑得这样开怀,不禁也跟着心情大好。他挑了挑眉:“既然来了,不坐么?这里正好还有两个空位,再多一个都容不下了。” 这下换韩擎挑眉:“哟,你的邀请,可难得啊。韩某受宠若惊。” 辜尨不动声色:“你今夜,又孤家寡人了?” 韩擎哼了一声,撩起衣摆坐了下来:“得,大过年的,小爷不跟你计较。” 书玉抿嘴乐:“你们前世一定是冤家。” 辜尨淡淡瞥了韩擎一眼,难掩嫌弃。 韩擎狠狠回了辜尨一眼,一脸不屑。 书玉乐不可支,拉拉韩擎又扯扯辜尨,佯怒道:“摆什么脸色,都给我乖乖坐好守岁!” 两个大男人不约而同缩了缩脖子,听话地收回了表情。 “谭,中国新年要许愿吧?”亚伯嘴里塞满了食物,眼里满是期待,“我不是中国人,我也可以在中国的新年许愿吗?” 书玉托着腮答:“当然。不过,不是在这宅子里许愿。零点一到,我们要到离天最近的地方许愿。” 亚伯呆了呆:“那是个什么地方?” “自然是——”书玉笑,“鸳鸯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1.Chapter02. 山间佛寺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老木钟哒哒地敲了十二下, 院子外,大街小巷爆竹声齐发,连安静的辜宅深院也能隐约听见外头的热闹。 书玉裹了大袄, 穿上牛皮小靴,立在门廊下等磨磨蹭蹭的亚伯。 韩擎皱着眉头冲亚伯喊:“别吃了, 回来再吃,没有人和你抢!” 亚伯最后塞了一把花生米在嘴里, 嘟嘟囔囔地回了一句话,没人能听懂。 辜尨从内室里转了出来, 手里拿着顶呢绒软帽, 一下扣在了书玉的脑袋上, 登时几绺小揪从帽檐的缝隙里翘了起来。 “不要这顶帽子!”书玉大喊, “发型都被弄坏了!” 辜尨不理, 又把帽檐压下了几分:“这顶帽子暖和。” 亚伯嚼完了最后一粒花生米,兴冲冲跑了过来, 一见书玉的帽子, 立刻赞道:“很好看啊, 和我的帽子很像。”说罢指了指他脑袋上那顶皱巴巴的毡帽。 书玉一听,可劲地把帽子往下拽, 奈何腕力不如辜尨, 怎么也拽不动。 一旁看好戏的韩擎哈哈大笑:“辜太太,要喜欢帽子, 改日去韩家的铺子里免费挑, 今儿个就别计较了, 再计较,该天光了。” 一句话成功叫书玉住了手。 大年三十鸳鸯天,天光不入小鸳鸯。 书玉赶紧催辜尨:“快去开车,晚了只能留在大鸳鸯天,进不了小鸳鸯天了。” 辜尨蹙眉:“帽子。” 书玉心一横:“戴戴戴!” 辜尨这才听话地去做了代步车夫。 车子转了几个弯,出了市区,最后停在了一方小洞天。 山道上挤挤挨挨停了好些辆车,看来今年要上鸳鸯天祈福的人依然不少。 窄窄的石阶被扫出了条干净的道,嵌在一地雪色里,宛如一条墨色的带子,直通天梯。 一行四人撇了车子,顺着长长的石阶往上走去。 天依旧暗沉,偶尔飘些雪沫。 山林太静,脚步声惊动了枝叉上的积雪。雪团簌簌地往下落,偏巧一个两个都砸在了书玉的脑袋上,得亏有帽子作挡,否则整个脑袋都要湿了。 韩擎笑:“辜太太,这些雪团很是喜欢你啊。” 书玉不睬他,蹭到辜尨身侧,小声道:“多亏了你的帽子。”语气有些不好意思。 辜尨不甚在意,抬手捻掉她眉骨上残留的雪沫,道:“仔细看路,小心滑——” 话音刚落,书玉脚底便应景地打了个滑。 辜尨长叹一声,握牢了书玉的手:“跟着我。” 忽然,头顶一阵扑棱棱的响声,大团大团的雪从枝桠间往下落。 亚伯惊呼:“看!大鸟!” 书玉抬头,便见墨色的天幕里掠过一只白色的巨鸟。 这是……雕鸮? 白毛雕鸮? 辜尨亦是一愣,抬眸看了韩擎一眼,韩擎正转头看他,眼里暗沉一片。 只有亚伯一人欢欣鼓舞:“好漂亮的大鸟!我可以抓回实验室去解剖么?做成标本也是好的!” 书玉讪讪地冲辜尨道:“不记得山上的住持养过雕鸮啊。”更何况是这样罕见的白毛雕鸮。 不是主人家的,那便是客人的了。 辜尨紧了紧她的手,笑道:“不过就是一只猫头鹰,瞧把你紧张的,前边不远就是大鸳鸯天了。” 书玉舒展了眉目,抬头看向前方。 一千一百八十三级石阶,该到大鸳鸯天了。 石阶尽头是一片寥阔的平台。台上依山势,修筑了五座庙宇。一座正殿,左右两翼各拱卫着两座偏殿。 上香的客人早已陆续入了偏殿。书玉一行人由一位老主持领着,绕过偏殿直接入了正殿。 佛堂的回廊每隔几步便挂了佛铃,在子夜的风里叮叮玲玲响个不停。风带来几声梵音,低低回回,萦绕在山间,似散非散。 老主持道:“辜先生来早了,前头还有一位客人。请先生几人先在这里候一候。” 正殿内分了各间耳室,老主持将他几人安置在了最东面的那一间。 东厢环境雅致,氛围祥和,倒合书玉心意。只是此刻,她却有些心急:“师父,我们想入小鸳鸯天,会耽搁么?” 老主持福了福身:“若有缘,天光前施主自然能到小鸳鸯天。”说罢留了盏佛灯,掩门退了出去。 韩擎轻轻嗤笑一声:“什么缘分不缘分,缘分要靠自己去逮。你若想上小鸳鸯天,去就是了,石道上又没人拦着你,何必要在这里等那个捞什子客人?” 书玉有些无言,但想到韩擎无拘无束的性子,又有些无奈:“在佛家的地盘,你好歹客气一点。” 辜尨莞尔:“他要是懂什么叫客气,便不会戴着十字架来寺庙了。” 书玉定睛一看,果真在韩擎的大衣里看到了他从不离身的古铜色十字架吊坠,登时无语凝噎。 真真是百无禁忌,万事万物都不放在眼里。 山间的夜风携卷着雪沫吹进半开的窗棂,书玉也不急着关窗,托腮看山间薄雾以及半披雪衣的松柏。 蒙蒙胧山间一墨色,白茫茫大地一点绿。 好景致。 愣神间,书玉似乎看到那松柏下隐约立着个人,白衣长袍,和雪色融在了一起。 再一眨眼,那个人影不见了。 一片静谧中,突然满廊佛铃大作。 叮叮玲玲如空谷回音,书玉一激灵,转头便去看回廊,只听耳边辜尨道:“先我们一步的那位客人,大概出来了。” 正说着,就见几个人从回廊的尽头转出,渐渐往东厢这里靠近。为首那人白衣长袍,身形挺拔,行走之姿如行云流水,颇有几分古韵。 然隔得太远,书玉看不清那人的容貌,不禁下意识眯了眼想要去细看。 蓦地虚空中一阵扇风声,墨色的天幕里忽然降下了一只白毛大鸟。鸟儿一入天井便缓了下坠的速度,不疾不徐地落到那白衣人伸出的手臂上。 书玉一愣,抬眸去看辜尨。辜尨正低头认真地理着她的围巾,并没有兴趣去看回廊里的客人,此刻见她忽地抬眸,也只随口问:“怎么?” “没……”书玉又转头,只见那白衣人转过回廊,往北去了。 书玉又是一愣。 她分明看见,那白毛雕鸮的主人,在往北廊转去之际似不经意地偏头往她这里看了一眼。 亦冲她微微勾了勾唇角。 “愣着干什么,该入大鸳鸯天了。”韩擎喊道。 书玉连忙收回了神志,心里莫名地打起了小鼓。 雪似乎停了,山间的墨色亦淡了几分颜色。 不知不觉已停在了主室前。烫金般若纹样的殿门后便是置着佛身的大殿,书玉缓了缓心神,迈入殿去。 一行四人,分别被引入了不同的祷室。 韩擎有些不耐:“咱们一处祭拜完得了,怎么还要分开?” 领路的沙弥好脾气道:“鸳鸯天里的规矩,还望见谅。” 伸手不打笑脸人,韩擎脾性再怪戾,也不好无端端发作。 “施主,请。” 韩擎最后望了眼书玉等人,便也跟着沙弥入了祷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2.Chapter03. 暗潮涌动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小小的祷室里头供着一尊玉观音, 书玉跪在蒲团上听老主持颂佛经。 幼时,她受外公谢知远影响,习过一段时间佛家谒经, 后来长大了见的世面多了,早年学的般若菠萝蜜多心经云云便给忘了个干净。她对佛教谈不上信仰, 更多成了一种从小带上来的习惯,逢除夕这样的大日子, 难免要为身边人祈福。 百个叩首很快过去,书玉从祷室里走出来时并未见辜尨等人。她原以为韩擎一定耐不住性子最先出来, 没想到自己倒成了第一个。 殿里空落落, 书玉站得久了只觉索然无味, 于是沿着回廊慢悠悠往前走。 原想着走到了尽头再走回来, 未料回廊竟通往了偏殿, 一时半会到不了尽头。 既然走都走到这里了,索性把四个偏殿都走过一遍罢。书玉这样想着, 于是加快了步伐。 四个偏殿香火极盛, 唯最西的偏殿冷冷清清, 鲜有人声。 书玉跨入西殿,本想窥一窥殿里摆设, 谁料这一窥却窥见了一个人。 西殿内, 供着三尊大佛,佛下十个蒲团, 正中的蒲团上直挺挺地跪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褚红色的衣袍, 一头如瀑长发披散了一地, 只一个背影便叫人心凝神滞。 书玉站在殿门外,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一个背影,令她想起了明月楼里的一位故人。 方蹇。 太像了,实在太像了。 她刚要推门而入,却听殿内响起了一把嗓音。 男人的嗓音,支离破碎,念着涅槃经。 这嗓子……却是那个行事诡谲的戏班班主江南的嗓音。 书玉当即止了脚步。 再看那背影,便觉察出了二人间的不同,方蹇纤细修长,江南挺拔颀长,哪里一样? 一定是她鬼迷心窍了。 她正要悄无声息地退离西殿,只听内殿中,江南一阵冷喝。 “谁?” 书玉尴尬地顿住了脚步,进也不是走也不是,若被当作偷窥狂,那可大大不妙了。 她思忖着该怎么开口,突然听内室里又传来了另一把嗓音。 那嗓音冷冷清清,像融冰时掬起的一捧冰水,凉到人的骨子里去。 书玉心口一紧,殿内还有人? 只见耳室里走出一个人来,白衣长袍,风姿卓约。 竟是那白毛雕鸮的主人。 这一回,书玉看清了那人的相貌。 那人很年轻,五官轮廓分明,带了几分关外人的味道,□□在外的皮肤异样苍白,一对眸子竟比亚伯还要阴兀几分。 书玉心里一咯噔。这个人,不简单。 绕是她,也看不清这个人的气场。 他的气场像混沌的太虚,看不着,摸不清。 她不禁担忧地看向江南。 这白衣人是敌是友,还是陌路人? 江南皱眉:“我订下了整座西殿,你为何能进得来?” 白衣人笑了,答:“我佛眼中众生平等,你包下一整座佛殿,不妥,不妥。” 江南不答。 白衣人又道:“我路过此地,看你与我一位故人相仿,于是进来探一探究竟。” 江南挥了挥手:“探完了便走罢。” 白衣人一动不动。 江南复又皱眉,下一秒却听那白衣人道:“我那故人七窍玲珑心,十年前我于南京城集市中听过他唱曲。” 江南一顿。 白衣人继续慢悠悠道:“那首《哀江南》是我数十年来听过的最好的《哀江南》。” 江南不为所动。 “不过如今那故人已有了自己的想法,不愿回巢了。”白衣人道。 江南淡淡道:“为何对我说这些?” 白衣人笑了笑:“自然是说给该听这番话的人听。” “可我不是你那故人。”江南有些不耐烦。 白衣人不依不饶:“那你为何时时戴着这面具?是与不是,你摘下面具让我一看,也叫我死了心。” 门外的书玉亦看向了江南脸上的铁皮面具,心底里无端端地升起了一丝渺茫的希冀。 江南冷了脸色:“好生无礼。” 白衣人勾了勾唇角:“不愿还是不敢?” 江南嗤笑一声:“有何不敢,不想让你激将得逞罢了。”说罢还是一把扯下了面具,道,“如今你看明白了,我是不是你那故人。我摘下面具非是惧你所言,只不过觉得你实在烦人,看完便滚。” 书玉死死盯着江南的脸,无声地捂住了嘴。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 沟壑纵横,似被乱刀砍过,又仿佛被烈火烧灼,竟无一块好皮。上半张修罗脸与下半张光洁的脸半点也不符,整张脸扭曲极了。 “看够了?”江南凉凉出声,“自小带着这个胎记,不好示人才戴了面具。你那故人可与我一般倒霉?” 白衣人静默了良久,道:“我那故人相貌是极好的,看来我真是认错了人。” 江南挥了挥手,不再多言。 白衣人转身要走,蓦地又回头道:“你倒也真对自己下得了狠手。”言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西殿。 内殿再度恢复了寂静,江南却没有继续往下念颂佛经。 “听够了?” 安静的佛堂里蓦地又响起了他破碎的嗓音。 书玉一愣,这殿里还有其他人?可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从耳室里出来。 突然,江南从蒲团上站了起来,径直往殿门处走来。 书玉还未反应过来,眼前的殿门便被哗地由内打开。江南戴着面具,赫然站在她面前。 “听了这么久,可还满意?”江南又道。 书玉尴尬极了,原来那话竟是对她说的。他一早就知道她在殿门外。 都怪她好奇心太盛,为什么要留下来听他们二人对话。 失策,太失策了。 江南一说完,蓦地剧烈咳嗽起来,整个身体跟着大幅度颤抖。 书玉手足无措:“你没事吧?”说着抬手扶住他的身形。 他一边咳,一边拂开她的手。 只这一下,她便大惊,他的手心全是冷汗。再看他的衣袍,竟都被汗水濡湿,只是褚红的外衣颜色显得汗渍不那么明显。 她脱口而出:“这是怎么回事?”不过在殿内诵经,何至于……她思维一顿,难道是因了那白衣人? 与白衣人短短对话不过半刻钟,何至于让冷汗濡湿了全身? 若非……他一直处于极度紧绷的精神状态中。 她不由骇然,那个白衣人到底是什么人? 许久,江南止了咳嗽,嘶哑着嗓子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书玉答:“来祈福。” “辜先生呢?”他问。 她道:“还在正殿的祷室。” 默了默,他说:“外面冷,你若要等辜先生,进来等罢。” 她有些犹豫,但一看他苍白的面色,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殿内确实比回廊暖和不少,书玉坐在蒲团上,寻思着该说些什么不至于冷了场。 “江班主原来信佛啊。”她没话找话。 他答:“不信。” 她一时噎住,只听他又道:“平素拜一拜佛,只求让自己心安。” 他年纪轻轻,为何不心安? 她的思绪又忍不住飘散开去,想问一些问题,可又怕唐突了对方。不禁如坐针毡。 他微蹙眉:“你为什么这么紧张?” 诶?这么明显?她赧然。 好半天,她颓然道:“我好奇心重,江班主身上谜团太多,实在挠得我心痒痒。” 一番话,说得两人都愣了一瞬。 她话刚出口便后悔了,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刮子。实在太失礼了。 他侧目,难得地眉目和善:“你要问什么,便问吧。” 她有些惊讶,可临到得了提问的准许,她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她的问题太多太多,从天机阁裘老七到白毛雕鸮爪下出手相救,再到遣夜十三入暗室救人,还有隐约觉察出的他和辜尨间的关系,这么多疑问,哪一个先来? 他与她素昧平生,却为何处处帮她? 话到嘴边,却不知怎的变成了这一句:“你认得方蹇么?” 一句话,她愈加犯窘。江南怎么可能知道方蹇,就算知道,这样的问法也委实唐突。 于是她忙不迭地补救:“是这样的……方蹇是我的好友……不知为何,见着你我便总想起她。”寻思着赶紧转移话题,却听江南不疾不徐道:“我知道一个叫方蹇的伶人,但不晓得是不是你认识的那一个。” 她一愣。 他又道:“他是我的恩师,曾经的江南第一伶。”顿了顿,道,“不过他仙逝十余年了。” 心底里升起的希冀又被扑灭,她只得讪讪一笑:“那看来不是了。” 他问:“你认识的那位方蹇是个怎样的人?” 她忽而舒展了眉目,笑道:“她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他不以为然:“怎么个好法?” 她想了半天,最后只得了一句:“说不出的好。” 他笑了:“比起辜先生?” 她乐了:“我那好友,是个女人。” 他又问:“那她现在何处?” 她默了默,答非所问:“我与她缘分太浅。” 一时,两人无话。 蓦地,殿门吱呀呀从外头推开,门缝处探进了个纤瘦的人影。 是个年轻俊俏的女子,穿着紫藤萝花样的和服,踩着对小木屐,怯怯地往殿内看来。 下一瞬,带着几分僵硬的汉语在殿内响起。 “请问,这里可以祈福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3.Chapter04. 相叶加代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书玉下意识便转头去看江南的反应。 江南看也不看殿门口的日本女子, 淡淡道:“我生平最恨倭人。” 门边的女子眨巴着眼看向殿内二人,也不知听没听懂江南话里的意思。 书玉却有几分尴尬,于是索性告辞:“谢谢江班主款待, 估摸着辜尨也该出正殿了,我就不打扰了。” 江南瞥了书玉一眼, 挥了挥手:“算不上款待,你走罢。” 书玉走出西殿, 那日本女子也跟着书玉一路往正殿走。 心内暗叹一口气,书玉停住脚步, 转头看向女子:“你跟着我做什么?” 女子愣了愣, 答:“夫人不是去祈福么?” 书玉道:“我去找人。” 女子眼底黯了黯:“那么请问哪里可以祈福呢?” 书玉耐心地指了偏殿的方向。女子红着脸, 连连道谢。 谁知, 书玉还未走几步, 便觉察出身后跟了一个人。她猛一转身,与身后之人撞了个正着。 身着和服的女子惊慌地看着书玉, 忙不迭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书玉有些无奈:“我要去正殿, 那里你是进不去的。” 女子眼角浮了泪花, 定定看向书玉。 书玉不禁扶额。 也罢,她要跟便跟吧, 待她被正殿沙弥拦住, 自然就知难而返了。 既挑开了去,那女子也不扭捏了, 与书玉并肩往前走。 一路同行, 倒也多了个伴, 不至于无趣。 书玉这才晓得原来这个日本女子名叫相叶加代,在中国生活了五年。加代追着心仪的男人远渡重洋来中国,这一次除夕夜来鸳鸯天祈福也是希望中国的神灵能佑她得偿所愿。 加代一提到心上人,眼中热切的光芒怎么也掩不住:“秀明君是我见过的最文雅的男人,我要是能为他生几个小娃娃那该多好啊。” 书玉不禁莞尔。加代的勇气实在可嘉,为了追求爱情远赴他乡,一呆便是五年,初心不改。蓦地,书玉想到了辜尨。他追着她从英国到中国,又辗转了大半个中国,不晓得他是如何撑下这漫长征途的,更何况沿途还有谭谢二公横加阻拦。想着想着,她忍不住轻笑出声。 加代转眸看书玉,兴奋道:“书玉,你想到了你的心上人吗?” 书玉看着加代红扑扑的脸颊,笑了:“我想到了我先生。” 加代小小地欢呼了一声:“所以书玉,你和你的心上人在一起了对吗?” 书玉点点头。 “真是太幸福了。”加代双手合十,“如果我能和秀明君结发,那我就是天底下最幸运的女人呢。” 加代又问:“听说来鸳鸯天祈福的情人都在一起了,是这样吗?”还未等书玉回答,她又发问:“书玉和书玉的心上人是托了鸳鸯天的福才在一起的吗?” 书玉只觉这姑娘可爱得紧,不忍打击她的美好愿景,于是道:“是的,多谢鸳鸯天。”这话要是被辜尨听见,必然引起他好一顿数落:胡说八道,分明是我辛辛苦苦追到了你,关鸳鸯天什么事! 正殿就在眼前,书玉已看到了回廊边的辜尨。辜尨显然也看到了她,抬步向她走来。 加代搂紧了书玉的胳膊,低声叫唤:“是他吗?是他吗?长得这么俊秀!” 书玉被这么一晃,有些不好意思,再抬眸去看辜尨,愈发觉得他眉目俱好,于是不禁脸颊泛红。 辜尨走过来便见到这样一副光景,自家小女人粉面桃花,旁的还挂着一个小女子,两人不知刚刚嘀咕了些什么。 他自然不会计较女人间的话题,只礼节性地冲加代点点头,遂转眸看书玉。 书玉指了指加代,对辜尨道:“这是我新结识的朋友,相叶加代。”又对加代道,“我先生,辜尨。” 加代满目羡慕,却也晓得此处便该分别了,于是由衷祝福:“书玉一定要继续幸福下去呀,我也会努力追求到秀明君的。” 书玉抿嘴笑:“加油呀,加代。” 直到加代拐到了另一个回廊,再也看不见了,辜尨才低头对书玉道:“你结识的朋友,都很有趣。” 书玉扬起脑袋,颇有些自豪:“因为我本就是个有趣的人。” 辜尨摇头失笑。 “亚伯和韩擎呢?”书玉问,正殿前空空落落,除了他们再无其他人。 辜尨摇头:“我哪里知道,大概还在殿里。” 书玉咂舌,亚伯猎奇心重也就罢了,韩擎居然还在殿里。 “不等了,”辜尨道,“我们先上小鸳鸯天吧,我已交代人留了口信,他们要是出来了,直接上小鸳鸯天就好。” 书玉抬头看了看天幕。夜色依旧未退,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天光了,于是决定不等亚伯和韩擎了。 鸳鸯天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大鸳鸯天坐落在山腰,小鸳鸯天则位于山巅。每一年来大鸳鸯天祈福的人不在少数,然而并没有几人能上得了小鸳鸯天。 通往小鸳鸯天的路比大鸳鸯天要陡得多,且当地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除夕天光前入得小鸳鸯天才能挣得善果,若误了时辰,便要转为恶果。 天光本就是不定数,没人敢担恶果,故而大多止步于大鸳鸯天。 雪已停,然而山间石阶依旧滑脚。书玉走得慢,心又急,不消片刻脑门上便蒙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不会迟了吧。”她一边喘一边说。她虽不迷信,但也总希望能为身边人完满地祈一个福。 辜尨看她走得辛苦,于是蹲了下来,示意道:“上来。” 她犹豫,路不好走,一个人都辛苦,再背一个人可怎么好。 他一眼便看穿她所想:“你自己走,我不放心,还要分心照顾你的速度。背着你走,我就能放开手脚行进了。” 她想了想,终是趴上了他的背,一边在他背上蜷好,一边说:“其实我没有这么重的,只是衣服穿得有些多,还有我头上这顶帽子也重得很。” 他稳稳地站起身来,笑道:“再背三个你也一样。” 她偷着乐:“所以说我很轻嘛。” 他一本正经道:“当年我背你爷爷,大概也就这重量。” 谭复半生兵戎,虎背熊腰,重量自不必说。辜尨话音刚落,便觉得背后受了一捶。 “好好走路。”她没好气,末了起了玩心,“驾!得儿——驾!” 尾音未落,便觉背着他的人突然加快了速度。下一瞬,他竟背着她在山间跑了起来。 她吓坏了,搂着他的脖子大叫:“慢一点慢一点!要摔了要摔了——” 他却越跑越快。 他速度虽快,脚步却极稳。她趴在他背上,只觉疾风掠过帽檐,周围死寂的雪丘也如浮光掠影般动了起来。 山间万物,唯他二人是鲜活的。 起初的惊吓过后,她竟生出几分快感,揽紧了他的脖子,笑得恣意畅怀。 “你别自顾跑得畅快,把我甩下去了!”她大笑着在他耳边道。 他挑了挑眉,忽而足尖掠起,一个起落便是数丈远,果不其然听到了她的尖叫。他问:“信不信我?” 她心魂未定,不敢造次,只得把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信信信!你别吓我。” 他哈哈大笑。 大鸳鸯天,正殿。 韩擎出得殿门,未见其余三人,便倚着廊柱点了一支烟。 回想起那老秃驴送他的几字谒语,他不禁觉得好笑。谁都说他心念太杂,明里暗里规劝他钵依正道。他们怎么那么笃定世人走的是正道,他走的便是歪道呢? 怎么没有人对辜尨说这样的话?分明里子最黑,道子最歪的该是辜尨才对。 这样想着,他不由嗤笑。他与辜尨,臭气相投,秉性相近,相见相嫌,却又惺惺相惜。只是一人将内里藏得天衣无缝,一人根本不屑去藏。 还有一点不同,大概便是辜尨事事得偿所愿,而他韩擎,总是慢了那么一步。 一步,咫尺天涯。 他深深吸了口烟,却于烟雾朦胧中看到了书玉。 书玉在北廊尽头,发呆看着廊外雪景。 他走过去,脚步未近,便见她受惊似的转过头来,看到他的刹那有片刻愕然。 “辜尨呢?”他问。 她答:“他去偏殿了。” 他点了点头,转身往偏殿去,走了两步又回头:“你不一起过来?” 她摇了摇头:“我在这里等一支签,你先去罢。” 他还要开口,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中的抗拒,不禁满心自嘲:“那我先过去了。” 待韩擎的背影彻底转过通往偏殿的回廊消失不见,嘉穗紧绷着的神经才缓缓松弛下来。 她这才发觉,手心已被汗水浸湿,后脊也冷汗涔涔。 韩擎在这里,书玉在这里,辜尨也在这里。 怎么这样不凑巧? “格格?”小厮在她身后唤道。 她道:“告诉大人,辜尨也在鸳鸯天。” 小厮回道:“大人从正殿出来后就没有回过客厢房。” 她愕然:“大人去哪了?” 小厮答:“大人说,要在天光前去一趟小鸳鸯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4.Chapter05. 小鸳鸯天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山间夜风飒飒, 书玉将整个脑袋都埋在了辜尨颈侧,故意拿冰凉的鼻头去蹭他热乎乎的脖子。 “别乱来。”他放慢了速度。 她扬眉:“怎么乱来?这样?这样?还是这样?”说话间鼻头蹭蹭蹭在他脖子里跑了个遍。她的鼻头捂热了,他的脖子冻凉了。 他突然停下步伐, 侧过脸与她的脑袋挨在一起:“是你先撩我的。” 诶?她愣了愣。 他看她鼻头通红,红唇冒着氤氲热气, 不禁心头一热,蓦地便咬住了她的唇瓣。 她的唇热, 他的唇冷,一热一冷厮磨在一起, 很快便渡了她的热气。 一吻后, 她不自觉地软了眉目, 眸光缱绻地瞅着他。他不由心驰神荡, 良久长叹一声:“你这样, 耽搁我多少事。” 她茫然了,有些委屈:“我是走得慢, 体力还不好, 但是你自己说要背我的。”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没底气, 于是妥协,“我不给你添乱了, 你好好走。” 他笑了, 心知她会错了意,也不解释, 只说道:“你亲我一下, 我就好好走。” 她乖乖凑上去亲了亲他的脸颊。 他顿觉通身舒畅, 不禁喟叹:“这辈子就栽在你手里了。” 她乐了:“活该。” 蓦地,他停了动作,转头看向前方。 她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前方的石阶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那人白衣长袍,安静地立在雪间,朝这里看来。 她心里一咯噔。这个人,是大鸳鸯天西殿里令江南大反常态的白衣人。他怎么会在这里? 辜尨背着书玉,朝前走去,几步间便来到了白衣人面前。 既都是来小鸳鸯天祈福的人,辜尨礼节性地冲白衣人点了点头。 白衣人回以微笑:“先生和夫人感情真好,叫人羡慕。” 辜尨笑了笑:“不过是俗世里最普通的相携相伴,过誉了。” 白衣人道:“在下礼宫秀明,来小鸳鸯天祈福,无奈走到一半眼盲了,可否与先生一道?” 书玉了然,雪地里走久了,一个不小心便会患上雪盲症。且这白衣人竟选择在一片大雪中着白裳,辨识度低,若发生事故,连搜救队也难把他找出来。真不知他是缺乏常识,还是太过狂妄。 辜尨不疑有他,点了点头:“鄙人姓辜,草字一个尨。这是内人。一起赶路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礼宫秀明面露惭愧:“只是打扰二位了。” 辜尨笑道:“无事。” 三人一同往前山上去,脚程却只赠不减。 那礼宫秀明看似羸弱,耐力和体力倒不容小觑。 “礼宫先生是东瀛人吗?”书玉问。这名字与姓氏,确像是大和民族的名姓。 礼宫秀明回头道:“我是土生土长的天.朝人,早年东渡去了日本,得了这个名字。众人叫得习惯了,我也就不改回原名了。名字本就只是个符号。” 书玉又问:“礼宫先生喜欢养鸟吗?” 这个问题有些突兀,书玉笑着解释道:“不瞒先生,先前在大鸳鸯天时便在远处看到了先生和先生的那只白毛雕鸮。” 书玉趴在辜尨背上,感到辜尨的步子微微一顿。 礼宫秀明点了点头:“喜欢倒说不上,那只鸟儿是几年前我偶然捡来的,养在身边也成了习惯。” 如此稀有的白毛雕鸮,竟随随便便能被捡到。书玉笑了笑:“先生好运气。” 她面色波澜不惊,手指却在大袄的掩护下刷刷地在辜尨后背写字。将先前西殿偶观江南与礼宫秀明对峙一事三言两语交代了个清楚。 礼宫秀明道:“运气谈不上,应是我与那鸟儿有缘。”顿了顿,问,“辜先生和辜太太此番上小鸳鸯天祈过福便走?” 辜尨点了点头:“确实如此,若速度够快,也许能赶在天光前下山。礼宫先生要不要也同我们一道下山?” 书玉听得心里一惊。这礼宫秀明来历诡谲,辜尨怎么还和他约上了?!当即往辜尨背上拧了一把。 然辜尨不为所动。 谁料这边厢礼宫秀明却摇了摇头,歉然道:“我祈福后还要留在小鸳鸯天参一参佛理,恐不能和辜先生一道了。” 辜尨目露遗憾:“那真是缘浅了。” 礼宫秀明勾了勾唇:“也未尽然,兴许这一次缘浅是为了下一次缘深。我看辜先生面善,日后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 书玉心内暗念。别见了,这辈子都别见了。直觉告诉她,不管他礼宫秀明到底何方来路,定是孽缘无疑。 “呀,下雪了。”礼宫秀明忽然道。 书玉抬头,发现早先停了的雪不知何时又飘飘摇摇地下起来了。 辜尨眯眼看了看天色:“我们要加快速度了。” 礼宫秀明点头。 二人姿态不变,脚下却如生风,不经意间提了几倍速度。 书玉暗暗心惊。辜尨半点掩藏自己实力的意思也无,连那礼宫秀明也毫无顾忌地展露了身手。 这两个男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她看不明白。 很快,三人便抵达了小鸳鸯天。 风雪越来越大,天色越来越暗,看来今年新年的天光要往后延迟了。 小鸳鸯天上只得一座佛殿,然无论规模与建造都远胜大鸳鸯天的五殿。 沙弥早在路口候着,先领三人去了客厢房。 要入小鸳鸯天佛殿内祈福,须先焚香沐浴,去一身俗世尘垢。 佛殿后是一联排小木楼,木楼便是客人下榻处。 书玉辜尨与礼宫秀明分于两幢不同的木楼,很快便告了别。 辜尨问领路的沙弥:“今年上得小鸳鸯天的有多少人?” 沙弥答:“回施主,除了您二位和方才那位先生,还有一位先生和他的仆从上了小鸳鸯天。” 书玉咂舌:“这么少啊。” 沙弥道:“今年大雪,若二位再晚一步,估计也上不了小鸳鸯天了。” 书玉只觉庆幸。 木楼内,早已放好了热水和干净的衣物。 书玉当即结了外袍,入了浴桶,热水漫过四肢百骸,登时浑身的凉气走了个透。 辜尨则不疾不徐地在屋子里走动,几番下来,确定一切妥当后这才放下心来解开大衣。 书玉舒服地趴在浴桶边,冲他道:“你要再磨蹭,你那桶水可就凉了。” 他瞥了她一眼,淡淡回道:“你这里不是还有一桶么?且桶里还有个美人暖着水温,我急什么?” 她睬也不睬他言语中的轻佻,只泼他一脸水花,问:“你为何还要与那半个东瀛人一道,还有,晓不晓得什么叫掩藏实力啊?” 他脱了外衣,沉入了另一桶热水中,与她并肩,答:“谁说我要与他一道了,我不过想探一探他来这小鸳鸯天是为了什么。至于掩藏实力,”他笑了,“你以为他看不出来么?我有一份掂量,他也有,既然我们心里都有了数,再惺惺作态,实在不好看。” 她一时有些无言。 半晌,她问:“是他吗?”是那个心思叵测且将诸人耍得团团转的幕后满清遗贵么? 他摸了摸下巴:“我不知道。” 她傻眼,拿水泼他:“你又唬我!” 他抖开水珠:“他是谁关我何事?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处理那么多事情,清朝遗族掀起的风波不过其一,这件事我本不会亲自过问。”只不过其中隐约牵扯到了她,这才让他挂了心。 她呆了呆,只听他又道:“况且,他是谁不重要,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一辈子不知道他是谁,兴许也不是坏事。” 一辈子做个无知懵懂的局外人,未尝不是种幸福。 “书玉。”忽然,她听到他唤她的名字。 他很少这样完整地叫她的名字,她不禁敛容看他。 “还是当初那句话。”他说,“我把你送到别处吧。丹麦,挪威,瑞典,那里的景色都不错,生活也很惬意,你先去到那里,等我这边安定了再接你回来。” 她不说话了。 “你去吗?”良久,她只问了这一句。 这下换他沉默。 她轻哼一声:“你不去,我去那里有什么意思。我走了,你安心,那你让我怎么安心?” 他抚上她的手,软言道:“好,我们不谈这个问题。” 二人沐浴过后,换上干净的寺间皂袍。甫一下楼,便听雪地里传来一阵喧嚣。 书玉不经意间转头,便间大雪中跑过来一个着窄袍的女子,女子身后跟着个高个的男人。两人都小跑着往这里来。 很快,他们踏上了木楼的檐廊,一边吐着凉气,一边抖着身上的雪团。 书玉愕然:“加代?亚伯?” 相叶加代听到声音,猛一抬头,眼里瞬间浮上惊喜:“书玉,好巧!” 亚伯直接嚷嚷道:“辜,快给我弄套衣服!” 一旁的小沙弥连连赔罪:“我们不知道还会有客人上来,多有怠慢,几位施主宽宏大量,我这就叫人领你们去客房。” 加代浑身湿透,发髻上挂满了雪沫,然而她的眼里满是星光。她拉过书玉的手,直道:“你不知道我有多幸运,再晚一些我就上不了小鸳鸯天了。我才知道原来秀明君就在这小鸳鸯天啊!” 书玉一愣。此间客人不过寥寥,加代所说的秀明君难道是……礼宫秀明? 还来不及细问,就听前方辜尨催促。 只得先与加代告别。 小鸳鸯天唯一的佛殿内已燃起梵香。 书玉和辜尨一同进了大殿。主持燃了两支香,他二人一人得了一支。 两人双手奉香,并肩跪在蒲团之上,敛眉垂目,却不知心里各自想些什么。 梵音中,书玉闭目默默许了愿,再睁眼时不自觉侧眸看辜尨。却见他依然闭着眼,不晓得许的什么愿。 他忽然睁眼,直直望入她眼中。她来不及收回眸中情愫,只得匆匆别过头去。 下一瞬,她的手背覆上了一只温热的手掌。 无需多言,已晓心意。 梵音不知何时已止,辜尨示意书玉先出佛殿,他留下与老方丈有一些话要谈。 书玉出得殿门,便见回廊中候着沙弥和净身后的加代。 沙弥福了福身,对书玉道:“大雪封了山,看来施主要多在小鸳鸯天留一些时候了。” 加代走过来亲热地挽住书玉的胳膊:“书玉,老天都在帮我呢。多在这里留一天,我与秀明君间的希望便多一分。” 书玉愣了愣,便听加代继续道:“如果能嫁给秀明君,那我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蓦地,书玉有些恍惚,很多年前,也有人说过类似的话。 那人说,若能娶你,那我真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人了。 幸运吗?书玉不知道。她只知道,和她在一起后,他学会了操心。 他操心着她的事,却小心地不让她知道。 那么,她便装作不知道。 殿内有人出来了。 书玉抬眸,与辜尨的视线对个正着。 蓦地,她改变了主意,礼宫秀明是什么样的人,该加代自己去了解,而不是由她一个旁人来揣测。 她握住加代的手,笑道:“那么,祝你早日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5.Chapter06. 雪地拜佛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回到客厢房后, 书玉直犯困,一连打了好些个呵欠。 “睡一会。”辜尨说,“等雪停了, 我叫你。” 她点点头,一骨碌钻进了被窝。被子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只露出了一对泪眼迷蒙的眸子。 “你不睡吗?”她问。自己一个人呼呼大睡,总觉得不厚道。 他笑了, 掀开被子也躺了进去:“陪你睡一会。” 她这才安心地阖上了眼帘。 窗外风雪肆虐,时不时有枯枝擦过窗棂发出咄咄的响声。 他侧卧着看她的睡颜, 脑中半点睡意也无, 反倒越来越清醒。 确定她睡熟了后, 他悄无声息地披上大衣下了床。 客房楼道里静悄悄, 连壁灯昏昏暗暗, 似将要睡去。 辜尨踩下楼梯,转到了楼下的一间厢房前, 也不敲门, 直接推门而入。 门内的人吓了一跳, 嚯地一声把桌上的什么东西扫进了布袋。 “鬼鬼祟祟干什么呢?”辜尨瞥了那人一眼。 亚伯讪讪地扯了扯嘴角:“没什么没什么……你们祈完福了?” 辜尨走到他跟前,拉开凳子坐了下来。他还未坐定, 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手制住亚伯, 一手将亚伯试图藏起来的布袋拽了出来。 亚伯嗷嗷大叫。辜尨睬也不睬,一把抖出袋子里的东西。 袋子里装着个方形的铁盒, 辜尨正要伸手去碰, 就听亚伯叫得如杀猪般惨烈。 “辜!不可以碰!要人命的!” 辜尨停了下来, 斜眼觑他:“这就是你从刘灵顺幕里顺出来的东西?” 亚伯哭丧着脸:“这也被你发现了……” 辜尨没空理他耍宝:“是什么?” 亚伯老老实实地答:“小顺子身上残留的活体细菌。” 辜尨神色一变:“你疯了不成?!” 亚伯不为所动:“辜,我跑遍半个世界就为了找这几个活体细菌。现在它们出现了,我怎么可能放任它们留在墓里。” “那你应该知道,这些细菌很容易在人体间传播。”辜尨依旧冷着眉目。 亚伯答:“我知道,所以我给它们做了特殊的处理。在那盒子的温度下,它们暂时失去了活性。” 辜尨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你看到刘灵顺的骨身了么?”亚伯忽然道,“我看那老祖宗骨头的颜色和形状,她八成也被那活体细菌附过身。只是我不明白,活体细菌能滋养死人肉体,可刘灵顺一身的皮肉哪里去了?” 刘氏祖坟里,刘灵顺的棺椁中只余半截枯骨。 那活体细菌令赵沂青起死回生,却为何没能让刘灵顺复生? 辜尨蹙眉:“不管怎么样,收好你这满盒要人命的东西。” 亚伯耸了耸肩:“你知道不会有事情,因为书玉在这里……” 辜尨脸色一变:“再说一句,我把你从这小鸳鸯天上扔下去。” 亚伯噎了噎,好半天才道:“就算你不想承认,这也是事实啊。当年在伦敦的时候,你和我不就已经发现……” 后半句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了,辜尨的无形威压实在太厉害。 书玉这一觉睡得不□□稳,一睁眼,客厢房里空空荡荡,辜尨不知去了哪里。 她披着外套走到窗边,把窗子推开一条小缝。雪依然没有停,天色却已亮堂了起来。 从这里可以望见佛殿前空旷的平地。盖满大雪的平地上每隔一段距离竖着一尊佛像,左右两道,统共一十八位佛尊。 一尊佛像前,盘膝坐着个一身黑衣的人影,于皑皑白雪中分外打眼。 书玉看那人却有些眼熟。略一思忖,她索性换了大袄,撑了伞,往那平地中去。 她踏过厚厚的雪道,在那人两步开外站定。 “夜姑娘,好久不见。”书玉对那人道。 夜十三坐在雪地里,一手拿着壶酒,就着漫天白雪仰头往嘴里灌。酒该是烈酒,在这样天寒地冻的时候依然在夜十三两颊染上了坨红晕。 “天这么冷,辜先生怎么肯让你出来挨冻?”夜十三笑着睨了书玉一眼,眼角眉梢竟是说不尽的万种风情。 书玉微微一愣,她与夜十三不过寥寥数面。印象里,夜十三五官平淡,总以一副僵硬面孔示人,冷冷地拒人于千里之外,从未有这样的风情。 这样的夜十三,没了刻意保持的距离。 书玉笑了笑,一撩衣摆,与夜十三并肩坐在了雪地里。一把大伞,遮了两个人。 “天这么冷,江班主又怎么肯你出来受冻?”她笑看着夜十三。 夜十三愣了愣,继而把手中的酒壶递给书玉:“要不要来点?” 书玉摇了摇头,道:“我要喝了,得挨骂。” 夜十三哈哈大笑。 “你跑到这里干什么?”书玉问,“你……身体能受得住吗?”夜十三只有一条独臂和一条独腿,安上的铁臂和铁腿在这样低的温度下磨擦皮肉,一定不好受。 夜十三答:“习惯了。”喝了口酒后又道,“我来这里拜一拜佛祖。” “为什么不去佛殿里拜?”书玉不解。 夜十三嗤笑一声:“殿里殿外还不都是佛,况且幕天席地里的佛倒和上天靠得近一些。” 书玉默了默,只听夜十三又道:“且我双手沾了太多鲜血,佛殿那处净地,该是不欢迎我的。” 书玉蹙眉:“你这是想多了。” 夜十三转眸看她:“倘若我来这小鸳鸯天就是为了杀一个人,你还会这么想么?” 书玉呆了呆。 夜十三咯咯直笑:“逗你可真有意思。” 书玉红了红脸,道:“世人来小鸳鸯天大多拜姻缘,你这么虔诚,冒雪来拜,也是为了姻缘?” 夜十三仰头灌了口酒,答:“我爱过的那个人,早就死了。” 书玉一愣。 夜十三缓缓道:“直到他死,我也不知道他心里装的到底是谁。”顿了顿,她笑看着书玉,“你说,我来这里是不是为了求姻缘?” 书玉不知该怎么答。 “别这么看着我,这世道里,能两情相悦的少之又少,”夜十三道,“两情相悦后能长厢厮守的更是凤毛麟角。姻缘,佛给不了。” 书玉定定地看向夜十三:“那你想求什么呢?” 夜十三淡淡道:“我求佛快给我一个了断。” 一片雪花落了下来,堪堪停在了夜十三的睫毛上。那浓密的睫毛又长又翘,比起书玉见过的任何一位美人都不逊色。 细看之下,夜十三的身上有许多摄人的美,然而统统遮掩在了臃肿的黑袍和寡淡的面皮下。 她的身上发生过什么呢? 书玉的脑海里影影绰绰地浮现出了一个人影,但很快,那人影便散了。 充愣间,书玉忽然听到虚空中传来一阵歌声。 歌声柔和悦耳,穿过大雪,飘然而至。 书玉和夜十三朝歌声的方向看去,只见客房小楼前的空地上站着个身着和服的年轻女子。 是相叶加代。 书玉有些惊讶。 只见加代换了身簇新的白底樱花纹样和服,撑着把纸伞,仰头对着小楼上的某个窗口唱着和歌。 夜十三冷笑一声:“这世上总是不缺傻子。” 书玉疑惑地转眸看夜十三。 夜十三道,“那男人不理睬她,是她的福气,若她真的得偿所愿,才有她难过的。” 书玉惊讶极了:“为什么?” 夜十三觑了书玉一眼:“我只知道,她喜欢的那个人可不是什么好人。” 书玉默然。 不多时,木楼上的一扇窗户后亮起了一盏灯。 加代的歌声更加欢快起来。 亮了灯的窗子缓缓打开,一身白袍的礼宫秀明站在了窗棂边。 他似并没有看到雪地上仰头看着他的加代。他的目光越过纷纷扬扬的大雪,最后遥遥落在了书玉和夜十三身上。 书玉下意识转头去看夜十三,却见夜十三依然向着加代的方向望去,眸色冰冷,攥着酒壶的手骨节嶙峋,竟泛出了几分青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6.Chapter07. 愿得君侧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雪依旧纷纷扬扬, 加代的歌声掩在了风中。 夜十三忽然道:“走了。”说罢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雪团。 书玉也站了起来,问:“夜姑娘认识礼宫秀明?” “谁?”夜十三侧眸看了她一眼, 蹙眉,“这名字听起来不像是个中国人的。” 书玉略一思忖, 挑眼指了指木楼上的礼宫秀明:“加代心仪的男人,礼宫秀明。” 夜十三忽而笑了:“哟, 明明一个中国人,却要取倭人的名字。有趣。” 书玉若无其事道:“看样子夜姑娘不认得礼宫秀明了, 不过似乎礼宫先生认得夜姑娘。” 夜十三脚步一顿, 答:“我认得他。” 书玉一愣, 只听夜十三又道:“我妹妹就是他给害死的。” 夜十三转头看书玉一脸愕然, 忽而收起了一脸玩味:“所以我说, 他不是好人。辜太太,你是个好人, 所以我奉劝你, 不要和他扯上瓜葛。” 不用夜十三说, 书玉也万万不想和礼宫秀明有牵扯。 “辜太太,”夜十三说, “听闻你是留过洋的人, 海外的生活该比这里惬意,你为何不考虑移居海外生活几年?” 书玉真真是震诧了。短短时间内, 已有两个人不约而同劝她暂居国外。辜尨出于对她安危的担忧, 那夜十三又是出于什么理由呢? 还未等书玉回答, 夜十三便摆了摆手:“我不过随便说说,你别放在心上。” 两人边走边聊,不多时已回到了客房厢的小木楼。书玉这才发现,原来夜十三与自己所下榻的木楼一左一右比肩而立。 书玉看着夜十三走入了木楼中,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雪中的加代。 隔着两幢木楼的平地上,加代依旧唱着和歌,而礼宫秀明的窗子不知何时已关上了。 樱花油纸伞上落满了雪团。雪堆得太多,从油纸伞的边缘滑落下来,污了簇新的粉色和服。 相叶加代却毫无所觉。 书玉不禁暗叹着摇了摇头,转身走进了木楼。 走上木头楼梯,她一抬头便看到了客房门前倚着木栏的辜尨。 “去哪里了?”他伸出手贴了贴她带着凉气的脸颊,“怎么才睡这么一会?” 她双臂伸进他的大衣里,环住他的腰:“江南和夜十三也上了鸳鸯天。” 他并不在意,一边拍掉她头发上的雪花一边道:“大雪封山,估计我们得在这里住上几天了。” 她一听顿觉无奈。新一年的头几天,竟都要在佛寺里度过了。不过也罢,只要和他在一起,身在何处,并没有什么分别。 走廊拐角处突然传出了嘎吱一声。 书玉猛一转头就见有人从廊柱后头咕噜噜地滚了出来,咚地一声在她眼皮子底下摔了个四仰八叉。 躺倒在地的亚伯讪笑道;“好巧啊,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本还不觉有什么,被他这么一说,书玉登时一个激灵,当即把搂着辜尨的双手缩了回来。 亚伯眨了眨眼,似乎觉察出辜尨的眼神有那么几分危险。 危险又怎么样呢?亚伯咽了咽口水,抱紧了怀里的铁皮盒,咧嘴看向书玉:“谭,我们一起吃午饭好不好?” 书玉一头雾水,但还是点了点头:“好啊。” 亚伯喜不自胜:“那晚饭也一起吃可以吗?”还不等书玉点头,又急急道,“今晚我可以睡在你们房间吗?放心我只睡地板,不会吵到你们……” 辜尨眯了眯眼:“你这个样子,是想现在就下小鸳鸯天么?” 亚伯笑得比哭还难看,吞吞吐吐道:“我刚刚才发现……铁皮盒子……的温度好像出了点问题……大概……可能……困不住……那些……嗯。” 书玉只觉莫名其妙,辜尨的脸色却越来越铁青。 亚伯泫然欲泣地看向书玉:“谭,答应吧,我晚上一个人睡在房间里害怕,希望有人能陪陪我。” 书玉狐疑道:“这样啊,那……让辜尨陪你睡?” 亚伯哭丧着脸:“其实我比较希望谭你来陪我睡。” 书玉一呆,下意识地掏了掏耳朵。 突然,亚伯一骨碌从地上跳起来,一把将铁皮盒子塞进书玉怀里:“谭,如果你能抱着这个睡,我就不怕孤单了。” 书玉心情复杂地看了眼怀中冰凉硌手的铁皮盒子,心道我为什么要放着又暖又舒服的辜尨不抱,偏去抱你这破盒子。 下一秒,她只觉怀里一空,辜尨已抢过她怀里的盒子丢回了亚伯手中。 辜尨咬牙切齿:“你不是喜欢这东西喜欢得神魂颠倒么?正好让它陪你睡。”说罢搂过书玉,三两步走进房间,当着亚伯的面嘭地关上了门。 书玉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到身后亚伯凄凉的挠门声。 “他怎么了?”她一脸菜色地看向辜尨。 辜尨一脸无波,信口胡诌:“他求了个签,说他命里无姻缘,于是他就这样了。” 她又问:“那盒子里装的什么?” 他略一沉吟,答:“从咱们家顺走的零嘴。” 她随口道:“他都这么可怜了,回头我再给他做一些吃食吧。” 他立刻反对:“也许就是他吃多了零嘴,以致体型走样,这才没有好姻缘。你那吃食留着毒害我一个人就够了。” 午饭时间很快到了,书玉与辜尨一同往佛寺的斋房走去。 前脚一踏进斋房,书玉便见亚伯抱着个铁盒,正襟危坐在最偏远的席位上。 书玉不由出声喊他:“亚伯,坐过来。”统共就那么几位客人,本就只上一桌菜。亚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还指望沙弥单独给他再送一份菜么? 亚伯磨蹭磨蹭坐到了正中的圆桌旁,依然选了个离灯光最远的位子。 书玉无法,只由他去。 书玉刚坐定,就见礼宫秀明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礼宫秀明身后几步开外,跟着小碎步跑着的加代。 加代换了一身湖蓝色的带条纹和服,亦步亦趋地跟着礼宫秀明,最后挨着他的左手边坐了下来。 两人看似坐得近,可姿态全然陌生。书玉看在眼里不知该惋惜还是该替加代庆幸。 礼宫秀明与辜尨打了招呼,两人聊了起来。 书玉托着腮看斋房外的鹅毛大雪,心想着,江南和夜十三该是不会来了吧。 门廊处铃铛丁玲作响,两个缁衣小沙弥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里盛着热腾腾的饭菜。 每样饭菜做得精致。素食能被做出这么多花样,书玉心内叹服。 书玉夹了几筷子素菜,忽见亚伯放在桌上的铁皮盒有些古怪。 那盒子似乎在……动。 席上诸人俱专心吃饭,亚伯更是大嚼大啖,根本无人注意那不起眼的灰色盒子。 书玉定了定神,再抬眼看向那盒子。只见刚才盒子还在亚伯的杯盏边,此刻却神不知鬼不觉地挪到了再远一些的小碟处。 盒子移动的步伐很小,肉眼难以辨认,但它确确实实在一桌人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了位移。 只要它再往外挪一些,便要靠到礼宫秀明了。 书玉却有些不解,按理说那盒子靠自己更近一些,怎么偏偏向着更远的礼宫秀明而去? 下一秒立马连连摇头。辜尨不是说盒子里装的是吃食么?吃食又怎么会移动? 她抬眸看辜尨,眼里隐着几分忿忿。这斯文败类,又诓她。 辜尨执筷的手一顿,低声道:“怎么?” 书玉轻哼一声,用只得两个人听见的声音道:“亚伯的那一盒‘吃食’在动呢。” 辜尨瞳孔一缩,眼风一转落在了那铁盒上。他刚要有所动作,却又生生止住。 铁盒很快就要触到礼宫秀明。 若盒里的活体细菌爆出,便可兵不血刃除去那个诡谲莫测的人。 书玉还等着他回答,却觉察出他的情绪于短时间内起伏剧烈,遂有些担心:“那盒子有什么古怪?” 辜尨没有答话。 眼见盒子已肉眼难以辨明的速度向礼宫秀明越靠越近,突然,礼宫秀明停了筷。 他拿起餐巾抿了抿嘴唇,手腕堪堪错过那即将触上他皮肉的铁盒。 “诸位慢用,我先走了。”礼宫秀明站了起来,温雅地冲书玉等人点了点头。 辜尨一身紧绷之气顷刻间泄了下去。 礼宫秀明一出斋房,加代便无心再吃,扒拉了几口饭菜后也告退了。 一时间,斋房里只剩下了书玉、辜尨和亚伯三人。 书玉立刻冷了脸色:“说吧,这盒子里到底装的什么?” 木楼客房,门窗紧闭。 加代站在门口心内惴惴,想伸手去敲那门,奈何每每手要触到门的刹那心又怯了。 如此反反复复。五年了,半点长进也无。 终于,她鼓足勇气敲了敲房门。 咚。咚。 静了一瞬,继而门内响起了一道温润男声。 “进来。” 她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门内窗子紧闭,光线昏暗,隐约能看到榻上倚着一个人。 她走过去,福了福身:“秀明君。” 礼宫秀明慵懒地支额看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紧张极了:“加代……相叶加代。五年前在京都川加神寺,我见过秀明君一面,不知秀明君还记不记得……” 他忽而笑了:“你便是雅博说的那个追着我跑了五年的姑娘罢。” 她脸色潮红,垂着臻首点了点头。 “穆雅博这孩子连着挡了你五年,让你见不得我面,没想到你竟追到了这里。”他缓缓道,“说吧,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她猛地抬头,急促道:“我仰慕秀明君很多年了,没有想过要得到什么,只是想……想和秀明君在一起……”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尾音亦染上几分羞涩。 他轻轻地笑了:“你说你没有想得到什么,可你也说了,你想和我在一起。” 她一呆,继而语无伦次:“如果秀明君已经娶了妻,我……我……” 他淡淡道:“我没有娶妻。” 她心内一喜,却又听他道:“但我不会娶你。” “为什么?是我做得不好吗?我可以努力的……”她眼里噙了泪水。 他摆了摆手:“有一些事情,努力是没有用的。” 她窘迫地低下头,泪水滚落了下来。 他忽而身体前倾,一手扣住她的下颔,迫她抬头看他。 “这么想和我在一起么?”他眯了眯眼。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哪怕会要了你的命,你也要和我在一起?”他问。 她一愣,继而又点头:“我想和秀明君在一起。” 他静静地看着她梨花带雨的脸。 半晌,他勾了勾唇角:“那么,今夜你留下来吧。” 叮地一声,她仿佛听到了廊檐下佛铃的回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7.Chapter08. 剜心取命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午后, 斋房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你说什么?小顺子事实上是一具活尸?”书玉愕然,“亚伯还把那些能把活人变成活尸的东西从刘灵顺的墓里盗了出来?” 亚伯悻悻:“其实危险性也没有那么大,你就对这些活体细菌免疫。” 书玉一愣, 只听亚伯像怕被谁强行打断似的,语速极快地又说了一句:“所以谭, 你就是我们的解药。” 辜尨插嘴:“别听他瞎说。” 书玉不理,只对亚伯道:“说具体一些。” 亚伯舔了舔嘴唇:“谭, 你的血液可以治疗初期染上这种细菌的患者。当然,如果细菌完全在肉体上附着, 你的血也没办法起作用了。” “我都不知道我的血液还有这功效,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书玉蹙眉。 亚伯答:“我也是偶然才发现你血液里有抗体, 那个时候……”顿了顿, 他又道, “你的血清救了辜的命。” 书玉震诧非常,转头看辜尨。 辜尨握住她的手, 轻咳一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亚伯又道:“嗐, 那个时候, 辜别扭得要命,死活不要你的血来救命。” 书玉一愣, 记忆似乎有些松动:“是……那一次吗?是不是和Mr. X有关?”她敏锐地嗅到了一丝线索。 辜尨无奈:“这不都过去了吗……” 书玉一个眼刀甩过去:“你不要说话。” 辜尨摸摸鼻头, 萧索地不说话了。 一直到回了客厢房,书玉也没给辜尨好脸色。 辜尨态度良好地跟在书玉身后, 书玉去哪, 他跟哪。 “走开一点。”她面无表情, “有能耐什么事都瞒着我呀,走开走开。” 他赖着不走,杵在她身边,认错态度良好:“我错了。” 她轻哼一声:“我怎么不觉得你是在认错。觉得我人傻好骗?” 他当即明志:“我要这么想,天打五雷轰。” 她瞪眼:“这里离佛这么近,你还口无遮拦百无禁忌。你要气死我啊?” 他举手投降:“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她更气愤了,掀起被子一骨碌钻了进去,将自己严严实实捂成了个粽子。 她整个脑袋都在被子里,只听被子外他无奈道:“你血液里有抗体这件事只我和亚伯两人知道,我不想你操心。” 她不理。 他又道:“我也不想让居心不良的人知道这件事。你耳根子那么软,旁的人一说叨,你就眼巴巴把自己的血往外送。你不在意,但我不乐意。” “当年我在伦敦与Mr. X打了一架,一个不小心着了他的道,但也都顺利过来了不是?” “诶,你别捂在被子里,闷坏了怎么办?” “好好好,我走开,你快出来。” 她躲在被子里,听他一句比一句无奈。他最后一句话后,厢房里静了下来。 下一瞬,是门开合的声音。 再然后,屋子里彻彻底底安静了。 他走了? 她小心翼翼地从被子里探出脑袋,眼珠子环视了一圈。他果然走掉了。 于是她从床上坐起来,心里怄着的气也泄了。 他总觉得万事将她瞒在鼓里就是为她好,可他哪里晓得,他越不说,她心里越不踏实。 权当这一次让他长长记性。 心里虽这么想,她却有些难过。 她让他走,他怎么就真走了呢?屋子里空空荡荡、冷冷清清。少了他,似乎什么都不对劲了。 她倔着不承认——才把他赶走,自己就开始想他了。 二楼客厢房。 辜尨一脚踹开亚伯的房门,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 “呀,辜,你怎么来了?”亚伯好奇道,“你不用陪谭午睡吗?” 一提书玉,辜尨忽而笑了:“我午饭吃得有些多,正好过来消消食。” 亚伯没明白,消食和来他房间二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逻辑联系。 只听辜尨又道:“许久没有活动筋骨了,不如今天我们来打一架吧。” 亚伯:“……” 书玉在房间里走了走,越发觉得孤单无聊。窗外依然下着大雪,不晓得那斯文败类去了哪里,若他出了小楼,不知带没带伞,天这么冷,他的大衣却留在了屋子里…… 她越发觉得自己成了深闺里头的怨妇,索性披了外套,也出了门去。 一边阖上门,她一边暗暗对自己道,她才不是要出门找那斯文败类呢。 楼道里静悄悄,大雪天阴令走道里的光线都昏昏沉沉。 她想了想,这样的天气里辜尨总不会出小楼吧,于是她顺着楼梯往上走。她记得楼上有个小天台,兴许辜尨去了那里。 木质的楼梯吱吱呀呀,她扶着楼梯小心地往上走。 天台外风声呼呼,她拉开挡门,走了出去。 她站在天台的回廊上,左右看看,没有辜尨的身影。回廊四面围着个小天井,天井里落满了雪。 看来,辜尨不在这里啊。她有些失落,正要转身往回走,却听见前方的天井里有几声响动。她站在廊柱后,眯了眼望向天井里。 这一望之下,她不禁一愣。 大雪中,立着两个人影。一白一黑,一高一矮。 因天色昏暗,她先前竟没有注意到这两个大活人。 她凝神看去,讶然发现那黑色的人影像极了夜十三。 雪光折射了那人的金属铁臂,竟真是夜十三。 站在夜十三面前的那人,白衣长袍,赫然是礼宫秀明。 他们在这天台上做什么? 突然,夜十三一个暴起,一掌袭向礼宫秀明。 礼宫秀明竟不躲不避,生生受了夜十三这一掌。 变故不过须臾之间,书玉还来不及反应,就见血地上漾开了殷红的血花。 夜十三的掌心里有匕首。 此刻,那匕首正稳稳地插在礼宫秀明的胸口。 血顺着白衣往下淌,礼宫秀明却好似毫无知觉。 礼宫秀明嘴唇开合了几下,不知对着夜十三说了什么,只见夜十三猛然握住那柄匕首,一个旋转似的的深剜,竟似要把礼宫秀明的心脏给挖出来。 书玉躲在廊柱后,捂着嘴不敢妄动。 她蓦然想起了夜十三在雪地佛尊前对她说的那番话。 “倘若我来小鸳鸯天就是为了杀一个人,你还会这么想么?” 原来夜十三不是开玩笑,她来到这里,当真是要取走一条性命的。 震惊之余,书玉的脑海中拂过了一个念头。礼宫秀明的身手应是不差的,怎么就任凭夜十三把他的心给剜走呢? 再这么下去,礼宫秀明是要没命的。 地上的血越来越多。暗红的血在苍白的雪地上带着令人心惊的刺目。 不知过了多久,礼宫秀明踉跄了几步,倒地不动了。 夜十三立在原地,垂头睨着地上的礼宫秀明。少顷,她走上前踢了踢他的身体,又试了试他的鼻息,这才足尖轻掠,几个起落离开了小天台。 一时间,天台上只余了倒在血泊中的礼宫秀明和躲在廊柱后的书玉。 书玉惊疑不定。礼宫秀明……那个莫测的白毛雕鸮的主人,就这么死了? 悄无声息地死在了无人问津的天台雪堆里? 她不禁有些恍惚。 平素她若见人这般倒在血泊里,一定要上前施救。可此刻,她却迟疑了。 她不知道礼宫秀明到底是不是那个幕后人。 倘若他是,那么她将救下一个大麻烦;倘若他不是,那么她将良心不安。 内心挣扎了许久,她决定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的厢房去。 纵然她一辈子受良心折磨,也不要将辜尨置在危险的境地。 哪怕这只是一个可能。 她刚走了几步,就听见虚空中传来扑棱声。 一回头,她便见那只硕大的白毛雕鸮自天幕缓缓下落,最后停在了礼宫秀明身上。 昏暗的天色里,越发凸显得雕鸮的眼荧荧泛着冷光。 那一对鬼火般的眼,似有灵性般直直盯着书玉。 书玉心里一咯噔,加快了步伐,踉跄着跨入了楼道内,一反身拉紧了身后的挡门。 挡门一关,阻住了身后的风雪,也隔绝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她定了定心神,缓缓走下楼梯。 快要走到厢房门口时,她忽地一个眼花,竟绊到了木栏。眼见就要摔倒,她只觉身子一轻,落到了个熟悉的怀抱。 她转头看辜尨,忽而觉得有些不真实:“你去哪里了?” 他刚要转移话题,顿了顿,还是老老实实地答:“找亚伯打了一架。” 她好似没听见他答什么,神思不定道:“刚刚我去找你……结果我看到了……我……”一时又说不下去了。 他敛了敛眉,忽然有些后悔,怎么就把她一个人留在了屋里。他抱着她进了屋,温言道:“你看到了什么?” 屋内暖融的气息令她稍稍回了神志。她靠在他怀里,低声道:“礼宫秀明死了。” 他一愣。 她断断续续地把天台上的怪象说给他听。 “要不要再去天台看一看?”她问。 他摇头:“天台上发生的事,你就当不知道。今天下午,你就一直呆在这屋子里,与我在一起。” 他想了想,又道:“依当时情形来看,不管你上不上前去救礼宫秀明,他都会死。他的身手好过你,他自己都无法自救,更不用说能靠你,所以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眼中不安稍定,可心里的疑惑却依然不散:“他真的就这么……死了?” 他淡淡道:“只要是人,经了那样的重创,都会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8.Chapter09. 一探一激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夜幕沉得很快, 似乎不过须臾间,木楼窗眼透着的点滴烛光便成了小鸳鸯天里唯一的亮色。 晚间温度更低,风雪更厉, 辜尨早早锁紧了窗户,把书玉赶上了床。 “这里的炉子取暖效果不太好, 你去被窝里暖暖。”他一边查看门闩是否牢靠,一边把屋子里的几柄烛台拿到了床边。 她不由哼哼:“被窝里那么凉, 分明是想我暖了被窝给你享受吧。”话虽这么说,她还是乖乖地解了外套缩进了被子里。 他笑了:“谁说被子是凉的?不是有人下午躲在被子里好半天么?这还捂不热?” 她探出一个脑袋, 神态又窘又怒:“你不要进被窝了, 焐热了也不给你睡!” 他也不分辩, 脱了大衣, 姿态悠闲地杵在床边低头看她:“不让我睡被窝啊?” 她皱着眉头, 严肃地摇了摇头。 谁知他突然一掀被子,在她还来不及反应前利落地钻进了被窝, 反手一捞, 顺带把她圈进了怀里。 一气呵成。 待一切尘埃落定, 她才后知后觉地“啊”了出来。 这一声反抗委实中气不足,因为他的怀抱无疑是最好的天然暖炉, 她一靠近就不想离开了。 “啧啧。”他笑道, “我哪敢指望你来暖被窝,被窝都没有你凉。”说罢握住了她团起来的冰凉脚丫。 脚上干燥的暖意舒服极了, 她眯了眯眼, 又往他怀里蜷了几分:“被窝你来暖。” 他把下巴搁在她的发顶, 道:“好,我暖。” “亚伯怎么办?”她忽然问,“他和那一盒子活体细菌睡在一起。” 他漫不经心道:“没什么怎么办,他最喜欢那些细菌,晚上抱着铁盒傻乐呢。” “真的?”她有些不确定。 他答:“千真万确。” “那先前……”她想起白日里亚伯还揪着她的裤腿泪眼汪汪地想与她同睡。 他没好气:“先前他全是装样。好容易和活体细菌同塌而眠,他那是激动的。” “噢……” 困意泛了上来,她打了个呵欠:“明天雪小了我们就下山吧。”脑海里无端端老浮现着那只诡谲的白毛雕鸮,她心里不踏实。 “好。”他一向百依百顺。 她又打了个呵欠,泪花都沁出来了:“我帮韩擎求了个福,他没能上小鸳鸯天怪可惜的。” “好。”他说。 “我还给爷爷奶奶和外公求了平安符。” “好。” “方丈要我转交给外公一摞佛经,好重,你来拿。” “好。” “还有……” 没有了。她脑袋一歪,彻底沉入了梦乡。 他低低笑了一声,吹熄了最近的烛台。 大鸳鸯天,夜色一样浓烈,风倒比小鸳鸯天小了几分。 客厢房里,嘉穗坐立难安。这场风雪完全在意料之外,他们的行程必然要延误了。 最令她不安的是,大人被困在了小鸳鸯天,半点信息也传达不到。 心里烦躁,她却不能随意四处走动,只因她害怕在这个节骨眼上撞上比阎王还要难缠百倍的韩三郎。 聪明如韩擎,应该很快就能察觉出她的不妥。 她惹不起,躲倒还是有办法的。 突然,前厅哐当一声巨响。嘉穗惊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小厮跨进门来,福了福身:“格格,有人要借宿。” 嘉穗惊魂未定,蹙眉:“借宿找住持。” 小厮还要说话,却蓦地脸色一白,僵住不动了。 嘉穗一抬眸,便见一个高个的男人从门槛外跨了进来。 那男人身形挺拔,五官硬朗,一双鹰眼似笑非笑地扫了扫内室,很快锁住了嘉穗。 “哟,辜太太,俩时辰不见你这派头倒是涨了不少啊。”他双手插兜,斜倚门框,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嘉穗紧了紧嗓子,故作镇定地回望韩擎,不说话。 韩擎笑了:“怎么,怕我?” 嘉穗冷了眸子:“送客。” 小厮下意识地抖了抖,没有动作。 嘉穗怒喝:“其他人呢?” 韩擎道:“别嚷嚷了,你们的人,不在。” 嘉穗呼吸有些不稳。他们的人,不在?大人独自一人上了小鸳鸯天,一个侍从也没带,那么此番跟随来鸳鸯天的侍卫又去了哪里? 眼前这个痞子模样的男人,比她想的还要可怕。 韩擎自顾自找了一张靠背椅坐了下来,翘着二郎腿眯眼看嘉穗:“看来阎王的眼光不太好。” 嘉穗警惕地盯着韩擎,只听他继续道:“细看你与书玉长得不像。” 她一愣。 他顿了顿,又道:“书玉比你漂亮多了。” 她脸一黑。 他咧了咧嘴:“单就看眼睛,书玉的眼就比你好看得多。你看看你的眼,得累积了多少阴谋诡计才会这么阴暗啊?书玉的眼看着就像清潭,舒服。” “再看你那五官组合,太生硬,一看就是假的。你瞧瞧书玉那五官,叫人看了一眼忍不住再看第二眼第三眼。” “最主要的是气质,书玉的气质就像月亮,你嘛……”他顿了顿,最后吐出几个字,“叫人觉着像个影子。” 嘉穗心内翻江倒海,强忍着才没有当场发作。 她最恨别人拿她与谭书玉做比较。她借着书玉的脸磨了骨,偷来了五官却偷不到神韵,让书玉作了影子可自己却活得更像个见不得光的影子。 她注定一生飘零,可凭什么谭书玉偏能过上顺风顺水的生活,还有那样一个爱人相伴左右? 她不甘心。 忽而,嘉穗冷笑一声:“你这些话说给我听有什么用,为什么不说给谭书玉听?不敢?” 韩擎懒懒地以臂枕首:“你要是愿意把这些话转述给她我也没意见,这样不劳我动手,辜尨先把你结果了去。” 嘉穗气得脸色发白。 “还有一个事。”韩擎慢条斯理道,“你以为阎崶当初为什么会喜欢上你?” 嘉穗的指尖嵌进了掌心。 “因为他把你当成了他老师的外孙女,谭书玉。” 韩擎冷眼看着嘉穗强忍着怒意与他对视,心道,差不多了。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果然经不得激。 他稍稍一挑,她的阵脚就全乱了。 蓦地,他无法控制地想起了另一个人,明明也是这一张脸,为什么面对他的各种伎俩时总能一眼识破。 猫一样的女人。 半晌,他收回思绪,缓缓道:“你们大人上小鸳鸯天要取的那样东西,我有。” 嘉穗心内暗惊,语气发冷:“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韩擎笑了笑:“不就是那半面地图么?” 嘉穗心脏停跳了半拍,只听他又道:“现在,那地图就在我身上。” 韩擎看向嘉穗,笑得玩味莫测:“你可以想一想,怎样才能让我心甘情愿把地图交给你。” 小鸳鸯天晨光熹微时,书玉醒了。 辜尨睡得正酣。她小心地把他环在她腰间的手拿了下来,自己披了外套悄悄下了床。 她于睡意朦胧中被一首歌唤醒。 这首歌她不陌生,东瀛的语言,日式的和歌,以及那个由女子唱出来的婉约的音调。 不同的是,此刻窗外歌声的调子里夹杂了几分雀跃的幸福。 书玉走上木廊,便见隔着窄窄一条道的相叶加代赤足坐在木檐下,细白的小腿晃荡在冰冷的空气里。 可她似乎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冷意。 “加代?”书玉试探地叫了一声。 歌声停了。 加代转过头看向书玉。她的脸被风吹得起了红丝,然而脸颊上羞涩的红晕依然清晰可辨。 “书玉,这里的佛真的很灵。”加代扬起脸,“我和秀明君在一起了。” 书玉一愣:“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昨夜。”加代轻声道。她的眼里泛着潋滟的水光,明媚极了。 昨夜?书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昨日傍晚时分,夜十三杀死了礼宫秀明,加代又是如何与礼宫秀明共渡了一个夜晚? 书玉下意识转头去看礼宫秀明的窗子。 这一看之下,她又生生一愣。 属于礼宫秀明的那扇窗子此刻摇曳着晕黄的烛光,烛光旁隐约立着个瘦高人影。 虚空中,传来了一阵似有若无的猫头鹰的啼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9.Chapter10. 心如惴惴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檐廊上的风呼呼刮过, 带着几点冰渣子,擦得人生疼。 书玉的脑子有些乱,她定了定心神, 转头对加代道:“这里很冷,我们进来好不好?”说罢握住了加代的手。 长时间暴露在风雪中的柔荑凉得刺骨, 寒气顺着肌肤相贴处传了过来,激得书玉打了个哆嗦。 加代回头依依不舍地望了望礼宫秀明的窗子, 终是点了点头:“好。” 书玉拉着加代走进了楼内,顺带拉拉上了通往檐廊的竹门。竹门一合, 风雪之声瞬间小了许多。 加代似乎这时候才觉察出冷来, 周身不可控制地打着哆嗦。 书玉不由蹙眉, 下意识便要领加代去屋里喝一杯热茶, 但转念想到辜尨还在睡, 私心里不愿外人扰了他睡眠,于是道:“你的房间在哪里?我送你回房间吧。” 加代踉跄了两步, 借着书玉的胳膊这才挪动了步伐, 再抬眸, 眼里满是歉意:“给你添麻烦了。” 加代的房间就在书玉房间楼下,正好和亚伯相邻。 进得房间, 书玉倒了满满一盆热水给加代暖脚, 又泡了一杯热姜茶为加代祛寒。 热气活络了筋骨,加代原本苍白的肤色渐渐红润起来。 书玉瞅着加代差不多恢复了过来, 于是状似漫不经心道:“恭喜啊, 秀明君终是被你打动了。” 加代捧着姜茶, 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这个幸福是我强求来的,不晓得能不能长久。” “你们昨夜……一整晚都在一起?”书玉小心翼翼地问。 加代微红了脸,继而点了点头。 书玉微微一愕:“你们……” 加代低下头,嘴角噙了笑:“就是你想的那样。秀明君真的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我一点也不后悔。” 书玉一时语塞。她分明亲眼所见礼宫秀明气绝身亡,可眼前的小女子却与他同榻缠绵了一宿。 加代一言一行不似作伪,书玉不禁怀疑,难道天台上发生的一切皆是幻觉? 怎么会有这样真实的幻觉? 书玉想不出头绪,却听加代压低了嗓音在她耳畔道:“书玉,你的第一次,是什么样的感觉?” 这一番话问得书玉愣了愣,好半天她才反应过来加代问的是什么。 她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怎样答。 抬眸便撞上加代隐秘期待的眼神,书玉不禁有些微窘,于是搪塞:“太久了,记不清了。” 加代有些失望:“这么重要的时刻,怎么就记不清了呢?” 书玉轻咳一声,别过了脑袋。 加代又道:“我不知道其他人的第一次是怎么样的,但是我的……和我先前想的很不一样啊。” 书玉心里一咯噔:“怎么不一样?” 加代看上去有些迷惑,她望着书玉,不答反问:“书玉,你的第一次是和你先生吗?” 书玉窘然,不过依然答道:“是。” “他是你很喜欢的人吧?”加代的眸子静静的,“你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对不对?” 书玉点头:“是。” “所以,你把自己交给他,心里也是快活的,对吗?”加代又问。 书玉不明所以,却没有打断加代:“对。” 加代忽然没有了声音。 好半天,她才再度开了口:“我原以为,我也会和你一样。可是当我真的把自己给了秀明君,我又觉得不快活。”她的眉宇间隐隐透着焦灼,“我有些害怕。” 书玉松了一口气,笑了:“傻姑娘,你开始患得患失了。”原先远远地看一个人,只要看着他,心里就欢喜,如今得了一些甜头,自然下意识想要更多。 但心里也明白,那个人不会给自己再多了。 于是惴惴难安。 加代也轻轻地笑了:“如果秀明君待我能像你先生待你,那该多好啊。” 书玉莞尔:“每一个人的幸福都是不一样的,你在羡慕别人,也许别人也在羡慕你。” “我有什么值得羡慕的。”加代苦笑,“秀明君都不愿意娶我。” 书玉看着加代,柔声道:“你会遇到你的良人。”那个人绝不是礼宫秀明。 加代噗嗤笑了出来:“好啊,不过我要先向佛祖许一个愿——我希望这场雪不要停,让我和秀明君留在这里,永远不分开。” 书玉看着加代满怀希望的面庞,不由暗叹了一口气。她也想向佛祖许愿,希望这场雪快些停,让她和她的辜先生早些离开这个地方。 两个心愿,同样赤诚,若佛祖当真听得到,又会许谁得偿所愿? 突然,窗外哐铛一声巨响,书玉和加代都吓了一跳。 “什么声音?”加代惊疑不定地看向书玉。 书玉眉头微蹙,走到窗边打开了半扇窗子。那声巨响是从隔壁的小楼传来的,听方位,大概就在她二人斜上方。想到这里,她抬头向那幢小木楼看去。 这一抬头间,又是一阵哐铛巨响,伴随着那阵响动,一个人破开木门跌到了阳台上。 那人被巨力所撞,狠狠砸在了木栏上。 书玉愕然,那个跌坐在木栏边的人,竟是夜十三。 似乎感觉到了他人的视线,夜十三豁然一低头,目光紧紧锁住了书玉和加代。 看到书玉的刹那,她的眼里有几分惊讶。很快,她的嘴角浮上了抹笑意。 她满不在乎地抬起黑色的袖子揩了揩嘴角的血迹,对着门内人道:“你不敢做的事,我来做。你的恩怨你决断,我的仇我自己报。” 声音不大不小,偏巧能叫书玉听得清清楚楚。 “愚蠢。” 粗嘎沙哑的声音自门内响起,一道人影从门边现了出来。 长发披肩,褚红外袍,铁质的半截面具泛着冷冷的光。 是江南。 书玉微微一愣。从看到夜十三那刻起她就知道,江南一定也在小鸳鸯天,只是直到现在她才得以见到江南。 从江南的角度看不见书玉和加代,但书玉却能将江南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她头一次看到江南这样愠怒。 “你的鲁莽会害死你。”他冷冷道,“多等一刻,你也不耐么?” 夜十三嗤笑一声:“还要等多久?难得上天肯眷顾我一次,降了这场大雪把那个人送到我手上来,我不把握这次机会,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你甘心么?”她又道,“你折了嗓子,毁了容貌,埋没了一身才华就为了那一天。我让那天早一点来,不好么?让你早日了却心愿,不好么?” 江南没有说话。 夜十三不罢休,一字一句道:“你想等到哪一天?”她忽而垂眸迅速瞥了眼书玉,“等到你连琴弦都拨不动的时候么?” 砰地一声,木门关死了,独留夜十三一人委顿在木栏边,承着簌簌下落的白雪。 短短几句对话在书玉脑中过了无数遍,她呆怔怔地想把线索串起来,奈何无论怎么串总少了关键的一环。 夜十三这般,是想藉此告诉她什么呢? 和江南有关么? 再抬眸,斜上方的阳台里已没有了夜十三的身影。书玉收回神思,阖上了半扇窗子。 “书玉?”加代询问地看向书玉。 书玉转头微微一笑:“哦,兴许他们俩朋友间吵架呢。” 加代还想说什么,只听书玉又道:“我先回去了,要是我先生醒来看到我不在,一定会不高兴的。” “啊,那你快回去吧。”加代赶忙道,“今天真的谢谢你。” 书玉心中有事,只点了点头便离开了加代的房间,却没有察觉到加代欲言又止的神色。 房门开开合合,屋内恢复了寂静,唯那一盆泡脚暖足的热水漾着轻轻的哗哗声。 加代垂头盯着木盆许久,继而一声不吭地脱掉了外套。 和服一层又一层散落在她脚边,最后剩下了一件雪白的里衣。 白色的里衣上沾满了暗红的血渍。 一道又一道,触目惊心。 她仿佛受了惊,一把扯下沾血的里衣扔进了木盆。 没了衣物遮蔽,雪白的胴体暴露在了空气中。她的肌肤也沾了血渍,一团又一团,早己凝固。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和书玉不过数面之缘,实在不该讨论那样私人的话题。 但她不知道该向谁去诉说。 她对书玉撒了谎,礼宫秀明并不像她说的那样温柔。 夜深人静时,她敲开了他的房门。 他褪去她的衣物后用绸缎蒙上了她的眼。 她在无措和茫然中把自己完完全全交给了他。 她听到他在高潮时附在她耳边说了一些话。那些话晦涩喑哑,似古老的文言汉语,又像冥冥咒语,她听不明白,也不敢问。 唯沉浸在他低回的嗓音里,迷失了自己。 她醒来时已接近天光。礼宫秀明早已穿戴齐整,坐在窗边的小塌上摹着一幅古卷。 他一身简约白袍,眉目清淡温雅,静谧得像一幅画。 她还没赏够这幅画,却惊觉自己身上浸满了血。 她尖叫出声。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血?她晓得女孩子第一次可能会见血,但她从来不知道会淌这样多的血。 她要死了吗? 所以秀明君才会问她:就算会死,也要和他在一起么? 她害怕得哭了起来。 她感到有人抚上了她的脸颊。 “为什么要哭呢?”他问,“这不是你的心愿么?” 她微微颤栗。 “这不是你的血。”他说。 不是她的血,又是谁的血?她懵住了。 “怕我吗?”他忽然笑了,“看,你们都是这样口是心非,明明说喜欢我想与我在一起,可到头来却是这般模样。” “你回去吧。” 她颤颤巍巍地穿好了衣裳。临到门边,她蓦地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他:“我还能和你在一起吗?” 他答:“这要问你自己。” 问她自己么? 她只觉得心海里半浮了一只桨,一头暖在阳光里,一头坠在冰窖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0.Chapter11. 荒诞之梦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书玉在走廊里走了几步, 不动了。 她扶着木栏,仔细地回想夜十三和江南的对话。 夜十三说,江南折了嗓子、毁了容貌, 就为一场复仇。 所以,江南半截面具下的脸并非天生胎记, 而是后天人为。 书玉顿了顿,想起了大鸳鸯天西殿内江南与礼宫秀明的剑拔弩张。 到底他二人有什么恩怨? 这世间恩恩怨怨何其多, 书玉自然能避则避,但这一回, 她却忍不住想探一探究竟。 她隐隐约约觉得, 这场恩怨里, 自己也许扮演了一星半点的角色。 否则, 夜十三不会在与江南起争执的狼狈之际向她投来那样的眼神。 夜十三那一眼短促利落, 除却初看见书玉和加代时的惊愕,余下的则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五味杂全。 书玉不明白, 夜十三与自己算不得深交, 她却为何对自己露出那样的神色? 是因为……江南? 她以为夜十三和江南间大抵有一些暧昧, 然而几番接触下来,似乎二人的关系并不像她所想。 他们名义为主仆却亲密更甚, 相互扶持但似乎各自于理念背道而驰。 就像两个本该是平行线的人强行相交, 知道对方的隐秘和软肋,有争执有分歧, 纵刀剑相向, 可依然会继续走下去。 催生两人这样走下去的动力可能有很多种, 但书玉笃定,那个动力一定是敌人。 夜十三和江南有共同的敌人,这个敌人让他们收起棱角,强强联手。 而这个敌人,是礼宫秀明。 夜十三定是按捺不住,先行刺杀了礼宫秀明,忤逆了江南的意思。 只是他们也许还未知晓,礼宫秀明其实并没有死。 礼宫秀明。书玉蹙眉,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很奇怪,她毫不掩饰地表露了对他的敌意,然而他并不在意,相反,他似乎……试图向她表示友善。 张牙舞爪的敌人绝不是最危险的,隐藏在和善外皮下的居心叵测之人才最应防范。 这个实力莫测的,连剜心也死不了的……怪胎。 思绪绕得有些远,书玉揉了揉眉心。既然夜十三和江南看上去只是盟友,那么为何夜十三总在有意无意中让她知晓江南的事情? 书玉拧着眉想了许久,实在不明白自己在过去的人生岁月里何时与江南有过牵扯。 天机阁。裘老七。江班主。江南。 这是书玉所知道的全部。 江南。夜十三。礼宫秀明。 书玉的脑仁隐隐作痛。脑中线索杂乱一片,理也理不出个头绪。 罢了,想不出所以然来,就且将它放一放,也许机缘一到,这团乱麻自然而然也就解开了。想到这里,她紧了紧外袍,往房间的方向走去。 大鸳鸯天,客厢房。 韩擎大剌剌地霸着厢房里最大的一张床,倚着靠枕,斜眼睨着坐在一边气得发抖的嘉穗。 “哟,早啊。”他咧了咧嘴。 嘉穗双手握拳,坐得笔直:“这是我们大人的床,你也配躺?!” 韩擎笑得吊儿郎当:“小爷这不就躺了吗?有本事拉我下来?” 嘉穗气极:“你身上根本就没有那半面地图,只不过想从我们这里诓到其余的图纸,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韩擎挑了挑眉:“噢,你这么想也可以。但劳烦你转一转脑筋,我们拿这些破地图有什么用?你们拿那地宫当宝,我们看那地宫不过像坨屎。” 嘉穗白了脸色:“你你你……”大抵她活了这么些年也没见过这般无赖粗鄙之徒。 “得,跟你是讲不出什么道道了。”韩擎夸张地叹了一口气,“你根本管不了事儿,还得等你家大人从小鸳鸯天回来。他还回不回来?看样子他自个逍遥快活去了,留你们在这里干守着。” 嘉穗冷哼一声:“你懂什么,不忠不义之人自然不会懂我们所为。大人一天不下小鸳鸯天,我们就在这里等一天。” 韩擎笑了笑:“这么看来,他果真预备在小鸳鸯天待上一些时候啊。来,你告诉我,他要在那里做什么?” 嘉穗自知失言,懊悔不已,然而眼前这流氓根本防不胜防。 “不说啊。”韩擎又笑,“那我来说。” 嘉穗脸色大变,惊疑不定地看向韩擎。 韩擎摸了摸下巴:“唔。看你这表情,你们家大人去小鸳鸯天办的还不是小事啊。” 嘉穗别过脸,心里的难堪达到了极点。 “哟,看来我又猜中了。”韩擎的语气欢快极了,“建议你们家大人换个左护法,像你这样的,什么答案都写在脸上,你们以后还要怎么混?” 嘉穗霍地站了起来,扭头就要离开房间。她的步子还来不及迈开,就见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她的心底瞬间升腾起了一股希望,然而看到来人的刹那她的心往下沉了几分。 来的人不是大人。 门外站着个年轻男人,一身妥帖的驼色西装,纵风尘仆仆也难掩俊雅的气质。 他摘下帽子,抖了抖帽檐上的雪,继而对着屋内两人笑道:“年初就下这样大的雪,今年该是个丰年,你们说是不是?” 嘉穗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韩擎一双鹰眼在那人身上扫了扫,继而,他也笑了:“哟,这位就是你们家……大人” 来人好脾气地笑了笑:“韩先生大概是认错人了,在下穆雅博,大人的门生。” “满人?”韩擎看着穆雅博轮廓分明的五官。 穆雅博点头:“先生好眼力。那我也来猜一猜吧,先生五官带着贵气,祖上就算不是皇亲贵胄,也出过皇帝身边的贵臣吧。” 韩擎心里微微一跳,面上依旧是漫不经心的模样:“算命的?” “不敢。”穆雅博谦逊道,“我来是和先生商讨一些事。” “什么事?”韩擎问。 穆雅博答:“先生适才和嘉穗商讨的事。” “和她商讨的事揭过吧,她都把答案告诉我了。”韩擎讥诮地笑了一声。 “那么,有关那半面地图和剩余的其他的地图呢?”穆雅博不疾不徐道。 韩擎挑眉:“你能做主?” “做主不敢当,”穆雅博微微一欠身,“但我的话,分量还是有的。” 小鸳鸯天,寒气依旧。 书玉站在房间门口,冷得跺了跺脚,不过开门时依旧轻手轻脚,也许辜尨还在睡呢? 开门的刹那她心里有些疑惑。诶?她出门时忘了锁门么? 却也不甚在意,横竖屋内没有贵重物品,最贵重的大概要数辜先生了。但要想把辜先生偷走,天底下没几个人能办到。 她轻悄悄地往里走了几步,看到床上的被子里果然团着个人形,心内忍不住暗暗发笑,难得他也这么懒,睡到这个时候还赖在被窝里。 于是玩心大起,一掀被子,带着通身的冷气咕噜噜就往他身上滚,一双冰凉的手就往他脖子上招呼。 就在她把手放在他脖子上时,她隐隐觉察出有些不妥。 这手感……不太对。 她微微一愣,只见身边之人似被冷气所激,缓缓地转过身来。 那人对着她张开了眼,狭长的眼里无波无澜,像一汪冰潭死水,将她浇了个透心凉。 “啊!” 她条件反射地跳了起来,一个重心不稳,狠狠摔在了木质地板上。 床上人慢悠悠地坐了起来,薄薄的白袍上多了几条褶皱,然而并不显得凌乱邋遢,反增添了几分平易近人的凡俗之气。 “啧,摔疼了吧。”那人道。 书玉愣愣地看着床上半点朦胧睡意也无的礼宫秀明,整个大脑像浆糊一样搅动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礼宫秀明会在她的房间里?辜尨哪里去了? 她在做梦吧,从到小鸳鸯天那一刻起,一切都脱离了她的认知。 只不过这荒诞之梦做着做着,怎的成了噩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1.Chapter12. 活体母菌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辜尨早在书玉起床时就醒了。 身边的小女人蹑手蹑脚地从他怀抱里溜了出去, 临下床时还不忘反身恶作剧似的轻轻刮了刮他的鼻子。 他闭着眼任她折腾,听到耳边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再然后, 她似乎开门出去了。 他翻了个身,百无聊赖地等她回来。 哪知, 等了好半天也没听见门开阖的动静。 她又跑去了哪里?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了许久,终是披衣下了床, 推开门走了出去。 走道里安安静静,半个人影也不见。 这样寒气逼人的清晨, 她断然不会衣衫单薄地跑到雪地里, 想来也就在这小楼里走走逛逛。 他略一沉吟, 往楼下亚伯的房间走去。 走道里这么无聊, 以她的性子, 很有可能戏耍戏耍亚伯,顺带再套一套话。 他这样想着, 不禁笑着摇头, 三两步走到了亚伯的楼层。 这一楼层却并不寂静。 辜尨转过木梯就见亚伯背对着他, 抓耳挠腮地在房间门口不知往地上拖动个什么。地上那一团浅粉的物什看着有成年人大小,却比普通人的体格要小上几分。 他定睛一看, 不由皱眉。地上那物, 确确实实是个活人。只不过那活人似乎此刻神智不清、人事不省。 辜尨走过去拍拍亚伯的肩:“你在干什么?” 亚伯嗷地一声怪叫,惊魂未定地转头看辜尨:“辜, 你吓死我了。” 辜尨神色复杂地看了看地上蜷缩着的加代, 抬眸对亚伯道:“你好端端把人家姑娘药倒, 是想抬到你屋里做什么勾当?” 亚伯愣了愣,赶紧摆手:“辜,误会!天大的误会!是她自己跑出来的,她一跑出来就咕咚倒地了,嘴里还叨叨个不停,吓死个人嘞!” 辜尨扶额:“那你这是?” 亚伯挺直了腰杆:“我当然要救她啦。” 辜尨斜了眼觑他:“说吧,这姑娘怎么引起你兴趣了?你要说你慈悲心肠、助人为乐,别人信,我不信。” 亚伯咽了咽口水,正要开口,却听辜尨凉凉道:“把你预备要说的鬼话咽下去,瞅你这样子就知道你又要编瞎话。” 亚伯哑了哑嗓子,登时满面愁容。怎么大清早地还会在这节骨眼上被辜尨撞见?是他运气背呢还是运气背呢? 忽然就有些怨怼书玉,谭也真是的,平时不是很能吗,怎么今早没能把辜尨拴死在床上? “那个……辜……其实事情是这样的……”他讪讪开口。 突然,倒地的加代毫无预兆地痉挛了起来。她半睁着眼,双目无神地直视前方,口齿模糊地发出呜呜的哭叫。 半柱香过后,她的身体恢复了平静。她支着身子坐了起来,茫然地看向辜尨和亚伯:“你们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辜尨一愣。 加代呆愣愣地望着他二人半晌后,忽然如梦初醒:“书玉家的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书玉说你还在睡啊。” 一句话说完还不过半秒,她又垂下头委顿不起了。 亚伯搓了搓手,转头看辜尨:“有没有觉得她的症状很眼熟?” 辜尨似乎没有听到亚伯的话,一把提溜起加代的领子:“今晨书玉和你在一起?” 加代垂着脑袋,显然失去了神志。 辜尨登时心一沉。 “辜辜辜!”亚伯往辜尨眼前挥了挥手以示存在感,“你真没看出来这女人的症状很像感染了那活体细菌吗?” “初期症状就是神智不清,浑身痉挛,手腕内侧布满青红血丝。”亚伯补充。 “我知道。”辜尨的声音里带了压抑的怒气,“所以我问,书玉在哪?” 亚伯摸不着头脑:“谭不应该在你的床上吗?”顿了顿忽然有些惊讶,“你终于想通了要拿谭的血给我做实验么?” 辜尨冷冷道:“不好意思,我只想知道我妻子现在在何处,最好她别和那个让地上这女人变成这副鬼样子的人在一起。” “啊!她变成这样绝对和我半毛钱关系也没有!”亚伯指天发誓,“昨晚我很小心地看着我的铁盒子,绝对绝对没有让它们跑出来!” 辜尨没有心情听亚伯胡诌,道:“把她抬到你的房间去。”这个日本女人的身上应该会残留一些线索。只要一点线索,他就能找到书玉。 “快一点!”他冲亚伯吼道。 亚伯手忙脚乱地拖着加代:“噢噢噢,好的好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辜尨一把扛起了加代,像扛麻袋般利索地顶起,三步并两步把人甩在了亚伯的床上。 “检查一下,她是怎么染上那细菌的。”辜尨眉头依旧不展。 亚伯瞬间变了个状态,麻利地戴上口罩,套上无菌手套,揭开加代的外衣。 “她口鼻处没有异物,身上也没有创口,排除细菌爆体侵袭和血液感染。”亚伯翻看加代的眼睑及手腕内侧的血丝,“感染时间不超过6个小时,初步推断,应在午夜后被感染。” 亚伯灰色的瞳仁微微一凝:“从她身上的贴身衣物中检测到血迹。” 辜尨蹙眉。加代身上没有创口,血从何而来? 亚伯提取了衣物上部分血液导入试管,又从加代指尖处采了血样:“Interesting.这血不是这位小姐的。” 那么,这血渍应该来自那个使加代染上细菌的人。 果然,下一秒便听亚伯道:“血渍里检查出活体细菌的反应。” 然而血液感染的可能已被排除。 既然不是血液感染,为何加代身上会沾着携带细菌的血? 到底是什么让加代染上了活体细菌? 午夜,年轻的女子与另一个人共处一室,最贴身的衣物上留下了那个人的痕迹。 辜尨心念一动,问:“她身上可有淤青?” 亚伯答:“后腰侧有少量淤青。” 辜尨道:“体液感染。” 亚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随即从加代□□处寻出了端倪——加代身上残留着那个人的痕迹。 亚伯迅速将残存的液迹存入试管。 辜尨沉吟,加代身上没有挣扎的痕迹,想来与她共度一夜的男人是她的旧识。 他也听书玉说起过,加代来小鸳鸯天是为了追随她的心上人。 加代第一次来小鸳鸯天,寺中出家人自然不会是她的爱人。 而在祈福的客人中,辜尨先排除了自己——昨夜他与书玉同榻而眠。 再排除了亚伯——这厮昨夜搂着装有活体细菌的宝贝铁盒爱不释手,自然没空去想男欢女爱。 那么,小鸳鸯天里的男客就剩下了江南和礼宫秀明。 辜尨忽地心底一咯噔。 血。 既然血不是感染源,那么这血也许是个意外。 加代的心上人可能先前受了伤,留了血渍在她身上。 昨日傍晚,书玉惊魂未定地对他说,天台上,夜十三刺了礼宫秀明一刀。 她说,礼宫秀明死了。 辜尨的眉头越拧越紧。他想起来了,加代似乎喊她的心上人,秀明君。 秀明君。礼宫秀明。 携带细菌的人是礼宫秀明。 所以,他剜心而不死。 但解释不通的是,所有被细菌附体的人都会慢慢失去神志,随后五感尽失,丧失生命体征。但活体细菌却能滋养死人肉体,待岁月绵长后通过外力介质将尸体唤醒。 然而醒来的活尸也不过是行尸走肉。小顺子能保留几分神志已是奇迹。 但观礼宫秀明,举止谈吐皆如常人,半点也没有被那细菌攫取神志。 礼宫秀明,他是怎么做到的? 难道那活体细菌还有他所不知道的一面? 他的心情前所未有地糟糕起来,耳边亚伯的声音亦显得分外聒噪。 “辜,我还存了一些谭的血样,我先给这位小姐注射解药啦。” “又保存了一些活体细菌的样本,哟呼!” “不过好可惜,离开附着体,它们死得太快了。” “辜……” 突然,亚伯没有了声音。 辜尨下意识抬眸,就见亚伯目不转睛地盯着试管。试管里装着从体液中提取出的活体细菌。 “辜。”亚伯的眼睛依旧胶着试管,“我想,谭的血救不了这位小姐了。” 明明是个晴天霹雳的坏消息,但亚伯灰色的眸子里却闪着异样的兴奋。 “这个人携带的细菌与我们先前接触的都不一样。”他痴迷地盯着手中的试管,“它更高级,更完美。我想,它应该是母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2.Chapter13. 两厢交易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书玉从地板上爬起来的时候已恢复了镇定。 她不动声色地迅速打量了这房间。虽小鸳鸯天待客楼各个厢房内摆设相差无几, 但她还是看出了些许端倪:屋子里没有她的帽子,烛台的数目少了一半,桌上佛寺住持赠予她外公的那摞经文不知去向, 而正对着窗的墙面上多了一幅画。 这个房间不是她与辜尨的那一间。 事实告诉她,她走错了房间。 她百思不得其解, 自己明明按着以往回房间的路走,怎么就走错了?但此时此刻, 她唯有满目歉然地看向床上懒懒屈膝倚塌的礼宫秀明:“不好意思,不知怎的走错了房间, 实在抱歉。” 礼宫秀明笑了笑, 没有说话。 书玉不免有些尴尬, 于是道:“那……我先告辞……打扰了。”说着也顾不得那礼宫秀明到底是人是鬼, 三步并两步走到门边, 拉开门蹿了出去。 门在身后阖上,她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再抬步往自个厢房走时, 她分外小心, 莫要再走错了。然而一边走心里却忍不住犯嘀咕, 怎的这么迷糊,连房间也会走错…… 终于走到了自己厢房的门边, 她彻底放松下来, 拧开门把走了进去。 踏入室内几步,她便发觉不对。 猛一抬眸, 竟见礼宫秀明还坐在床上, 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辜太太, 你怎么又回来了?”他笑得温和,“又走错房间了么?” 书玉惊愕极了,为何又回到了这个地方?她分明走的不是这条道。 蓦地她脑中灵光一闪。不对,礼宫秀明的厢房与她的根本不在同一栋,他如何会在这里? 而今晨,她与廊檐下初见加代时,分明见雪地另一端的小楼窗上印着礼宫秀明的人影像。 不过须臾间,他如何能从另一栋小楼来到这个房间? 书玉心里不由一沉,面上却又无辜又惊讶:“我明明走的是回厢房的路,怎么又到了这里?不过先生下榻处应是另一栋小楼吧,怎么会在这里?莫不是我这一走错,还走到了先生的那栋楼?” “没有什么奇怪。”礼宫秀明淡淡道,“有些时候,眼睛也会骗人。” 书玉一愣,忽地想到了什么,又走回了门边,打开门往外看去。 走廊里静悄悄,半点人声也无。 太静了,连外头的风雪声也完全隐匿了踪迹。 再回到房间,书玉收起了脸上无辜的神情。她抬眸看向礼宫秀明:“原来先生精通奇门八卦术。” 她早该想到,此间境况与身陷夜猫布下的五星八宿阵之遭遇异曲同工。 只不过夜猫的八卦阵与眼前这个比起来,那就实在寒酸了。 礼宫秀明轻轻笑了:“不错,我布了阵。” 书玉蹙眉,好端端,为何布下这么一个阵? “想知道为什么?”他悠闲地倚着小塌,目光清隽,“因为我想单独与你小谈片刻。” 她心内更是惊讶,面上却无波无澜:“先生大可光明正大地与我说,委实没有必要折腾这么大的动静。” “怎么不光明正大了?”他声音里带了几分笑意,“是你闯了我的房间,我也没有拦着你,要走要留全看你自己。” 她喉头一哽。看来和这人讲不得道理。 只听他又道:“我若要和你谈话,辜先生必然不肯,未免麻烦,只得出此下策,见谅。” 她心中微微一哂,明明是个胡搅蛮缠的人,偏偏满嘴谦和之礼。 “你想谈什么?”她问,同时暗忖着也许借这个时机能探出些线索。 他说:“谈一笔交易。” 她挑眉:“什么交易?” “你用万里成寸帮我绣一样东西,”他不疾不徐道,“作为交换,我告诉你你血液里头的秘密。” 她心里一咯噔,忽而笑得云淡风轻:“万里成寸那么精妙的绣功,我哪里会。我血液里能有什么秘密?” “这笔交易,听着很没意思啊。”她眨了眨眼。 他也不恼,支颐看着她:“你是褚库尔恒宜唯一的传人,你这么聪明,学好她的万里成寸自然不是问题。” 顿了顿,他又道:“你先生身体里也流着你的一部分血,你不想知道这血在他身上中不中用,又能用多久?” “你说,这个交易听起来,是不是有意思了?”他笑得温润又无害。 她猛地想起亚伯曾说,她的血救过辜尨的命。 心里蓦地一阵烦躁,她抬眸:“没有想到先生对我这么了解,真叫我受宠若惊。”语气里带了难掩的讥诮。 他似乎听不出她的嘲讽:“能让我挂心的人和事不多,你正巧算上一个。” 她在心底嗤笑一声,缓缓道:“先生这般大人物,忙着养月明楼、天机阁,还训练了如方蹇、夜猫、嘉穗这样的能人,我怎么敢叫先生挂心呢?”顿了顿,又慢悠悠补上一句,“况且先生忙着光复大清,我就不劳先生分心挂念了。” 一番话,说得含蓄又毒辣,偏生声线柔和语气清浅,听来还叫人觉得如沐春风。 是个人都要被怄死。 礼宫秀明显然不是凡人。 他听了这番话,摩挲了摩挲下颔,笑道:“他们把你养得很好。聪明,惠丽,知进退,有勇谋,还有一张利嘴。” 她挑眉。这实在不像是个夸赞的话。 “你想让我绣什么?”她咬了咬牙。 他忽而招了招手。一团硕大的白影从窗外扑棱棱跃了进来,轻轻巧巧落在了他的臂弯上。 “还记得那只被你剃了毛的白毛雕鸮么?”他说,“我要你把它身上的那幅地图绣出来。” 她问:“那地图绘的是哪里?” 他瞥了她一眼,答:“祖宗的地方。” “你拿了地图想做什么?” “自然是回那地方。” “回去以后?” “算一笔账。” 她盯着他的眼,默然了片刻,问:“祖宗的地方,在哪里?” 他似乎觉得这一问一答很是有趣,耐心地丢出四个字:“山间河畔。” 她暗自咬牙。这人狡猾圆滑得很,更是打太极的个中翘楚。 “白毛雕鸮身上的图案我记不清了。”她凉凉道,“且我只习得万里成寸的皮毛,绣不绣得出来,这也是个未知数。” “不急。”他答得漫不经心,“记不清便慢慢回想,绣不出便慢慢绣。我旁的没有,时间倒是有很多。” “你想把我困在这里?”她冷了眸色。 他笑了:“话怎么能这么说呢?门在那里,你什么时候想走都可以。” 想走,不会有人拦,因无论怎么走也走不出这个诡异的循环阵。 她不搭话,兀自走到桌前坐了下来,拿起了桌上的针线。脑中却飞快地把今早走过的路线回味了一遍又一遍。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使得她踏入了这个阵局? 她的思绪回到了今晨,这一天的开始。 彼时她躺在辜尨怀里,睡意朦胧。外头隐隐约约的歌声将她唤醒。 歌声。 她心头一滞。 加代。 自从撞见了加代,她便下意识地被牵引。 歌声牵引她找到了加代,加代让她以为礼宫秀明一直在另一栋小楼,后又牵引她来到了加代的房间。 出了加代的房间,无数条路便只通向礼宫秀明的厢房。 打开加代房间的那扇门开始,她就踏入了礼宫秀明布下的诡阵。 她心底一阵阵发凉。她不知道加代在此间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有心参与抑或无心被当成了棋子,但她知道,礼宫秀明实在是个可怕的存在。 她垂着头思索,手中却不停,拿着线头去穿那针眼。 奈何心中杂乱,细细的线头怎么也穿不过针眼。 突然指尖一疼,针头狠狠扎破了手指,血珠从伤口冒了出来。 一只手横空出现,夺了她手中的针线,三两下把线穿过针眼,又递还给她。 他静静地瞥她一眼:“小心一些,见血了可不是个好事。” 她蹙眉接过针线,谁知用力过猛,在他的手腕上扎出了个大针眼。 她一时有些傻眼,伸手去捂他手腕,嘴里忙不迭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说完了自己却忍不住汗颜。 怎么听都像她是故意的…… 他猛地抽回了手,皱眉看着她的手,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说。 好半天,他开了口:“快些绣。” 呵。她心内冷笑,原来他也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有耐性。 突然,一直安安静静的白毛雕鸮叫了起来。声音尖锐刺耳。 下一瞬,有人拧开了房间的门把。 书玉一愣,下意识抬头,便见洞开的门边站着个人。 褚红外袍,半截铁质面具,面具后的眼在看到书玉和礼宫秀明的刹那流露出了几分惊讶。 是江南。 书玉愕然,江南怎么也进了这个阵?难道他也去了加代的房间? 他去加代的房间做什么? “稀客。”礼宫明秀忽而笑了,“江南,我们的缘分实在不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3.Chapter14. 千钧一发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江南原是要出门寻夜十三。 遍寻不见下, 他思及夜十三曾尾随一个与礼宫秀明有暧昧的日本女子,于是便要来那女子的下榻处碰一碰运气。 谁知,那日本女子的房间空无一人。更出乎他预料的是, 离开房间后他分明回的是自己的房间,却不知怎的到了个陌生的厢房。 房里还有两个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人。 其中一个他以为已成了鬼魂, 此刻却老神在在地冲他笑。 登时他的心情便有些微妙。 惊诧只停留了片刻,他平静地看了看书玉, 又转头望向礼宫秀明:“是我走糊涂了?” 礼宫秀明笑了笑,不答话。 书玉对江南道:“你和我一样运气不怎么好, 都落到他布下的阵里了。” 江南挑了挑眉:“所以?” 书玉转眸去看礼宫秀明, 心里多了几分看好戏的情绪。江南在这里干扰, 她这万里成寸估摸着要不了了之。 她料定礼宫秀明没有办法同时既对付江南又看顾她乖乖刺绣, 也没有办法短时间把江南撂倒。他若要让江南不在这里碍事, 最快捷的办法就是打开阵眼放走江南。但阵眼若开,她又怎会坐以待毙? 礼宫秀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抬眼看江南:“虽然我与你的事终究得了结, 但眼下绝不是个好时机。” 江南挑眉。 只听礼宫秀明又道:“但难得你主动来找了我, 我自然没有把你撵出去的道理。” 这下,书玉挑眉。 礼宫秀明笑了笑:“不若坐一坐吧, 一起来看辜太太刺绣。”一副好客的主人家模样。 一句话, 险些把书玉气得七窍生烟。 这个礼宫秀明,打起太极来实在让人气闷。 江南负手在这屋里转了一圈, 最后停在了墙面上那幅画前。他也不转头, 只问:“辜太太要绣什么?” 书玉冷哼一声:“礼宫先生非要我用了不得的绣法去绣一座地宫的地图, 绣法我不得要领,地图我记不清,你们若要看我绣,谁能给我些灵感?” 礼宫秀明又坐回了床榻,一手顺着雕鸮的长翎一边笑得和善:“我以为,辜太太血液里头的秘密已经是最好的灵感。” 江南冷不丁开了口:“礼宫先生这番上小鸳鸯天,还带了一幅画?好雅兴。” 还是一幅颜色颇浓烈的西洋油画。 书玉一愣。 第一次进这个房间她就晓得墙上有一幅画,那时候她并不在意。此刻经江南这一说,她不由心里一咯噔。 小鸳鸯天各个客房的内部装潢俱一般无二,墙面上只挂了几帧佛家谒语,并没有这样的油画。这画定然不是小鸳鸯天的所有物。 但礼宫秀明上小鸳鸯天时,她和辜尨便于山途中与他撞面。那个时候,礼宫秀明孑然一人,两手空空,哪里可能带着画? 可房间里,确确实实挂了一幅与佛寺格格不入的西洋油画。 书玉登时脑海一片清明。 那画自然是不存在的,因为这房间本来就是假的,是礼宫秀明依着他的回忆布出来迷惑他人的阵。 也许他们此刻所处的房间根本不是房间,只是礼宫秀明根据他对房间布局的记忆施出的障眼法。 那画也是礼宫秀明记忆里的。 可它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于是成了瑕疵。 那幅画一定是植在礼宫秀明记忆深处的一抹碎片,被潜意识地带到了这个阵里。 也许那个挂着画的地方本该挂着的是一帧菠萝蜜多心经的首卷语,一个不查,便成了那幅西洋画。 一个在布阵者脑中有着深刻印记的物什,就算不是阵眼,也极有可能是突破此阵的关键。 江南不知是不是也想到了这点,抬手便去揭那幅画。 书玉的视线也胶在了画上。 画里头隐约是一座府邸的长廊,廊边的横木上坐了个穿着宽袖旗袍的年轻女子。那女子娇俏地歪着头,翘着左足,裙裾边露出了小巧的足尖尖。 她正要去细看那女子的容貌,却见一阵月白的风似刀般刮向了江南,一把阻住了江南揭画的势头。 江南似早料到会有这偷袭,反手一个手刀,架住了礼宫秀明的攻势。 书玉无心去看他二人打架,只探着脖子要去看那画里的美人。 怎料,她越心焦想看,越看不清,只觉得那油画的色彩越来越淡,美人的五官并轮廓一点点消失。 书玉心内暗叫不好,看样子礼宫秀明的大脑正在修复这个意外瑕疵。 果然,不过须臾,原本挂着油画的地方悬了一帧白底黑墨的佛家谒语。 这边厢,两人酣战正浓,一道红影一道白影交织回旋。 书玉不懂门道,只觉得他们这般激斗怪好看的,可她心里也晓得,每一道看似流光的走势都蕴了杀机。一个不慎就会丢掉性命。 礼宫秀明到底占了上风,屈膝一押,将江南仰面桎梏在了木质地板上。 江南也不甘示弱,顺势一掌撕开了礼宫秀明的前襟,登时露出了一大片光.裸的胸膛。 江南眯了眯眼。 书玉顾不得眼前的场景有多香艳,只呆呆地盯着礼宫秀明光滑的胸膛,脑中轰地一声。 昨日她分明见着夜十三的的刀螺旋式地扎进了礼宫秀明的心脏,就算他命大不死,怎么连个伤痕也没有? 礼宫秀明不甚在意地勾了勾唇,就这么任外衣敞着,淡道:“你那仆从下手挺重,不过疏于门道,比你要差得远。毕竟你得了我亲手指点,她没有。” 江南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 “我原想着,自己磨出来的刀,毁了可惜,还是收回来好。”礼宫秀明缓缓道,“可眼下我很不高兴,兴许折一折刀的锐气,它会识趣一些。”说罢探向江南的手筋。 江南也不反抗,只冷冷地盯着礼宫秀明。 一旁的书玉却吓得毛骨悚然。礼宫秀明要干什么?夜十三剜了他的心,他要断江南一只手吗? 她来不及细想,当即从桌上抄起针线盒,卯足了劲往礼宫秀明砸去。 哐啷一声。铁质的盒子砸到了礼宫秀明的后脑勺。 这一砸令礼宫秀明愣了一愣。 只这一愣神的功夫,江南一拧身,脱了桎梏,一个起落跃到了书玉身侧。 书玉也呆了。 她……居然得手了? 那一声撞击清脆利落,还带了嗡嗡的回音,听着就好疼啊…… 礼宫秀明慢条斯理地起了身,理了理身上被撕破的白袍。 他眯眼看着书玉,忽而笑了:“很好,好得很。” 书玉心内大呼不好。完蛋了,这怪人要发狠了。 她赶在他有所动作前,急急开口道:“礼宫先生,你这八卦阵选的地方不太好。”她努力压住嗓音,不让音调发颤,后脊却已冷汗涔涔。 礼宫秀明挑了挑眉,似乎不想再玩这老猫戏鼠的游戏。 书玉继续道:“我们不必找到阵眼也能破得了阵。” “怎么破?”礼宫秀明似乎被勾起了兴趣,“像这样拖延时间么?” 书玉稳着嗓音道:“破阵有两种方法,一种是找到生门从生门出阵,另一种是摧毁这个阵。” 礼宫秀明笑道:“你们找不到生门,就算找到了,你们也过不去。” 书玉咬牙。不错,就算她和江南看出了阵眼在那幅油画里,他们也无法躲过礼宫秀明的攻击而顺利到达阵眼。 “至于摧毁这个阵……”礼宫秀明的笑声里带了几声轻蔑,“我觉得还是过生门容易些。” 书玉也勾了勾唇:“按理说,破阵的难度更大,但好在先生选了小楼内的一个房间作了八卦阵的主地。” “我们打不过你不要紧,拆了这木头屋子还是可以办到的。” 她算过了,从加代的房间一路走到这里,统共花了不到三分之一刻,这样短的时间不可能走到天台,更不可能离开小楼。 且礼宫秀明的初衷是要困她在这绣出万里成寸,因此必然不会选择风雪肆虐的外室。他们此刻应该是在小楼的某一个废弃的房间或空置的厢房。 比起以天地旷野为主地的八卦阵,眼下这个阵显然要好对付多了。 白毛雕鸮忽而发出尖锐的啼鸣,原来江南以抡起手边的硬物砸向了天花板。 礼宫秀明的眼里终于起了一丝波澜。他甩了甩袖子,冷冷道:“就算木头屋子易破,你们也要先过我这一关。”随后又一声轻嗤,“你们两个加起来也不是我的对手。” 话音刚落,只听虚空里传来了一把嗓音。 “那么,再加上我呢?” 书玉一愣,猛地回头,只见门边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那人双手插兜,立在门边,目光淡淡地往这一室狼藉看来。他没有穿外套,薄薄的毛衫里头就只着了件白衬衣,衬衣袖口笼在了毛衫里。她却晓得那隐去的衬衣袖口上绣着一朵西府海棠。 因为那海棠是她闲来无事偷偷绣上去的。 来的是辜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4.Chapter15. 阵外破阵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亚伯蹲坐在床边, 专注地盯着床上无意识抽搐的加代。 她额冒虚汗,闭着眼,似乎坠在噩梦里, 眉头紧锁,嘴里说着亚伯听不懂的语言。 亚伯看了看表, 距离他给她注射少量书玉血清已过去半个小时,症状没有任何缓解。 果然如他所料, 这一次的感染比以往所见的都要棘手。 他抓了抓脑袋,一边记录加代的体征, 一边想转头告诉辜尨最新发现。 但等他激动地把脑袋扭到一边, 这才想起来辜尨早在半个小时前就急吼吼地摔门而去了。 急什么啊?有什么比眼下出现新特征的细菌更要紧的吗? 更奇怪的是, 辜尨前脚踏出这间屋子, 他就听到隔壁的房门轰地被踹开。 亚伯越发不解, 辜尨跑到加代的房间里干什么? 又过了半刻钟,隔壁的房门又出现了开阖声。亚伯挑挑眉毛, 辜尨这么快就出来了? 亚伯哗地站了起来, 想出去看看辜尨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他看到辜尨站在加代的房门前, 微一停顿,转而往楼道另一端走去。 “辜?”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辜尨没有理他。 “辜, 你要去哪里?”他加大了嗓门。 辜尨还是没有反应。 亚伯瞬间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怎么进去了一趟加代的房间,辜尨整个人跟中了邪似的。 他尾随着辜尨, 一路走到了小楼顶端的一个废旧的阁楼门前。 辜尨停住了, 似乎在思索什么。 亚伯好奇地盯着那阁楼看了半天。阁楼里有什么奇怪么? 他附耳凑近那木门听了听。 诶?里头好像有人。 突然, 辜尨猛然转身,往与阁楼方向相反的楼梯处走去。 亚伯立马将阁楼里的些微响动抛在脑后,乐颠颠地跟着辜尨往前走。 然后,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辜尨绕了一个大弯后,又从另一侧楼梯走到了那个阁楼前。 如此反反复复了三五次。每一次的路径都不同,但最后还是回到了阁楼前。 亚伯快要崩溃了:“辜,你要干什么啊?” 辜尨又要转身。亚伯忍不住了,三两步走上前,一把握住辜尨的胳膊,嚷道:“你脑子坏掉了吗?一直兜圈圈做什么?” 辜尨依然是一副没听到的模样,只不过因了亚伯那一胳膊,他暂时动不了了。 他看上去有些困惑,试图动了动胳膊,但亚伯攥得死紧,就是不放他走。 辜尨忽然开了口:“亚伯?” 亚伯险些热泪盈眶,用力地抓着辜尨的胳膊又摇又晃:“上帝啊,你总算听见我说话了!” 谁知,下一秒,辜尨又道:“我被困在一个八卦阵里,现在听不见你说话。你告诉我,我现在在什么位置,你把回答写在我的手心。” 亚伯愣了愣,果然看到辜尨的眼望着虚空,根本没在看他。 “Shit!”亚伯挠头,“什么玩意儿?”立马把此刻方位用手指写在了辜尨掌心。 辜尨略一沉吟,道:“接下来我要你帮我做一些事,你记仔细了。” *** *** 房间内一时安静了下来。 江南把手中的凳子丢在一边,抬眸去看推门而入的辜尨。 辜尨谁也没看,目光直溜溜在书玉身上停了几秒,而后才环视下整个屋子。 “这是……要做什么?”辜尨有些惊讶地看着被砸烂了一个角的天花板,而后向书玉招了招手,“过来。” 书玉当即丢了针线往辜尨身边走去,末了在他身后站定,眼中惊疑之色不褪,心底却稍稍安定了几分。 礼宫秀明又恢复了温润有礼的模样,笑道:“今天果真热闹,连辜先生也来了。” 辜尨也笑:“来带内子回房,打扰了。”说罢就要转身开门。 “辜先生,出了这个门,也许会迷路。”礼宫秀明道,“不若在屋里再待上一会吧。” 辜尨挑眉:“在屋里做什么?”他指了指桌上的针线:“礼宫先生想让内子绣花样吗?很抱歉,我不喜欢内子给除我以外的人绣东西。礼宫先生要是背着我让内子刺绣,我会很不高兴。” 顿了顿,辜尨又道:“所以,礼宫先生留我们又准备做什么呢?总不会是真要让我们拆了这个阁楼吧。” 江南轻轻地笑了,沙哑的嗓音滑过了一丝讥诮。 礼宫秀明微微眯了眯眼。很快,他舒展开了眉目:“辜先生都这样说了,我哪里敢叫辜太太绣东西。留先生在这里,不过是想向先生讨教一件事。” 辜尨问:“什么?” 礼宫秀明答:“刀术。我要讨教一下辜先生的刀术。” “不行!” 三个男人都转头去看书玉。 礼宫秀明勾了勾唇角:“辜太太不同意?” 书玉珉了珉唇,她当然不同意,礼宫秀明这是什么意思?拖住辜尨,逐个击破么?最后再用辜尨迫她来绣万里成寸? 无论如何,要辜尨去打架,她不同意。 礼宫秀明好脾气道:“我有一个友人,他特别青睐辜先生的刀术。难得这一次有缘碰上了辜先生,我自然要看上一看了。辜太太请放心,我不过请教辜先生五招,不会见血。” 书玉心里冷哼一声,拿着刀剑讨教,怎么保证不见血? 礼宫秀明又道:“若我食言,你可以叫他来取我性命。”说罢指了指一旁抱臂而立的江南。 辜尨笑了,侧身拍拍她的手背:“放心。”继而转头对礼宫秀明道,“我陪礼宫先生试五招,礼宫先生拿什么来交换?” 礼宫秀明答:“撤阵,永不叫辜太太绣那一幅万里成寸,最后再附赠告诉辜太太咱们先前谈好的那个秘密。” 先前谈好的秘密,书玉血液里的秘密。 书玉咬了咬牙,礼宫秀明的条件开得实在大方。她还来不及决断,就听辜尨道:“成交。” “不过,我许久不用刀,刃估计锈了不少。”辜尨说,“礼宫先生借我一把刀吧。” 礼宫秀明从橱子里抽出一把刀,丢给了辜尨:“这把如何?” 辜尨掂了掂刀鞘:“凑合。” 第一招对上的时候,书玉还没反应过来,两柄刀便错开了。 快得她什么也没看清。 “怎么样?”她低声问江南。 江南答:“我不懂刀,不过……刚才那一下,辜先生应该破了礼宫秀明的第一招。” 这五招对抗和书玉想的完全不一样,没有华丽的招式,两把刀快如闪电,划过天幕当即戛然而止,一点痕迹也不留。 江南忽然“啧”了一声。 书玉紧张地问:“怎么样了?他拆了几招?” 江南道:“五招。” 书玉一愣:“都破了?” 江南:“是。” 书玉只觉难以置信,这么……快? 江南没有接话。他不会告诉她,越快的刀,越狠戾,刚才那五招,每一下都是要人命的。 礼宫秀明收了刀,看上去有些遗憾:“放了五个招式都没能让你使出你袖子里头那把刀,看来是我输了。” 辜尨蹙眉:“你的刀术在哪里学的?”礼宫秀明的用刀方法他见过,更甚者,他非常熟悉。 连刚刚那五招,他也很熟悉。 那五招,在很多年前,有人让他想办法破过。 没想到,今日又有人拿了一模一样的五个招式要他来拆。 巧合么? 礼宫秀明笑了笑:“我的刀术很杂,早年和族里的拳脚师傅学过,后来在战场上磨砺过,再后来在一个寂寥的避世之处自个儿摸索了许多年。要说师承何处,我真说不出来。” 辜尨心念一动:“那你可教过什么人刀法?” 礼宫秀明反问:“你何不向我描述一下,能让你由我的刀术想起的那个人呢?” 辜尨不说话。 礼宫秀明似乎看上去有些困惑:“你见过的那个人,难道与我的长得半点相似之处也无么?” 辜尨答不出来,因为那个让他拆这五招的人,没有脸。 突然,整个房间剧烈地晃动了起来,入目之处皆是扭曲的空间幻像。 书玉心里一咯噔,这个阵要破了。可是是谁破的阵?显然不是阵里的人,难不成阵外有人在摧毁这个八卦阵? 礼宫秀明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得一愣,他很快回过味来:“辜先生果然好手段,看样子我承诺的三件事里头,第一件无须我操心了。” 书玉抓着辜尨的胳膊,勉强稳住身形,抬头就问:“我的血里有什么古怪?” 礼宫秀明倒退了几步,一直退到了窗子边:“你的血没有古怪。” 书玉一愣,只听礼宫秀明又道:“只不过你身上留了几滴我的血。” 话音刚落,就见他仰面往窗口外倒去,瞬间不见了踪影。 窗外传来了一阵尖锐的鸟鸣和巨大的振翅之声。 书玉顾不得再看,只感到辜尨将她紧紧圈在了怀里。 “不要怕。”他说,“这些变化只是视觉上的错觉,其实我们稳稳当当,什么事也没有。” 她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她自然不怕,有他在身边,她有什么好怕的? 于是,她轻轻哼了一声,道:“我才不怕,别是你怕了。抱得这么紧,你快把我勒死了……” 他一听,不禁莞尔:“对,我怕了,你亲我一下,我就不怕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5.Chapter16. 香消玉殒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不知过了多久, 剧烈的晃动慢慢停了下来,整间屋子恢复了平静。 书玉从辜尨怀里抬起头来,看到周围的景象完全变了个样。 依然是在小楼的某个房间内, 可这个房间要比客厢房小得多。屋内陈设老旧,墙角堆了几摞笤帚, 窗边放了几个大小不一的木桶。 看样子,这里是小鸳鸯天僧寺里头存放杂物的地方。 “辜, 谭,你们没事吧?” 亚伯哗地拉开门, 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 书玉眨了眨眼, 看来这个外来的破阵者是亚伯无疑了。 可这傻乎乎的犹太裔生物化学痴迷狂怎么懂中国的八卦阵?书玉瞥了瞥辜尨。原来幕后军师在这里。 辜尨半抱着书玉把她拉了起来:“能走吗?” 书玉挑眉:“又不是我和礼宫秀明一起耍了大刀, 这话该我问你。你受伤没有?” 辜尨笑得无赖:“我怎么可能受伤?” 这副欠打的模样令书玉恨得牙痒痒, 当即就要去掀他毛衫查看伤否。 辜尨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再怎么, 也得等回房吧。” 一番话,说得她窘了窘, 耳根不受控制地红了半寸。 看她犯窘, 他便莫名开怀, 嘴角微扬,眸色发亮。 “就这么把礼宫秀明放走么?” 一旁, 江南清清淡淡地开了口。 辜尨收了笑意, 答:“留不住,让他走吧。” 江南却笑了:“这世上也有辜先生降不住的人?” 辜尨摊摊手:“世上人何其多, 我降不住的, 多了去了。不过我倒是要劝一劝江班主, 不要再追了。” “为何?”江南问。 辜尨答:“他和他的大鸟不知去了这山里何处,且不说难找,江班主若真去这冰天雪地里找,难保不会遭暗算。” 江南蹙眉:“那辜先生准备怎么办?等着礼宫秀明再一次落单么?” 辜尨笑了:“不,等他来找我们。” 江南不解。 书玉转眸看辜尨:“我们要在这里等他?” “当然不。”辜尨挑眉,“雪小了,我们该走走,该去哪去哪,没准哪一天他就来了。” 江南眉间郁结更甚:“你的意思是,坐以待毙?” 辜尨勾了勾唇:“不,应该叫请君入瓮。” 江南一愣。 “他若不来,那更好。”辜尨道,“我们的太平日子会一直继续下去。” 江南忽而自嘲一笑:“我与你不同。你可以等,他不来,你便不管。我与他有旧怨,他不来,我的夙仇便无法得解。告辞。”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等一等。”辜尨出声阻住江南的动作。 辜尨正对上江南的眸子,道:“在你要去杀礼宫秀明前,有一些事情必须让你知道。” ****** 客厢房,单人床上,加代双眼紧闭,面色发白,嘴唇翕动,青筋暴起的双手狠劲地把身下的床单撕成了一条一条碎布。 亚伯翻了翻她的眼睑,对窗边诸人道:“她已经进入了深度幻觉阶段。” 江南惊愕地看着一日不见便如此形销骨立的加代,转头看向辜尨:“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辜尨淡淡道:“是不是真的,你自己看。” “怎么可能……”江南面色苍白,“怎么会有人不死不灭?不仅如此,还能让旁人生不如死?” “他……”江南喉头哽了哽,“礼宫秀明身上有那些……细菌,那么他也是从地底下爬出来的……百年前的人?” 辜尨答:“礼宫秀明的情况不好说。我们目前所接触到的被活体细菌感染的人,都是经细菌感染后心脏停跳死亡,尔后经过长时间的休眠又再度被外界某些介质唤醒。再次醒过来的人没有心跳,没有神志,只有肉体是活的。” 江南的脸色越来越白:“但是……礼宫秀明……” “对。”辜尨继续道,“礼宫秀明不仅有心跳,而且神志完好。我也无法确定,他是不是和那些活死人一样经历了漫长的地底休眠。” 亚伯舔了舔嘴唇:“也许他体质特异。感染细菌后,他的身体为细菌提供了特别的温床,使细菌进行了突变和进化。当然,这只是猜测,要想盖棺定论,必须把礼宫秀明的身体拿过来解剖一番。” 江南看着莫名兴奋起来的亚伯,脸色又白了几分。 书玉没有理会身后男人们的谈话。她蹲在床前,看着床上人事不省的加代。 蓦地便有些难过。 就在几个小时前,加代还是一副幸福的小女人模样,荡着一双白生生的裸足,在漫天飘雪里对她笑。 加代说,秀明君真的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我一点不后悔。 那个时候,加代会晓得是这样的结果么? 书玉蓦地想起今晨加代还对她说过的话。 我有些害怕。彼时,加代望着她的眼这样说道。 那个时候,她以为加代只是患得患失,却原来,这个女孩子心底里已经觉察到了什么。 傻姑娘。 书玉叹了一口气。 突然,加代猛地睁开了眼睛,泛着血丝的眸子与书玉对了个正着。 “书……玉……”破碎低哑的嗓音从加代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书玉一惊,只觉得手腕一凉,加代的手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众人俱是一愣。 身后,辜尨迅速反应,一把牵制住加代的手,另一手将书玉护进怀里。 他正要剪开加代的手,却突然被书玉阻住。 “等一下。”书玉拉住他的手。 他看了她一眼,松开了钳着加代的左手,环着书玉的右手却一动不动。 书玉凑近加代,轻声道:“加代,我在。你想说什么?” 加代茫然了一瞬,继而看着书玉:“我是不是要死了?” 书玉牵了牵嘴角:“嘘,不要胡说。” “我知道的……”加代的声音轻飘飘的,“他说过……” 书玉心里一咯噔:“他和你说过什么吗?” “他问我,如果和他在一起会死,我也要和他在一起吗?”加代缓缓答道,“我说,要啊……” 默了默,书玉又问:“他还说了什么吗?” 加代盯着天花板:“他说的很多话,我都没有听明白。” 顿了顿,她茫然道:“书玉,你知不知道七霜河在哪里啊?我想去看一看。” 书玉一愣。这个地名有些耳熟。 “我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等你好了,我带你去找好不好?”书玉柔声道,“为什么想去那里呢?” 加代答:“那里是秀明君的故乡吧,他一直在念叨那个地方……”忽然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苍白的面容泛起一抹潮红。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她的手却将书玉攥得越来越紧。 书玉回握住加代冰凉的手:“不要急,慢慢说。”话音未落,却见加代的眼角滚下泪来。 “书玉……我撒谎了。”加代说,“秀明君并不是个温柔的人。那个温柔的秀明君……只是我的想象……” 书玉握紧加代的手,什么也没说。 加代一边落泪一边断断续续道:“他……应该不是个好人……他杀了……很多人……还把他们埋在……” “埋在哪里?”书玉心里一跳。 加代却似乎忘记上一句话说了什么。她的手越来越凉,眼神慢慢涣散:“书玉……” “什么?”书玉俯身贴近加代的唇畔。 “我……想回家了啊……” “我的家在……镰仓,很漂亮的地方,这个时候,樱花大概要开了……” 书玉没有去过日本,但她依然对着加代笑道:“是啊,那里真的很漂亮。” 加代的声音停了。 亚伯探手摸了摸加代的脉搏:“死了。” 书玉从加代手中抽回了手腕,又将加代的手放了回去。 “现在怎么办?”江南问。 一时没有人能答。 感染了细菌的加代心脏停跳死亡,但活体细菌已遍布了她的肌理,也许在很多年后的某一个时候,她的肉体会再度复苏。 只不过,谁也无法预测,到时候醒来的是一具行尸走肉,还是有意识的活尸。 辜尨突然开口:“是不是只要没有了皮肉,活体细菌就没有了寄生对象,感染者也就不会死而复生?” 亚伯一愣,猛地抬头:“你的意识是……剜掉死者的皮肉?” 蓦地,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刘灵顺!?” 辜尨看着亚伯,没有说话。 “怎么?”书玉不解。 亚伯舔了舔嘴唇:“当日我在刘灵顺棺椁里看到那老祖宗的尸骨,显然也感染了活体细菌,但奇怪的是,刘灵顺没有复生。” 书玉大脑有一瞬空白:“你的意思是……” 辜尨道:“刘氏的老祖宗大概死前已经知道自己受到了感染,所以命人在她死后除去了她一身皮肉。” “小顺子不知缘何感染了活体细菌,居然连刘灵顺也……”书玉愕然,“她……”蓦地脑中灵光一闪。 “地宫……?” 书玉迟疑地吐出了两个字。从刘氏宗谱记载来看,刘灵顺的一切异常行为都从修缮了那座地宫开始。她极有可能在地宫里感染了细菌。 有没有可能……那座不知沉睡在哪里的地宫,聚集着大量的活体细菌。 或者有没有可能,那座皇族地宫是活体细菌的巢穴? 这个假设实在太大胆,书玉没能说出口。 甫一抬眸,她却和辜尨的眼撞个正着。他的眼眸冷清幽深,似是一眼便看透了她的所思所想。 “按你们这么说,是要把这个女人的皮肉剜去?”江南蹙眉。 书玉一滞。 从理性的角度出发,未免后患,确实该将加代的皮肉剜去。因为再次苏醒来的相叶加代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为了追逐爱情背井离乡五载的单纯姑娘。她可能会成为一个没有意识的杀人机器,永生不死,肉体不灭。 但从感性来看,在书玉心里,加代依然是活生生的人。剜骨剔肉,她做不到。 亚伯讪讪地搓了搓手:“这个……”也是难以下手。 辜尨道:“埋了吧。” 江南挑眉:“就这么埋了?不怕她哪天从地底爬出来?” 辜尨笑了笑:“就算爬出来,也不该来找我们。” 江南语塞。 窗外,雪停了。午时的阳光破开了厚厚的云翳,小鸳鸯天难得放了晴。 辜尨侧身往窗棂外看去,眯眼道:“差不多也该下山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6.Chapter17. 埋骨雪山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大鸳鸯天客厢房。 韩擎翘着二郎腿, 漫不经心地看着坐在一侧的穆雅博。 “你这意思我不太明白。”韩擎挑眉,“你是那位大人的门生,可是你却愿意把你们手中的地图拿给我们看。你这么做, 你们家大人同意了么?” 穆雅博笑了笑:“我说的是共享。我把我们已有的图纸分享给你们,你也把你们掌握的线索告诉我。如此一来, 我们双方都省时省力,不好么?我想, 这也是大人所乐见的。” 韩擎嗤笑了一声:“我算是明白了。你们大人想去那个地宫,是吧?” 穆雅博噙着笑, 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你们要去那个地方做什么?”韩擎问。 穆雅博答:“大人要做什么, 我也不清楚。” 韩擎冷哼一声:“你说要合作, 可你这诚意实在不够。想去地宫的是你们大人, 我们对那里并没有兴趣。合不合作, 无关紧要。” “韩先生,既然你们觉得地宫之事与你们干系不大, 何不把你们手里的图纸给我们?”穆雅博温和道, “若韩先生愿意把图纸交来, 我们的酬金自不会少。” “想收买我?”韩擎忽而笑了,“这事儿, 我做不得主。” “韩先生做事, 还要过问辜先生的意思么?”穆雅博状似无意道。 韩擎笑得更开怀了:“你这挑拨离间的功夫比那嘉穗好上一些。不过,”顿了顿, 他的声音陡然冷了几分, “我最讨厌有人在我面前耍这样的花招。” 穆雅博无辜地摊了摊手:“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韩擎摆摆手:“我不耐烦这些弯弯绕绕, 你要合作,找辜尨谈去。”说罢自顾自点上一根烟,眯眼吸了一口。 穆雅博笑得温文尔雅:“韩先生可能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是,和韩先生您合作。” 韩擎执烟的手微微一顿。 穆雅博继续道:“我可以拿到大人手里的地图交给您,同样,您也可以从辜先生那里得到你们目前获得的图纸。如此一交换,我们双方的信息不就全了么?” 韩擎抖了抖烟灰:“你的意思是,你背着你们大人,我背着辜尨,我们私底下这么两厢交易,最后双方获益?” “韩先生觉得如何?”穆雅博对上韩擎探寻的鹰眼。 韩擎笑了:“看来,这个地宫对你们真的很重要。” 穆雅博一愣。 “我可以考虑考虑。”韩擎勾了勾唇,“正好,你也趁这段时间好好想一想,是不是真的打算这样做。” 穆雅博站了起来:“有韩先生这句承诺,我就放心了。”说罢拿起了帽子和大衣,微微欠身道,“那么,我先告辞了。” 待穆雅博离开后,韩擎捻灭烟头站了起来,朝着嘉穗所在的那一列客厢房走去。 手刚碰到门边,他便察觉出不对。 他猛地一脚踹开房门。只见房内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 这个房间如此,下一个房间亦如此。嘉穗一行人就在他与穆雅博谈话的间隙消失得干干净净。 连穆雅博也不知所踪。 韩擎暴怒地一拳砸向墙面。小兔崽子,跟他玩这一手。 突然,他的视线落在了圆桌上的一张薄纸片处。纸片压在了一盏茶下,茶水晃晃悠悠,将要溢出。 他走近圆桌,伸手去拿那薄纸片。 纸片上,黑色的钢笔字迹温润流畅: 静候韩先生佳音。 韩擎正要冷哼出声,只见那圆桌因了他一只手的压力而摇晃起来,桌上的茶盏将盏内的茶水晃了出来。 水珠甫一溅到纸片上,薄薄的纸片迅速消融,顷刻间连纸带字消失了个一干二净。 韩擎冷笑。好,很好,连半点痕迹也不留下。 要从他身上谋利益,居然还敢耍这样的花花肠子。好,真是好得很。 韩擎眯了眯眼。既然嘉穗撤离了鸳鸯天,那么小鸳鸯天上的那位大人该是下来了。 窗外,雪停云散。原本雾气蒸腾的大鸳鸯天终于露出了晴朗天。 辜尨他们也该从小鸳鸯天回来了。 韩擎撇了撇嘴,最好辜尨不要那么轻易地就把那神神叨叨的满清遗贵放走。 小鸳鸯天,远离佛寺的山间林木中,亚伯和辜尨择了处平地刨出了个坑。 江南把冰冷的加代抱进了坑里。 “就这么把她葬在这里?”书玉咬了咬唇,“什么标志也没有?” 辜尨挑眉:“这里是佛家的地盘,私自设墓也就罢了,你还想立个什么样的墓志铭?” 书玉语塞。 这个明媚单纯的日本姑娘就要永远在这里安息。没有墓碑,没有提名,甚至在这片土地上,没有她的家人。 书玉忽然就想起加代曾经许过的愿。 她说,希望这场雪不要停,让她和她的秀明君长长久久地留在这小鸳鸯天。 如今,加代要永永远远留在了这里,可礼宫秀明没有了去向。 佛听到了她的心愿,却只许了她一半愿望成真。 造化弄人。 “好了。”辜尨填上了最后一抔土。 书玉走过去,揽住辜尨的胳膊。 两个人能相互喜欢,又能走到一起,真的太不容易。 辜尨低头看了她一眼,忽而笑着拍拍她的脑袋:“走,下山。” 亚伯早已撒开步子跑出了很远:“快快快,困在这一片小天地我早就受不了了。” “你们先行吧。”江南道,“我要等一等我的同伴。” 书玉了然。江南要与夜十三同归。 不过,也许江南正籍此留在小鸳鸯天查找礼宫秀明的下落。 江南留下的理由是什么,她不关心。只在临别时,她冲江南微微点了点头:“保重。” 江南微一颔首,随即转身。 几个起落,那抹褚红色的身影消失在了雪色的山林间。 “别看了,走吧。”辜尨凉凉出声。 书玉收回视线,转眸瞪他一眼:“回家,我要好好审你。” 辜尨下意识一哆嗦,无奈道:“我整颗心都掏出来给你看了,你还审什么呀?” 书玉哼了一声:“花言巧语,非奸即盗。我要审的东西,多了去。” “诶……”辜尨一伸臂,一把将她笼在怀里,“成,回家,你怎么审都成。天这么冷,最好被窝里审。” 书玉一拳捣在他心窝,挣开他的怀抱往亚伯的方向跑远了。 辜尨只觉怀中一空,再抬头,那小女人已和亚伯插科打诨并肩而行。 唉。他挑了挑眉毛,长叹一口气,心道,果然还是得金屋藏娇。 一边叹气,一边慢悠悠地往那二人走去。 雪地又恢复了寂静,偶有山风刮过,带下簌簌的雪沫。 少顷,山林间又多了一道足音。 足音的主人白衣长袍,缓缓走到了无碑无墓的那片雪地前。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尔后俯下身抚了抚平地上的雪堆。 忽而,他指尖一顿,折了手边一处枝桠,轻轻放在了雪堆上。 一只白毛大鸟扑棱棱地落在了他的肩头,亲昵地啄了啄他的耳垂。 “走吧,我们也该回了。”他笑着对鸟儿道。 足音渐远。山林归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7.Chapter18. 尾声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下山的路比上山省力, 但路陡地滑,比上山多了几分惊险。 辜尨本要背着书玉走山路,奈何书玉说什么也不肯。 “亚伯在呢。”书玉低声振振有词, “被他看见了多不好意思。我走个山路居然还要人背!不成,不成。” 辜尨忍不住笑了:“上山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不好意思。不怕礼宫秀明, 怕亚伯?” 书玉皱眉:“哪能一样。”礼宫秀明顶多算个陌路人,她不在乎他怎么看她的仪态。亚伯与她有同窗之谊, 看见她这副模样,肯定要嘲笑, 保不齐还会向以前的老同学曝她窘事。 “好, 那你自己走。”辜尨从善如流, “小心看路, 不要踩在冰上。” 书玉白他一眼, 小心翼翼颤颤巍巍地继续迈开步子。 亚伯在前方喊:“唉你们两个怎么走这么慢?辜,你看看谭都迈不开脚了, 你就不能绅士一些背她走过这一段吗?” 书玉:“……” 辜尨耸了耸肩, 侧头看书玉:“你确定你现在这个仪态就比让我背着走好看?” 书玉内心挣扎了几番:“我要自己走。”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怎么也得把威仪撑住。 辜尨状似赞同地点了点头,伸手去扶书玉。老婆都这么坚决了, 他还能说什么? 于是一个牵着另一个, 在雪化初霁的山间小路里头,慢悠悠地往下走。 待三人抵达大鸳鸯天, 天边已吐了半缕晚霞。 韩擎裹着大衣, 咬着根烟等在路口, 看那三人春游似的闲庭信步走过来,忍不住开口:“你们怎么回事,大早上天就放晴了,现在这个点才下来?路上遇到黑熊了还是掉坑里了?” 辜尨笑道:“路滑,我走得慢,让你等这么久,对不住。” 韩擎挑了挑眉,看看辜尨又看看书玉,轻笑一声:“你这脚程是有够慢。” 书玉窘窘地红了脸。 “走,下鸳鸯天。”韩擎一边走,一边抖了抖大衣,“我真是在这大鸳鸯天待够了。这里的饭菜淡出鸟来,我得下山开开荤。” 既已在大鸳鸯天会了面,几人也不做停留,直接顺着山道往下走。 “佛寺里当然只有素菜。”书玉从辜尨提着的袋子里拿出一个红色绣囊,“喏,你没能上得小鸳鸯天,我帮你祈的福。新年快乐。” “谢谢啊。”韩擎接过那小囊,打开收口,看了看里头加了佛印的金箔,“哟,怎么是平安符。辜太太怎么不给我求个姻缘?” 书玉忍笑:“你韩小爷要是少逛几次花楼夜总会,姻缘自然也就来了。” 韩擎抖了抖:“你年纪轻轻,说话的口气却和我家里头那群老妈子像得很。” “看来有人不想要这小鸳鸯天求来的符了。”书玉一挑眉毛,伸手作势就要去拿韩擎手里的平安符。 韩擎动作麻利得很,一下就把平安符揣进了兜里,一双鹰眼笑得不怀好意:“诶,送出去的礼,哪有要回来的道理,你说是不是,辜先生?”说罢三步并两步蹿到了辜尨身侧,低声耳语,“你这媳妇,越来越厉害了啊。” 辜尨笑了笑,没有说话。 韩擎赖在辜尨身边倒不走了,刻意放慢了步伐与他一起落在了后头。 “这一趟去小鸳鸯天,碰上有意思的人没有?”韩擎斜眼瞟辜尨。 辜尨淡淡道:“看来,你在大鸳鸯天碰上有意思的人了。” 韩擎忽地爆了句粗口,吸了口烟,道:“嗬,一群小兔崽子。”言罢,三两句话简短地说了从嘉穗处探出的信息。末了,把穆雅博的提议搬了出来。 “你说,这提议我们接受还是不接受?”韩擎在烟雾缭绕中眯了眯眼,“我觉着,这事儿,咱不揽。我们又不去地宫,拿那些东西做什么?他们想要我们手里的东西,让他们拿出诚意来。先前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撩我们的人,算个什么事?” 辜尨微微蹙了眉:“不要这么早下定论。他们的那位大人,来头比我们原先想的要复杂。” 韩擎一愣:“怎么?” 辜尨道:“他是个不会死的人。” “什么意思?”韩擎僵了僵,“能有先前碰上的小顺子悬乎?” 辜尨看了他一眼:“还要麻烦。” “还记得当年在伦敦,囚了亚伯来迫我参透刀式的那个家伙么?”辜尨忽然开口问。 韩擎皱眉:“记得。怎么,那怪人又来找你了?” “没有。”辜尨摇了摇头,“只是我碰见一个人,那个人的刀式让我想起了当年的怪人。” 辜尨眯起眼,抬头望着放晴的碧蓝天幕:“嘉穗侍奉的那位大人,他在小鸳鸯天试我的刀法和当年Mr. X让我参破的前五式,一模一样。” 韩擎难得地露出了一丝苦笑:“这么说,这个不会死的大人和当年那个没有脸的怪人还有难解的联系?” 辜尨没有说话。 “我说,你就不该回来从政。”韩擎叹了口气,“后悔么?” 辜尨抬眸,目光追随着前方和亚伯打打闹闹的书玉,蓦地笑了:“值得。” 韩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深深吸了一口烟,难得没有出言讥讽。 辜尨收回目光:“过几天找个时间拜访一下阎王。当初他让贺子峘写信把我从青河镇叫回来,这才卷进这个局里,如今不拉他下水,实在说不过去。” “也是,”韩擎笑了,“谁让阎王当初算计到你头上?” 辜尨压了压帽檐。有一些话,他没有对韩擎说。 原先,他断定阎崶为了将嘉穗拉出火坑才设计让他和书玉接了那封带饵杀令,从而卷进事端,与阎崶同仇敌忾扳倒那个诡谲莫测的满清遗贵。 可如今一步步走来,这个推断有些单薄了。 或许阎崶当初的本意确实只是寻求盟友而已,但眼下事态却告诉他,这一环又一环的遭遇,他躲不掉的。 也许从很久很久以前,这个命数的罗盘就已隐隐转动。 从他踏上异国求学的道路起,从他偶然遇见那个对刀术有着莫名执着的古怪科学家起,或者,从他第一眼看到书玉起。 他躲不掉的。 时间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走这条路,遇到她,爱上她,用尽手段将她娶来做自己的妻子。 “想什么呢?”韩擎问。 辜尨笑得云淡风轻:“想回家吃媳妇做的饭菜。” 韩擎抛了一记鄙夷的目光,不过立马又蹭上来:“能给我留一份么?” 辜尨睨他:“滚。” 大鸳鸯天,客厢房。 白衣长袍的男人半倚在小榻上,温和地看着在他面前站定的年轻男子。 “大人,辜先生和韩先生一行人已经下了鸳鸯天。他们没有发现我们的人还留在这里。” “雅博,我以为这一次你该留在南京城内,怎么这么突然也来了鸳鸯天?”礼宫秀明淡淡问道。 穆雅博躬了躬身:“回大人,我担心嘉穗性子太急躁,坏了计划。” “还有呢?”礼宫秀明抬眸。 穆雅博沉吟半晌,答:“我听闻那个追着大人跑了五年的镰仓女子也跟来了这里,所以……” 礼宫秀明轻轻笑了:“你不放心么?” 穆雅博额上冒了一层细细的薄汗:“我只是担心……” “担心我要了她的命,是么?”礼宫秀明温言道,“与我尽鱼水之欢的女人总归要被蛊虫侵体,性命不保。你不想再看有女人因为这个丧命,是么?” 穆雅博咬了咬牙,迟疑着不知该如何接话。 “不过现在你不用再担心那个镰仓艺伎了。”礼宫秀明道。 穆雅博一愣。 “她死了。” 礼宫秀明却笑了:“雅博,你说这可怎么办好呢?我需要一个子嗣。” “大人,您这般去试……很难有善果。”穆雅博斟酌着字句,“同宗族里其实也有人可以诞下这个姓氏的子嗣……” 礼宫秀明淡淡道:“只有我的子嗣能继承我的东西。” 穆雅博连忙低下头:“大人说的是。” “你先下去吧。” “是。”穆雅博如获大赦,极力稳着步伐退到门边。 礼宫秀明突然又开口:“还有一事。” 穆雅博步子一僵。 “你若以后有什么打算,大可以直接与我说。我未必就独断专横驳了你的提议。”礼宫秀明淡淡扫了穆雅博一眼。 “是。” “好了,下去吧。” 房门阖上了。 客厢房外,大鸳鸯天之上,小鸳鸯天。 佛寺的沙弥三五结伴,拎着大笤帚到山林里扫雪道。 其中一个忽然大叫:“看,那里的雪地上有一枝樱花!” 其余的沙弥围过来,满是好奇:“这个时节哪里有樱花?” 众人往雪地上一看,只见那处有个雪堆,雪堆的顶端上横放了一根枝桠,枝桠顶端绽开了粉色的花骨朵。 “哪里是樱花,分明是梅花。” 很快,几个小沙弥都散了。 雪地上,独留那微微隆起的雪堆,以及雪堆上静静开放的小小花苞。 ——《鸳鸯天》全文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8.Chapter01. 私下订单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梅雨季的天似乎总也开不了晴, 空气里也带了股泥土的潮意芬芳。春的味道有了,冬的温度还在。 午时,窗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屋子里依然点着暖炉。 书玉伸了个懒腰,把手中的针线并图样丢回床边的桌子, 自个儿慢吞吞地缩回了榻上。 “万里成寸好难绣。”她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往毯子里钻。屋里的温度太舒服, 她忍不住又犯了困。 辜尨往里挪了挪,掀开毯子盖住她的膝盖:“别绣了。我也就指着你帮我缝个把扣子, 用不上万里成寸。” “不行。”她眼角噙了泪花, 在他胸膛前找到了个舒适的位置靠上去, “我都练了这么久, 你不要害我功亏一篑。”愁死了, 奶奶如何能把那么大一卷地图绣进一方小小的绢帕? 他笑了:“你绣那半面地图做什么?等着礼宫秀明差人来偷?” 她哑了呀嗓子:“我这不是好奇嘛……”绣出来瞅瞅,再和奶奶绣的地宫走势比对比对, 看看这半面地图到底和地宫有什么关系。 她一边犯愁, 一边转了转身子, 冷不丁便瞥见他的袖口。 蓦地就想起在小鸳鸯天时礼宫秀明的一句话。 礼宫秀明对辜尨说,放了五个招式都没能让你使出你袖子里头那把刀。 袖子里……还能有刀? 她眨了眨眼睛。只听说过袖中剑, 难道还有袖里刀?剑有软剑, 可以缠在手腕上,刀俱是硬刀, 怎么藏在袖子里? 这个念头一起, 她当即去扯他的袖子。 他居家打扮很随意, 睡袍宽松,连袍襟也懒得系,被她这么一拽之下愣是被扯掉了半边袖子。 “干什么?”他手里还握着本书,一边的肩膀已经走了光。 她低下头,整个脑袋都要埋进他的袖子里:“找刀啊……” 他只觉得手腕处喷了她的鼻息,温温热热,痒得挠人:“什么刀?”语气却依旧压得平稳。 “礼宫秀明说,你的袖子里有刀。”她里里外外查看了他左边的袖子,又要去扯右边。 还没来得及扯袖子,就见眼前的睡袍哗啦一声自动掉了。她愣了愣,险些撞上他不着片缕的胸膛。 他脱了睡袍,攥在手里,往她面前一晃:“这样找,方便。” 她忙不迭接住睡袍,一时脑袋有些懵,不过依然抓起右边的袖子看了看。 还是没有。 “找到没有?”他的声音从她颈后传来。 她觉得脖子微痒,耳根有些烫:“没有。”她只隐约听说他耍刀耍得很厉害,不过至今她只见他耍了两次。一次在夜猫布下的子虚幻境里,一次在礼宫秀明的阵里。 这两次他的刀都快得很,她还没反应过来,刀影就找不见了。 他趁她凝眸思考的空隙,伸臂把她困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肩头:“再找找?” 她很听话地又翻了一遍。还是没有。 忽然,她听到耳边的声音带了点委屈的味道:“找好了把衣服还给我,冷。” 她这才反应过来,为了找那袖中刀,他的衣服都给剥了。虽然屋内燃了暖炉,但这样的阴冷天气,一个不小心他受凉了怎么办。 于是,她赶紧张开睡袍要给他披上。哪知道他的手臂一动不动,弄得她也动弹不得。 “松松手。”她侧过头蹭他鬓角,“不松手怎么给你穿?” 他好似没听到,闭了眼,懒洋洋地赖在她肩头,手却不规矩,不轻不重地在她小腹处摩挲。 她动了动,立马被他压制住:“别动,给我取个暖。”一边说,一边偏过头啃她的侧颈。 脖颈处麻麻痒痒,她偏头就躲:“你不穿好衣服,不让碰。”话音刚落就听到耳边传来一阵轻笑。 “不用穿了,反正还得再脱。”他说得一本正经,一个反身把她带倒。 她双手撑住他的胸膛,阻了他要俯下身的势头。 他挑了挑眉。 她不甘示弱:“你先告诉我,你袖子里有没有刀。” 他答:“有。” 她惊讶:“为什么我找不到?”里里外外都没有,况且他的衣服都是她置办的,袖里有什么乾坤,她会不知道? 他忍不住笑了:“哪有和枕边人同榻的时候随身带刀?傻。”说罢就去扯她的腰带。 她怒:“说谁傻呢?!” “我。”他答得干脆利落。 她仍不罢休:“我要看你的刀。” 他无奈:“有什么好看的。”见了血的刀,戾气重,他不想把这样不祥的东西拿给她看。 “不给看不让碰。”她哼哼。 他眉心拧成了疙瘩,好半天才道:“以后看。” “不行,现在看。”她眨了眨眼。 他倏而起了身,跳下床往柜子的方向走去,看样子要把她想看的东西取出来。 她也一骨碌坐了起来,迅速披上外套奔出门去,反身唰地把门从外头闩上了。 伸手拨了拨门闩,她得意洋洋地冲屋里喊:“好好呆着,等我傍晚回来给你做饭。”说罢往外走了几步。 她忽而又走回来,隔着门板道:“看你敢不敢说我傻!” 突然,她眼前几寸的门板“咚”地一声响,吓了她一跳。 “开门。”门后,他的声音满是无奈。 “不开!”她转身撒丫子就跑。 跑到门边,书玉才停下脚步。 “太太,要出门吶?”正扫着落叶的老仆冲着她笑。 她笑盈盈地点了点头:“杨伯,辜尨在后院午睡呢,别叫其他人去吵了他。” “诶诶诶。”老仆连连点头。 书玉从黄包车上走下来时,连绵了一上午的雨,停了。 她沿着曲曲折折的小巷往里走,最后停在了小巷尽头的一幢小楼前。 小楼门匾处刻着几个浮雕大字:咸丰书局。 书玉脚步不停,提裾迈进了小楼。 小楼一层大堂依旧是挤挤挨挨的模样。成千上万的书籍绘本中,龙牙勾着背在打字机上敲敲打打。 书玉环顾了四周,小芸不在。 “找书请便,线装本东边书架,绘本东南,孤本杂记往北走,如果找不到想要的书可以留下书名投入信箱,信箱进门左手边。” 龙牙头也不抬,噼噼啪啪地打字,嘴角还叼着根快要燃到尽头的烟。 书玉咳了咳。 龙牙抬起头来,一瞥便看到了立在大堂中央的书玉。 书玉开口道:“我来找……” 龙牙摆摆手:“找贺二是吧,他失恋了最近消极怠工不在。” 书玉惊了惊:“贺子池什么时候恋爱了?!” 龙牙白她一眼:“我咋知道。” 书玉:“……” 好半天,她才想起正事:“我不是来找贺子池的……” 龙牙瞪眼:“找组长?”继而整个人兴奋起来,“组长在的,我帮你叫他……” “不不不!”书玉赶紧叫停,“我也不找他。” 龙牙张大了嘴:“难不成找我?” 书玉清了清嗓子:“我来……下单。” 龙牙一愣。 “我想让咸丰书局帮我查一件旧事。”书玉说,“酬金不是问题。” 顿了顿,她又道:“我要指定查这件事情的人。所以,我可以直接上楼和他谈么?” 咸丰书局有个规矩,客人可以指定某一位组员来接单。 但指名完成订单的酬金要看那位被指定组员的心情,往往这样的酬金都是天价。 “你要找谁?”龙牙问。 书玉正抬步走上楼梯,听罢侧身答道:“我想请肖帮我查这件事。” 龙牙仿佛活吞了一只苍蝇:“找他?!” 书玉笑了笑,拾阶而上。身后,龙牙甩过来一个牌子:“肖现在的屋子。” 她反手接住:“谢了。” 咸丰书局从外表上看只是一幢独门独户的小楼,但内里另有乾坤,同样一条楼梯,通往的是不一样的地方。 若说它是一个八卦阵,却也不贴切。 它更像一个迷宫,一个不定期变换走道的柱形迷宫,一不小心走岔了,就出不来了。 因此,除了内部组员,没有人敢私自闯入咸丰书局的核心。 书玉仔细地看了看龙牙给她的木牌,估摸了方位,一步步往上走,最后停在了一扇木门前。 “进来。” 门内传出一道嗓音。 书玉推门而入。 门内,铺着厚毛绒地毯的地板上盘腿坐着个瘦削的男人。 那男人个头很小,身高比书玉还要矮上几分。 “什么事?”他拨了拨长得遮住了眼睛的卷曲刘海。 书玉也坐在地毯上:“好久不见,肖。” “说正题。”肖皱了皱眉头。 书玉笑了:“帮我查件事。”说罢从手袋里拿出一张纸。 肖结果来看了看,挑了挑眉:“你要我帮你查你先生?” “我想知道当年在伦敦发生了什么。”书玉说,“顺便帮我查一个人。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叫什么,我只知道,旁人管他叫……Mr. X。” “好,我知道了。”肖垂下了眼睑,“没事就走吧。” 书玉不动。 “还有事?”肖有些不耐烦。 书玉舔了舔嘴唇:“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酬金便宜一点吧。” 肖掀了掀眼皮:“听说你先生很有钱。” “是我来委托你,跟我先生没关系。”书玉辩白。潜台词是,酬金得从她的小金库里出。 肖嗤地笑了一声:“现在没事了?走的时候记得关门。不送。” 书玉站了起来,笑眯眯地揉了揉肖满头杂草般的乱发:“记得便宜一点啊。” “走走走。”肖嫌弃地挥挥手。 书玉回到书局大堂时,龙牙不打字了。他巴着椅背,看着书玉的眼里五味杂全。 “怎么?”书玉不解。 龙牙缓缓道:“就在刚刚,肖从楼上传了一份单子下来。” “所以?”书玉挑眉。 龙牙答:“他接了你的单子。” “价格?”书玉问。 龙牙扬了扬手里的单子,价格那一栏里,画了个圆坨坨的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东西。 “价格,一盘苏茶虾。”龙牙咬牙切齿,“咸丰书局里最老牌调查能力最强脾气最古怪的组员居然只要你付一盘虾的酬金?!” 书玉瞬间弯了眉眼:“你要是嘴馋了,欢迎来我家作客。” 龙牙登时涨红了脸,大力摆手:“快走快走,我忙着呢。”当即转过身把键盘敲得啪啪响。 书玉心情大好地走出了咸丰书局。 龙牙竖着耳朵,听到书玉的脚步声走远了,这才停下敲键盘的双手。 他气馁地瞪着刚刚打出来的一行乱码,恨得牙痒痒。 身后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不是叫你走吗?怎么又回……”龙牙不耐烦地转过身去,看到从门口进来的人后不禁一愣。 进来的,不是谭书玉。 来人穿了一身黑色的长风衣,头上扣着一顶老牌的英式礼帽,一手拄着个长筒雨伞,笃笃笃地敲着地板走了进来。 那人走到大堂中央后,龙牙才看清他的容貌。 但事实上,龙牙什么也没看到。 那人带着副黑色的圆眼镜,口鼻都掩在了大大的口罩后。 所有的五官,都不可见。 龙牙看着眼前的怪人,心里莫名有些发怵。 “找书请自便,线装本东边书架,绘本……”龙牙例行公事般开口。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那人把脑袋转到龙牙所在的方向,黑色的镜片正对着龙牙:“听说这里是全中国消息最集聚的地方。” 龙牙愣了愣。 “我来下个单子。”那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大衣口袋里掏了掏,“这是预付金。” 五条金子,像丢杂物一样随意地被丢在了一摞旧书上。 龙牙挑眉:“你要下什么样的单子?” “我要你们帮我找一个人。”那人道。 龙牙迅速填了单子的抬头:“具体描述?” 那人答:“随便什么人都好,只要是这块大陆上,刀术最好的人。” 龙牙的笔尖行云流水地划过订单:“需要特别指定什么人接单么?” 那人摇摇头:“无所谓,只要能帮我找出这么个人来就好。” 顿了顿,那人又道:“如果没法确定谁的刀术最好,那么帮我找一下这个人。”说罢递上了一张照片。 龙牙凑过来看了眼,猛地笔尖一滞。 泛黄的照片上有一个男人,黑色西装,白色衬衫,身材颀长,五官清隽。 竟是辜尨。 龙牙盯着照片上明显年轻不少的辜尨,脑中一轰,面上却波澜不惊:“请问,先生你的名字?” 那人沉默了半晌,拿过龙牙手中的钢笔,在委托人姓名那一栏落了笔。 龙牙的神色更复杂了。 落款处没有名也没有姓,甚至连个汉字都没有。 那里只有一个简单的符号,X。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9.Chapter02. 袖中利刃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书玉从咸丰书局出来后, 拐到了一家老字号糕点铺子,给辜尨带了一份最合他口味的糕点,这才打道回府。 摆了他一道, 总得服服软,将他的毛顺上一顺才行。 辜宅依旧安安静静, 她慢吞吞地踱到后院小屋,心里不免有些忐忑。 门闩依然保持着她离开时候的样子。 门板后的屋子, 静悄悄,屋内的人一点闹腾的意思也没有。 她深吸了口气, 打开了门闩, 一边踏进屋子, 一边给自己打气。 有什么好怕的, 是他理亏在先, 她的底气足得很。 对,她得有底气。 想罢, 她昂起脑袋, 大步走了进去。 先往小榻上看去, 榻上没有人。再环视一周,屋子里竟半个人影也没有。 门从外头锁上了, 门里的人去了哪里? 她还来不及细想, 只觉眼前一花,整个人凌空了起来。 箍着自己的怀抱又硬又紧。 她一转头, 便瞥见他古井无波的眸子。 哎呀, 不好。她心里一咯噔。他的表情越平静, 后果越严重。 赶紧揽住他的脖子,在他脸颊上啄了一口:“看,你最喜欢的金雀蓉丝糕。”晃了晃手中包装精致的糕点。 他看也不看:“你出去,就是给我买这个?” 她可劲地点头。 他随手一丢,糕点落在了屋中央的木桌上,一手抱着她,身子一歪,两个人都倒在了软塌上。 “你你你……先吃一点啊。”她有些惊骇,外袍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剥掉了,此刻他正认认真真地解她中衣的盘扣。 他不理会。 她又道:“我还要去做饭呐……” 他漫不经心道:“我让杨伯去准备晚饭了。” “胡说。”她立刻找到了他话里的漏洞,“你被锁在屋子里,怎么可能吩咐杨伯去做饭?” 他轻哼了一声:“你也知道你把我锁在屋子里一下午?” 她蓦地有些心虚。 “就那小小一把门闩能锁得住我?”他的语气不屑极了,“你回来前,我都进出不知道多少回了。” 先前不过是看她贴着门听动静,他担心破开门闩伤了她,这才没敢动。哪知道,这小女人跑得倒快。 他一个人无所事事了一下午,估摸着她要回来了,于是又回到了屋子里。 插上门闩,等她来开门。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不禁恨得牙痒痒。感情他就是要演上一回,逗她玩呢。 “你……”她一时词穷,“实在太坏了!” 他不由嘴角一勾:“别急,还有更坏的。”话音未落,她的中衣连着里衣一起剥落了。 她的敏感点他都晓得。一来二去,她被他撩得浑身发热,想抓来丝被降降温,却又被他一把夺去,迫得她直直贴上他的身躯。 他的身体比她还要热。 真是,要命。 晚饭早被抛到了脑后,她被他里里外外折腾了个遍。 起初,她很有气节地反抗了几下,谁知他在她耳边道:“最近时兴床笫间演官霸强抢民女。” 什么乱七八糟的,她抽手就要捣他一拳,哪知拳头被他捉住啃了一口:“演得不错。”手下动作得更加放肆。 她被折腾得没有了办法,心内忿忿,这哪里是官霸,分明是流氓! “你……这些哪里学的?”她微喘,“老实交代!” 他咬住她的耳垂:“听说的。”顿了顿又道,“脑补很久了。正好今天有了机会,试一试。” 不等她开口数落,他又来了一句:“你下午去了哪里?” 她登时心虚起来,忘了反抗:“给你买糕点呀。” “你觉得我信?”他挑眉。 她眨了眨眼,忽而眼眸软了下来,眼里的波光能掐出水来,双臂一伸,主动缠绕住了他的脖颈。 “你不信我?”吐气如兰。 他心神一荡,登时丢盔弃甲。 信,她说什么他都信。 不信也没办法。 她只要一主动,他连思考的能力都要丧失了。 两个人都烧得厉害。末了,他将她裹到浴袍里,抱着她进了内室的小浴池。 他试了试水温,正好。 她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落到温水里的时候白了他一眼。 果然早有预谋,连水都放好了,水温也调控得分毫不差。 这一眼瞪得有气无力,无意间带了股媚态,说不出的撩人。 他忽而叹了口气:“本来要结束的,谁让你又来勾我。这次不能怪我。” 许久后,她复又被抱上了床,这下真是连喘气的余力也没有了。 感到他正在帮她套上罩衫,她忍不住数落:“你这个样子怎么行?意志力这么差,小心被枕头风给带跑了。昏庸说的就是你。” 他帮她系上腰带,自己随意披上一件干净的宽袍,笑道:“你给吹?” 她耳根一红。 他把她收进怀里:“你吹枕头风,我就听。” “好,”她当即就吹,“我要看你的刀。” 他挑眉:“我去拿,你不准跑。” 她忍俊不禁,拿手推他:“快去。” 刀拿来了,摆在了榻边的小案上。 她瞅着案上的刀,惊讶得不行:“怎么这么小?” 案上的刀还不及巴掌大,套在鞘里就像一个小小的护身符。 他忍不住笑了:“不要小看它,它很厉害的。” 她偏头看他一眼,又垂眸去看那袖珍小刀。 长得这么萌,到底厉害在哪里? 他也不解释,任由她连刀带鞘地把玩。 她随手去抽刀鞘,要把刀抽出来,他却伸手阻住:“不要抽出来。” “为什么?”她茫然。 他沉吟。绣刀不轻易出鞘,若出鞘必要见血。 “这刀,大多近身搏斗时候出袖。”他答,“让对手措手不及,一刀毙命。” 若要放敌人到这样近的距离,大抵就是要搏命了。 她听得似懂非懂,却听话地不动那刀鞘了。 “杨伯怎么不叫我们吃饭?”她忽觉肚腹空虚。 他答:“他不会来叫我们。” 她不解:“为什么?” “我说,近来我想给家里添个小娃娃,让他和其他下人不要过来打扰。”他一本正经道。 她一愣,立刻捶了他一拳,窘道:“又胡说八道……” 这次他不拦了,任她一拳捣进他心窝:“认真的。” 她扭头,不能和他讨论这种问题,说不过他。 “晚上我要出去一趟。”他说,“韩擎要回祖家,我送送他。” 大年三十也在外头浪的韩三爷总归敌不住祖家长辈千呼万唤,要归家了。 “你就不用去了。”他又道,“他哪那么大面子,还要我们二人都去送。”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套上中衣。 她也起身,帮他捋了捋领口,皮笑肉不笑:“你俩该不会在花楼夜总会里办个饯别小宴,不方便我过去吧。” 他立刻正色:“你这一下午都折腾得我没有力气了,哪里有精力去应付别人?” 她撇嘴,到底谁折腾谁? 她也披了外套,让厨房里送来一些小菜:“吃点垫垫肚子。” 他抓起几样小菜送进嘴里,又听她凶巴巴道:“不许喝酒。” 他莞尔:“遵命。” 辜尨走了不多会儿,杨伯就来敲门。 “太太,现在方便吗?”杨伯的声音小心翼翼。 书玉窘极了:“方便,一直都很方便。”打开门便见杨伯笑眯眯地站在门口。 “太太,有你的信。”杨伯说,“老先生寄过来的。” 书玉接过信:“谢啦,杨伯。”随手拆开了信封。信是谭复寄来的,却是恒宜写的。 开春便收到奶奶的信,书玉不禁雀跃起来。 她回了屋子,细细去看那封信。 信里,恒宜报了平安,细细碎碎地说了谭复带她走过了哪些地方,看了哪些风景,还嘱咐书玉天寒加衣,要与辜尨和和美美。 书玉一边看,一边弯了眉眼。老头子和奶奶这趟黄昏蜜月看来很是甜蜜啊。 末了,恒宜说,想趁时间还来得及,去祭拜一下她的双生姊妹。 书玉这才想起来,当年褚库尔家族要秘密处死恒宜,是恒汐偷梁换柱,替恒宜送了命。 恒宜也为此画地为牢,生生将自己囚在了褚库尔家族整整三十载。 信的末尾,写了恒汐的埋骨处。 南京市淮宗县太保村,西村直垄头。 书玉盯着那处地址出了神。 恒汐啊……那个她素未谋面却早亡的姨奶奶。 南京城边一家茶馆内,韩擎翘着二郎腿斜眼看着坐在一旁老神在在的辜尨。 “无趣不无趣?”韩擎皱眉,“你要在这种地方给我饯别?” 辜尨啜了口清茶:“你还想去哪里?” 韩擎瞪眼:“怎么着也得有人唱曲儿吧?” “你唱?”辜尨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韩擎语塞,好半天才道:“得,我真败给你了。”说罢甩了张纸条在辜尨桌前。 “那个廖神医,我可给找到了。”韩擎得意洋洋道,“他在的地方正好离我的祖家不远,我就认准让这神棍给我家里头那些个老家伙驱邪了。他要不肯,爷一枪崩了他。” 辜尨拿起桌上的纸条。 纸条上潦草地写了个地址:淮宗县,西村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0.Chapter03. 探寻八卦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贺家二公子近来不太好, 神情恹恹,形容憔悴。 他这副模样持续了大约有一个月,又因为贺家大公子归家而俞显严重。 “你成天摆这一副脸给谁看?”贺子峘冷哼一声, “难不成还真为情所伤了?” 回答他的是贺二公子砸过来的拖鞋。 贺子峘躲过了丢过来的第一只拖鞋,但没能躲过第二只。 于是, 整个贺宅都能听见大公子的咆哮:“无可救药,简直无可救药!我不在家半年, 你居然堕落成这个样子!” 啪。第三个拖鞋甩过来了。 贺大公子摔门而去。 不过,瞧今天这光景, 贺二公子的病情有些好转。 只因贺府里来了客人。 下人来报:“二少爷, 来的是位年轻小姐。” 贺子池颓废的双眼亮了亮, 待看到走进来的书玉, 他的眸子又暗了下去。 “哟, ”书玉挑眉,“你以为来的是谁?” 贺子池缩了缩肩膀, 怨气敛了几分:“送饭的张妈。” 书玉长长地“哦”了一声:“原来你会用看情人的目光看你们家厨娘啊。” “没有没有没有……”贺子池连连摇头。 “急着撇清干什么?”书玉淡淡道, “怕别人看不出你心怀鬼胎?” 贺子池跪地认输:“姑奶奶, 我错了……”书玉说话的调子怎的和辜尨越来越像,听得他浑身发怵。 书玉静静地看了贺子池半晌, 继而凑过去, 压低嗓子好奇道:“听说你失恋啦,哪家的姑娘?品貌如何?你家里人知道吗?那姑娘我认识吗?你们什么时候恋爱的?我居然不知道!你们……” 贺子池:“……” 懂了, 眼前这位是来探听八卦的。 书玉确实是来听八卦的。今日辜尨一大早就出了门, 她一个人闷得慌, 蓦地便想起某个少爷好像失恋了。 于是她好奇心满满地跑过来围观。为了让此行目的不那么讨打,她连借口都想好了。 贺子池曾答应,若她帮他找到张警司的猫,便允她一株花期超长的西府海棠。 这西府海棠至今欠着。 她今日来贺府的官方理由,就是来讨花的,顺便关心一下贺二公子的感情历程。 贺子池僵着脖子与书玉对视,瞎子都看得见她眼底闪得瓦亮瓦亮的八卦之光。 如果他也甩书玉一脸拖鞋,保准第二天他就被辜先生叉到了城墙头。 在身家性命和个人感情之间做了个权衡,贺子池有了决断。 “不告诉你。”贺子池哼哼。性命诚可贵,面子价更高。 哼,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 书玉眨了眨眼,立刻转移了话题:“西府海棠什么时候给我?” 贺子池愣了愣。诶?她怎么不继续问了?他连应对之词都想好了。 “开春最适合培育新的花种,你别忘了还欠我株西府海棠啊。”书玉淡然道。 贺子池却有点忍不住了:“你们女人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人?纯粹看脸?” 书玉心内一阵小激动,鱼儿咬钩了,面上却不露声色:“拒绝你的那位姑娘,应该不只单纯看脸。” 贺子池有点没反应过来,他坚信书玉的意思一定不是说他没内在。 “你看上她哪儿了?”书玉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贺子池呆了呆:“不知道。” 书玉默了默,这样看来,贺二千真万确是看上某位姑娘了。 她又问:“她对你是什么感觉?” 贺子池又摇头:“不知道。” 形势不容乐观啊。书玉想了想,问:“你如何表的白?”贺子池皮相不错,不多话时算得上是斯文的翩翩佳公子,那位不知名的姑娘怎么就把他拒得如此干脆? 贺子池回忆了半晌,答:“我问她,你愿意和我回家过年吗?” 书玉抚额。这白表得既含蓄又露骨,但看听的人做何感想了。 “她什么反应?”她问。 贺子池哀愁道:“她说,滚。” 书玉:“……” 这位姑娘很有性格啊。 蓦地,书玉想起了一个人来。她随口问:“邱萍萍最近如何?” 贺子池忽然嗷地怪叫一声,碰翻了两张椅子。 书玉呆了呆,看到贺子池欲盖弥彰似的坐了回来,一边用脚把椅子兜回来,一边自言自语:“哎呀呀,脚抽筋了……” 书玉忽然淡淡来了句:“哦,原来你喜欢邱萍萍。” 噼噼啪啪,这下连桌上的茶托也被贺子池抖掉了。 书玉俯下了身,捡起掉落在地的茶托,抬眸时正碰上贺子池欲言又止的痛苦神色。她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这回你手抽筋了。” 贺子池:“……” 书玉正把托盘放回桌子,目光却被原本茶托压着的一物吸引。 那是一封薄薄的牛皮信笺,封顶盖了个花纹繁复的暗红色印戳。 这样的信笺,她很熟悉。过去她曾整理过大量同款信笺,并分发给咸丰书局的各个出任务的组员。 “组长又给你派了任务?”书玉问。 贺子池满不在乎道:“龙牙分给我的。昨天刚到,说什么让我籍此调节调节失恋的情绪……” 暗红色的印戳完好无损,看来一天一夜贺子池都没有拆封任务的意思。 “你不想干?”书玉挑眉,“不怕组长罚你?” 贺子池撇嘴:“没心情。”顿了顿,又道,“你帮我拆了吧,念我听听。八成这次又是让我去给哪位大人找小猫小狗,或者给哪个夫人带孩子……” 书玉无奈,顺手拆开了信封。 单子上寥寥数语,书玉很快便扫完了。 找到整个大陆刀术最厉害的人。 附:若没能完成任务,寻照片中人。 雇主:X。 书玉拿着照片的手微微有些发颤。 贺子池道:“任务里说了什么?讲给我听听。” 书玉回过神:“哦……说是要你找到整个大陆刀术最厉害的人。”她隐去附言没有说。 贺子池皱了一张脸:“我就知道,这种莫名其妙的任务总会落到我头上!” 书玉趁着贺子池揪头发倒苦水的空隙,悄悄将辜尨的照片藏进了手袋。 “任务里还交待了什么吗?”贺子池又问。 书玉摇头:“没有了。”说罢作势要将单子递给贺子池,抬手的瞬间却碰倒了茶壶。 登时茶水四溢,桌上一片狼藉。单子正好浸在了茶水最多处。 “啊呀呀!”贺子池手忙脚乱地抢救现场。 书玉也在一旁帮忙,哪知手下没个轻重,反倒把单子撕成了几瓣碎片。 “完了。”贺子池颓丧道,“任务单彻底报废了。”顿了顿,又不免庆幸,“得亏先看了内容,否则要被组长罚到天涯海角了。” 书玉唯有点头附和。 她忽而开口道:“如果任务太难,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来找我。” 贺子池感动得险些掉了泪花:“书玉——我就知道你最好!” 书玉有些心虚:“咳,感情上的问题,也可以来找我咨询。” 走出贺府,书玉的脚步有些打飘。她握紧了手袋,袋子的第一个隔层静静地躺了辜尨在伦敦时候的照片。 回到家,她还没能理出个头绪,心不在焉地沿着回廊往前走,冷不丁便撞到了一个胸膛。 “啊,你回来啦。”她有些惊魂未定地看向辜尨。 辜尨蹙眉:“怎么了?魂不守舍,走路不看路。” 她摆手:“没啊,昨晚没睡好。”说罢状似嗔怒地白了他一眼。 他安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我去看看厨房的饭好了没有……”她赶紧转身,呆久了铁定要被他看出异常。 哪知,她一迈开步子,眼前就挡了一道人墙。 他杵在她的必经之路,一手扣住她的腰,一手撑墙阻了她的去路。 她下意识就攥紧了手袋。 “你干嘛?”她抬眸瞪他。 他懒洋洋地回望她:“不干嘛,就想抱抱我老婆。”眼风不露痕迹地扫了扫她的手袋。 “别闹。”她瞪眼。 他手一抽,轻而易举地把她手中的手袋夺了过来。 “诶!你!”她急了。 他哗地打开袋子,一阵摸索,很快拿出了隔层里的照片。 对着照片瞅了半晌,他蓦地笑了:“哦,原来偷藏了我年轻时候的照片。早说啊,我还有很多。” 她暗暗松了一口气,抬眸已是满目嗔怒:“谁说我藏了,给你给你都给你,我不要了!”说罢连手袋也塞到他手里,一拧身跑远了。 他失笑地看着她跑远。 直到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回廊,他的眼眸才一点点冷了下去。 这张照片是他在伦敦求学时拍摄的,但拍摄的地点和摄影师却是他不愿去回忆的。 全世界只有一个人会有这张照片及底片。 Mr. X。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1.Chapter04. 夜半之约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接连几日, 辜尨腻着书玉,缠得她哪里也去不得。 “你今晚不是有公务之约么?”书玉侧头瞥他,“再不出发是不是晚了?” 他枕在她腿上, 百无聊赖地翻过一页书卷:“不想去了。” 她无奈:“不去可以吗?”他这脾性越来越叫人捉摸不透,连公务也随意搁置了。想当初, 他忙起公务来连她偷跑回了清河镇也不知道,如今他时时守在她身边, 倒让她什么动作也没法施展开了。 她还想私底下解决掉贺子迟的任务单,如果可以, 再会一会那位神秘的Mr. X。 可如今这般被他赖着, 该如何是好。 他忽而委屈道:“你想赶我走?” 她忍不住笑了:“对, 你这么不老实。快走。” “诶, ”他握住她的一只手, “我若走了,谁来和你生孩子?” 她大窘:“思想这么不纯良, 你你你——” “你”了半天没后话了。 他一脸无辜:“更不纯良的事我们都做过……” 她一把捂住他的嘴, 耳根控制不住地泛了红。 他就势吻了吻她的手心, 笑了:“唔……脸皮还是这么薄。”语罢,倏地翻身坐了起来, 低头看她, “你不喜欢小孩子?” 她的脸又是一红。 小孩子咿咿呀呀,软软糯糯, 她怎么可能不喜欢? 只要一想到她和他也会有一个软糯可爱的宝宝, 她就止不住心头一暖。 奈何对着他这副流氓的模样, 她就是不想承认。 他瞅着她纠结的小模样,嘴边的笑意越发深了起来。 “我原想要个女儿,名字都想好了。”他说,“单字一个‘珏’。” 珏,玉中之王,矜贵清冷,她和他的宝贝。 她先前还脸薄不愿谈这话题,此刻却忍不住蹙眉:“不好。端得太高,不接地气。”她可不想她的女儿背着高处不胜寒的命格。 他摸了摸下巴,认真道:“所以我改主意了,要个儿子。” “儿子多好,我如果不在,他不仅能陪在你身边,还能护你周全。”他笑着说,“你好奇心重,又有侠义心肠,我得努力多生几个儿子,这才够保护你。” “你不在?”她却抓住了他话里的一点,“你想去哪里?除了我身边,你哪里都不准去!” “好。”他点头,“我哪里都不去。” “不许诓我。”她挑眉瞪他。 他莞尔:“诓你,我是小狗。” 她盯着他的眼,忽而想起一事来:“奶奶来了一封信,说是要去祭拜我的姨奶奶,你说,咱们要不要也去呢?”恒宜在信里提及这件事,应也是希望能带书玉去恒汐坟上看一看吧。 他沉吟半晌,问:“什么时候?” 她摸出信来看了看,答:“一个星期后奶奶和爷爷从丰台启程去姨奶奶的埋骨地。” 他想了想,道:“我们晚一些过去吧。”在此之前他有两件事要做。一件是弄明白为何她的手里会有Mr. X拍摄的照片,另一件则是去一趟淮宗县天保村会一会廖神医,他有一些话要问问那江湖游医。 “也好。你处理完你手头上的事,我们就去。”她心内也松了一口气。正好趁这一个星期时间解决掉咸丰书局那份任务单,顺便套出Mr. X的消息来。 这一夜,书玉睡至朦胧间,隐约觉察到枕边人披衣坐了起来。 辜尨动作极轻,穿好外套后俯下身吻了吻她的额角,这才轻轻悄悄地推开门出去了。 书玉闭着眼,任他的吻像羽毛般落在她的额上。 待他走了半刻钟,她才睁了眼。 这么晚了,他去做什么? 她披上外套,推开门,走进了月色下的回廊。 宅子里的长廊静悄悄,半点人声也无。 一片夜色中,唯书房里点了盏烛灯。 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侧耳去听书房的动静,却又不敢靠得太近,因为她晓得辜尨的警惕性有多高。 窗上的剪影映出了一个人影,是辜尨无疑。 他站在书桌前,不知在干什么。 书玉眨了眨眼,只见书房内又多了一道人影。 那人身材高大挺拔,隔着书桌与辜尨相对。 烛盏摇摇曳曳,盏边两道人影岿然不动。 看这架势,像是在商谈要事。 书玉蓦地便想起,辜尨的日程表上确实写着今日有个公务之约。 不过怎的他竟把公务挪到了半夜三更? 白日里缠她缠得死紧,夜半待她睡熟才来处理一堆繁杂公务,到底是哪里养来的毛病? 她不由忿忿,他这样守在她身侧,倒好似怕她跑出去闯祸…… 思及此处,她蓦地一愣。 他又怎么知道她最近要出门办一些事情? 而且这些事情,她打算瞒着他进行。 书房内,辜尨坐了下来,双手十指交叉撑于书桌之上,抬眸看向书桌另一侧深色莫辨的闫崶。 “我所了解的,大抵就是这些了。”辜尨道,“我想,以咸丰书局组长的能力,大部分信息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闫崶蹙眉:“你为什么告诉我?” 辜尨故意给他戴了高帽。不错,他确实查到了不少线索,但辜尨刚才所言,有很多是他所不知道的。 尤其是关于活体细菌的信息。 闻所未闻。 辜尨摊了摊手:“这难道不是你的本意么?把我卷进来,然后我们携手把这根钉子铲掉。” 闫崶一愣:“这么说,你答应了?” “否则我为什么要把这些查到的事情告诉你?”辜尨挑眉。 闫崶忽而笑了:“我知道你会答应。”说罢将一卷牛皮文宗袋推到了辜尨面前。 “这是我所知道的全部。”他说,“我以为我会早一点给你,没想到等到了现在。” 辜尨并不急着去看文宗袋里装了什么。他静静地看向闫崶,道:“你也应该知道你那心上人在这些事里头扮演了什么角色。我问你,如果事情超出了掌控,你的初衷变还是不变?” 你为了嘉穗才来趟这浑水,若除掉礼宫秀明必折嘉穗,这单生意你做还是不做?礼宫秀明你除还是不除? 闫崶不答反问:“那如果相同的情况下,嘉穗换成了书玉,你除不除礼宫秀明?” “不除。”辜尨想也不想便答。 闫崶冷哼一声:“那你还来问我?” 辜尨淡淡道:“不过我得提醒你,你的这个假设根本不成立。嘉穗做过的那些事情,放在同样的条件下,书玉不会去做。” 闫崶一愣,当即冷了眸色,一言不发。 “还有一件事。”辜尨忽然转移了话题,“是私事。我想问一问,最近咸丰书局是不是给贺子迟派了什么任务?” 闫崶眉头一松,似是没想到辜尨会转到这个话题来。 “我也不清楚。”他答,“咸丰书局一天要接很多单子,我并没有单单过问。不过我可以回去问一问书局里的分派员。” 顿了顿,他又蹙起了眉心:“你问这个做什么?要插手书局的单子?” 辜尨挑眉:“只是看贺小公子近日来老在我宅子附近徘徊,说是要找内子。” 闫崶不解:“有什么问题吗?”贺子迟上门找书玉和咸丰书局派给贺子迟什么任务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么? 辜尨笑了笑:“问题倒没有,只是每次贺子迟这般动作的时候,总会把内子扯进他的任务单。这一次希望是我多心了。” 闫崶不置可否:“我帮你去问一问。” “我也有一件事要问你。”闫崶忽而蹙眉道,“你最近的大动作是什么意思?谭公引咎辞职已经在北平掀起了波澜,你这番动作也想步谭公后尘么?你可知道如今局势已紧张到了何种地步?” 辜尨轻笑一声:“我问你,忍辱负重和慷慨就义,你选哪一个?” 闫崶若有所思,半晌后答道:“我选慷慨就义。你怎么选?” “我么?”辜尨眯了眯眼,“我两个都不选。” 闫崶一愣。 辜尨淡淡道:“我早该退了。该安排的我已安排妥当,彻查清朝遗族的事一了,我就请辞。” 闫崶只觉不可思议:“你以为你想走,北平那位就会让你走么?” “那要看我拿出的筹码够不够分量。”辜尨嘴角微扬。 闫崶愕然:“你……” 辜尨笑得无害:“权力这种东西,对我而言本就意义不大。自打把老婆拐进了被窝,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如何从中抽离。” “阎王,我劝你与我一道。”辜尨看着闫崶,难得郑重,“放权,退吧。中国人和中国人打得头破血流,没意思。” 送走闫崶,后半夜已走过一半。 辜尨轻手轻脚地回到了屋子里。床榻上,书玉睡得正浓。 他脱了外袍,却不急着钻进被窝。待身上的夜间凉气走透了,他才趟了下去,习惯性地反手一捞,将身畔之人揽进了怀里。 鼻尖嗅着她的发香,他这才安稳地合上了双眼。 天边夜鸟咕咕啼鸣,咸丰书局楼内的某处耳室亮了一整夜的灯。 闫崶推门而入,便瞅见了靠在沙发上的人。 “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闫崶蹙眉看向贺子桓。 贺子桓揉了揉太阳穴,站了起来:“我为你交代的事奔波了半年,你见到我就这个态度?” 闫崶缓和了眸中神色:“今晚心情不大好,对不住。” 贺子桓不再废话,递给闫崶一份纸袋:“找着了,这一次应该不会有错。” 闫崶捏着纸袋,微微出了神,只听耳边贺子桓又道:“淮宗县天保村有一条河叫福禄河。大约两百年前,当地人管它叫,七霜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2.Chapter05. 地下刀场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辜尨这两天过得很是滋润——最近他的小妻子对他分外百依百顺。 虽常言道无事献殷情, 非奸即盗,但这殷勤献得他通体舒畅,纵有阴谋诡计, 他也认了。 今日放晴,书玉在院子里头修剪盆栽。一旁, 辜尨懒洋洋地躺在摇椅里,腹上盖了一本书, 手边摆了书玉今早刚做的甜点。 书玉剪了一束多余枝桠,状似无意道:“听说贺子迟失恋了。” 辜尨的视线原本随着她修建枝叶的双手而动, 此刻移到了她的脸上。 她被他直白的目光看得不好意思了, 又重复了一遍:“咳, 贺子迟表白被拒了。” 他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所以?” 她被他玩味的目光盯得心虚, 索性放下剪子, 坐到他的椅子边缘:“贺子迟恋上的姑娘据说喜欢身手厉害的男人,贺二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 那姑娘自然看不上眼。” 他耐心地等她继续往下说。 她又向他坐近了几分, 道:“所以, 贺二托我找一找舞刀弄剑的好手,他好学一学这方面的技艺。” 他忽而笑了:“你又去哪里找这样的好手?” 她摊了摊手:“我天天呆在屋子里, 当然找不到呀。” 他配合地问下去:“那你想怎么样?” 她舔了舔嘴唇:“今日我想出趟门。” “哦, 我明白了。”他仿佛这才恍然大悟,“你嫌成日里与我呆在一起闷得慌。” 她赶紧摆手:“哪里的话, 你晓得我最喜欢与你一处了……” “那我们一起出门给贺子迟找刀剑师傅吧。”他自然而然地接话。 她一滞, 连连摆手:“这等小事, 你不用跟来……” 他看上去有些受伤:“所以你还是嫌弃我。” 她立马否认:“没有……” “那我们同去吧。”他看上去心情很不错。 “……” 贺子迟见到书玉并辜尨二人时,不免有些充愣。 诶?不就是找个耍刀厉害的人么,怎么连带辜尨也过来凑热闹。 辜尨走上前,道:“听说你要找舞刀弄剑的好手。” 贺子迟点头:“对,我要找整个大陆刀术最好的人。” 辜尨挑眉:“不过就算找到了,也未必能把你教会。” 贺子迟:“???” 末了,辜尨拍了拍贺子迟的肩膀:“失恋一次不要紧,一回生二回熟。” 贺子迟:“……” 贺子迟内心咆哮,所以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好像全天下都知道他失恋了? 书玉有些心虚,但面上依旧波澜不惊:“不是说要去地下刀场么?再不走就要晚了。” 贺子迟收回了复杂的面部表情,瞥了瞥辜尨:“我不知道辜先生也会来,所以只拿了两张票。” 辜尨微微一笑:“不必管我,你带路就好。” 一行三人果然畅通无阻地进了场子。 尤为令贺子迟挫败的是,明明辜尨没有票,场子里的招待人员却前呼后拥把他迎了进去。 还附赠了三人一个视角独好的观场包厢。 贺子迟忿忿不平,对着书玉低声牢骚道:“腐败,太腐败了!” 书玉斜睨了他一眼:“不然,你把包厢给退了?” 贺子迟为难地咽了咽口水,没话了。 辜尨悠闲地坐在靠背软椅里,啜了口茶,慢悠悠道:“你们确定要在这里找?” 简简单单一句话说得书玉微敛了容。 她当然知道在这样的赌博场里不可能找到所谓大陆最厉害的刀者。 但她没有时间。 她承认她心急了,可她实在没有办法慢慢消耗光阴去寻遍使刀的隐者。而在这样的赌刀场里,她能在最短时间内找到一位相对合格的用刀者。 刀术不够精湛不要紧,这些身上押着赌金的刀客会拿命来搏刀。 面对拿命搏刀的人,往往连刀术精湛者也不敢小觑。 突然,旁观席上欢腾起来。原来环形比试场两端的帘子不知何时被拉了起来,两副帘子后各走出一个人来。 两人都穿着刀场特制的服饰,一红一黑,衬得手中握着的刀愈发叫人胆寒。 书玉发现,那二人手中的刀并不一样。 一个握着柄直刀,另一个攥着一对弯刀。无论哪一种刀,都泛着冷冷的光。 书玉不禁侧头对辜尨耳语:“看看人家的刀,再看看你的刀。” 辜尨袖中的小刀看起来委实像个玩具。 辜尨无辜极了:“诶,不能以貌取刀。” “你要押哪一个?”书玉不与辜尨争辩,反而来了兴致,“你觉得他们俩哪一个更厉害?” 贺子迟忽然插嘴道:“当然是那个穿黑衣服的咯。”说罢,噔地一声把几个铜板掷进了侍者捧着的筹码罐。 书玉好奇:“为什么?”黑衣刀客满面虬髯,手握锯齿弯刀,气场骇人。可那红衣刀客看上去也不赖,身材颀长,双眼如炬,手中那柄直刀上隐约还残留了血渍。 “这还不简单,那红衣服的长得太秀气了。”贺子迟理所当然道,“娘炮一只怎么赢?” 书玉咳了一声,下意识去看辜尨。要说秀气斯文,谁也比不上辜尨吧。 奈何旁的一个两个都拜服他的刀术。 辜尨神色悠闲,仿佛没听到贺子迟的论断。 书玉有些犹豫。该押哪一个呢?被贺子迟那么一说,她确实觉得黑衣刀客更厉害,但红衣刀客更合她眼缘啊。 到底该选哪一个? 辜尨笑了:“随便押一个。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给点建议?”书玉求助似的看向辜尨。 辜尨淡道:“押哪个,结果都一样。” 书玉更糊涂了,怎么会结果一样呢?想了想,她决定押红衣刀客。谁让他合她眼缘呢? “先生,您要押哪一方?”侍者躬了躬身,问辜尨。 辜尨摆摆手:“这一局没赢头,不押。” 赌金押罢,台上两刀客开始相对出招。 几招下来,越发激烈,书玉下意识巴着栏杆往场子里看。 一边看,一边小声叨叨。 哦……原来是这个样子……哦……居然还能那么打…… 一轮还没结束,她已然觉得自己对辜尨使刀的这一面有了更为深刻的了解。 上半轮结束,红衣刀客险胜一筹。书玉轻轻地吁了一口气,脑袋一偏,却见辜尨兴味盎然地瞅着她,似乎半点也不关心场上刀客的激烈战局。 书玉有些小兴奋:“看样子不会给你输钱了。” 辜尨不禁莞尔。 旁观席上,一家喜乐一家愁。押了红衣刀客的大多是女客,只因了那刀客皮相不错。 贺子迟大呼:“别高兴得太早,娘炮一个,胜负还没分晓哩!” 贺子迟因着激动,嗓门有些大,这番言论被隔壁包厢的客人听到了。 隔壁厢多是女客,当即就有人不满了。其中一个尤为激动,巴着栏杆就往书玉这边的包厢喊:“谁说胜负还没分晓!也不看看你押的那小黑,长得就像不会赢的样子,看我们家小红,人长得俊,刀耍得好,你丫一定是嫉……” 说了半天,冷不丁打住了。 书玉抬头,就见邱萍萍半个身子挂在隔壁包厢外,正瞪大了眼看着书玉包厢里头的三人。 尴尬之色很快爬上了邱萍萍的脸颊。 “啊……书玉姐姐呀……我我我不知道是你们……” 书玉当即转头去看贺子迟。 贺子迟愣在当场,早就没有了反应。 书玉不由暗叹一口气,孺子不可教也,难怪表白会被拒。 本着帮助同僚的友爱之情,书玉对邱萍萍招了招手:“难得碰面,萍萍过来和我们一起吧。” 邱萍萍挂在栏杆上,进退不得,身后女伴又多催促,只得讪讪笑道:“那……恭敬不如从命啦。” 不一会儿,这边包厢的帘子被掀起,邱萍萍略带拘谨地从帘子后走了进来。 书玉清晰地感受到,身边的贺子迟,燃了。 不过这样一来,她更要伤脑筋了,既要关注场上比刀的动向,还要看顾大脑明显当机的贺子迟。 伤脑筋啊伤脑筋。 正在书玉一心分作两用之时,辜尨凑过来在她耳边道:“贺子迟与这邱家女公子的缘分不浅啊。” 辜尨吐息的热气染上了书玉的耳蜗,她这才惊觉哪里是一心两用那么简单?分明是一心三用,最最麻烦的在她身侧呢! 场上铜锣锵地一声响,下半轮开始了。 书玉却有些心不在焉,手握着辜尨的臂膀,连耳带目下意识去捕捉贺子迟和邱萍萍的动静。 邱萍萍依旧飒爽模样,一手支颐,眼睛盯着场上两方刀客厮杀。但不知为何,她整个人看上去显得有些浮躁。 她左手边的贺子迟更是坐立难安,几次想开口,却又暗锉锉地闭了嘴。 书玉不由心内焦灼。贺子迟怎么回事呢,扭扭捏捏干什么? 过了半天,终是邱萍萍先开了口。她头也不转,略有些不自然地低声对贺子迟道:“听说你失恋了。” 贺子迟一愣。 邱萍萍浓眉郁结:“哪家的姑娘?我倒要看看哪家姑娘这么倒霉,被你盯上了。” 书玉忍不住掩面叹息。 贺子迟,你安息吧。 就在这时,场下又是一阵喧哗,连带着嘘声一片。 第一场比刀有了结果。 下半轮黑衣刀客拦腰斩断了红衣刀客的直刀,扳回一局。 平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3.Chapter06. 少年刀客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不知不觉间又过了七局, 上半场已结束,下半场开了两局。 其间书玉押了几局,有输有赢, 合着算下来马马虎虎小赢了几把。 辜尨只押了两局,头金押得大, 赚来的赌金不得不令书玉咂舌。 他两次都押得很准,偏偏还是峰回路转的准。 书玉问:“你怎么知道那个长络腮胡子的小黑会赢?”那只小黑出场的状况奇差, 满脸浮肿,一副宿醉的模样。反观对手小红, 身长八尺, 铜铃大目, 出场一个大吼震得看客耳朵发嗡。 辜尨答:“我只知道, 他的刀选得不错, 而他的对手连刀都不会握。” 书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目前看的这些刀客里,你觉得哪一个最好?” 辜尨想了想, 答:“第四局的红方吧。” 书玉想起来, 那是辜尨押的第一个刀客, 刀术多好她看不出来,只记得那人一砍一个准, 三两下就让对手失去了招架之力。 又一局开场。 书玉不由惊讶:“年纪这么小也能上赌刀场?” 场中央的红方是个身形单薄的小少年, 他的身量竟不及黑方那位大汉的胸口。 更滑稽的是,少年握着把比他还要高的关公刀。 书玉转头看辜尨, 正要开口, 却见他难得地起了兴致, 一眨不眨地看着场内红黑两方。 “他不错。”辜尨忽然说。 书玉问:“谁?”红衣的少年还是黑衣的虬髯大汉? 辜尨还未来得及答话,旁边的包厢帘子就被掀起。 “辜先生。”来人目光锐利,见到辜尨的那一刻恭敬地低了低头。 辜尨挑眉:“什么事?” “阎组长在外头等您。”来人道,“他说,您交待的事情,有了眉目。” 辜尨微一蹙眉,转头对书玉道:“我出去一下。” 书玉点点头,心里不禁有些雀跃,快走快走,杵在这里碍手碍脚影响她发挥。 她眼里的雀跃太过明显,他无奈道:“等我回来,别乱跑。” 辜尨一离开包厢,书玉便对贺子池道:“辜尨今天押了两位刀客,他看好的不会错。我们分头去场下会一会他们,别让其他客人抢先给要走了。我去找第四局的小红,你去……” 书玉忽然没了声音。 贺子池和邱萍萍不知什么时候挪到了包厢的角落,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不知在干什么,根本无心场内比刀的动向,自然也听不到书玉说话。 “贺……”书玉抚额,“算了……”指望这一个还不如指望她自己。 书玉撩起帘子走出了包厢。 “太太,您要去哪里?”很快,她身侧的影子里便闪出一个人来。 书玉早就习惯了辜尨身边跟着的这些神出鬼没的影卫。 “去场下看一看。”书玉答。 那人恭敬道:“先生吩咐了,我陪太太一起去。” 书玉欣然点头。赌刀场里气氛微妙,多一个人陪护总归安全妥当些,且由这个人跟着总好过被辜尨跟着,起码他不会像辜尨这也不许她做那也不许她做。 刀客在后台的一间大屋子里候场。宽敞的屋子分两边隔成了许多小单间,一边是红方,一边是黑方。 书玉略一估摸,往红方的头几个单间走去。第四局出场的红方,应该在这一边不会错。 单间的排布有些混乱,书玉绕了小半天也没有找到那一位红方刀客。 身后的影卫无声无息地跟着书玉,距离也把握得恰到好处,一个不留神便叫人忘了身后某一处还有个大活人。 书玉尝试着问了几个刀客。奈何这些赌刀场上的使刀者大多不爱理人,她连连吃了几个闭门羹。 总归一位脾气稍好的刀客给她指了路,引她走到了偏角的一个单间前。 书玉敲了敲门,里头没有人响应。 她索性推开门,门内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 书玉决定等上一等。 等待的间隙,她环视这个小单间。这一看之下,她有些惊讶。 先前她敲开的单间,墙壁上或多或少都装饰着各式各样的刀具和武器,而此刻这个小单间,墙上光秃秃什么也没有。 不仅如此,单间里的设施也分外简陋。 无桌无椅,仅一席沾地的方形小床垫以及垫上一床薄被。 屋虽简陋,收拾得却意外地干净。 书玉轻轻地吁了口气。这个单间看上去不像是刀客的屋子。 又过了一会,单间的门从外头推开。 书玉转头,便见一个着红方服饰的小少年走了进来。 少年的手里握了把长长的关公刀。 此刻,刀上浸满了血。 门开阖的那一瞬,书玉听到了赌刀场外头如雷的轰动。 门关上了。红衣少年只掀起眼皮看了书玉一眼,便走到房间角落盘腿坐了下来。 他从衣兜里抽出一块软布,缓缓擦拭饮血的关公刀。 他擦得认真,权当书玉是空气,似乎也忘了自己身上和脸上也沾了血。 书玉早就认出他是谁了。 她离开包厢的时候,正是这个小少年上场的时候。 看来她又走错房间了。 离开房间前,书玉好奇地问了一句:“刚才那一局,你赢了还是输了?” 少年头也不抬:“赢了。” 书玉也不惊讶,她早就看出来,少年身上浸满了血,但他并没有受伤。 现在她想来,辜尨说的“他不错”,指的就是这个少年吧。 本已走到门边,书玉又折了回来,蹲了下来,视线与那少年齐平。 “跟我走,好不好?”书玉温言道,“我雇你一段时间,过了这段时间,你爱去哪里自去哪里。” 她心里隐隐有了计较。辜尨虽押了前两位刀客,却吝啬多看他们一眼。而这个少年不同,她晓得辜尨看到欣赏的事物时眼里的光芒是怎样的。 第一眼看到红衣少年时,辜尨眼里的光便是那样的。 少年擦刀的手顿了顿。他抬起眸子看向书玉:“多少钱?” 书玉微微一愣。少年眼里的冷光让她些微不适。虽她早就知道赌刀场里多为金钱折腰的落魄者,但年纪这样小却又对金钱这样直白渴望的,她倒是第一次见。 “你想要多少?”书玉笑了笑。 少年一字一顿地回:“你能给多少?” 他的声音干涩,吐字清晰但语调带着僵硬的异地口音。 还没学会说好汉语就已懂得讨价还价。 书玉看着少年简朴干净的行装,笑了:“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刚才那一局赌刀,他一定赢了不少。才赚了甜头,此刻又要到她这里敲上一笔。 他瞪着双黝黑的眸子看向书玉,冷静得不像话。 半晌,他不再理睬书玉,只低头专心擦拭他的长刀,似乎认定了眼前的女人付不起钱。 书玉觉得有些滑稽。她刚刚被一个半大的孩子鄙视了。 “你来赌刀场多久了?”书玉忽然问。 过了好半天,才听到少年嗡嗡地答:“三年。” “这三年,你赢得多还是输得多?”书玉又问。 少年掀起眼皮觑了她一眼,答:“输了两场。” 书玉一愣,三年只输了两场?那么这三年他总共上了几次场? 少年有些固执地解释:“那两场输了,不是我的刀不好,是我不懂规矩。” 忽然,少年站了起来,随意抹了把脸抓起长刀就要出门。 “你去哪里?”书玉挑眉。 少年答:“下一个赌刀场。” 书玉愕然,拿生死搏命的地方,一般刀客一天一场,可这个少年在同一个赌刀场里赶着趟上场。 要么太自信,要么太爱财。 眼下,书玉委实找不到别的理由了。 书玉下意识跟了出去,先前她错过了少年的刀,现在她想好好看一看,这红衣少年的刀到底是怎样的。 马上就要开场,书玉没有时间回到贵宾包厢。她就站在最底层,站在三三两两候场的刀客中,看那个单薄的红衣少年提着他那又长又沉的关公刀一步一步走上了赌刀台。 蓦地,书玉感到自己的左侧站定了个人。 那人气场压抑低沉,候场的刀客无不绕道走开。很快,方圆两米内就只剩了书玉和那低气压的人。 书玉下意识偏头看了那人一眼,更觉那是个怪人。 开春气温回升慢,但也不至于……这么冷吧?书玉微愕地看着那人一身黑色长风衣、一副黑色圆眼镜、一块白色大口罩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 那人似乎感受到了书玉的目光,转过头来冲她微微点了点头。 姿态优雅,彬彬有礼。 书玉回了个浅笑,不露声色地收回了目光,再看下去就真的失礼了。 此时此刻,地下刀场外,辜尨蹙眉看着手中的信笺。 “这就是贺子池最新接的单子?”辜尨的音调波澜不惊。 阎崶压低了帽子,道:“龙牙把这个任务分给贺子池也是存了私心,他认为以贺子池和书玉的交情,贺子池一定会把订单的内容透露给书玉和你,这样你也好有个提前准备。” 只是没想到贺子池根本没能看到任务的全貌,而书玉打算瞒着辜尨自己处理掉这个麻烦事。 “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书玉?”阎崶眸光锐利,“以书玉的性子,她大概推测你在当年的事里受了创伤。她那么爱你,肯定不会让你再和Mr. X有接触。” 辜尨哑了哑嗓子:“我告诉了她故事的梗概。” 阎崶哼了一声:“多模糊的梗概?” 辜尨默了默,道:“有一些事情,我不能让她知道。她要是知道了必然会多想,想多了便愧疚。她心里难受,我更不好过。” “那你打算怎么办?”阎崶问。 辜尨淡淡道:“Mr. X不是想来找我么?正好,我也要找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4.Chapter07. 左右为难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书玉这才明白, 辜尨口中那句“不错”到底意味着什么了。 她第一次看到人的爆发力可以这么可怕。 红衣少年挥刀的时候,没有人会联想到他弱不经风站在台边候场的模样,所有人的脑海里只剩下了两个字。 鬼刹。 有血喷涌出来时, 书玉才意识到,黑方的刀客已经倒在了台上, 一动不动了。 黑衣刀客脚边,抽搐着他的左手。 红衣少年斩断了他的手臂。 那截手臂从肘关节被砍断, 从平整的断口还能看到骨头光洁的圆顶。 红衣少年砍刀的角度和力气都很巧妙,像雕琢艺术品一样完整地切下了对手的手臂。 在最底层观看所带来的震撼远多于楼上的贵宾包厢所能带来的视觉效果。 有一瞬间, 书玉觉得鼻翼间浮起了血腥味,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上是否沾了溅过来的血。 她离死亡中心, 实在太近了。 此刻, 那个红衣少年又恢复了原本淡漠的模样, 单单薄薄,草茎似的立着。 书玉也不明白他的关公刀下拘了多少亡魂。 赌刀场里的刀客都是签了生死契的, 受伤是常事, 可如眼前这般令书玉头皮发麻的, 却是开场以来的第一次。 蓦地,她想起了曾经辜尨拗不过她糖衣炮弹, 无奈地说过一句话。 “有一些事情我不想你知道, 不想给你看,是担心你接受不了。有很多事情, 和你现在所接触和看到的, 很不一样。” 她脑中灵光一闪——辜尨会不会也曾站在这方赌刀台上过? 他似乎很了解这个昏暗世界的生存法则, 他甚至一眼就能看出来哪一些刀客会输,哪一些刀客会走到最后,他…… 这个念头只冒出了个芽,她的整个心脏就难受得厉害。 她的辜先生,她舍不得。 不知什么时候,场上红黑两方都散了。 红衣少年一边擦着长刀,一边走到了场边。 他经过书玉时脚步微微一顿。他抬眸看了她一眼,将她眼中的复杂之色纳入眼底,继而移开了脑袋,往他的栖息之所走去。 突然,有突兀的掌声自冷冷清清的候场处响起。 书玉一愣,转头去看身边那个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看客。 “Bravo!” 浑圆的口音听得书玉又是一愣。 少年停了下来,不解地转过头看向那个黑衣怪人。他显然没有听懂那句喝彩。 书玉心中不由警铃大作,身边的这个人似乎要和她抢这位小刀客啊。 “我买你,跟我走,如何?”黑衣怪人开了口。 他的嗓音因为隔了层口罩,带着嗡嗡的低沉。 红衣少年面无表情地问:“多少钱?” 黑衣怪人答:“随便你开价。” 末了,他报了一个数字:“这个价格怎么样?当然,你还有加价的权利。” 好大的口气。书玉不由侧目。 真是……不要命地砸钱啊。 不少落魄刀客都是在赌刀场里被金主看中,自此走上了飞黄腾达之路。 然而红衣少年依旧眉目淡淡,并没有显出半点激动。 书玉略一沉吟,对红衣少年道:“我先前的邀约不作废,这位先生可以给你的价钱我也能给。不过,也许我还能帮你实现金钱办不到的愿望。” 最后一句话就像个赌博,书玉赌红衣少年心里藏着个执念。 黑衣怪人侧眸看了书玉一眼,似乎笑了笑:“会发光的金子,自然看中的人多。刀客小先生,最后的决定权就在你了。” 红衣少年握着刀站在原地,似在思考。 有血水顺着关公刀的刀头滴了下来。 少年黝黑的眸子盯着黑衣怪人看了半晌,但他没有办法望进那怪人的眼睛——它们被黑色的镜片挡住了。 半晌,少年似乎下了决心,缓缓走到了书玉身侧。 他也报了一个数字,却只是黑衣怪人所报数字的一半。 “这样的价格,你付得起吗?”少年问书玉。 书玉惊讶极了。 先前那样矜傲的少年,为何此刻却做了这样的妥协? “当然可以……”书玉点头,事实上她有能力给他更多。 少年点了点头:“那就这个价钱了,我跟着你。” 一旁的黑衣怪人遗憾地摊了摊手:“真的不愿意跟我走么?我能给你的,绝对比这位女士要丰厚。” 少年摇了摇头:“我跟她走。” “不再考虑一下?”黑衣怪人仍不死心。 少年再一次摇头。 黑衣怪人忽而笑了:“噢,我的魅力果然敌不上年轻貌美的女士。小先生,如果你想反悔,我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一直到黑衣怪人离开,书玉仍觉得不真实。 她一路跟着红衣少年回到了他的单间。 “我能问一问,你……为什么改变了主意么?”书玉看着盘坐在角落里擦拭血迹的少年。 少年擦干净了关公刀,又用湿布擦身上和脸上的血渍:“你比他好。” 书玉不解。 少年忽然顿了顿,略带迟疑地开口道:“你之前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书玉问。 少年抬眸看着她:“帮我实现金钱实现不了的愿望。” 书玉眨了眨眼:“你把愿望说出来,我看看能不能帮你实现。” 少年抿了抿唇,答:“我希望,你能帮我找到我的姐姐。” 书玉一愣。 “我积攒了很多钱,一路打听着她的消息,来到了这里。”少年道,“我知道她就在这座城市的某一个角落。你能帮我找到她吗?” 书玉想了想,答:“你给我你姐姐的信息,我差人帮你找。我会尽力去办这件事,只是什么时候能找到她,我也没有办法给个定数。” 少年没有说话。 书玉在心内叹了一口气。看来已经不止一个人对他说过类似的话了吧。 眼前的小少年似乎已经习惯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你叫什么名字?”书玉忽然问。 少年头也不抬:“阳一。” “阳一,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忽然选择跟我走。”书玉又绕回了最初的问题。 “如果我不跟你走,他一定会把我带走。”阳一答,“他太危险,跟他走,我可能活不下来。你比他好,你不会让我死。” 这一番话简单直白,说得书玉怔了怔。 刀口上舔生活的人,直觉都是这样敏锐么? 他的直觉,令她惊讶。 阳一继续道:“我要活下来,活着找到我姐姐,然后我们一起回家。” 就在这一瞬间,书玉犹豫了。 要不要把阳一作为订单的结果交给Mr. X? 她不禁头疼。 书玉带着阳一回到贵宾包厢时,辜尨早就坐在了包厢里头。 贺子池和邱萍萍仍坐在包厢的角落里,但两人谁也不看对方,眼睛如有默契般直勾勾地盯着比刀台上清扫场地的阿嬷。 “怎么才回来?还有两局今天的赌刀就要结束了。”辜尨笑看着书玉,“唷,你把今天这个场子里最有潜力的一位带回来了。” 阳一看到辜尨,下意识往书玉身后躲了躲。 书玉心里有事,也管不得辜尨调笑。今日的赌刀确实就要结束了,她也没有办法去找更好的刀客。可就这样把阳一交出去,她着实不忍。 心软是大忌,大忌啊。 她揉了揉额角,要不她再回头找一找那位第四局出场的红方刀客吧…… 忽然,贺子池苦哈哈地嚷道:“今儿赌刀都快完了,一个看得上眼的刀客也没有,书玉你说怎么办?” 话刚说完,贺子池的目光才落到阳一身上:“这个……就是刚刚连赢了两场的刀客?” 还未等书玉说话,贺子池又一阵哀嚎:“看上去这么幼.齿,不好意思拿出手啊。” 书玉明显感到身边的阳一僵了僵。 辜尨忽而笑了:“贺子池,以你的身手还真没有挑剔的资格。这一位年纪虽然不大,刀术还是不错的。” 贺子池讪讪地住了嘴。 “不然这样吧。”辜尨缓缓道,“我的刀术也不错。贺二公子,你选我不亏吧?” 贺子池狠狠地愣住了。 他猛地一阵激动——辜尨的刀术他是知道的,哪里会亏?分明是赚到了! 他怎么没想到眼前就有这么一位使刀的高手呢? 书玉脸色一白:“不行!” “怎么不行?”贺子池茫然。 辜尨笑得斯文极了:“不过是教贺二一点拳脚功夫,这我还是可以胜任的。是吧,老婆?” 书玉真真明白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5.Chapter08. 放饵待客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回来的路上, 书玉坐在私家车里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看着车窗外的街景,半点视线也不分给辜尨。 她不傻。辜尨从来懒得过问别人的事情, 哪里会好心教贺子池刀术? 再联想到赌刀半场时阎崶来找,她略一思忖便明白了。 辜尨一定从别的渠道知道了贺子池接下了什么样的任务单。 她轻轻地吁出一口气。 实在是气闷吶。 她也没想过会瞒他多久, 毕竟他是那样警醒敏锐的人。可只要一想到他又要和那个奇奇怪怪的Mr. X见面,她的心里就不好受。 辜尨也坐在车子后座。他知道她在生闷气, 因而此刻不敢撩她,只想着让她独自静上一会, 再做小伏低讨一讨饶。 他于此道已很是精通了——别的不好说, 哄老婆他还是不错的。 书玉忽而转过头来:“你不许去。” 辜尨打了个哈哈:“贺子池都同意了, 你就别操心了。不过就是教贺二握刀, 有什么难的?” 她凉凉扫了他一眼。装, 他还装。 他立马敛容,若再耍花腔, 今夜他该进不得卧房了。 略一沉吟, 他握住她的手, 话到嘴边又哑然了片刻,最后终是叹道:“我明白你的心思。” 只这一句就叫她差点红了眼。 什么叫死脑筋?眼前这个就是, 非要把她气死才罢休。 他又道:“我也在查找Mr. X的下落, 他既然自己送上门来,我也不必再多绕一个圈子。” 她平了平郁结之气, 问:“你找他做什么?” 他老老实实地答:“我和他有一笔账要算。” “什么帐?”她挑眉。 他答:“我白白帮他破了一十二式刀, 从该从他身上讨些好处。” 她不说话, 只斜眼睨他。 他咳了咳,把她的手握紧了几分:“还有一事,我要弄明白他知不知道你。” “我?”她惊讶。 他淡淡道:“Mr. X是个很有天赋的生物学家,我第一次见到活体细菌就是在他的实验室。他一直在找这种细菌的解药,但苦于没有突破口。我是唯一感染了细菌还活下来的人,他以为我就是解药。” 她心头不由一紧。 “你血液的功效只有我和亚伯两人知道,我原以为我们瞒得很好,但现在我有些不确定了。”他看着她的眼,“礼宫秀明是个异数,他知道你的血液有不同。而我不能肯定Mr. X和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如果Mr. X和礼宫秀明达成了某种共识,那么情势就不太妙了。 她的嗓子有些干涩:“Mr. X知不知道我血液的异处,有什么要紧吗?” 他顿了顿,答:“他是一个比亚伯还要害疯狂百倍的神经病。” 她忽然就明白了。 亚伯因是她的同窗,且又因了辜尨的关系,不会拿她做实验。尽管如此,她还是能感受到每一次亚伯看着她时,阴兀的灰眸中掩饰不住的狂热。 但Mr. X不同,诡谲莫测、心狠手辣,如果他知道了她的血是解药,她大概逃不了上实验台的命运了。 “你这样让Mr. X误解把你当作解药,多危险你知不知道?”她又急又气。 他揽住她的肩头,温言道:“我有分寸。Mr. X要靠我解开刀式,所以我不能死。就算他认为我是解药,他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她靠在他怀里,大脑飞速运转。 Mr. X和礼宫秀明有相同的刀式,且这样的刀式不为世间刀者所知。单凭这一点,这两人该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果礼宫秀明在鸳鸯天阁楼时的话不假,那么这个刀式便是礼宫秀明自创,Mr. X要想拿到刀式,必须和礼宫秀明有所接触。也许,Mr. X的刀式就是从礼宫秀明处传承的也未可知。 她微蹙了蹙眉,很快排除掉了传承这一项。若要传承,必为师徒,两人不但要熟识,感情应也该不差。但Mr. X花了多年心血去找活体细菌的解药,皆以失败告终,而这解药,礼宫秀明一早便有了眉目。 看来,这两个人虽有联系却不密切,是否合拍也未可知。 于是她大胆地下了判断:“Mr. X应该不会知道我血液里的秘密,至少不会从礼宫秀明口中得知。” 他点了点头:“我也这样想过,但是我不能放过任何可能的例外。”哪怕99%的可能告诉他,他多虑了,他也放不下最后的1%——因为那1%可能带走的人,是她。 “如果,我说的是如果。”她微微抬头看他,“如果Mr. X和礼宫秀明真的是一个阵营,Mr. X知道了我的血有解药的功效,你打算怎么办?” 他垂下眼睑,淡道:“杀了Mr. X。” 她一愣。这番话未经一丝犹豫就从他的嘴里吐了出来,简洁狠戾,却又听着让人觉得云淡风轻。 拿走一条人命,在他看来,再正常不过。 仿佛他深谙此道。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缓缓道:“Mr. X是一个很难缠的人,被他盯上了相当麻烦。与其处于被动,不如掌握主动权。况且,他手上的人命,足够他下地狱了。” 还有一句话,他咽了回去。 他不想告诉她,他身上沾的血也足够他去到十八层地狱。 虽然他很早就知道,她断然不会诟病他的过去——她心善、心软,却也最是护短。 他知道她有她的道德底线,他也知道她会为爱的人突破她的底线。 她会为了他不要自己的命和别人的命。 同样,他也会为保住她牺牲所有的一切,哪怕有一些东西,他可能没有资格拿来牺牲。 他知道,她和他,都不是纯粹的善人。 他不想让她知道,只是不愿她难过。他知道,她一定会心疼。 忽然,他的手被她反握住。他低头,正撞见她盈盈的眸子。 “我知道。”她说,“可是Mr. X不好对付,你能不能……不去?交给你手下的人,影卫、死士……随便什么人都好,不要你亲自去,好不好?” 她不在乎他杀人,她只担忧他安危。 他静静地看了她半晌,忽而笑了:“看把你紧张的。你给的只是假设,而我给的方案也只基于你的假设。况且,你那假设成立的概率不高。” 她呼地松了一口气,再抬眸时眼里复又有了神采:“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她原以为既然他要亲自去见Mr. X,那么阳一便不再有作用。 可他还是吩咐把阳一带回宅子。 所以,他已经有所筹谋了? “时间有些紧。”他眉心微拧,“我要尽快见到Mr. X。”至少要赶在他启程去淮宗县太保村之前。 “今日地下赌刀是本市年头最大的一场赌刀,Mr. X一定不会错过。我们带走了赌刀场里最有资质的刀客,过不了多久,Mr. X就会拜访我们的宅子。” 她愣了愣:“你的意思是……”不知怎的,她的脑海里蓦地浮现了候场边与她争夺阳一的黑衣怪人。 他笑了笑:“不错,有阳一做饵,今晚等他来就好。” ***  *** 入夜,书玉杵在小榻上坐立难安。 “Mr. X什么时候来?”她有些紧张。眼下卧房里暖融融一派安详之气,她都要困过去了也不见有人登门造访。 辜尨忍不住笑道:“急什么,你要是困了就睡,我去见他就好。” 她立刻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不行,我要盯着你。” 他举手投降:“盯吧,我什么样子你都见过了,被你多盯几眼我也不吃亏。” 她面不改色地砸过去一卷毛线团。 让他贫嘴。 突然,他噤了声,原本懒洋洋的模样褪了个干净。 她也跟着敛了容。 窗外夜色浓浓,有风刮擦过卧房的门棱。 呲呲嚓嚓。 “他来了。”他忽而勾起了唇角。 “你呆在这里,我一会回来。”他说,“这里很安全,不要开门,不要走出屋子。” 她点了点头,目送他走了出去。 她虽想跟去,但她晓得眼下她留在这里最为妥当。 他该是留了影卫,圈守了这间屋子。后方安稳,前方才能安心。 她团坐在小榻上,等了许久,还不见他回来。 说不担心那是骗人的,可她别无他法,唯有选择相信。 她的辜先生,怎么可能打不赢那个神经病一样的生物学家? 困意再度袭来,她换了个姿势,舒服地倚在了小榻上。 头还未靠上枕头,就听卧房的门哐啷一声巨响。 她惊得坐了起来。 只那一声响后,周遭又恢复了寂静。 她一动不动。她记得,辜尨走前嘱咐她,不要开门。 又是一阵巨响,这一次是在屋顶。 她微愕,辜尨和Mr. X打起来了? 不对,辜尨绝不会把Mr. X引到卧房的方向来。 那是怎么一回事? 一愣神间,房门被敲响了。 咚咚咚快如鼓点。 “你有没有事?”急促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是阳一。 她略略松了一口气,冲门外喊:“我很好,刚才是怎么回事?” 阳一没有回答。 下一秒,原本紧锁的房门开了。 她还来不及惊讶,就见阳一劈开了门锁走进了屋来。他的脸青白交错,他的关公刀上淌着血。 阳一神色凝重地走到她身侧,抓起她的胳膊就要往门外走:“这里不安全,辜先生要我带你离开。” 她猛地一顿,道:“我不走。”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她还未来得及仔细分析,只知道记住辜尨走前的嘱咐——不要开门,不要离开屋子。 只是门已被破开,虽非她所愿。 “走!”阳一脖颈间青筋暴起。 她突然心下一凉,此番纠缠间均不见影卫。 辜尨的影卫,去了哪里? 辜尨若要她离开,为何不遣心腹影卫,却叫阳一? 书玉顿住脚步,对上阳一的眸子,温言道:“你先走,我拿一些东西……” 话未完,她便感到脖子动脉处横了一把刀。 带血的关公刀。 “你必须跟我走。”阳一的眸子又冷又硬,“如果不走,我带着你的尸首走。” 书玉瞳孔一缩,只觉得脖子一阵刺痛。 有血顺着关公刀的刀柄滴了下来。 只不知是已冰凉的旧血,还是温热的新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6.Chapter09. 偏僻乡野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夜半, 龙牙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哪来的王八羔子大半夜扰人清梦?!他一边低咒,一边披上外套踢踢踏踏往咸丰书局大门处挪去。 门外风大,吹得他一时迷了眼, 但他还是认出了门口立着的男人。 “辜先生……”龙牙有些愕然。 辜尨压了压帽檐,问:“我找阎崶。” 龙牙撇嘴:“组长今儿黄昏就走了, 约莫月半才会回来。” “他去哪了?”辜尨又问。 龙牙道:“组长的行踪,我也不知道。” “他一个人走的?”辜尨声音有些冷。 龙牙愣了愣, 答:“和贺子峘。” 话音未落,就见辜尨微微颔了颔首:“多谢, 告辞。” 龙牙一愣神间, 辜尨已消失在了浓重的夜色里。 ****** 贺子池今夜有些多愁善感, 对着案头小灯唉声叹气, 手边滚了好几个揉成团的纸球。 他犹豫了半天, 下笔写了一行字。 “亲爱的邱萍萍”这几字刚落成,又被贺子池揉成团丢掉。 第十八张纸在案上铺开, 笔尖划过纸面——“致世界上最可爱的姑娘”。这一句他甚是满意, 正要一鼓作气往下发挥, 冷不丁书房的大门啪地一声被人踹开。 贺子池正要骂娘,另一道波澜不惊的嗓音响了起来。 “不好意思, 看你太投入, 只能这样让你回个神。” 贺子池无比庆幸脏话还未出口,一张怒容瞬间揉成了笑脸:“辜先生, 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让书玉知会我一声就成了, 哪里要你大驾光临啊?啊哈哈哈哈……”心里却万分心虚, 大脑拼命回忆最近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蠢事逆了眼前这位爷的逆鳞。 “贺子峘去哪了?”辜尨简明扼要。 贺子池茫然:“我哥回来过吗?好像回来过……”再抬头,辜尨已经不见了。 “辜先生呢?”贺子池傻眼。 一路抹汗跟来的管家道:“去大少爷房间了,小少爷您看?”要不要拦一拦啊?一个外人在贺府里横冲直撞不太好吧…… “哦。”贺子池没看明白管家欲言又止的神色,只觉得心情不错——终于有一次辜尨来找贺子峘的麻烦了。 他心情大好地提笔继续往下写“……你在我的心里藏了很久”。 管家杵在原地半天,只得长叹一口气,灰溜溜地往贺大公子的房间小跑而去。 辜尨站在贺子峘的书桌前,手里躺着个牛皮纸袋,袋里的文件他粗略地翻了翻,眉心越蹙越浓。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最后一份文件上。 文件末尾潦草地写了几个字。 淮宗县天保村,福禄河。 福禄河上画了个圈,圈外写了三个字:七霜河。 ****** 书玉是被颠醒的。 耳边隐约听到车轱辘的声音,她的头有些疼,伴着一阵轻微的耳鸣。 她强迫自己清醒,脑海里蓦地便浮现了被一记手刀砍晕时阳一附在她耳边说的一句话。 “对不起,不这么做,他不会把我姐姐的下落告诉我。” 他是谁? 书玉失去意识前没来得及问出口。 此刻,在颠簸的马车里,书玉挣扎着坐了起来。她暗自庆幸,手足未被缚,这是个好迹象。 书玉一抬头,便见马车里头还坐了一个人。 黑色礼帽,黑色圆眼镜,白色大口罩,浑身裹得严严实实。 赌刀场里与她争夺阳一的怪人。 那怪人从书玉有动静起便抬眼往这里看来,不声不响地看着书玉自己慢慢撑起身子靠在马车壁上。 书玉看着那人,眼底一丝惊讶也无。 她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黑衣怪人挑了挑眉毛,似乎笑了笑:“又见面了,美丽的女士。” “Mr. X?”书玉抬眸看向那对黑漆漆的镜片。 黑衣怪人歪了歪脑袋,声音里透着愉悦:“多么令人怀念的称呼。离开伦敦以后,很久没有听人这样叫过我了。” “阳一呢?”书玉问。 Mr. X用下颔指了指马车前头:“刀客小先生在赶车。” 书玉淡淡道:“你用他的姐姐威胁他?” Mr. X耸了耸肩:“我并不知道他的姐姐在哪里。” 书玉一愣。 “我听到了你和他的谈话。”Mr. X语气轻松,“所以编了口谎话。谎话编的不错,他就相信了。” 书玉挑眉:“你是怎么让他相信的?”阳一虽木讷,但绝不是傻子。 Mr. X漫不经心道:“啊,我看他刀术像习自东瀛,且中文生涩,于是对着他说了几句日文。他回给我的也是日文,所以我没有猜错,这位小刀客是从日本过来的。他一嘴镰仓口音,我想他的故乡是镰仓那一带不会错。” “于是,我对他说,我半年前在南京城里见过一个祖籍日本镰仓的年轻女人,她很思念远在家乡的弟弟。我说,如果刀客小先生你不帮我办成这件事,我就杀了你的姐姐。” 书玉抬眸,心里恍然。眼前这怪人好手段,一番话虚虚实实,叫人拿不准,偏生最后来了个狠句,阳一再有所怀疑也不敢拿姐姐的性命做赌。 “为什么要抓我?”书玉平静地看向黑衣怪人,“我一介女流,不懂刀术,你带着我上路,不觉拖累?” Mr. X笑了:“因为我忽然想起来,我好像连续栽在你手里不止一次。七年前,辜尨为了赴你那愚蠢的约会,摆了我一道。七年后,我好不容易看中了一个刀客,奈何这位小刀客宁可跟你走也不愿答应我的邀约。” “谭小姐,我发现你每一次总能来坏我的事。”Mr. X耸了耸肩,“我最讨厌有人与我唱反调,尤其是不自量力的人。” 书玉抿了抿唇。 “另外,”顿了顿,Mr. X又道,“你是辜的宝贝,你在我这里,他自然也会来。也许这一次,他能帮我如愿破掉最后的刀式。所以你看,把你请来是一件多么划算的事——既平了我的小情绪,又了结我多年的心愿。” 书玉不置可否,又问:“那么你预备把我带到哪里去?” Mr. X忽然起了兴致:“你不问问我会把你怎么样么?” 这下,书玉笑了:“你打算拿我怎么办呢?我若有三长两短,估计你这辈子都没法子找到人破解你那最后两个刀式了。” 对话间,她稍稍安心了些许。从Mr. X的话语里,她推测,他目前并不晓得她血液的秘密。如此一来,她与他矛盾的焦点就只集中在了破解刀术之上。 不得不说,这样的矛盾要比牵扯进活体细菌缓和得多。 “啊。”Mr. X苦恼地皱起了眉头,“看样子是你说的没错。” 很快,他又舒展开了眉目:“不过没有关系,只要辜所看到的你没有三长两短就可以了。” 书玉一愣。什么意思? “我们打算去一个好地方。”Mr. X看起来心情不错,“这个地方有些偏僻,不过很适合我们做一些事情。” 车窗外有了人声。人声混杂着鸡鸣犬吠之声,倒显出了几分太平安乐的气息。 书玉凝眸倾听周边的动静,鼻翼间隐约捕捉到了炊烟的味道。 马车停了。 书玉听到阳一对着车外什么人喊了一句话,继而车帘子被掀开。 光线突如其来进入了昏暗的车厢,书玉一时有些晕眩。 “到了。”阳一说。 Mr. X忽而伸出手臂横在了书玉面前:“那么,请?” 书玉侧眸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搭住他的手臂,借力走下了马车。 眼前是一处农家旅社,前堂做饭馆,后堂供旅人住宿。 书玉有一瞬恍惚,周遭是庸庸碌碌端着茶碗唠嗑的农家人,堂前正门口趴着只黄毛大狗,吐着舌头晒太阳。 这样祥和的偏僻村落,Mr. X想来这里做什么? 书玉刚在一张桌前坐稳,就听旅店的当家笑眯眯地端着圆头大壶跑了过来:“三位是第一次来太保村吧?尝尝我们这里的土茶,绝对不比城里头差!” 太保村?书玉一愣。 她转头问那老板:“这里隶属……淮宗县么?” “是的是的。”老板嘿嘿笑道,“别看我们是淮宗县最偏南的一个村,生活质量比其他几个村要强上一百倍!整个南京湾谁人不知的韩家,祖家就在这一片……” 书玉只觉脑袋嗡嗡一片响。老板后头说了什么,她已听不进去了。 淮宗县太保村。 这个地方,奶奶在来信中提到。这里的某一处,是姨奶奶恒汐的埋骨处。 书玉心底里暗暗算了算时间,也许运气好,她能和随后到来的谭复碰上。这样一来,她摆脱Mr. X的胜算就更大一些了。 打定主意,她高悬的心稍稍落在了实处。 不过仍不能大意,Mr. X是个不按理出牌的家伙,不到最后,她也拿不了准。 书玉再抬眸,正碰上Mr. X的目光。 “想什么呢?心事重重的样子。”他的声音听上去无害极了,还带了几分关切。 书玉弯了眉眼,柔柔笑道:“我饿了。” Mr. X蓦地皱起了眉头:“啧,多带你一人,成本开销大了不少。这笔帐最终还是要从辜尨身上讨回来。” 书玉在心底冷哼一声,不说话。 说话间,前堂的东南角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 只听其中一人似是恼羞成怒道:“我说了你们怎么不信呢?那一片地真的不干净,昨儿张家伢子还在那里看到了鬼影子。” 笑声更放肆了。 都到谈民主讲西学的年代了,谁还信这种东西? 忽地有一人拽着粗嘎的嗓子道:“你说那里不干净,可知道有什么渊源?” 书玉猛地一愣,转头便见那粗嘎嗓音之人留着两撇小胡子,白花花的头发在穿堂风里一起一落,唯有那浑浊的绿豆小眼闪着精光。 “怎么,认识?”耳边,Mr. X云淡风轻地问了一句。 书玉最后看了坐在人堆里的廖神医一眼,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视线:“不认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7.Chapter10. 福禄河畔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几样简单的农家小菜很快端上来了。 书玉收回了落在廖神医身上的目光, 耳朵却竖得顶直,一刻也不落下那边的动静。 奈何廖神医在问过那句话后,再也没有发声。 她不免有些失望。 心不在焉地夹了几口饭菜, 书玉忽然意识到,坐在对面的Mr. X一点动筷的意思也没有。 “你不吃吗?”书玉看了眼对方依旧捂得严实的口罩。 Mr. X看了她一眼, 一副温和的模样:“我怕在这里吃,会吓到其他人。” 书玉默了默, 埋头继续扒米饭。 经验告诉她,和奇怪的人同行, 刨根问底是没大有意义的。 Mr. X忽然叫住了老板:“请问, 能帮我找一位当地向导么?我想带着同伴在附近逛一逛。” 老板答得爽快:“没问题没问题……” 话音未落, 就见斜刺里突然窜出一个人来。 “我来我来, 这一片我最熟悉。不过这个酬金嘛……嘿嘿嘿。” 书玉瞪眼望着不知什么冒出头来的廖神医, 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 廖神医身形瘦小,动作夸张, 但言语眼神间似是并没有认出书玉来。 Mr. X对廖神医似乎很有兴趣。他弯了弯眉眼, 问:“老先生, 我还没有说要去哪里,你就这么肯定我想去的地方, 你能带得了?” 廖神医捻了捻翘起的小胡子:“如果我都带不了, 那这里就没人能给你带啦。” “喏,他们能带你去的地方, 我也会走。他们不敢带你去的地方, 我也敢带你走。”廖神医搓了搓手, “价格好商量。” Mr. X笑了:“你又怎么知道我要去的地方他们不敢带我去?” 廖神医眯眼笑:“嘿嘿,但凡来从大城市里来的贵人,不都是对那些个古古怪怪的地方感兴趣么?” “我想去西村直垄头,你带路么?”Mr. X问。 Mr. X说话的声音不算大,但在这家面积不大隔壁桌打个嗝都能听到的小旅馆里,这声音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一句话刚落地,原本稀稀拉拉扯皮的客人都噤了声。 一时间,整个前堂安静得有些诡异。 书玉心里猛地打了个突。 淮宗县太保村,西村直垄头。不偏不倚,恒汐的坟就在那里。 Mr. X到底想干什么? 他掳她来这里,当真只是为了平辜尨摆他一道的那口怨气? Mr. X似乎一点也没有注意到旅店前堂因他的一句话陷入了沉默的僵局。 他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西村直垄头,你会不会走?” 不等廖神医回答,旅店老板急吼吼地压低声音道:“去不得去不得,那个地方不干净,革命之前死过人,现在早就被封起来了。 Mr. X看上去惊讶极了:“过去死过人的地方,今人就不能去了么?人类生命演变上万年,如今我们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有可能埋了前人的尸骨。也许这家旅店就坐落在远古时代的某个聚落的坟坑上。” 书玉不禁抚额,哪有人这么不会说话?嘴里还吃着主人家的饭菜,牙缝里蹦出来这样不吉利的话。 果不其然,店家老板的脸由白变青由青变紫,最后沉了张大黑脸。 “得!”老板气得吹胡子瞪眼,“您吶,要去就去吧,最好顺带再挖出几箱宝藏来。没准从那里带回来的东西还附了前朝娘娘的魂!” 嚯—— 前堂里的客人生生倒吸了一口凉气。 狠,太狠了。 Mr. X无辜地撇了撇眉毛:“真能把前朝故人的魂带出来?太神奇了!我若真挖出了好东西,今晚借宿在这里,一定给您开开眼界。” 老板小眼一瞪,险些背过气去。 众人无不色变。 狠,更狠! 这边厢,廖神医忽地一拍桌子:“那就这么定了,小老儿正巧也要去那里看个究竟。择日不如撞日,你们结了这顿饭,我们就启程。” 书玉放下筷子,只觉得头疼。 她不信鬼神,她也不认为Mr. X是鬼神论者,不过这般计划到底为哪般? 走出旅店,天边已泛了霞光。 书玉能感受到身后探寻好奇的目光一直没有断绝,她隐约听到老板气急败坏地说,今夜早早拴上店门,决不让他们一行人在这里留宿。 廖神医走在最前头带路,阳一背着裹了长布条的关公刀走在他身侧。 Mr. X 落在最后,不紧不慢地把书玉夹在了中间。 刻意放慢脚步走到Mr. X身边,书玉忍不住道:“你初来乍到中国,难道就没做些功课习一习这里的风土人情?入乡随俗这个基本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吧?” Mr. X转过头,黑洞洞的眼镜片直对着她的眸子:“哦?难道辜没有告诉你,我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么?” 书玉一愣,再抬眼看向Mr. X,目光里就带了几分探究。 Mr. X身量很高,超出了亚裔人的一般水准,且他咬字圆润,口音带着日耳曼人的味道。 再加上这个怪人第一次在她记忆里出现的地点,在伦敦。 因此,她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是异族人。 此刻再看,Mr. X一身黑衣裹得严严实实,看不见他的肤色、眸色和面部轮廓,确实没有办法直观地判断他的国籍。 只是谁能想到,他是中国人?! “怎么?”Mr. X挑了挑眉,“我看起来不像中国人?” 书玉默了默:“如果你能摘掉眼镜和口罩,大概我就不会认错了。” Mr. X忽然笑了起来。 书玉蹙眉。这很好笑吗? “不好意思。”Mr. X一边笑一边说,“就算我摘掉了眼镜和口罩,这对你的判断不会起任何更有益的作用。” 什么意思?嫌她傻么? 她也不做纠缠,问道:“你和辜尨怎么认识的?” Mr. X不笑了,垂眸看了她一眼:“那是一次很有缘分的相识。” “在伦敦国王十字赌场,辜一声不吭地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奖品。我觉得太没有面子,于是直接和他赌上了一局。就是这一局,让我发现,他的价值超乎了我的想象。” Mr. X顿了顿,继续道:“于是,我想请他帮我做一件事,可是他毫不给我面子地拒绝了。所以,我只好请来了他的好朋友。直到这时候,辜才肯听我说话。” “你要他帮你破解刀术?”书玉挑眉。 “一方面是这样。”Mr. X说,“另一方面,我希望他能成为我的助手。” 书玉不解。 Mr. X笑了:“在你们眼里,辜应该是一个成功的政客、商人,或者半途而废的物理学家。但在我这里,他是一个惊才绝艳的刀者、一个让人爱恨交加的赌徒,以及一个头脑聪明天赋异凛的化学家,但是很遗憾,他对化学并不感兴趣,他也不承认自己在化学领域可能获得的建树。” “我希望借他的刀术摆脱纠缠了我很多年的噩梦,也希望借助他的头脑,帮我完成一项伟大的研究。” 言谈中,不难看出Mr. X对辜尨的欣赏。 辜尨说,Mr. X把他当作研制活体细菌的解药,可此刻Mr. X又给了另一番说辞。 他们两个,谁说的才是真话? 或者,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只不过都各自有所隐瞒? 书玉不禁冷哼一声:“你希望研制出能让人类获得永生的活体细菌?” Mr. X看上去有些惊讶。很快,他扬起了眉毛:“永生?不不不,只有庸俗的人才对永生感兴趣。事实上,死亡的价值远大于永生。” “那你发明活体细菌是为什么?”书玉冷笑,“屠戮?杀生?满足你变态的研究狂热?” Mr. X忽而沉默了。 书玉抬眸望向那对漆黑的眼镜,不躲不闪,不惊不惧。 半晌,Mr. X开了口:“看来你和那些庸俗的人一样,对我抱有很深的成见。” “首先我要纠正你一点,那种细菌年不是我发明的,是我发现的。” 书玉心脏蓦地一跳。 “其次,我想做什么、我愿意把我的热情和生命投入什么样的事业,这是我的自由。当然,我也不需要获得你的认可。” “最后,你的问题太多了。” 书玉冷不丁又来了一句:“礼宫秀明在哪里?” Mr. X明显一愣。 “礼宫秀明?”他又用平假名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日本人?不好意思,不认识。” 书玉心底打了个突。 Mr. X说,自己不认识礼宫秀明,可信不可信? 但若不知道礼宫秀明,他又怎么知道礼宫秀明自创的刀术? 她心里有了主意,她要再问一个问题,不管Mr. X愿不愿意答,她都要问上一问。 “你要辜尨破解的刀术是从哪里学来的?” 话未完,Mr. X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险些折断她的手骨。 “看路。”他凉凉道,“如果你因为太莽撞自己提前丢掉了性命,这个黑锅我是不会背的。” 书玉甩开Mr. X的手,向前望去。 不知何时,几人走到了一片空旷的野地前。天色有些昏暗,不过依然能在昏黄的落日余晖中看见野地尽头一座沉巍大山横亘了半片荒原。 百米外,一条长河蜿蜒在野地之上。间或有沙鸥飞过,很快没在了沿岸的芦苇中。 “到了!”廖神医扯着沙哑的嗓音,难掩激动。 “这一片就是直垄头。小心脚下,这里的泥沙快被挖空了,底下有沼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8.Chapter11. 半截断臂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半轮夕阳挂在山头将歇未歇, 染了眼前湿地一片金黄。 书玉听廖神医喊那一声“沼泽”,一颗心登时提了起来。 天色渐晚,光线渐暗, 一个不留神踩进沼泽,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既然这里不安全, 要不我们明日再来?”书玉试探地开口问。 廖神医摆摆手:“嗐,走路注意脚下就成, 哪里有那么可怕!女人胆子小净碍事,干脆先回村子, 也趁早帮这两位爷订个下榻的房间。” 后半句话真说到了书玉的心坎里, 她不露声色地转过头去看Mr. X的反应。 Mr. X站在原地, 过了半晌, 淡淡道:“不碍事, 我带来的同伴胆子都不小。单独让女士折返,如果迷路可就不好了。” 廖神医干笑:“成, 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书玉别过头, 不作回应。 廖神医问:“村西直笼头我给你们带到了, 接下来你们想去哪里?这一片说大不大,但就这方圆之地还是困死过好些人的。我看你们是外地人, 好心再带你们一程。” 书玉蓦地转头看向廖神医:“老先生是本地人?” 廖神医嘿嘿一笑:“我在这里呆上好些年了, 没人比我更熟悉这块地。” 好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书玉挑了挑眉,不做声。 她的视线刻意在廖神医脸上停留了片刻。那江湖游医眨巴着眼, 任她打量, 浑浊的眸子里无波无澜, 好似她就是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当真不认得她么? “丫头,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廖神医狐疑地拍了拍脸,两指一捏竟真捏出了只花斑蚊,“嗬!原来是只蚊子。” 书玉微微一笑:“啊,老先生真厉害。” 确实厉害,她一句话都没说,他倒自导自演得挺乐呵。 以前辜尨怎么数落她耍小聪明来着? “老婆,别演了。”彼时,辜尨调侃道,“你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看来,眼前这廖神医心虚得很。 “老先生,我也说不清我要去的地方是哪里。”忽然,Mr. X开口道,“我只记得大概的方位。我来带路,老先生您在一旁给个指正。我也不知道原来的路还在不在。” “哟,你还来过这儿啊?”廖神医显得有些惊讶,“什么时候的事?近几年没人敢到这一片来,路应是还在的,顶多被野草盲了道。” Mr. X答:“大概三十多年前吧。” 书玉心里一咯噔。 三十多年前?那个时候Mr. X年纪该多大? 这时候,她才发现,她无法估量这黑衣怪人的年龄。他裹在黑色的长风衣里,眼耳口鼻皆不外露,无法从样貌上判断他的年纪。单从他的步履和声音来看,他应该不算老。 年龄、国籍、履历和信仰都成谜的怪人。 廖神医神色变了变:“这么久了啊……那就不好说了。” Mr. X在前头带路,廖神医紧跟在一旁。于是书玉不可避免地落在了后面。阳一打着手电跟在队伍最后。 天越来越暗,书玉的步子愈发小心翼翼,只敢拣着领路人走过的安全地带往下踏。 阳一不露声色地走过来扶了扶书玉的胳膊,低声道:“这里缚地植物不少,应该不会有沼泽。” “谢谢。”书玉缓了缓神。 趁着这一搀扶的空档,书玉压低嗓门问:“你知道他要带我们去做什么吗?” 阳一顿了顿,答:“他说,留着我的刀,有用。你需要做什么,他没有说。” 书玉不禁蹙了蹙眉。 留着她做什么?迫辜尨来么? 可眼下这鬼地方,连Mr. X自己都不确定方位,他又怎么肯定辜尨能找到? 夜幕下,那条长河越来越近。 突然,书玉只听耳边一声闷哼,再一回头,阳一的手电掉在了她的脚边。 “阳一?”书玉惊呼。 身后黑洞洞一片,哪里有阳一的影子? 廖神医的声音从前方飘过来:“怎么回事?” “没事。” 闷闷的声音从地上传来。 是阳一。 书玉蹲下身捡起手电,就见阳一仰面倒在稀稀落落的苇丛中,正挣扎着要坐起来。 他刚要撑起身,小腿一个趔趄,整个人又倒了下去。 “有东西勾住了我的脚。”阳一咬牙道。 Mr. X走了过来,单膝点地蹲跪下去,晃了晃手中的便携照明灯。 “是有东西。”Mr. X淡淡道,“你别动,我把它挑开。” 书玉莫名觉得气息不顺。她看到一个长条状的东西被Mr. X一棍子拨拉开了。 那东西似乎毫无生气,普啦啦就这么掉到了泥地上。 阳一小腿脱了桎梏,很快一个鲤鱼打挺跪立了起来。 “什么东西?”廖神医探头探脑地在后面问,奈何前头三个人蹲着把视线阻隔住了。 从那东西落了地,书玉的视线就没挪开过。 白惨惨的手电光照着泥地上那坨软肉,实在叫人不寒而栗。 Mr. X伸出手,竟要把那缠住阳一小腿的疑似软肉的东西拿来细看。 书玉咽了咽口水,再往那东西看去。这一次,看明白了。 那是一截断肢。白生生的皮肉包裹着的半截手臂,虽沾了泥垢,但依然能看出皮脂厚实、指节粗大。 这该是某个男人的手臂。 廖神医凑近来看了看,好半天才道:“没听说过最近村里头死过人啊?” 阳一皱着眉头用关公刀刺了刺那断肢:“丢了吧,晦气。” 这二人似乎并不惧这区区残肢。倒是书玉忍无可忍:“你们不觉得奇怪么?为何这断肢会缠着阳一的脚,让他动弹不得?” “对啊。”廖神医转头去看阳一,“小兄弟,我看你身手不错,怎么被个断臂吓得腿软坐在地上起不来了呢?” 阳一额冒青筋:“我没有……” “很有意思。”Mr. X缓缓道,“这截手臂的柔软度令人惊叹,而且整洁度也不错。” 书玉已经注意到了。 没有硬化,没有尸斑,最奇特的是那截手臂的断口——血丝密布,血液已凝固然而血的色泽依然鲜艳。 这截断臂鲜活得仿佛从来没有失去过生命。 书玉蓦地产生了一种怪诞的想法——这只手臂是不是从地底里伸出来,刻意绊倒了阳一? “这个……这个……能给我吗?”廖神医搓了搓手,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我带回去让村里人认一认,没准能找着这尸体的家人嘞……” 书玉愣了愣,脑中过电般想起来,这廖神医也是个追逐新奇事物的怪医,死而复生并保有几分神志的小顺子就是他的杰作。 这江湖游医想把半截断肢带走,实则是为了钻研他那古古怪怪的医术吧? Mr. X、廖神医——一个怪人一个医痴——不约而同都对这偏僻乡村的某片荒野之地产生了隐秘兴趣。 巧合么? 书玉的心凉了半截。 稳了稳心神,书玉问:“为什么村里人害怕这个地方?先前出过什么事情吗?” “也没什么。”廖神医摆手,“不过是大革命时候在这里处理过反动派。” “还有么?”书玉挑眉。光是做了□□党的沉尸地,村民不该对这个地方讳莫如深。时局动荡已成常态,哪个时候不在死人?随便哪一块土地上也许就沾了革命人的血。 “早年也埋过大批得了瘟疫人的尸体。”廖神医答。 书玉依然盯着廖神医,不说话。 “还有……”廖神医顿了顿,又道,“听说村里头暴死的人,尸体不得进祖坟,也丢在这了。老辈人说,这里戾气重,压得住煞气。” “死人多的地方,到底晦气,当地人赶路宁可绕道。有胆大的人来过,都说撞邪见了鬼,更没人敢来了。” Mr. X忽然开口问道:“再早一些时候呢?” 廖神医愣了愣:“多早?” “那旅店老板说,也许我能带着一位前朝娘娘的魂出来。”Mr. X说,“所以,这里也埋了某个朝代人的尸骨,对么?” 廖神医捋了捋胡子,皱眉:“这我就不确定了。听说当年清军入关的时候,这里也是个战场,兴许你指的是那个时候?不过那得多早的事儿了,没准还是老辈人瞎诌的……” “那你知不知道,这里的哪一片地方埋过某位将军的尸体?”Mr. X问。 廖神医微不可查地一愣。 Mr. X耐心地补充:“一位善于使刀的将军。他应该有一把……”他伸长手臂丈量了一个两臂宽的距离,“……这么长的佩刀跟他一起入葬。” 廖神医嘿嘿笑了笑:“那些大多是传言,您可别当真了吶。” 书玉一呆,蓦地觉得脑中滑过了一星半点线索,奈何记忆跑得太快,她还来不及捉住其中的细节。 突然,阳一猛地一横关公刀:“谁!?” 几人皆噤声。 下一秒,就见苇丛里哆哆嗦嗦地钻出一个人来。 “饶命饶命!”粗嘎的嗓音因恐惧险些划破了音,“我我我……在旅店里听说谁能领这位洋先生到福禄河来有大洋赚于是我就跟来了……大爷饶命!” 诸人皆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个贪图小利的村民。 书玉却瞪大了眼久久回不过神来。 那匍匐在地的村民身材瘦小,嗓音粗嘎,抬头刹那颤颤巍巍地用手挡住手电的白光,一副惊呆了的模样。 手电的白光打在了他脸上的半截铁皮面具,泛起了一阵又一阵银灰的反光。 这副模样,不是当年天机阁一赌惊艳的裘老七又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9.Chapter12. 借宿农舍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最后一抹残阳收尽余晖时, 太保村西村头边的农家旅社进了一户新客。 客人穿着打扮普通得很,然而等在西村头迎客的人来头挺大。 淮宗县哪个地界不知道祖家落在山那头的韩家三爷? 能让韩三爷等得一点儿脾气也没有的人,背景肯定也不简单。 于是, 店家诚惶诚恐地在简陋的农舍里拾掇出了一间上等房。 韩擎进到辜尨下榻的房间时不掩唏嘘之色:“哟,你面子挺大, 我倒没见过这落破村整出过这样像样的房间。” 辜尨脱了大衣,神色淡淡:“是你的面子大, 我不过沾了光。” 韩擎倚着一方老木柜,笑得通体舒畅:“难得你也会说句好话。” 笑罢, 他又道:“你怎么提前来了?你家那位肯放你出来?” 辜尨顿了顿, 答:“书玉被Mr. X带走了。” 韩擎一愣, 继而爆了句粗口:“老婆都被人绑了, 你淡定得可以啊?!” 辜尨瞥了他一眼, 道:“他给我留了口信,让我到这里来。” 韩擎又是一愣。 “他不会对书玉如何。”辜尨眸色暗沉, “他很清楚, 如果他想得到他想要的, 他就不能动书玉分毫。” 只有他能破得了最后的两个刀式,若书玉在Mr. X手上有了什么三长两短, 那么Mr. X这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得见完整破解了的十五个刀式。 韩擎哑了半晌:“我倒奇了怪了, 怎么一个两个都往这穷乡僻壤里跑?昨儿,阎王和贺家那位掌家的也来了。难道这个地方藏了什么宝不成?” 最后一句本是玩笑话, 却见辜尨略为严肃地点了点头。 “真的藏了宝?”韩擎瞪眼。 辜尨淡淡道:“闫崶此间最关心的不过是他的嘉穗, 我知道他派贺子桓追查当年嘉穗失踪后的去向, 贺子桓既然折返回了南京,那么嘉穗的事情该是有了眉目。嘉穗弃闫崶而去,这跟礼宫秀明脱不了干系。而礼宫秀明眼下最关心的,不过是地图、地宫。” 韩擎凝眉。 “不管是福禄河还是七霜河,这个地方要么藏了地宫图纸的某一部分,要么……”辜尨顿了顿,转头看向韩擎。 韩擎抬眸,眼里明明灭灭:“要么那该死的地宫,就在这附近?” 辜尨颔首:“Mr. X要我来这里不过是要我替他解最后两个刀式。刀式是礼宫秀明创的,虽然我不知道Mr. X要在这里破解最后两式的原因,但我想,应和礼宫秀明有关。” 韩擎沉吟了半晌,继而苦笑:“你的意思是,礼宫秀明也到这个地方了?” 辜尨摇头:“他来与不来,我不确定,但我肯定,嘉穗会来。” 韩擎嗤笑了一声:“也对,阎王都挖到她老底这里来了,她怎么敢不来?” “今儿天晚了,明日我再来找你。”韩擎抖了抖外套,直起身来,“既然书玉在这地界里,那么我即刻便遣人去打探消息。” “韩擎。” 正走到门边的韩擎顿住脚步,半侧过身来:“还有什么事要交代?” “地宫的事情,你多费一些心。”辜尨看着他的眼,“我先把Mr. X的事情了结了。” 礼宫秀明和嘉穗等诸事,他要放一放。在没有找到书玉前,他无心料理其他的事情。 他知道她不会有事,可他心底依旧焦灼。 但凡她不在他的视线里,他的心便安不下来。 韩擎勾了勾唇,走到他身边,大力拍了拍他的胳膊:“我知道,你且放心。” 辜尨道:“多谢。” 韩擎笑了笑,转身离开了房间。 *** *** 夜越发深沉,手电的灯照进夜色里,很快便被浓重的黑色吞噬。 饶是廖神医熟知这一带地形,也没有办法打保票将诸人顺利带到目的地。 “今天就算了吧,一个不留神陷到沼泽里,这可是要人命的。明儿我们再来找那个地方,您看呢?”廖神医转头去看Mr. X。 Mr. X的目光远远落在黑暗的某一处,闻言收回了视线:“也好。” 廖神医登时有了神采:“我带你们去一家下榻的旅店,条件舒适、价格公道,一般人我不给带的。” 书玉轻飘飘地来了一句:“能问问,那家旅店给你多少回扣么?” 廖神医噎了噎,吹胡子瞪眼:“哎呀女娃娃你怎么能这么想?!” Mr. X也看了书玉一眼。 书玉借着夜色迅速敛了神色。 她的轻松来得太过突然——前一刻还绷着神经如临大敌,这一刻却开始插科打诨。 难免让Mr. X生疑。 很快,她又恢复了谨小慎微的模样,但原本悬着的心稍稍落到了实处。 因为黑夜中与她同行的,有裘老七。 或者说,有江南。 她也不知道到底哪一个才是他的真实身份,但她的直觉告诉她,有他在,她便不会丧命在这荒村野外。 似乎应证她的猜测,一路走来,江南不知有意无意,都落在她身后半步远。 一个手臂的距离,稍显疏离,却又能在危急关头拉她一把。 回程的路好走了许多,多亏阳一一路作了记号,一行人既没有偏离方向,也没有误入沼泽。 前方隐约现出了昏黄的光团。 光团里笼着座农家小屋。 “到啦到啦!”廖神医很是兴奋,“今晚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才有精神再探那七霜河!” Mr. X忽然顿住了脚步,漫不经心道:“我以为,那条河的名字叫福禄河。当地人都这么叫的,难道我记错了?” 书玉心里一咯噔,也转了眸去看廖神医。 廖神医愣了愣:“啊?哦哦!方言!福禄河的方言念做七霜……嘿嘿嘿,看我,一不小心就爆了土话,对不住对不住……” Mr. X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我原以为,两个世纪前,那条河的名字叫作七霜,大概取义自明末清初的一场战役——军困七日,霜雪大作。后来才被人改作了福禄,而如今当地人也没有几个知道当初这条河的原名。” 廖神医呆了呆,下意识抹了把鬓角的汗珠。 Mr. X温和地笑了笑:“这样看来是我记错了,原来福禄的方言念法叫七霜啊,惭愧惭愧。” 廖神医嘿嘿干笑了两声:“先生,您中国历史学得真好。” “过奖过奖。”Mr. X谦和道,“这样的纪事历史是不载的,至多在野史里略提一二。毕竟古往今来有过太多战役,但最终能写进史册里的,不多。” 书玉玩味地看着廖神医一脸青红交错。这江湖游医想要诓人,奈何反被人将了一军。 不过,Mr. X对这一片的了解委实不浅。 她心里打了个突。Mr. X给她的感觉很微妙,他似乎对这片土地一无所知,俯仰皆要依靠向导,可这片土地的根源与究竟,他却知晓得一清二楚。 他不知这里的现状,却熟知这里的过去。 “老板老板!住店住店!”廖神医迅速转移话题,往农舍里喊去。 喊了半天,里头终于有了动静。 门栓一拨拉开,探出个灰白的脑袋。 “怎么又是你!”那老头对着廖神医干瞪眼。 廖神医拍拍门板:“老张,我这不是给你带生意来了么?”说罢往一边让了让,好叫张老头看清外头的这一溜人。 “怎么样,够不够义气?”廖神医挤了挤眼。 哪知,张老头摆了摆手:“这几天不成。这里住了贵客,你们进来闹腾,得罪贵客我可赔不起!”说罢就要关门。 廖神医急得跳脚,这里四野荒芜,就这一家住店的地儿,这门要是一关,今夜一行人都得露宿荒野。 门到底没关成。 因为门缝里卡了东西。 书玉定睛一看,不禁莞尔。 卡住门缝的是两条明晃晃的黄金。 Mr. X淡淡开口:“住店费,够不够?” 门内静默了半晌,继而木门哗地大开。 “请进请进!这位先生看起来就不一般。老廖啊,你早说啊,像这位先生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冲撞了店里的贵客?” 廖神医萧索地抹了把脸,不是很想说话。 农家旅店条件简陋,倒也收拾得干净。店内呈四方形结构,中间漏空落成一方小天井。 店内房间不多,一层二层皆住了些散客,零零散散的烛光从窗子里透了出来。三层只燃了一盏灯,想来张老头口中的贵客就独住在那一层。 书玉住了个二楼的小单间,一侧是Mr. X,一侧是阳一。江南和廖神医则被张老头撵去了一楼最落破的房间。 房间里,一张床,一席被褥,一方床桌兼一柄烛灯便是全部。 书玉没有余力挑剔,累得恨不得倒头就睡。 半昏半醒间,她听见门口传来絮絮低语。 只听一个年轻的女孩子道:“哎呀,你不要害羞,你只要敲敲门,然后把洗澡水送进去就好了。在这荒山野岭的,鼓捣出这一桶热腾腾的洗澡水很不容易的,那位先生肯定会晓得你的心意。” 书玉不由喟叹,居然还能泡个热水澡?哪个客人这么幸福? 又一个年纪较长的女声道:“别胡来,阿爹说了,女孩子要矜持。你让我这样做,肯定会让他看低我的……” 唔?书玉来了精神,第二位姑娘真有觉悟,既然不送给那位客人,那就送给她吧。 想到这里,她一骨碌从床板上爬了起来,蹬起鞋子就要开门截下那热腾腾的洗澡水。 开门刹那,门边两位姑娘都受到了惊吓。 其中一位扎着大.麻花辫的姑娘一边稳着手里的木桶,一边颤悠悠地把方才那句话说完整了:“……不过小妹你的话还是有道理的,新时代女性的幸福要靠我们自己争取,所以我还是给他送洗澡水吧……” 书玉挑了挑眉,忽而笑得温婉:“送去哪里?” 齐耳短发的小姑娘下意识地指了指三楼的方向。 哦,书玉明白了,送给那贵客啊。 看来那位贵客俘获了店家姑娘的芳心呐。 书玉脑中迅速一转:“不错,新时代女性确实要自己争取幸福,但是如果有人协助就更好了。要不这样吧,先把洗澡水放在我这,你们先去三楼探探情况。没准那位先生已经睡下了呢?或者他要给你们二人闭门羹?” 两个姑娘呆住了,她们没有考虑得那么长远。 更没有想到吃闭门羹这个可怕的结果。 “那……”姑娘犹豫了。 年纪小一些的姑娘道:“我们在这里等着,你帮我们去三楼敲门问问情况吧。” 书玉不禁暗自咬牙,面上依旧笑得温婉和煦:“好的好的。” 没关系,她假意去三楼探看,回头告诉她们那客人已睡下了就好,这桶热水依然是她的。 打定主意,书玉就要上楼。 突然,隔壁间的门嚯地开了。 Mr. X站在门边 ,黑洞洞的眼镜直直看向书玉:“你要去哪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0.Chapter13. 无脸怪人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一看面前这波澜不惊的怪人, 书玉心里就来气。 心里火气越大,面上的笑容却越发灿烂。 “荒山野岭的我能去哪里?”她笑盈盈道,“只不过帮这两位小姑娘完成一件心事。” 老房子隔音效果不好, 她既然能听到门口俩姑娘的谈话,Mr. X一定也听到了。 Mr. X道:“让阳一陪你去。” 书玉暗暗咬牙, 笑道:“就在这旅店里,不用麻烦阳一了。” Mr. X顿了顿, 淡道:“我不担心你会跑,我只是看你半点自保能力也无, 如果有了什么三长两短, 我岂不是得不偿失?有阳一在, 至少有个保障。” 书玉真真是怒极反笑了, 说得多么冠冕堂皇, 好像他多紧张她似的。 “啊,你说得有道理。”她看上去温和极了, “也许我一个不小心踩空楼梯掉下去, 阳一还能给我垫个背。” Mr. X蹙了蹙眉, 认真道:“阳一的价值比你高,如果真的出现了这种情况, 你最好能给他垫背。” 书玉:“……” 扎麻花辫的姑娘忽然急道:“算了算了, 不麻烦你了,我自己去。再说下去水都要凉了。” 书玉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热腾腾的洗澡水一颠一颤地远去了。 砰。Mr. X的房门关上了。 书玉转过身来, 大力拍了拍刚刚紧闭的房门。 “什么事?”Mr. X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给我一个金条子。” 里面沉默了半晌:“干什么用?” 书玉面无表情地答:“贿赂旅店的小姑娘, 让她们也给我弄桶洗澡水。” 屋内彻底没有了声音。 书玉压着股邪气回了屋, 奈何她房间的窗口正对着三楼那贵客的房门,偏叫她将那俩小姑娘送热水的整个过程看了遍。 令她心情瞬间回升的是,那扇房门一直没有开。 贵客的屋内燃着烛灯,但那扇木门始终紧闭。 小姑娘期期艾艾地在门边磨蹭了半天,放下装着热水的木桶走了。 木桶孤零零地立在廊上,看得书玉心痒痒。 放着也是浪费,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它拿到自己屋里岂不好? 她当即推开门,蹑手蹑脚地上了三楼。 三楼的挂灯昏暗,但这已经是整个旅店最好的挂灯了。 书玉走到贵客门边,却发现门口空空荡荡,哪里有木桶的影子? 怎么回事?她老眼昏花了? 她蹲下来摸了摸地板。地板湿漉漉的带着水渍,这里先前分明放着洗澡木桶! 这样看来,屋内的贵客到底还是把那木桶搬回了屋子。 书玉盯着房门看了半晌,忽而恶向胆边生。 连日来的郁卒和气闷达到了顶峰,她今天还非要洗这个澡不可了。 她思忖着,几秒钟前木桶还在门外,就算里头的客人把它搬进去,此刻也该还没入浴。 趁这个时间差,她从窗子摸进去,抬着木桶就走。 想罢她就去推窗子,哪知手还未触到窗子,一旁的房门倒自动开了。 门内跑出来了捂着脸低啜的麻花辫姑娘。 书玉愣了愣,眼见那姑娘半点也没有注意到她,径直掠过她跑了开去,独留那木门依旧半开。 嚯!原来这姑娘根本就没走啊,倒是一副七窍玲珑的心思。只是看样子在屋里头碰了壁。 书玉扬眉看向半开的木门,心情大好。 老天都助她,她也很为难呀。 贵客的屋子比书玉的那间小单房不知大了多少,里头居然还有个套间。 装了洗澡水的木桶就放在套间和外间的交界处。 木桶内水气氤氲,桶内并无一人。 书玉大乐,双手拎住木桶边缘就要撤退。 脚步刚挪动半寸,就听内间传来一阵脚步声。 “还没走?”一道声音传了出来,带了不耐烦的味道,“我说了,不需要……” 从声音响起的第一秒起,书玉的大脑就有些发涨。 难不成这两日来太累了,以致出现了幻听? 脚步声越来越近,那声音也越来越不耐:“如果你再随便进我的屋子,我……” 那声音戛然而止。 “你待怎样?”书玉直了腰杆,斜了眼去看来人。 那人褪了外袍,只着一件单衣,面容有些憔悴,嘴边竟生了浅浅的胡渣。 不论是什么样子,都是她最喜欢的模样。 辜尨难得地愣了好一会。他忽地往前走了几步,一把将她圈进怀里。 “还好。”他似松了一口气,“还好。” 她推他:“我身上脏死了……” 他不为所动,双掌摩挲她的脊背,像抚着失而复得的宝贝。 “Mr. X住在旅店二楼,就在我的隔壁。阳一跟着他。”她彻底放松了下来,笑眯眯道。 “嗯。” “江南也来了,乔装成裘老七的样子。” “嗯。” “廖神医也在,不过装着不认识我。” “嗯。” “Mr. X不知道我血液里头有什么古怪。” “嗯。” “我想洗澡。” “嗯。” 她抬眸,这才觉察出他的心不在焉,不禁皱眉:“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他看着她:“这些都不要紧。”重要的是,她安然无恙地回到了他身边。 她又絮絮叨叨说了这两日探得的消息,末了离开了他的怀抱:“我先回去了,久了Mr. X要生疑。” 他蹙眉:“回去?” 她答:“这里只有你一个,Mr. X还有阳一。”廖神医不知是敌是友,江南来意成谜,都不是可靠的帮手。她若不走,只会是累赘。 最重要的是,她不希望他落在Mr. X的手里。 他沉吟了半晌,道:“你要小心。”此番,他意欲结果Mr. X的性命,她在他身边的确更不安全。 顿了顿,他又道:“今夜先暂此,明日我让韩擎带你走。” 她一愣:“为什么不是你带我走?” 他摸了摸她的长发:“听话。” 她难得顺从地点了点头。 她正要转身离开,冷不丁又被他圈进了怀里。 一抬头便见他嘴角噙了抹笑意,她微挑了挑眉,就听他道:“不是要洗澡吗?” 她呆了呆,继而睨了他一眼:“只够我一个人洗。” 他举手投降:“你洗,我不乱来。”末了又补充,“真的不乱来。” *** *** 书玉速战速决地洗了澡。回到自己的屋子时,她的脸依旧挂着微微的坨红。 她下意识抬眼往窗外望去,正望见天井另一头辜尨的屋子。 屋子里依然点着烛灯,看着莫名地令她心安。 她知道,今夜,他屋里的灯不会灭了。 他从来将她的小心思拿捏得很好。 这一晚,她该能有个好梦。 散发着潮气的被褥也没那么叫人讨厌了。她伸了个懒腰,吹熄了烛灯,团进被子里。 灯一灭,屋子里很快陷入了一片黑暗。 她正要合眼,却见一道光束从床头的墙面上打了出来,倾斜着在地板上汇成了一个光点。 她很快坐了起来,看向透了光的墙壁。 农家的老房子,土墙不甚牢密,其中的小缝透了隔壁的烛光。 这一面的隔壁住的是Mr. X。 这么晚了,Mr. X在房间里做什么? 她蓦地起了好奇心。 那个永远裹得严严实实的怪人,他在独处时又是什么样子的? 心底的好奇支配了她的动作,等她回过神来,她才发现自己的眼睛已经附上了墙上的小缝。 眼睛适应了一会光线,她这才看清了隔壁的景象。 隔壁房间的布置与她这间极为相似,Mr. X双腿伸长,悠闲地坐在床边。 床边摆着碟食物,此刻,他正在不疾不徐地进食。 也对,他白日里没有与她和阳一一起用餐,夜里的这一顿该是他今日的第一餐吧。 视线里,Mr. X因着进食的动作微微抬起了脸。 书玉惊恐得瞪大了眸子。 她终于看见了Mr. X的脸,那张永远掩藏在黑色镜片和白色口罩下的脸。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活了二十多年,她第一次不知该用什么词来形容那样的脸。 因为,他没有脸。 他的五官不知被什么磨平了,眉骨、鼻梁、颧骨统统没有了弧度,扁平平的一张脸就像一块煞白的塑料面具。一双深褐色的眸子和一对小孔嵌在这张面具之上,使得这个怪人得以视物和呼吸。 一个人天生不可能长成这副模样,一定是后天的作用让他的五官发生了剧变。 只是,这样骇人的改变是出自他自己之手,还是其他人的杰作? 无论是哪一种,都叫她不寒而栗。 突然,Mr. X停止了进食。他站了起来,往墙面走来,不知在找什么。 书玉正纳闷,就见墙面上的小缝猛地对上了一只瞪圆的褐眸。 “啊!”她吓得跌坐在地。 很快,一道淡淡的嗓音从墙面另一端传了过来。 “被吓到了么?”Mr. X的声音带了几分笑意,“我以为你见过。” “见过什么?”她下意识地问。 “磨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1.Chapter14. 无底黑洞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磨骨?” 书玉一时没有缓过神来。她听过这个, 且不止一次。 嘉穗假扮褚凤依将她囚于暗室时,对她说过磨骨。脱困后,恒宜也向她谈起了磨骨。 只是, 她一次也没有亲眼见过磨骨的过程。 墙对面的Mr. X似乎有些惊讶:“看来,你没有见过。” 书玉回过神:“你从哪里推断出, 我该见过?” Mr. X答:“在伦敦,我见过磨骨成你这个模样的人。” 书玉一愣。他当年见过嘉穗? Mr. X继续道:“据我所知, 这个技艺来自中国最古老的满清族裔,少数核心贵族成员为了保障自己的安全, 自小便挑选一个护卫磨骨成他们的样子, 承担他们可能遭受的暗杀等风险。” “他们管这类特殊的护卫叫, 影子。” 书玉抿了抿唇, 不作声。 Mr. X忽而笑了:“我以为, 你自小便挑选了属于你的影子,让她一次一次磨骨成你的样子。不过现在看来, 这个猜测是错了的, 也许是你的长辈为了让你免于政治阴谋, 于是给你配备了一个影子,而你并不知情。” 书玉又是一愣。Mr. X的这个猜测与嘉穗告知她的事实背道而驰。 她所认知的事实里, 她才是嘉穗的影子。嘉穗为了活命, 不得已才作了古往今来第一个自己磨了骨的正主。 大脑里一团乱麻,书玉微晃了晃脑袋, 又问:“你既然磨了骨, 那么你是谁的影子?” Mr. X咧嘴笑了:“我不是任何一个人的影子。” 书玉不信:“既然不是影子, 你为何磨骨?” Mr. X反问:“你见过磨成这个模样的影子么?” 书玉语塞。 Mr. X屈指敲了敲墙壁:“很晚了,睡吧。” 书玉还要开口再问,只听Mr. X道:“你的气味不错,湿度和清新度有了提升,所以你还是成功洗了澡?” 书玉心里一惊,下意识往后退了退。这个怪人居然能透过墙面的空隙闻到她的味道?! 太荒谬了! 下一秒,Mr. X淡淡道:“看来,三楼的那位客人很好说话。” 书玉心头一紧,继而若无其事道:“因为我聪明。” “呵。” 墙那头隐隐传来了声轻笑。书玉还未来得及有别的反应,那一端的烛灯,灭了。 屋内再度恢复了一片黑暗。 她这才发现,后背不知何时蒙了层薄薄的冷汗。 这一夜,书玉睡得极不安稳。梦境光怪陆离,压得她心口沉重。 再睁眼已是黎明。 天光还未大亮,屋内光线略暗。 书玉半撑着身子坐起来,一眼便看到了抱着长刀倚墙而立的阳一。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书玉骇然。她竟无知无觉。 阳一答:“你睡熟以后。” 一口闷气堵在书玉胸口:“所以你奉命在我屋子里监视了我一晚上?” 阳一语气依旧平平:“先生说,让我在这里保证你的安全。” 书玉心内冷笑,再也没有比这更可笑的话。 她不想再理阳一,翻了个身又缩进被窝。 “起床。”阳一又道。 书玉冷哼一声:“他还让你兼职做我的闹铃?你就当我还没醒。” 阳一答:“距离先生定的时间还有一刻钟。就算你没醒,到了时间我依然要把你叫醒。” 书玉嚯地坐了起来。 她静静地看着阳一无波无澜的眸子,继而压低了嗓音道:“你真的认为他能帮你找到你姐姐?” 阳一依旧抱着刀,平静地回望书玉。 书玉发现,这个小少年的执拗和坚韧超乎她的想象。 “他根本不晓得你姐姐在哪里。”书玉道。 阳一说:“我知道。” 书玉愣了愣,半晌后敛容道:“你带我走,我保证帮你找到你的姐姐。” 谁知,阳一摇了摇头:“不行。” “为什么?”书玉不解。 阳一答:“带你走,我和你,都会死。” 书玉哑了哑嗓子:“你为什么这么怕他?你打不过他么?你的刀没有他的快?” 阳一不说话。 “你相信我,听我的话,我们逃出去。”书玉一字一句道,“离开这里,我和你,都不会死。” *** *** 书玉和阳一走出农家旅店时,天依旧蒙蒙亮。整间旅店尚在睡梦中,独独店前几人早已整装待发。 廖神医和Mr. X站在旅店边的槐树下,不知说些什么。江南一个人倚着一旁的半个木桩,低着头似在打盹,脸上的半截面具泛着喑哑的光。 廖神医最先看到了迎面走来的书玉和阳一。 “你俩也准备好啦?”廖神医精神不错,“那咱出发?” Mr. X转头看了看书玉,接着跟上廖神医的步伐,往那遍布暗沼泽的荒野走去。 清晨的河岸,气温有些低,空气里带着股微凉的水汽。 觅着昨日打下的记号,他们很快找到了路。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了光线,Mr. X的记忆一下子清晰了起来,走哪一条道,过哪一片滩涂,避开什么样的险地,一时间豁然开朗。 连廖神医也不禁拜服:“先生你的记性真不错,就像活地图,我这领路人倒没起倒什么作用。” Mr. X停在了一片沼泽前:“到了。” 书玉环视四周,这个地方已深入荒地腹地,像一个犄角,卡在福禄河与河背那座大山的交合处。 廖神医揪了揪两撇小胡子,满脸不解:“到这里做什么?” Mr. X朝阳一招了招手:“挖。” 廖神医瞬间色变:“不能挖不能挖!这一片地本来就不结实,你这一铲子下去把地挖空了怎么办?下头空了我们都得没命!” 阳一并不理会廖神医的叫嚷,一挥长刀就这么戳进了土地里。 廖神医瞪大眼撕心裂肺地嗷嗷直叫,仿佛阳一戳的不是土地而是他的皮肉。 书玉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一退便撞上了一个人。 她偏头,便看到江南站在她身后,正垂眸看她。 她悬起的心蓦地就落到了实处。 今日的江南,不知怎的,让她觉得莫名心安。 突然,伴随着廖神医一个高亢的尖叫,阳一的刀似乎戳到了什么东西,以刀为圆心的方寸之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陷落。 书玉定睛一看,只见原本泥土覆盖的土地下竟是一块岩地。此刻,那片岩地被阳一的大刀掼出了个大洞。 石砾簌簌往下落,眼见很快呈现出了个竖直的黑色甬道。 书玉目瞪口呆。这里的地貌竟如此诡谲,谁能想到在沼泽环伺的土地下还藏着这么一个岩石铸就的天地? 江南捡了块脱落的石砾往甬道里丢去。 没有回声。 这个甬道,深不可测。 “这是什么?”廖神医也傻了眼,“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Mr. X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愉悦:“运气不错,我们找到了。” 书玉抬眸看向Mr. X:“你要找这个地洞做什么?” Mr. X没有回答,一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横扫腿踹上一旁的廖神医。 廖神医正站在洞口边,一点防备也没有,连踉跄都不带一个地就这么摔下了的甬道。 “你干什么?”书玉震惊,“为什么杀他?!” 廖神医凄厉惊惶的喊声从洞里传来。很快,声音消失了。 Mr. X一身轻松地站在原地,淡淡道:“放心,摔不死。” 书玉冷笑:“你倒肯定,为何你不摔一个给我瞅瞅?” 身后的江南默不作声地拉了拉她的袖子。她稍一用力,挣开江南的手,目光依旧无所畏惧地瞪着Mr. X。 Mr. X摊了摊手:“我说摔不死是有根据的。”他指了指漆黑的洞口,“那个地方,很多年前,我去过。” 书玉一愣。 “底下是水,摔不死。” Mr. X又道:“听明白了?那抓紧,你也下去。我不是很想把女士踹下去,所以你看,你是自己跳还是?” 书玉气得发抖:“我不会游泳。” Mr. X淡道:“那么,你和一个会游泳的一起下去。” 书玉还要再说话,身后的江南不动声色地拍了拍她的肩。 她只觉后背微痒,很快便察觉江南在她的后背上写字。 勿多言,同我下水。 “好。”书玉努力压下颤抖的嗓音,“我要和他一起下去。”说罢指了指江南。 Mr. X耸了耸肩,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书玉站在了洞边,江南环住了她的腰。 她盯着他的铁质面具,慢慢冷静了下来。 “我数三声,然后我们一起跳。” 耳边传来江南的低语。 他声音响起的刹那,她的瞳孔骤然紧缩,惊愕之余反手紧紧箍住了他的腰。 “三” “二” “一” “跳!” 闭着眼睛,她把脑袋埋在他的怀里,耳边有风声呼呼掠过。 她知道,她和他在坠落。 不过她一点也不害怕。 耳边是他的轻笑:“你说,我们这是不是难夫难妻?” 她忍不住也笑了。 他把她的脑袋护进胸膛:“不对,我们会大难不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2.Chapter15. 地下暗河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Mr. X说得不错, 洞底确实是一个大水潭。 入水时,纵然书玉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屏住呼吸, 闭上双眼,但水流的冲击还是让她两耳轰鸣鼻腔充血。 冥冥中, 一双有力的臂膀带着她往某个方向移动。她手忙脚乱,本能地缠住那水中浮木, 死死不放手。 不知在水里颠簸了多久,她忽然感到后腰一股力道将她托上了水面。 她巴住潭边的石壁, 大口大口地呼吸久违的空气。才呼吸了几口, 又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身后, 有人将她抱上了岸, 不紧不慢地帮她顺气:“轻点咳, 肺都要咳出来了。” 她一边认真地咳,一边斜眼瞪辜尨, 想挤出几句话反击, 奈何咳得连说话的余力也没有了。 他乐了, 屈膝靠着洞壁对她道:“咳完了把衣服脱了。” 她一口气没上来,险些呛过气去:“这种时候, 你你你要干什么!?” 他脸上笑容更大:“我说, 衣服湿了,脱下来拧一拧、晾一晾。你看看你的毛衣, 得吸了多少水, 沉得我差点在水里托不动你。” 她愣了愣, 一时倒忘了咳嗽,又听他凑到耳边道:“你以为我想干什么?嗯?” 过了半晌,他若有所思道:“如果你想,也不是不可以……”话还未完,就见一个白生生的拳头捣进了他的心窝。 他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 虽然心里愤懑,她依旧听话地脱了外套和毛衣,只着了一件薄薄的贴身单衣。 他不仅褪了外套,连贴身单衣也脱了。刚把衣服摊在石地上,他便瞅见他的小妻子可怜兮兮地缩在一边,湿漉漉的长发盖住了整个肩膀,显得整个人越发单薄。 许是泡久了水,她的肤色略显苍白,鼻尖还挂着一滴小小的水珠。 他刚要伸手刮掉她鼻尖的水珠,就见她轻轻哈啾一声,晃悠悠的小水珠就这么被喷嚏震掉了。 他不禁莞尔,长臂一伸把她捞进怀里。 她挣了挣:“我身上湿。”他光着上半身,水汽早就蒸干,现在蹭了她身上的水,又湿了。 他满不在乎:“我体温高,加速你衣服上的水汽蒸发。” 她不信:“你这么捂着才难干呢。” 他轻哼一声:“两种选择:一,你把身上这件脱了;二,我给你捂干。” 她不做声了。捂着也挺好,他就像个天然暖炉,这么捂着,她也不冷了。 身体里的寒气走了,她这才有余力打量四周。 这里看上去像地下的岩洞,窄小的石岸中间是一条地下暗河,这条河应该连接着甬洞下的那个深潭。只是不知,深潭延伸出的河流是不是就这一条,倘若支流只有一条,那么Mr. X应该很快就会跟上来了。只是,廖神医被水流冲到了哪里? 辜尨似乎看出了她在想什么,淡道:“我们下来的那个水潭有三个支系,我们走的是水流最缓的那条。” 顿了顿,他又补充:“一般人尤其水性不好的人,从上头掉下来便会被最湍急的水流往下卷,我带着你逆着水流游到了这一侧,避开Mr. X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这下,她明白了。 虽然支流不止一条,但Mr. X算好了所有的人只会被急流携卷往一个方向而去。 所以,Mr. X先把一把老骨头的廖神医踹了下来,就算他会水,他的体力也没有办法让他脱离急流的控制。 接着又让不会游泳的书玉由江南带着一起下水,江南背负着书玉,自然也无法逆流而上。 最后Mr. X自己带着阳一与所有人会合。 然而那个无脸怪人千算万算也算不到的是,带着书玉下水的是伪装成了江南的辜尨。 “那么现在我们怎么办?”书玉蹙眉。虽然眼下似乎避开了Mr. X,但要想从这里出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现在?”辜尨挑了挑眉,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又划过她湿漉漉的身体,“现在你把你身上这件脱了,把我摊在地上的那件衣服换上。” 她往地上看去,只见他的里衣已半干,而自己身上这件棉质的贴身单衣还是吸水得厉害。 “喔。”她很听话地把身上湿答答的衣服换了下来,换完转头看他,“那你穿什么?” 他瞥了她一眼,随手拿起地上的外套往身上一披。 没了里衣和毛衫,很容易就从领口处看到他结实的胸膛。明明是乡村人粗制滥造的衣服,偏生穿在他身上却别有些味道。 她轻咳一声,不自在地别过了脑袋。 “怎么了?”他把被岩石刮烂的下摆随意扎了起来,就见她眼神有些飘忽,“为什么脸这么红?”他不由分说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别是受凉了。” 这下,她的脸红得更厉害了。 她在心里唾弃自己,又不是没见过,怎的定力这么差?丢人丢人。 辜尨不疑有他,只把地上的衣物串起来甩在肩头,牵着她的手把她从地上带起来:“只这一条路,也许走到头能发现转机。” 书玉点了点头,暗河是流动的,沿着水流的方向,总能找到出口。 越往前走,光线越暗,黑色的暗河像蠕动的地下沼泽,一个不慎落水便找不见了。 石壁顶端有水珠落下,滴滴答答的声音在石壁的回声效果中放大了数倍,颇有些渗人。 不知走了多远,忽然,辜尨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书玉压低嗓子问。 他对她做了一个手势,继而轻声道:“接着往前走,不要停。” 她按捺住心底的紧张,稳着步子往前走。而辜尨没有跟上来,他退到了一旁,隐在了石壁中。 她数着步子,以原来的速度若无其事走着,直到走到了第十八步,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闷响。她心里一紧,想也不想便抄起地上一块石头往回跑。 只见昏暗的光线里,辜尨俯身在地,压制着一团漆黑的东西。 那东西似乎被捂住了嘴,呜呜呜闷叫不止。 书玉抓着石头立在两步远,警惕地看着地上蠕动的黑影。 “你是谁?”书玉冷冷道,“跟着我们做什么?” 辜尨忽地松开了那人的口鼻。 那人大口地喘息,喘了好半天,才找回了声音:“哎哟哟……可吓死我这把老骨头了……看不出来你这么能打啊……” 书玉一愣。 这个声音,不是廖神医又是谁? 可是廖神医怎么会逆流而上也到了这里? 廖神医眨了眨他的绿豆小眼,继而笑了:“女娃娃,我没想跟着你们,可是这路就一条,我也没别的选择呀。” 书玉蹙眉:“你怎么能游到这里来?” 廖神医桀桀地笑了:“单靠我自己肯定不能,但我带了装备。”继而摸了摸他的腰。 书玉定睛一看。廖神医的腰上捆了一圈绳索,绳索的一头栓了个精巧的三爪钩。这绳索质地与廖神医的衣服相近,不注意看还真看不出来。 书玉不禁一挑眉。看来这廖神医早就有了防备,他身上肯定还带了别的装备。 他带了这么些装备,到底想做什么? 廖神医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饶有兴味地往辜尨身上凑:“这位小哥,我看你身手不错,跟着我干怎么样?我给的酬金绝对不会比那个洋鬼子少。” 辜尨不说话。 廖神医又道:“我想,你该是南洋过来的退役佣兵吧,否则也不必戴着这么个铁玩意儿。你跟着我干,我帮你在这个村儿里安家落户,保管没人再追溯你的来头。你看怎么样?” 书玉忽地打了个喷嚏,辜尨的目光很快转了过去。 廖神医转了转眼珠:“我还能帮你讨个媳妇儿。你看这个小娘子怎么样?等出去了,我把她讨来给你生儿子。” 书玉冷笑一声:“不好意思,我结婚了。”看来这廖神医并没有认出辜尨。 辜尨依然没有说话,只漫不经心地加大了点力道握住廖神医的胳膊。 “嗷嗷嗷嗷……轻点轻点!英雄救命!” 书玉淡淡道:“你可以再叫大声一点,然后把Mr. X引过来。” 廖神医立马噤了声。 半晌,老头子嘟嘟囔囔道:“真是个记仇的女娃娃。” 书玉笑了:“哦,这下您记起我是谁了?” 廖神医撇了撇嘴:“得,我也就不兜圈子了。你们帮我这一回,我带你们从这鬼地方出去。” 书玉看了辜尨一眼,只见他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怎么说?”书玉挑眉问。 “还记得当初我在我那医庐给你讲的那半个故事么?”廖神医道,“小顺子的半个故事。” 书玉一愣。 “我当时告诉你,我在一处深山荒地里捡到了小顺子。”廖神医慢悠悠道,“那个时候,他浑身湿透沾满泥泞,手里攥着个褪了皮的军牌。” “我想着,埋着他的地方应该不止埋了他一个。兴许我找一找,还能找到向他那样的不死之躯。我创造了一个奇迹,自然想再创造下一个。” “你们帮我找到小顺子的棺椁,我帮你们找出路。” “哦,当初我捡到的小顺子的地方叫七霜河,它有个更多人接受的名字——福禄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3.Chapter16. 湖上悬棺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地下暗河的水流发出淙淙的声响。书玉平静地看着廖神医, 半晌道:“你认为会有人把棺椁埋在这样的地方?” 廖神医捋了捋小胡子,不答反问:“在见到小顺子之前,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死了还能活过来的人么?” 书玉语塞。 她抬眸看了看辜尨, 眼里带了几分询问的味道。辜尨没有说话,只冲她微微点了点头。 眼下这样的境况, 答不答应廖神医并没有什么分别。只这一条路,三人同行, 逃出升天的可能性才更大。 很快,她的心里有了决断。 “虽然我不太相信你能找到出去的路, 但是我答应你的要求。不过……”书玉指了指辜尨, “他的主意你就不要再打了。但凡有些本事在身的人都不太好糊弄, 你许下好处却兑现不了, 弄不好是要丢掉性命的。” 廖神医愣了愣, 继而干笑几声:“你说得对,还是性命重要, 性命重要……” 三人打着手电, 继续沿着暗河边的石道往前走。约莫一刻钟后, 石岸到了头,暗河汇成了一股小瀑布, 在石岸尽头的断面处急转直下。 书玉愕然看着小瀑布下汇聚的湖泊, 心里不禁冒出了疑问——这个地底究竟容纳了多少乾坤? 廖神医瞪大了眼:“嗬,没想到这里这么大!” 辜尨刻意哑着嗓子道:“接下来怎么走?你要找的棺椁在瀑布下面?” 廖神医不疑有他, 揪了揪胡子道:“这个……可能……也许……在下面吧……” 书玉登时有些无言:“你对那棺椁到底知道多少?谁也不知道这片地底究竟有多大, 你打算无头苍蝇一样每一寸土地都找过去么?” “耐心一点啊女娃娃。”廖神医道, “就算不找棺椁,我们也只得往下走,也许出路就在下头呢?” 书玉默然。确实不能倒回去,来时洞壁太深、水流太急,就算辜尨有通天的本事也没办法带着她从入口出去。 正这样想着,她忽觉有人单臂圈住了她的腰。 她询问地转头看辜尨,就见他的眸子里古井无波。他低声道:“我们下去。” 她愕然。 就算这方小瀑布高度不算骇人,但放眼皆陡峭石壁,要想从这里下去,谈何容易? “抓紧我。”辜尨又道。 她下意识就紧紧环住了他的后腰。 廖神医并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正咋咋唬唬“现在的小娃娃真是叫人看不懂了,怎么这么随便就抱在一起了?人心不古人啊心不古……”还没叨叨完,就见辜尨突然单手抱着书玉一跃攀上了石壁,攀着石壁几个起落,稳稳地抵达了地下湖的边缘。 辜尨的动作太快,看得廖神医目瞪口呆。 这个……这个……是怎么搞出来的?那个带着铁皮面具的小哥怎么就跟壁虎似的蹭蹭蹭爬了下去? 难不成那小哥还长了双带勾的爪子? 书玉贴在辜尨怀里看得分明,那不是爪子,是从袖子里弹出来的薄如蝉翼的小刀。 刀尖一下一下嵌进石壁的缝隙里,就像利爪,不疾不徐地把她和辜尨送到了瀑布的底端。 是辜尨的袖刀,她曾经在床榻上嘲笑过的长得很可爱的小刀。 然而现在,她一点也不觉得那袖刀可爱,她不敢想象,这样凿石壁如切豆腐一样的刀碰上人的肉体会怎样。 这样的刀,似乎辜尨不止一把。 顶上,廖神医还在跳脚:“你们下去了,我呢?我怎么办?” 辜尨也不把手从书玉腰间撤下来,气定神闲地冲着上头道:“不敢造次抱老先生下来,实在担不起老祖宗的骂。” 廖神医噎了噎,恨不得把先前那句“人心不古”给咽回肚子里去。 看不出来,昨天晚上还和和气气的小哥,怎的今天变得这么锱铢必较?睡一觉心眼儿还变小了? 他心底里骂骂咧咧地从腰间抽出带了三爪钩的绳子,颤颤巍巍地往外一甩绳头,脸上却笑得挺欢快:“嘿嘿嘿,不劳你们费心了,小老儿我自己可以……” 话还未说完,书玉就见横空划过了个干瘦佝偻的身板,挣扎着向绳子另一端进发。 这一路滑行看得书玉万分揪心,她就不明白了,以廖神医这种技术,怎么单靠一根绳子从入口逆着急流到了这里? “要不要帮他一把?”书玉胆战心惊地盯着空中扭动滑翔的廖神医,下意识扯了扯辜尨的袖子。 “不急。”辜尨双手插兜,仿佛看猴戏。 正说话的当口,只听当的一声,廖神医滑到了头,笔直地撞到了石壁上。 书玉不忍心地别开了脑袋,却听耳边辜尨“咦”了一声。 又是当的一声,廖神医从上头摔下来了。 还好高度不大,这么一摔出不了大问题,然而待书玉再看向廖神医时,她眼里的惊愕之色更重。 “你从哪里扒出来这东西的?”书玉惊愕非常地瞪着石地上摔得粉碎的木板。 木板显然久经年岁,色泽暗沉,带着氤氲水汽。 辜尨蹲在木板边,有意无意地摩挲了几下木板的边缘。 书玉一愣。这些碎裂的木板,长度相当,宽度相似,截口处平直得不可思议——分明是人工的手笔。 有人截了这些木块,合掇在一起,藏在了这片地下。 廖神医显然摔糊涂了,茫然地看着地上的碎木块:“我也不知道它哪来的……” 辜尨敲了敲其中一块木头,对廖神医道:“你把绳钩甩进了木块,它承受不住你的重量,于是从石壁脱落,掉下来了。” “好端端的石头里为什么会有木头?”廖神医不解。 书玉也蹲了下来,掂了掂木块,不禁诧异:“好木啊。”这分明是上好的沉香木,看这成色和年岁,非大户人家不能有。 辜尨站了起来,忽而道:“应该不止这一个。” 书玉和廖神医面面相觑。只见辜尨游龙般攀上另一边石壁,下来的时候,手里握了半截木块。 赫然也是块沉香木。 廖神医搓搓手:“这个这个……值不少钱呢吧?” 辜尨看了廖神医一眼,没有说话。 书玉思忖片刻,继而环视了一圈湖畔的石壁。半晌,她的心微微提上了嗓子眼。 目之所触,环形的黑灰色石壁上或多或少嵌着外露的木块。木块的颜色和石壁的颜色混杂在了一起,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很难分辨出来。 地底,石壁,水,嵌壁的沉香木。 书玉心里蓦地一咯噔,抬眸去看辜尨,发现辜尨已看了她许久。 她依然有些不确定:“我们去嵌着木头的石壁上看看?” 话是对辜尨说的,哪知廖神医激动了:“对对对!我们去看看,没准上头有更值钱的好东西!” 辜尨没理睬廖神医,只对书玉点了点头,单臂握住她的腰,向离他们最近的一处嵌壁沉香木跃去。 一个晃神间,眼前就没人了。廖神医有些颓败地抓起三爪钩,颤颤巍巍地喊:“你们慢一点成不?别忘了这里还有个上了年纪的……” 沉香木所嵌的石壁开了个口子,正好容纳整块沉香木,又因了地下暗河的常年腐蚀,洞口开得大了些,恰巧能再容一人通过。 书玉跟在辜尨身后进了石壁的缝隙,果不其然在这里看到了一方简陋的棺木。 她的猜测落到了实处—— 这地下湖的上方,竟嵌了数具悬棺。 辜尨轻轻一抬,棺木便被起开了。 棺里躺了一副枯骨,姿态安详,看来死前很安宁,大抵是寿终正寝。 棺是上好的沉香木,可棺里除了尸骨外,空空荡荡,半点陪葬品也无。 既然能给棺主沉香木作棺,为何却吝啬陪葬品? 书玉不免有些困惑。 辜尨忽然拍拍她的肩膀,道:“看他的衣服。” 她转眸再去看棺内,勉强从尸骨上附着的残破布料上分辨棺主的衣服。 “这个……”她瞪大了眼,伸手捻起一块衣料,“这个看起来怎么这么像……褚库尔家族下人们的常服?” 褚库尔家族是老式的大族,直至今日族内依旧等级森严,尤其下人们的服饰须得按照三等标准来定。当时在蓬霁园,书玉跟在恒宜身边时就见识到了褚库尔家下人们的服饰,每一条纹理都象征着身份地位的高低,不得不叫人咂舌。 没有想到今日在这个地方,她又见到了这样的服饰。如果她没有记错,这具尸骨生前应该是褚库尔家族最上等的仆从。 廖神医呵哧呵哧地巴着岩壁爬了上来:“哎哟可累死小老儿了……” 他一上来就瞅见了那副已经开了的棺。 “找着了?”廖神医绿豆似的小眼登时瞪得老大,“里头的东西是不是活的?” 书玉白了廖神医一眼:“你自己过来看。”什么活的死的,里头就只有一副死得不能再死的骨架子。 廖神医凑在棺前看了半晌,不无气馁道:“唉,就是一副很普通的棺木嘛……” 书玉却蹙眉:“哪里有人会把尸体埋在这样的地方?”风水暂且不谈,光是把人从外头弄到这里来就得费不少劲,更别说把棺木嵌在这石壁当中了。 辜尨转头看了廖神医一眼:“村子里的人都忌讳七霜河,除了你先前说的,还有什么遗漏没有?” 廖神医的眼神闪了闪。 辜尨淡道:“七霜河沼泽底下居然是石头,仅这一片石洞上就嵌了不下十个悬棺,这样浩大的工程,村里人一点也不知情?” “抬入十个棺木,至少得有十个抬棺人。”辜尨漫不经心道,“这里没有出口,我们来的入口被急流封死,我很好奇,那些抬棺人是怎么出去的?” 廖神医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真没有诓你们的打算。如果我知道出路,一定会告诉你们。” “很多东西因为年代的原因,事实已经不可考,我知道的一些事也不过是听老辈人说叨的。”廖神医扯了扯麻布领子,“我倒是听说过七霜河底下有过些不太干净的事情,我估摸着,这里大概是……” 廖神医忽然不说话了。他抬眸觑了书玉一眼,继而缓缓道:“丫头,你听说过活人坟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4.Chapter17. 活人坟窟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活人坟是我们私底下管那个地方的叫法。”廖神医抹了把脸, “顾名思义,那就是个埋活人的地方。早年这个村子隶属于清朝一位王爷,后来这个王爷又把村子赏给了某个贵族一脉, 埋活人的仪式就从那个时候开始。” 湖水泛了幽幽的冷光,光影打在洞壁上, 平白添了几分凉意。 “那个氏族会把族内犯了大错的同宗活埋在这里。他们有一种说法,按这地势的风水, 活人哪怕到死,一点气泽都不会走脱, 生前的怨气, 死后的戾气统统被锁在了这里。”廖神医瞥了书玉一眼, “你们这些年轻的娃娃别觉得这听起来荒唐, 有很多事情本就不是你们那些民主啊科学啊能解释清楚的。要想压住这些戾气, 须得用另一重戾气来压,这就是这位年轻小哥刚才提出来的问题。” 书玉愣了愣, 转眸去看辜尨。她不知廖神医指的是哪一个问题。 廖神医继续道, “你说抬棺人能走得出去, 我们也能跟着他们的足迹走出去,但事实上, 进了这里的人没有一个走出来过。” “抬棺的一十三个仆士除了把犯了错的那位同宗抬进来, 每个人还抬了自己的棺。” 书玉心里一咯噔。 廖神医桀桀地笑了:“没错,活人坟里头, 不仅同宗要活活死在这里, 所有的抬棺人也要死在这里, 以抬棺人的戾气压同宗的戾气。” 书玉冷哼一声:“你明明知道这里没有出路,还说要带我们找出路,我看你还是自己去找小顺子的棺椁吧。横竖也出不去,你自去抱着他的棺椁,看看能酝酿出什么奇迹来,好走不送!” “女娃娃,你这性子怎么这么急呐,他们出不去,不代表别人出不去啊。”廖神医干笑两声,“实话实说了吧,三十多年前,我在这一片算卦,好巧不巧正碰上了埋活人的仪式。” “那一次入活人坟的据说是族里的大当家,光是入棺仪式就做了整整两天两夜嗬!第三天封棺入穴,接下来两天还有人分批守着那穴窟入口。我躲在苇丛里呆了七天,等所有人都撤走了才敢出来哟。就在第七天傍晚,我在从七霜河跑出来的道上看到了小顺子。” 书玉一愣,下意识抓住了辜尨的手腕。 廖神医说的这个仪式里头的牺牲品……听起来怎么这么像……恒汐? 辜尨轻轻一动,反手握住她,将她的手整个包在了掌心里。 “他浑身是血倒在泥地里。我第一次见到这么邪乎的事情,死了不知道多久的人了,肉体不但没有腐坏,连身上粘的血也是新鲜的。”廖神医有些激动,“后来我把他带回去,一拾掇才发现,他身上淋的血不是他自己的,是从另一个活人身上采下来没几天的活血。” “我问小顺子,你打哪来的。他告诉我,他是从地底爬出来的。我听他的描述,估摸着,他原先埋骨的地方就在那活人坟穴窟里,八九不离十!那个奇奇怪怪的氏族做下的仪式很可能第一时间弄醒了小顺子,可又没能彻底把他弄醒,于是他从穴窟里跑出来后又没有了意识。” 廖神医舔了舔嘴唇:“其实我想说的是,小顺子能从这里出去,咱们应该也能。我回忆着小顺子和我讲过的细节,看看能不能找到出路?” 信息量有些大,书玉张了张嘴,好半天才道:“小顺子?他的记忆混乱不堪,你能指望根据他的话来找出路?” 廖神医瞪眼:“我家小顺子怎么了?他聪明着呢,你不能搞歧视!” 辜尨咳了一声,道:“你所说的这些都只是猜测,如果小顺子根本就不是从这里出去的呢?” 廖神医也愣了愣:“怎么可能不是从这里出去的呢?我在这里徘徊好几年了!退一万步说,就算不是这里出去的,咱还是能出得去。因为当年那个傍晚,我不止捡到了小顺子,我还看到有另一个人从穴窟的方向跑了出来。” 到了这个穴窟里的活人还能跑出来?跑出来的那个是真正的活人,还是死过以后醒来的活死人? 书玉莫名觉得有些瘆人。 “真的,我不骗你们!”廖神医梗着脖子道,“要是出不去,我怎么可能愿意下来这种鬼地方?!” 书玉默了默,还真不是廖神医自己愿意下来的,是Mr. X把他踹下来的。 一番话说完,廖神医心虚地眨了眨眼。 辜尨沉吟了半晌,转头对书玉低声道:“他说的话虽不可全信,但有一部分还是有价值的。Mr. X要在这里找一位将军的棺椁,但褚库尔一脉女儿当家兼以刺绣闻名,祖上应该不可能出过将军。因此可以肯定一点——这个地方除了埋葬褚库尔家族的罪人及抬棺仆士,一定还埋了其他尸骨。至于这其他尸骨是不是廖神医要找的,那就不确定了。” “那怎么办?”书玉蹙眉。 辜尨淡道:“找一找吧,也许这个地方真的是百年前失踪的赵沂青小将军埋骨的地方。” 廖神医有些紧张:“你俩小娃娃嘀嘀咕咕什么呐?” 辜尨抬眸看了廖神医一眼,廖神医登时什么话也没有了。 “怎么找?”书玉的眉头依旧拧在一块。线索匮乏得可以,这该怎么找? 辜尨轻轻地笑了,他抬手展了展她的眉心:“别皱。” 书玉不由失笑,打掉他的手,低声道:“专心!” 辜尨看上去正经极了:“我很专心。”说罢又去展她的眉头。 眼见她要恼了,他赶紧退开来,一本正经地转头去看洞壁外的其他悬棺。 “老先生,你说过那个小顺子和活人坟里埋的这一位正主很有些关系是吧?”辜尨忽而转头看了地上的廖神医一眼。 廖神医不明所以:“我猜……哦不,我肯定,小顺子能从棺里苏醒铁定和那个氏族搞出来的封棺仪式有关系!” 辜尨点了点头:“那么,找到封棺仪式下那位大当家的尸骨,开棺看看究竟,也许就有线索了吧。” 廖神医连声附和:“对对对!我们找找看,每个棺都去开一开,应该就能找到。” 辜尨手持照明灯,扫了一圈湖上石壁。 白色的灯光一一划过石壁上的一十三处嵌缝沉香木。 褚库尔家族大当家埋骨定棺的地方,一定不会低于这些抬棺仆士。 湖,石壁,环形,坐水看山。 最高的风水眼在—— 辜尨略一沉吟,手里的照明灯便打向了瀑布顶端的一处。 “那位大当家的尸骨,应该就在那里了。” 灯光落处,黑黝黝的岩壁在湖水倒映的潋潋幽影中张开了一个约莫半人长的口子。 辜尨解了上衣作绳,把书玉和自己捆在了一起:“那里比较高,你抓紧我。” 书玉点点头,乖巧地把身子又贴近了几分。 廖神医也点头:“确实很高啊,你看看能不能把她送上去以后再来接……” “……我?”最后一个字还荡悠悠地飘在空中,辜尨和书玉的影子已埋没在了昏暗的光影里。 廖神医无比萧索地站了起来,现在的小年轻啊,一个个都是重色轻友的性子,这可怎么好? 人心不古啊人心不古。 他从腰间解下钩绳,估摸着角度正要甩出去,突然脚下一个踉跄,重重地栽在了地上。 “他奶奶的!”他骂骂咧咧地想要站起来,冷不丁瞥见了绊倒自己的东西。 那是一块破布。刚刚还在书玉手里被摩挲过的衣料子,不知怎的就掉到了地上。 大概是布料勾住了凸起的岩石,正好卡住了他的脚。 真是诸事不顺啊。 他也不再理会那破布,爬起来站好,卯足了劲就要把三爪钩甩出去。 突然,他觉得手里的绳子重感不对。 再一看,就在他一摔一爬起的功夫,绳头栓着的三爪钩,不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5.Chapter18. 刀间齿痕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瀑布顶端的岩缝尽头果然嵌了一副悬棺。 眼前的这副棺木比下头那一十三个抬棺人的棺木都要大, 乌黑的棺面在潮湿的地底非但没有被潮气腐蚀,反倒随着年岁增加越发色泽鲜丽。 书玉下意识躲在了辜尨胳膊后:“这就是恒汐的棺木么?” 辜尨往前走了几步,抬手拂了拂棺上的尘垢:“开棺看一看就知道了。” 书玉有些犹豫:“真的要开棺吗?”开棺总归是对死者的不敬, 而里头躺着的那位毕竟很可能是她的姨奶奶。 辜尨摩挲棺木的手微微一顿,继而嘴角一牵:“有人已经先我们一步把棺打开了。”原本应封死的棺沿有了松动, 上下棺唇的咬合边也出了偏差。 书玉拽着辜尨胳膊的手也顿了顿。 辜尨又道:“我们现在开棺,是为了检查你姨奶奶的尸身是否遭不测, 算不得对棺主不敬。” 书玉眨了眨眼。他总有这种本事,胡说八道也能唬得人一愣一愣。 辜尨将绳钩一端卡进棺缝, 双臂同时施力, 棺木的盖子一点一点被起开。 轰隆一声闷响, 厚实的棺盖倾斜着倒地。 照明灯的白光晃了晃, 正好照到了棺底, 书玉打眼一看,不禁嘶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辜尨双眼一眯, 稳住了书玉手中险些打滑的照明灯。 棺底躺着一个人。 与抬棺人草率处理的尸骨不同, 眼前这具尸体显然保存得很好, 尸骨未露,皮相未腐, 通身贵气的旗袍并陪棺珠宝无不彰显着棺主的地位。 棺主是个年轻的女人。书玉借着灯光, 看到了女人眼角盛开的金盏花。 真的是恒汐啊…… 一股浊气蓦地堵在了书玉胸口。 可是……恒汐为什么会变成了这副模样?她那与恒宜一模一样的容颜上交错纵横了无数道狰狞刀痕。 不止脸部,脖子、胸口、手腕、大腿, 统统都有刀痕。刻在裸.露皮肤处的刀痕还残留的干涸的血渍, 印在苍白的皮肤上分外刺目。 棺木内壁, 大团大团干涸的血迹泼墨一样渗入沉香木的缝隙,实在叫人胆寒。 恒汐死前到底遭遇了怎样的迫害? “这……这是怎么回事?”书玉的声音有些发抖,“就因为破了族规,就要被这样残害?” 她记得当日,恒宜在回忆这段往事时只轻描淡写地说道,恒汐替我入了活人坟。 只是没有想到,活人坟会是这样一种可怖的存在,一次又一次令她心惊。 如果不是恒汐,此刻躺在棺内的,就是恒宜。 无怪乎恒宜遵了孪生妹妹的遗愿,将此后的人生埋葬在了褚库尔家族。 “不对。”辜尨忽然道,“这些伤口应该不是死前加诸的。” 书玉一愣。 “你看她的体态。”辜尨道,“没有挣扎和痉挛的痕迹,她的表情也很安宁。” 书玉这才发现,恒汐的姿态分明是安详步入死亡的人才会有的模样。 可这些刀痕哪里来的?如果有人对着尸体挥刀,尸身内的血液早已凝固,也不可能留下血渍啊。 辜尨微蹙了眉:“你看这里。” 书玉眯眼顺着灯光指示的方向看去,只见恒汐的动脉处隐约有撕扯的痕迹。 那抹痕迹看起来像……齿痕? “是齿痕。”辜尨道出了答案,“不仅脖颈处有齿痕,在她的手腕处也发现了两处。” 辜尨继续道:“这齿痕并不锋利,它的钝度看上去更像是人的齿印。” 书玉登时不寒而栗:“难不成这里还关着吃人的怪物?” 这下,辜尨倒笑了:“如果吃人的怪物长了这样钝的牙齿,那它也该饿死了。” 书玉有些不好意思,被这氛围给怵的,她也开始神神叨叨了。 “那这又是怎么回事?”她挑了眉看向他,就等他给答案。 哪知他摊了摊手:“我也不知道。” 书玉不禁气结。他哪里是不知道的样子,脸上分明写满了“求我呀,求我我就告诉你”,偏偏还要作出这副无辜的模样。 一气,她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啊啾。 小小一声在空荡荡的石洞里就像小猫挠墙,挠得辜尨心都痒了。 “着凉了?”他作势要去解身上的衣服给她披上,“跟你说平时要多锻炼,我也就只剩这一件了,待会你要是还冷,我就没有衣服可以给你了。” 她羞愤得直瞪眼:“谁稀罕你的衣服?!” 他笑了:“我乐意。”说罢解了衣服。 她大骇,一把按住他的衣服,将他裹严实。这一圈一裹倒像她主动投怀送抱似的,整个人都挂到了他的身上。 他早等了这一刻,低下头,迅速在她脸侧啄了一口。 她被脸颊突如其来的温度弄得呆了呆,半晌才琢磨出来自己又被戏耍了,当即就去推他的怀抱。 自然是推不开的。 辜尨轻咳一声,晓得这个时候该转移话题了:“这些刀痕应该是在恒汐刚死不久划上去的。那个时候,她的血液尚未凝固,于是喷溅了出来。” 书玉果然被这个话题吸引,思忖道:“这刀痕应该不是褚库尔家族人的手笔。但凡老字辈的世家大族,族员入殓必须身体完好,否则一为大不吉,二为族面无光。没有道理花了大力气让大当家尸身经年不腐,却在入了棺后糟蹋这金贵的尸身。” 辜尨摸了摸下巴:“不错,这糟蹋的手法委实粗暴了些,刀法杂乱无章,且连撕带咬。” 所以,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恒汐的尸体上留下了这样诡异的伤口? 辜尨猜不透,书玉也想不明白。 原想着,找着恒汐的棺木,也许小顺子的棺椁便有了线索,哪知一个问题还没解开,新的谜题却接踵而至。 想到小顺子,书玉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廖神医怎么这么久了还不上来?” 辜尨正仔细观察棺盖边缘,听罢漫不经心道:“大概技术不好,掉下去了吧。” 书玉颇有些无奈,忍不住提点提点道:“咱要不要把他拉上来?” 辜尨头也不抬地答:“不必,就算掉下去了,难道自己还不会再爬上来么?” 书玉:“……” “灯光不够,再往这里一点。”辜尨道。 书玉努力举着小灯:“不能再过去了,再过去,这边就照不到了。” 辜尨直起身来,蹙眉:“另一盏灯呢?” 书玉眨巴眨巴眼:“在廖神医那里。” 辜尨看了她一眼,终是叹了一口气:“你呆在这里别动,我很快回来。” 书玉“喔”了一声:“要快一点啊。” 辜尨抬手压了压她翘起的发丝,拎起钩绳向下一跃,很快融在了昏暗的混沌里。 很快,辜尨又回到了嵌着抬棺人的岩缝中。 一盏照明灯歪在石地上,灯的主人不知去了哪里。 辜尨的眉心拧成了个疙瘩,难不成那江湖游医真的掉下去了? 正要往岩缝外探个究竟,突然,脚下有什么东西绊住了他的步伐。 他低头一看,步子就这么顿在了原地。 地上有半截绳子,如果他没记错,这绳子的一端该系着一个蹩脚的钩子。 廖神医赖以攀岩的钩绳在这里,廖神医又在哪里? 带了潮气的空气一时凝滞。辜尨一点一点隐了呼吸,如蛰伏的猎豹,警惕周围的分毫响动。 轻轻的水流声,水滴顺着岩壁滑落,最后滴入了缝隙的声音,以及,藏在黑暗中的微不可查的摩擦声。 嘶。嘶。 突然,凝滞的空气撕开了一个口子,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嗖地蹿了出来。 辜尨猛地暴起,一个反身和黑暗中的不明物体对上,袖中掩藏的刀刃若隐若现。 对方显然也是老手,警觉地避开要害,手掌于虚空中一收,眼见周围有如丝韧般的寸寸收紧。 辜尨眼中一冷,低吼一声—— “阎王!” 对方动作一滞,一把扯开辜尨的铁皮面具:“你怎么在这里?!” 辜尨夺过面具扣回脸上,冷哼:“我还想问你。” 闫崶抖了抖袖子,忽而指向阴影中某个瑟瑟发抖的黑点:“这个家伙和你一起的?” 辜尨抬了抬手里的灯,只见白惨惨的光束里,被贺子桓牵制住的廖神医正蜷成一团,泪眼汪汪地看向他。 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亲娘。 辜尨点了点头,懒得遮掩眼里的嫌弃。 “Mr. X把我和书玉推下洞口,于是到了这里。”辜尨简要道,“我甩掉了Mr. X,但没甩掉这个。”说罢抬起下巴指了指哆哆嗦嗦的廖神医。 闫崶皱眉道:“我和子桓顺着嘉穗的足迹到了这里,进入地下石窟也属偶然。书玉呢?” 辜尨答:“在上头的悬棺岩缝里。一起上去吧,也许上面的东西你会感兴趣。” “上面有什么?”闫崶问。 “褚库尔家大当家的棺木,一具死后被动了手脚的尸体,还有……”辜尨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猛地攀向石壁,往恒汐悬棺所在的岩缝跃去。 他终于想明白那棺盖有什么问题了。 如果棺盖从外头被打开,受力面留下的痕迹不该是那个样子的。那副棺盖上残留的摩擦和受损之处看起来就像是—— ——有什么东西从棺木内部暴起,生生撞开了厚重的棺盖。 他无心去想上面那个暴棺而出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也没有力气去推测那个东西是否在这么多年的岁月中依然蛰伏在洞窟里。 他的大脑全被一个念头占据了——他的小妻子,还在上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6.Chapter19. 嵌地石眼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书玉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 脑袋还是懵的。 棺底出现异动的时候,她正要伸手去够恒汐手边的一块锦帛。怎料手还为触到布帛,棺底的木板陡然间往下掀开了一个缝, 她就这么重心失衡一骨碌掉了下去。 此刻,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四面石壁, 此处似乎时一个更大的洞窟。 她动了动,脚踝和手肘火辣辣地疼起来, 大概跌下来的时候磕破了。 一抬头,便见原本掉下来的地方已经合拢, 顶端石壁处正好开了个口子, 口子正被那沉香棺木填得严严实实。 她不禁咂舌, 这里的风水当真不可小觑。 天然石眼, 偏偏正好合了那沉香棺木的尺寸, 这一贴合,风水上叫什么来着? 她蹙眉想了一会。 女娲补天。 唯身份地位极为华贵的人方能压住这样千年难得一见的风水。 恒汐以褚库尔家族罪人之身入殓, 怎么可能当得起这样的风水势? 到底是那一十三位抬棺人误打误撞碰上了这个石眼, 还是定棺人早有算计? 书玉不禁打了个寒颤。 罢了, 不管怎么样,她得先从这里出去。 然而石眼高悬在石壁顶端, 她摔得下来, 却怎么也不可能爬得上去了。 这可如何是好? 只能庆幸,她的手里还有灯。 有灯便不至于两眼抓瞎, 有灯就意味着不会被黑暗湮没。 虽然洞窟并没有封死, 左右有通路可出, 然而书玉盯着那黑魆魆的洞口看了半晌,决定还是留在原地为妙——贸然偏离原来的位置只会让她和辜尨离得更远。 她思忖半晌,拧亮了灯往石眼处照去。 石壁不通光,然而木头总不至于像石壁那样无孔不入。尤其是,在地底经过漫长岁月腐蚀了的棺木。 她只求那沉香木不要太厚实,只求辜尨折返后能往棺底再看一眼。 灯光定住石眼的那一瞬间,她猛然感觉身下似乎有了动静。 那是什么样的一种响动?像爪子对着木板狠命地挠,可那爪子显然不够锋利,抓挠声沉钝而机械。 书玉登时脊背僵直,却又觉得匪夷所思。 底下分明是石头,哪里来的木头? 她犹豫了片刻,继而把手中的光束偏转了角度,直直往地板照去。 这一照之下,她险些把手中的照明灯丢了出去。 这个洞窟的底部确实是石头。 然而,石地上嵌了数十具灰褐色的棺木。 这些棺木的年岁显然要比褚库尔家族的棺木老得多。看这成色,应该嵌在此处有百来年了。 灰色的棺木早已和石头融在了一起,分不清彼此。而那时断时续的抓挠声便是从其中一具棺中发出来的。 数十具嵌地棺皆死寂无声,唯这一具棺木,不甘寂寞地发出嗤嗤嘎嘎声。 开棺看一眼? 这个念头才起了一半,当即被她咽回了肚子。 棺里不管有有什么,无论死的活的半死的半活的,还是让它在棺里封着好些。 她仔细摸索了身下这具棺,只希望它的接口处能严实一些,可别一不留神把棺里的东西给放了出来。 这一摸索,她不由心底一凉。 这具棺应该被开启过。 原本该与石地融为一体的棺盖在木石接缝处有一道很深的裂痕,似乎被尖锐之物硬生生劈开,后棺盖又被妥善地嵌回原处。 俯身检查棺木的间隙,她蓦地一愣。棺内似乎有人声。 年轻的,鲜活的,带着温热呼吸的声音。 她下意识把耳朵贴上棺木,只听棺内传来模模糊糊的声音。 “有人吗……救救我……我……” 这个声音……怎么听起来有些耳熟? 书玉惊愕非常,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她不轻不重地屈指扣了扣棺盖。 棺内的声音顿了顿,继而有手掌拍击棺盖的声音传出,伴随着拍打声而来的是语无伦次的惊喜。 “外面的人……请救救我……请……” 生硬的中文夹杂着因激动而冒出的陌生语言。 纵然书玉听不懂其间夹杂的语言,但还是辨认出了语言的归属。 日文。 棺内人夹杂中文而言的是日文。 这个声音的主人,竟是阳一。 来到地底后,阳一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何会被困在了这个百年陈棺中? 阳一在棺里,那么Mr. X去了哪里? 脑中无数个念头闪过。书玉一咬牙,伸手就去抬厚重的棺盖。 要想知道这个洞窟里到底有什么秘密,也许眼下只能从阳一口中探知一二。 阳一不能死。 无论是出于她求生的本能还是源于她内心的恻隐之情,她都不能让阳一死。 可她高估了自己,仅凭她一人之力根本撼不动棺盖分毫。 阳一显然也感觉到了她的徒劳。 过了一会,他道:“算了,我大概出不去了。” 书玉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所有安慰的话语在这个地方都苍白无力。 “你在,听吗?”阳一的声音瓮瓮传来。 书玉用力扣了扣棺盖:“我在。” “是你?”棺内的声音透了几分惊讶,“你还活着?” 书玉眉心微蹙:“你为什么会在棺材里?” 阳一答:“底下有很多机关,他要我堵住机关,就把我关在了这里。” 阳一口中的“他”,无疑是Mr. X。 “他现在在哪里?”书玉问。 “我不知道。”阳一说得很慢,“也许活着,也许死了。” 书玉一愣。 “底下有什么?”书玉循循善诱,“你在底下看到了什么?” “棺材。”阳一答,“很多很多,棺材。” 书玉心里一凛:“在这具棺材底下,还有洞窟,洞窟里有很多棺材,是吗?” 阳一没有了声音。 “阳一?”书玉拍了拍棺盖,“阳一,你还好吗?” 过了半晌,棺内传来阳一的声音:“我很疼。” 很疼?书玉愣了愣,蓦地,她想起了阳一先前提到的地底机关:“你受伤了?” 又过了许久,阳一道:“你先前答应我,要帮我找到姐姐,还算不算数?” 书玉点头:“算数。我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帮你把姐姐找出来。” “真的?” “真的。半年之内找不到,再找一年,一年找不到,十年二十年我都帮你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你姐姐找出来。”书玉的声音有些急切,“所以你要保重身体,如果流血了,记得按住动脉,呼吸不要太急促,棺内缺氧……你……” 阳一笑了,声音很轻。 书玉一呆。她第一次发现,这个严肃的小少年竟也是会笑的。 阳一说了一个词。日文的平假名。 “我姐姐的名字。”他说,“你可要记住了啊。” 书玉点了点头,重复了一遍那个发音。 “她唱歌很好听。”他说得很慢,“很温柔的一个人,可是也很执拗。她爱上了一个人,然后追随那个人走了。她把所有的东西留给了我,自己走了。” 这些信息实在太过笼统,根本无法据此在茫茫人海中找出这么一个人来。但书玉依然道:“我记住了,还有吗?” 阳一顿了顿:“还有的……我记不清了啊……” 也是。他姐姐离开的时候,他的年纪应该很小。 “还有一首曲子。”阳一忽然道,“她自己编的。” 书玉正要开口,只听棺内的小少年开始轻轻哼唱。温柔的,绵长的和歌。 歌的前调刚起,书玉的心便一点一点升了起来。 这个世界竟这样小。 这支和歌,她听过。 在大雪纷飞的小鸳鸯天,有一个女孩子在雪地里为她的心上人唱过这首歌。 相叶加代,原来是阳一的姐姐。 书玉凭着残存的印象,跟着阳一轻声哼了起来。 很快,阳一的声音停了,独留书玉一人在寂静的洞窟中轻声哼唱着词句未明的和歌。 “你……见过……我的姐姐?”少年的声音急促了起来。 书玉点头:“是啊。没有想到你们是姐弟。” “她好吗?”阳一问。 书玉顿了顿,柔声答:“她很好,她和我说过,她很想念镰仓的樱花。” 她没有办法告诉棺内的小少年,他的姐姐已经不在人世。 “我希望,我能把我所有的运气都送给你,让你能够从这里出去。等你从这里出去,请转告我的姐姐,我在镰仓过得很好。请告诉她,再过两年我就能出师开一家属于我自己的铁铺。” 书玉蓦地有些难过:“为什么要我转告,你可以……” ……你可以自己告诉她。 原本是要激励阳一活着出洞窟的话,落到此处却成了一句不吉利的话。 书玉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你……”书玉正要说话,就感到棺木剧烈震动了起来,棺盖与石地想接的缝隙处石砾簌簌往下落。 “阳一?!”书玉大骇。 来不及再听棺内的响动,书玉往后连退了好几步。 原本嵌在地上的棺盖顺着原先被打开过的缝隙,一点一点被顶开。 轰地一声闷响。 棺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7.Chapter20. 兜兜转转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棺盖劈开的刹那, 书玉一咬牙扭头往黑魆魆的通道中跑去。 她来不及去想黑暗里可能存在的未知风险,能存活一刻便有转机,有转机才可能有生机。 通道意外地没有分叉, 书玉一边没命地往前跑,一边心中安慰自己——没有岔道, 她原路返回的障碍就小了许多。 但她也知道,没有岔道, 身后爆棺而出的东西追上她的可能性也大大提高。 书玉沿着通道不知跑了多久,直到气喘力竭才停了下来。 她选择了一处拐角蔽身, 这里凹凸岩壁既能让她看清来路和前路, 又堪堪隐住了她的身形。 四周尽是黑暗, 空气的流动极其缓慢, 她像来到了一个死寂的真空地窖, 耳边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身后没有半点动静,看来破棺而出的东西并没有觅着她的踪迹而来。 她靠着石壁, 极力稳住紊乱的呼吸和心跳, 顷刻间脑中转过了无数个念头。 不能再往前了, 兜兜转转跑了这么久,她能感觉到自己正往地下深处而去。 走得太深, 一不小心迷了方向, 再想回地面就难了。 然而也不能往回走,谁也不知道原先的洞窟里是否还残留着危险因子。 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她这才感觉到衣服早已被汗水浸湿, 冰冰凉凉地贴在她的后背, 带得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没由来地,她觉得自己像一个走丢的小孩子,等着家人来认领。 在这个死寂无人声的地下甬道里,她开始发疯地想念辜尨。他在哪里?他还好吗?他知不知道她从棺材里掉了下来?他什么时候才能来,把她领回家? 黑暗很容易就滋生了她的情绪。 那些敏感的,多愁的,柔软的情愫一股脑袭上了她的心头。 如果她没有办法逃出升天,她最遗憾的事会是什么? 最遗憾啊……第一个浮上她脑海的,是没能给他生一个小娃娃。 他那么喜欢有一个自己的小孩子,可是总被她耍小脾气糊弄了过去。他那样一个手腕软硬得宜的人,偏就拿她没办法。 她知道,她不过仗着,他宠她。 思绪纷纷杂杂,她忽而牵了牵嘴角,敛了心神。 她要从这个鬼地方走出去,把命留在这样一个地方,实在太不值当了。 这样想着,她往外挪了几步。突然,她觉得脚下踩到了一方软绵绵的东西。 她蹲下身,只见左脚踩在了一块黑色布料上。 上好的布料,利落地切成了条,丢弃在脏兮兮的石地上。 她一愣,这料子很像Mr. X身上黑色长风衣的残料。 又往前走了几步,她在甬道拐角处看到了一顶帽子。 黑色的带檐礼帽。 可惜帽子被生生劈成了两半。 她的心狂跳了起来。 Mr. X。 她现在可以肯定这些东西属于Mr. X。 那个无脸怪人来过这个地方。 他们从同一个洞口下坠,却联通在了同一个甬道。 这说明,这个层层叠叠的地下洞窟是相通的。 也许,她能借助此相通性,避开暴棺而出的不明之物,重新回到恒汐棺椁处与辜尨汇合。 她心中升起一丝希望。 然而这丝微弱的希望很快便被另一重思虑压了下来。 往前,大概就要与Mr. X避无可避了。 ——那个害阳一被封入嵌壁棺的心狠手辣的怪人。 书玉思忖了半晌,决定继续往前走,比起面对从棺里跑出来的东西,她更愿意面对Mr. X。 只要是理性人,就有谈判的余地。 Mr. X有他所要追求的利益,她若顺之而行,未必会丢掉性命。 况且—— 书玉摸了摸手中带了血渍的半个礼帽,嘴角一扬 ——此刻的Mr. X应该是受了伤的,他的伤想来还不轻。 心中有了计较,她直起身,往甬道深处走去。 往前走了不过十来步,眼前瞬间一宽,又是一方新的洞窟。 书玉不敢贸然走进洞窟,只在阴影处往里探看。 同样的环形石窟,满地嵌地棺木。她用脚抹开离自己最近的一具嵌地棺上的粉尘,双眼不禁微微一眯。 这一洞窟里的棺木比先前那一石窟的嵌地棺还要老。 她在黑暗中静静观察了许久,洞窟内依旧没有半点声响。 于是,她壮了壮胆子,走进了洞窟。 小心地避开地上棺木突出的棱角,她打着灯环视四周。这里的环境和先前那一洞窟的环境惊人的相似。 一个又一个嵌满陈棺的石窟,这些都是褚库尔家族的祖墓? 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蓦地,她觉得有什么细小的东西从头顶簌簌下落。像土末又像石屑,细细碎碎地洒在了她的头发和肩头上。 她不由退开了一步,转了手中的灯,向上照去。 这一照,她险些惊呼了出来。 白色灯光一晃的刹那,她看到了阳一。 悬挂在石窟洞顶的阳一。 洞顶嵌着数个陈棺,其中一个开了底,底里悬挂着一个人。 阳一肩胛骨被什么东西横穿而过,就这么被吊在了棺里。 此刻,他耷拉着脑袋,已经没有了动静。 “阳一?!”书玉朝上喊了一声。 这一声还未落地,她已知道不好。阳一被封的棺木出现在这里,那么那个从他棺木中出来的东西岂不就在这附近? 这个石窟的顶部分明就是上一个洞窟的底部,连嵌壁的棺木都分毫无差! 兜兜转转间,她竟又跑回了危险的中心。 就在这时,阳一的胳膊动了动。 书玉看得分明,动的不是阳一,而是阳一身边的某一个东西。 那个东西一起一落,磨掉了棺沿的木头,木屑簌簌往下落。 和着木屑落下来的,还有点滴粘稠的液体。 书玉闻到那液体的铁锈味后,心一点一点沉到了谷底。 然后,她看到有一个修长的东西从上头跃了下来。 那东西比她高得多,就这么立在她三步开外。 “呵,没想到还能见到活的辜太太啊。”那东西说话了,“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听到声音的刹那,书玉的心微微一顿。 “Mr. X?”她有些不确定。 “怎么?”他开口,“听那位小刀客的话,你以为我死了?” 心终于落到了实处,她开口道:“你本事这样大,自然没那么容易死。”语气里是满满的讥讽。 她不加掩饰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不过你现在看上去实在不太好。” Mr. X的样子确实很狼狈。原本一丝不苟的大衣在下摆和袖口处碎成了条,白色的面具上有数道血痕,他的左腿骨骼受了重创,以诡异的角度弯折着。 然而最吸引她目光的是他右手握着的东西。 那是一柄长刀。 第一眼看去,她还以为是阳一的那把关公刀。很快她便分辨出,眼前的这把刀要比阳一的刀多了七分戾气,长了八分年岁和九分的威仪。 在这把刀的气势面前,阳一的关公刀成了一支玩具。 Mr. X注意到了书玉胶在长刀上的视线。 他看上去很满意:“这把刀怎么样,是不是很完美?” 书玉收回了目光:“这不就是阳一的那把刀么?你拿他的刀做什么?”她就是不遂这怪人的意。 Mr. X果然有了几分不满,他指了指头顶:“刀客小先生的刀在那里。” 书玉往上一看,心口一抽,原来贯穿阳一肩胛骨的正是那把关公刀。 “我以为你要阳一帮你破未解的刀式,看来他没这个福气。”书玉冷冷道。 Mr. X摊了摊手:“我从来没有说要他来破解刀式。” 书玉一愣。Mr. X在咸丰书局下单,要找整个大陆刀术最好的人,为此他亲临赌刀场排除万难将阳一抢到了手。 难道这一切并不是为了让阳一破解刀式? 那又是为何? Mr. X笑了:“我很喜欢你这副迷惑不解的样子。明明没有足够的实力,却偏偏要不自量力去寻找真相。” 书玉也不恼,平静地望向Mr. X面具下深不见底的眼。 “好吧,我告诉你。”Mr. X耸了耸肩,“我要他来,就是为了让他顶替他现在正处在的那个位置。” 迎着书玉惊骇的双眸,Mr. X继续道:“我到这个地方只是为了找这把刀。而这个地方的东西轻易是碰不得的,要想把刀从棺里请出来就必须有和它形态相同的刀作替代,否则就会触动机关。我找了这么久,总算在刀客小先生这里找到了一把可作替代的长刀。” 书玉冷冷道:“你夺了他的刀,为什么还要取他的命?他还只是个孩子。” Mr. X不以为然:“他的刀还是太轻了,没办法,我只能加上了他的重量,这才压住了所有的机关。可惜他不太配合。” Mr. X一身的伤,除了来自洞窟中的机关,大概还来自阳一。 书玉气得指尖发抖,声音却依旧平稳如初:“你从找到他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决定要他的命?” 那个东瀛少年虽木讷,却凭借多年在刀口舔生活里磨练出的敏锐判断力窥见了这一结局。 所以他对她说,我跟你走,因为你不会让我死。 从踏上这趟行程起,阳一早就预见到自己将要殒命在某个时刻了。 可是Mr. X拿了加代作饵,阳一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拒绝。 Mr. X轻轻地笑了:“我并没有刻意想取他的命,我只不过想要这把刀。拿到刀后,接下来就是你先生的事情了。” 书玉神色一凛:“你想干什么?” “自然是破解刀式。”Mr. X道,“这普天之下,能破最后那三个刀式的,大概也只有辜了。” 书玉的眸色一点一点冷了下来:“那么你带我来,又是为了什么?”仅仅为了逼迫辜尨就范?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Mr. X摸了摸下巴:“至于你啊,除了让辜能听话一些,确实还有别的用途。我很好奇,那个把我关在这个鬼地方整整十三年的人,为什么会对你这么感兴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8.Chapter21. 囚窟逃生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洞窟里似乎起了凉气, 书玉只觉得脊背阵阵发麻。 原以为自己面对的只是一个黑洞,如今才发现黑洞后还有黑洞,无穷无尽。 她到底何时何地招惹了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你说你在这地底不吃不喝呆了十多年?”她嘴角挽起个讥诮的弧度, “我倒好奇到底什么样的人有本事把你困在这样的地方。” Mr. X笑了笑,仿佛没听到书玉话里的刺。他往旁边走了几步, 半靠在石壁上,不紧不慢道:“我也不相信有人能把我折腾成那副模样。但想是一回事, 现实又是另一回事。” “要在这里存活也没有你想的那样难。每隔一段时间,会有人把食物送进来。食物不多, 要好好分配才能支撑到下一次食物到来。”Mr. X轻描淡写道, “有的时候, 食物没能按时送来, 那时候才有些难捱。饿到极致的时候, 恨不得把地上的棺材掘开,啃里头的腐骨。但理智告诉我, 这里的东西是不能乱动的, 否则一个机关就会要我的命。” 书玉不禁打了个寒颤:“为什么要把你关在这里?” Mr. X似乎有些乏了, 顺着石壁坐了下来,一手撑地, 一手牢牢握着那柄通身戾气的长刀。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他说, “他们大概觉得,我能被送到这里实在是一种荣耀。” 忽而, 他抬起空着的左手指了指洞顶:“我在第一层洞窟捱过了第一个十年, 然后才有资格来这第二层过下一个十年。按原计划, 如果我能撑到第十层洞窟,我就能重新回到地面。” 书玉心里一咯噔:“这里统共有十层洞窟?” 一层又一层,洞顶洞底相接,每一层都嵌着陈年壁棺。 Mr. X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能确定,这里至少有十层洞窟。毕竟我没有机会再往下走。在第二层洞窟的第三个年头,我逃出去了。” “你是怎么逃出去的?”书玉看似漫不经心地问。既然他能逃得出去,那么这个地方一定有出口,只是她没有找到。 Mr. X冲她招了招手:“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书玉略一犹豫,继而走了过去。她在他身边站定,低下头俯视眼前的无脸怪人。 “我过来了。”她说。 Mr. X微仰了头看她,道:“我不太习惯仰着头和人说话。” 书玉蹲了下来,耐着性子问:“这样可以了吗?” Mr. X似乎咧开了嘴:“出口就在入口,等时间到了,我们就能出去。” 书玉挑眉:“你的意思是,我们能逆着水流从入口出去?”水流如此湍急,如何能出得去? Mr. X道:“现在出不去是因为时间还没到。” 书玉皱了皱眉。 “这里的地势很有趣——每隔三天,暗河的水位会上涨。”Mr. X缓缓道,“如果时间拿捏得准,可以借着来时的水流出去。” 书玉眉心一蹙。三天?难道要他们在这里饿上三天再出去? Mr. X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我知道哪里有食物。” “但是,”他笑了笑,“现在我不想告诉你。” 书玉半点也不惧。她知道,这无脸怪人断然不会把他带来的人饿死在这里。 起码,他不会让她饿死。 只要她得了食物,她怎么也不会让辜尨饿肚子。 “好,既然你不愿意说那我们就不谈。”书玉淡淡道,“让我们来谈一谈你是怎么从这里出去的。你从外头的石道绕回了第一层洞窟,然后从第一层洞窟出去的么?”说到这里,书玉心里蓦地一顿。要想从第一层洞窟出去,似乎只能从恒汐棺木所在的石眼破棺而出。所以,恒汐棺木底下的异动是Mr. X的杰作吗? 可是也不对。 她从棺木掉下来的时候,Mr. X似乎正被困在第二层洞窟的机关里。 他到底干了什么以致触动机关? 她只觉脑中一团乱麻,怎么理也理不出头绪。 Mr. X却难得地沉默了。 半晌,Mr. X开了口,语气有些难以捉摸:“你是从连接洞窟的石道走到这里的?” 书玉不明所以,只得点了点头。 Mr. X又沉默了。 “有问题吗?”书玉忍不住问。 Mr. X看了她一眼,缓缓道:“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活着从石道里走出来的人。” *** *** 黑黝黝的洞窟中,辜尨的脸色比落了年岁的棺木还要难看。 闫崶蹙眉:“既然棺底有问题,我们把棺起开。” “不行不行!”廖神医火急火燎地摆手,“老祖宗过了身的东西,哪能随随便便起开?冲撞了什么东西,大家岂不都完蛋?” 闫崶一对浓眉蹙得更紧,目光冷冷地扫了廖神医一眼。 廖神医当即哽住,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棺不好起。”俯下身查看棺身的贺子桓道,“定棺的人把棺木和石地扣死了,更兼几十年过去,棺木和石壁早就连成了一体。” 贺子桓拍了拍手上的灰:“眼下确实有些棘手,根据这位棺主身上的伤痕来看,应该是有什么不明生物割开了她的血管,吸食她的血肉。” 闫崶揉了揉眉心:“齿痕暂且不论,尸身上的刀伤倒很有些微妙,那么你所说的不明生物也该会使刀?” 贺子桓摊手:“就目前看来,那个生物应该是个人。也许是个躲藏在坟窟里的野人,靠着新鲜尸体的血肉果腹过活。” 廖神医一个哆嗦:“这个这个……”这个猜想也忒吓人了点吧。 “说不通。”闫崶道,“为何抬棺人的尸身皆完好?”难道褚库尔大当家的肉身味道更好么? 贺子桓皱了皱脸:“这我就不知道了。辜尨,你怎么看?” 辜尨仿佛没有听到他二人的推断,只道:“棺木没法起开,但破开木质的棺底应该问题不大。” 一番话说得闫崶和贺子桓俱是一愣。 “你的意思是……”贺子桓忽而想到了什么。 辜尨淡道:“棺底的石壁是空的。你们说的那个野人,大概就躲在这个棺底之下。” *** *** 第二层洞窟死一般沉寂。 过了许久,书玉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这话什么意思?” Mr. X笑得意味深长:“我说得还不够明白么?石道里隐藏着不知道多少机关,你一路走来竟一个也没有碰见?早在我被送入第一层石窟之前,有不少人也被送了进来,想从石道逃跑的大有人在,但他们一个也没能逃出去。” “被关在这里的人,有的饿死,有的发疯自残而亡,他们死得都算体面。死得最难看的大概就是妄图从石道机关下逃生的人了。” Mr. X耐心地解释:“你见过硫酸腐蚀肉体么?被石道机关缠上的状况大概就是那个样子。” 书玉指尖发凉:“哦,是吗?” Mr. X继续道:“不过也许还要惨一些,石道里蛰伏的机关是活的。它们不像硫酸那样的死物,腐蚀达到了临界值便不动了,它们会附上你的肉体,把你最后一点骨头都啃噬殆尽。” “它们是经历了漫长时间进化的细菌,变体的,半变体的,未知种类的,它们会嗅着活人的味道苏醒。”Mr. X的声音带了几分蛊惑,“是不是很奇妙?我所研究的活体细菌不过是它们当中最稳定的一系支脉。” 书玉心神有些不稳:“那……你是如何从这第二层洞窟逃出去的?” Mr. X指了指洞顶:“那里。” 书玉一愣,只见Mr. X所指之处,被关公刀贯穿了肩胛骨的阳一正垂着脑袋悬挂在棺底。 “在失去食物和水的第三天,我破开了洞顶棺木的底部,从洞顶的棺木抵达了第一层。你可以想象,洞窟内肉眼可见的刀剑机关显然要比石道里头暗藏的细菌要好对付得多。”Mr. X漫不经心道,“那天我的运气不错,我爬上第一层洞窟时,这里发生了一场小地震。” “洞顶陷落了一块,陷落的地方正好露出了一方棺木的底部。” “更让我惊喜的是,那是一具鲜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9.Chapter22. 黄雀在后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鲜棺? 书玉心中忽然有了几分不太好的预感。 盖住那方石眼的是恒汐的棺木, Mr. X对它做了什么? Mr. X看了眼略带紧绷的书玉,忽而牵了牵嘴角:“棺中的尸体大概刚咽气了没多久,于是我从中取得了一些便利。” 书玉盯着Mr. X黑洞洞的眼:“什么便利?” Mr. X缓缓道:“当时我已经饿了许多天且断食了三天。食物倒是其次, 最要紧的是,我需要水。” 书玉默了默。她想到了恒汐尸身上的刀痕与齿痕。 她断断没有想到, 那个啖肉饮血的怪物竟是Mr. X。 “这么看来,那具尸身上的咬痕和刀痕都是你的杰作?”书玉冷哼一声, “你果然是饿坏了。” Mr. X蹙眉:“尸身上的刀痕大多是第二层机关留下的,我虽然不算精于刀术, 但刀法也不至于那么差。”言语间仿佛受到了侮辱。 书玉不置可否地轻哼一声:“既然这个地方给你带来这么多糟糕的回忆, 你回来做什么?” Mr. X晃了晃手中的长刀:“我说了, 我回来是为了这把刀。” 书玉的目光再度落到了那把长刀上。古铜色的刀身, 冷戾的锋芒, 除此之外她再也找不到别的新奇之处。 “如果没有这把刀,我早就死了。”Mr. X道, “没有它, 我破不开第一层洞窟顶端的棺木。最重要的是, 这把刀也许能够帮我杀掉一个看似永远也杀不掉的人。” “我的好运气让我碰巧破开的是一位将军的棺木,从而得知了这把长刀的好处, 可惜, 当时的我没有办法招架取刀触动的机关,于是破开石眼棺木之后, 我不得已把刀放回了原处, 这才得以脱身。” 书玉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你说你破开的是一位将军的棺木, 你把将军的尸身弄到了何处?” Mr. X顿了顿,开口道:“我什么也没有做。十多年前,我破棺取刀时,棺里的的确确是有人的。可十多年后我回来,棺里只剩了这把长刀。” “不过这也不难猜。”Mr. X淡道,“棺里那位将军的尸身经百年不腐,应该是种了活体细菌,也许我破棺之时凑成了某些机缘巧合,活体细菌的宿体被唤醒,那位将军自己出了棺。” 尸体自己出了棺。 这样离经叛道的大胆假设,Mr. X却说得如此理所当然。 书玉心里一跳:“你看没看到那位将军身上挂着的铭牌?他是不是叫赵沂青?” Mr. X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我躲避机关自保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去看尸体身上挂的东西?” 书玉自知失言,讪讪道:“你说这把刀能帮你杀人……你……”忽然一顿,她脑中灵光一闪。 “你要杀的那个人,是把你关在这里的人么?”书玉忽然问道。 Mr. X点头:“可以这么说。” 书玉蓦地心跳有些急促:“那么这个人,是不是叫礼宫秀明?” Mr. X略一停顿,继而缓缓道:“第二次。” 书玉不明所以。 “这是你第二次向我提起这个名字。”Mr. X眼神莫测,“第一次我就告诉过你,我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这一次,你又提起了它。看来这个人对你很重要。” 书玉眼神微闪。 “把我囚在这里的人是一个带着尸臭的老妖怪,不生不死,不老不灭。他有让人猜不透的心思和最冷硬的心肠。他要你死,你活不过五更,他要你生,你连死也不得如愿。”Mr. X笑了笑,“如果那个礼宫秀明是这样一个人,那么也许他就是囚禁我的那个人。毕竟名字只是一个符号,你说是不是?” 书玉倒没想到竟得到了这样一个回复。 礼宫秀明是怎样一个人? 她也说不明白。 只是,她对他的印象永远留在了飘雪的大鸳鸯天。 白衣白袍的青年从佛寺的回廊尽头转出,踩着佛铃声而来。虚空里一只白毛雕鸮不疾不徐地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这样一个带着古韵的行云流水般的人物。 可惜,也是这样一个人,轻描淡写便要了相叶加代的命。 他手下的人命该远不止这一条。 Mr. X忽然道:“你一直想知道我把你带到这个地方到底有什么用处,现在我便告诉你吧。” 书玉有些惊疑不定。 先前顾左右而言他也不愿透露半点讯息,怎么现在愿意说了? “抛去那些零碎的目的不谈,我带你来主要为了两件事。”Mr. X不紧不慢道,“第一件事便是引辜来这里,让他帮我做一些事。至于第二件,则是为了验证我关于你的推测。” “我逃出这个地方后才知道,石眼上那具棺里头躺着的是和你血脉相承的人。那具棺木绝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在石眼,自然也不是为了让我逃出石窟而设。囚禁我的老妖怪对你很有些兴趣,他设的石眼棺与你也有些关系,而就在刚刚,你从那条无人生还的石道里走了出来,毫发无伤。” 书玉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只听Mr. X又道:“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身上会有这么多有意思的秘密么?” 书玉面无表情:“我不知道。” Mr. X笑了:“没有关系,你不告诉我,会有人告诉我。”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啊,你不是好奇礼宫秀明是不是把我囚禁在石窟里的人么?就在这两日,那个人也会来这里,你可以自己看看,他到底是不是你要找的礼宫秀明。” 书玉还来不及有反应,就听头顶一阵响动。 Mr. X忽然松了一口气般轻声道:“来了啊,比预想的晚一些。” 顶部被破开的棺木处忽而多了一双腿,很快,那双腿往下一荡,露出了上半身。 带着半截面具的男人就这么从棺木里跃了下来。 书玉的心跳猛地加速起来。 Mr. X似乎有些惊讶:“我原先就想,辜什么时候才会找到这里来,现在看来你是一早就到了啊。” 辜尨并不说话,只冷冷地望着Mr. X。 书玉动了动因蹲坐而发僵的身子,突然觉得掌心一片濡湿。 她觉得自己就像坐在一片湿泞的沼泽上,下意识抬手看个究竟,却被扑鼻而来的铁锈味弄得一怔。 血,满手的血。 她自觉自己身上的都是小伤,那么这么多的血是从哪里来的? 脑中电光石火闪过几个念头。她猛地转头去看靠着石壁坐立的Mr. X。他穿着深色大衣,血的颜色融在了暗沉的颜色里,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分明。 他受了这么重的伤…… 那么他能用什么样的手段逼迫辜尨就范? 只这一个念头,书玉心中警铃大作,当即就要从Mr. X身边退开,可她的动作哪里快得过Mr. X? Mr. X左手一动,三个指头稳稳扣住了她的咽喉要害。 “我没打算伤害你的妻子。”Mr. X道,“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我就把她还给你。” 辜尨依然站着不动。 Mr. X并不在意,他把手中的长刀抛向辜尨:“还记得当年我给你的刀式么?用这把刀,破掉最后三个刀式。你什么时候把刀式破解了,我就什么时候放了她。” “不过,我给你的时间可不比在伦敦时充裕。”Mr. X说,“我只给你一个半小时。过了这个时间,我就没法保证还给你一个完整的她。” 一个半小时,那应该是Mr. X所能支撑的极限。 书玉想发声提醒辜尨,奈何喉头被Mr. X的手指锁住,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呜声。 辜尨捡起了地上的长刀,比划了几下,却再没有动作了。 书玉蓦地一愣。Mr. X心里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他身负重伤,却把身上唯一的武器交给了辜尨。等辜尨破解了刀式,他还当真把她放了不成? 没了她做人质,他如何保证辜尨不会起杀意? 倘若他被辜尨杀死,那么他机关算尽要来的破解刀式又有什么用? 书玉的大脑飞速运转。Mr. X一定有能逃出升天的筹码,否则他不会做这桩赔本的买卖。 这个筹码到底是什么? 在这方嵌满陈棺的黝黑石窟内,有什么是她没有注意到的? 她再一次环视这方洞窟。 石壁,甬道,陈棺,洞顶棺,破开的棺木,棺里悬挂着的阳一…… 她猛地一顿。脑中迅速闪过了一个念头。 机关。 Mr. X说,每一个洞窟都设有机关。可从开始到现在,她连半点机关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那些机关,到底埋伏在哪里?又会通过什么样的方式被触动? Mr. X在这个地方呆了十三年,他对这里的机关应该很熟悉。 她蓦地有了个不好的预感。 如果,辜尨破解了最后三个刀式,Mr. X触动机关困住辜尨,那该如何是好? 从一开始,Mr. X就没想过让辜尨活下来! “怎么?”Mr. X蹙眉,“这把刀用着不趁手吗?” 辜尨掂了掂手中的刀:“是不太趁手。” 书玉一愣。 Mr. X也是一愣。 “不过不打紧,我又不使刀。”半截面具下,一抹玩味的笑勾了起来。 这声音,温润又轻佻,怎么也不会是辜尨。 Mr. X猛地扣住身后的某物,顷刻间,无数细小的箭弩从岩壁的缝隙中射出,直直袭向洞窟中央。 然而,所有的箭矢在距离面具人一米处齐齐被隔开,就像触到了一张看不见的大网,如何也进不得他的身。 “阎王,你这丝用着不错。”面具人道,“比辜尨的刀好使得多。” 书玉震诧非常。不但贺子桓在这里,闫崶也在这里? 那么辜尨在哪里? Mr. X低咒一声,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拽着书玉的脖子就往石道处跑去。 书玉心叫不好,这无脸怪人竟打算将诸人引到细菌遍布的石道处同归于尽?! 她奋力挣扎,奈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Mr. X已拖着书玉来到了石道口。 贺子桓闲庭信步般向着Mr. X和书玉走去。眼见两方的距离越来越近,书玉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如果贺子桓再走近一步,她就反身将Mr. X先行扑进石道。 只能搏一搏了。 哪知,贺子桓在距离石道三步处,停了。 不知缘何,他笑得很是开怀。 书玉正在犹豫是否要和Mr. X一起扑进石道,就觉得箍住喉头的手一松。 她不禁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便听一道嗓音从身后黑黝黝的石道里传来。 “Mr. X,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当真好久不见。 辜尨从黑暗里走了出来,从那个遍布细菌无人生还的石道里走了出来。 他轻轻扶着Mr. X的腰,袖间刀稳稳地抵在了Mr. X的腰间要穴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0.Chapter23. 连盖封棺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身后一股力往书玉背心一推, 带着她往贺子桓的方向踉跄了几步。 阎王丝迅速裂开了一道口子,将她融入了保护圈。 只这短短变故间,书玉便脱离了Mr. X的控制。 贺子桓托住她的胳膊, 问:“可还好?” 书玉有些心不在焉:“我没事。”目光却没有离开Mr. X和辜尨的方向。 辜尨冲贺子桓道:“你们退远一些。” 贺子桓拉着书玉往后退,阎王丝紧随着二人的步伐变换阵脚。 这一退远, 书玉想看清辜尨和Mr. X的动静便有些吃力。 “辜,你这是要做什么?”Mr. X咳嗽了几声, 举起了双手,“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好好谈。” 辜尨嘴角牵起了个讥诮的弧度:“你扼住我妻子咽喉的时候就该知道, 我们没什么可谈的了。” “啊。”Mr. X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懊恼, “女人, 又是女人。我们之间总是因为那个女人闹得不愉快。” Mr. X似乎有些惋惜:“辜, 你本可以有更大的价值, 可是却甘愿回来做一个跳梁小丑。” 辜尨淡淡道:“那么,伟大的X先生, 请问马上就要死在一个跳梁小丑刀下的感觉怎么样?” Mr. X剧烈地咳嗽起来:“还记得我们在伦敦共同研究的日子么?那个时候我们相处得不错。” “是么?”辜尨漫不经心道, “其中也包括你往我身上注射活体细菌?” Mr. X咧开嘴笑了:“可你活下来了不是么?说明我的眼光不错, 万分之一的概率,你就是那个万分之一。” “那么你这次回来又是为了什么?”辜尨冷冷道, “我只问一遍, 你最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 Mr. X指了指地上的长刀:“为了它。”顿了顿,又道, “也为了你。” “但两者的目的都是一样的, 都是为了杀死一个人。” 辜尨挑眉:“那个往你身体里种了细菌的人么?” “我并不憎恨他往我身上注入活体细菌, 相反,我感谢他让我知道了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奇妙的生物体的存在。”Mr. X说,“我想杀他,是因为他剥夺了我的人生。” 辜尨轻笑了一声。 “辜,杀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Mr. X道,“也许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哦,是么?”辜尨语气淡淡,“我树敌不少,不知你指的是哪一个。” Mr. X想了想,说了一个名字:“礼宫秀明。”他不知道这个名字到底属于谁。他在赌,赌辜尨和书玉一样,对这个名字有着不一样的情绪。 身后忽然没有了声音。 半晌,辜尨开了口:“X,你不必再拖延时间,你的伤口要想自动愈合至少需要三天。” Mr. X愣了愣。 “我不杀你。”辜尨道,“但我也不想你好过。”说话间,袖间刀缓缓没入了Mr. X的背心。 血汩汩往下流淌,皆掩在了Mr. X深色的大衣中。 Mr. X的身体微微晃了晃。他又咳了几声,笑道:“我知道。这是我欠你的。” “但是,辜,虽然阴差阳错,我还是给你锻造了一副超乎常人的身躯。” “能让你完好无损地从那个要人命的石道里走出来的身躯。” 辜尨神色漠然:“我该道谢么?”手里的刀又刺深了几分。 “不客气。”Mr. X的笑容越来越大。 “咳咳,伦敦的那间实验室,留给你。”Mr. X道,“除了你,没有人能配得上它,亚伯也不能。” 辜尨没有说话。 “这把刀也留给你,它的价值也许超乎你的想象。” “辜,当年在伦敦,我真该让你死在解剖床上。” 辜尨淡道:“是么?那还真是可惜了。”说罢,用力一抽,袖间刀破体而出,Mr. X像破麻袋般颓然倒地。 书玉站得远,看不清状况,只见到Mr. X突然委顿在地,一动也不动了。 她赶紧去看辜尨。 辜尨还是原来的那副姿态,神色淡漠,眸色暗沉,袖间刀已收起,片缕血污也不沾。 贺子桓惊到:“你就这么把他给弄死了?” 辜尨走了过来,道:“他没那么容易死。” 闫崶从黑暗里走了出来,皱眉:“优柔寡断,留着这个祸患做什么?” 辜尨掀起眼皮看了闫崶一眼:“也许你可以试一试,用你的阎王丝把他绞成碎肉,这样大概稳妥些。” 闫崶也看着他,好半天没有说话。 辜尨别开了眼:“该走了。”说罢走到了书玉身边,撕下一块衣角,熟练地包扎她小腿上淌血的伤口。 书玉呆了呆,一时间,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开始后知后觉地疼起来。 她低头去看辜尨,正巧他也抬头看她。 蓦地,她便有些心虚。 真是要命,明明他什么也没有说,却好似被他劈头盖脸训了一番。 她不免有些委屈。 “疼吗?” 她一愣,就见他眼里有几分无奈。还没来得及回答,只觉身子一轻,整个人就这么被他托上了背。 “啊呀。”她低呼一声。 他道:“抓稳了。”说罢背着她直起身来。 闫崶和贺子桓已跃上了洞顶棺,抵达了第一层洞窟。辜尨背着书玉,很快也跃了上去。 经过阳一时,书玉的呼吸顿了顿。 小小的少年像没有生气的布娃娃,被一柄长长的关公刀穿肩悬挂在棺里。 可是她没有办法带走他—— 移动阳一必然牵动未知机关,谁也不能再冒这个险。 闫崶勾动阎王丝,将阳一所在的棺木连盖封死。 封了这口棺,同时将阳一和Mr. X封在了第二层洞窟。 再回到褚库尔家族的嵌壁棺,听着耳畔潺潺的地下暗河的水声时,书玉只觉恍如隔世。 廖神医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哎哟我的姑奶奶,你可算回来了!” 叫嚷了半天,老头子突然敛了容。他戳戳贺子桓:“你们带回来的这个……是活的吧?” 贺子桓觑他一眼,道:“你这话可以对着辜先生说,这样一来,你就成死的了。” 廖神医当即色变捂了嘴。 “我们从哪里出去?”书玉趴在辜尨肩头问。难道真要如Mr. X所说,等到三天后水位渐涨将他们托带出去么? 廖神医忽然道:“小顺子的棺椁还没有找着呢!你们这就要走?不守承诺!小老儿可要生气了!” 辜尨淡道:“你当初的交易是以地窟出口换取小顺子棺椁的方位,但是你根本不知道出口在哪里,我们扯平。” 廖神医一下子涨红了脸:“谁……谁说我不知道出口在哪里?”可那一脸的心虚怎么也掩不住。 辜尨又道:“也罢,如果你想留在这里就留下来吧。”顿了顿,又补充道,“看到这具会吞人的沉香木了么,它底下还有无数死人棺,你可以一具一具找,总有一个是你家小顺子的。” 说罢,辜尨背着书玉往闫崶的方向而去。 廖神医白了脸:“算了算了,一个人留下来怪没意思的……你们等等我诶……” *** *** 不知过了多久,洞窟再度恢复了寂静。 偶尔有暗河的水滴砸落在石头上,带起几分回音。 Mr. X在地上躺了很久。久到他已分辨不出饥饿、干渴和伤痛。 但他能感觉到,身上的肉体正在以极为缓慢的速度愈合。 他知道自己的这具身体比不上那个人的身体,也许这次复原以后,他的脊柱永远也直不起来了。神经受了重创,日后握刀也成难题。 辜尨最后那一下,委实太狠了。 不过至少这条命,他能捡回来。 留着这条命,在黑暗里度过他腐烂的余生。 Mr. X这样想着,却忍不住笑了。笑声越来越大,撕心裂肺得仿佛要在石壁上抠出一道口子。 突然,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洞窟再次回归了寂静。然而在这片死寂中,一道脚步声分外突兀。 那脚步声不疾不徐,从连接石窟的石道里传了出来。 遍布着噬人菌的石道。 过了一会,Mr. X的视线里出现了一角白袍。 “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自己回来了啊。听闻你满世界寻人破解我的刀术,可有成效?” Mr. X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想仰起脖子,但是身体所受的创伤太重,连这样简单的动作也完不成。 “王爷……”Mr. X的声音有些破碎,“颐顺王爷?” “啊,原来你还记得我。” 记得。怎么可能忘得了? 化成灰也忘不了。 “我培育了那么多人,就只有你活了下来。可是你为什么要跑呢?你该知道,能找到一个承受住蛊虫的载体有多不容易。五十多年来,我只得了一个你。虽然,你也只能算半成品。” Mr. X微微喘着气。 “这么多年,我听闻你走了许多地方,游历了大半个世界。看来,离开我确实是件好事。” Mr. X忽然笑了:“王爷,有一些事我想问问您。” “说。” “您储了这么多活棺到底想要做什么?十层石窟底下还有些什么?褚库尔家族里的谭书玉又是怎么一回事?” “呵。看来这些年你查了不少东西。” “谁让我当年一不小心私放了您棺里的一位将军呢?”Mr. X缓缓道,“沉睡了百来年的陈棺,为什么饮了褚库尔家族大当家的血便回笼了生机?如果不是我当时无意间割裂了那位大当家的动脉以致血水渗透陈棺,我也想不到其中的关联。” “王爷,唤醒您蛊虫的契机是不是谭书玉?” 洞窟内一时沉寂了下来。 “当然不是。那个孩子之于我,怎么会只是唤醒蛊虫的引子?况且,偌大一座石窟,她的血也是不够用的。” Mr. X愣了愣。 “呵。这些活棺不是我储下来的,相反,我也只是当中被储着的一位而已。你问我要拿它们做什么,很遗憾,我还没想好。至于十层洞窟以下有什么,你若当初坚持到了最后,自然能见到。” Mr. X自嘲地笑了笑:“那么,这些年王爷可培育出了称心如意的影子?” “没有。毕竟不是谁都能承受得了我的蛊。不过,现下我心里倒是有了一个不错的人选。” Mr. X忽然觉得面上一凉,脸上的面具被揭了下来。面具下,状如骷髅的脸就这么暴露在了空气中。 “啧,原来你这么讨厌我的脸啊。” “因为我不做别人的替身。” “既然如此,我便帮你一把吧。” Mr. X只觉得身体一轻,整个人被一股大力甩到了遍布噬人菌的石道中。 下一瞬,万蚁噬心的剧痛传遍四肢百骸。 他痛得浑身痉挛,却强忍着不发出半点求饶声。 “王爷。”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给您提个醒。” “说。” “您心里的影子人选不好。影子强极,噬主。” 黑暗的石道中,传来了一阵短促的压抑到了极致的怒吼。 很快,石道再度恢复了死寂。 黝黑的石道里空空荡荡,什么也不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1.Chapter24. 尾声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长长的石壁走道, 颠颠簸簸。 褚库尔家族历任抬棺人就是从这条密道把棺木送进地窟的。 不知走了多久,依稀有光从石壁的缝隙处透进来。 各剌剌一阵闷响后,厚重的石壁从外头一点一点移开。石壁之外, 是一座落了灰的宗祠。 宗祠中央,恒宜神色焦灼地站在原地。她的身边是一脸凝霜的谭复和戴着半截面具的江南。 谭复兜头就赏了书玉一个栗子:“小兔崽子, 净让人操心!” 书玉扁扁嘴。又不是她乐意往地底下跑的,分明是被那无脸怪人胁迫的。 恒宜瞪眼:“你打这么重干什么?!”立刻将辜尨背上的书玉护进怀里。 谭复讪讪地收了手, 又对书玉道:“你知不知道,要打开这扇门, 你奶奶费了多大的功夫?” 褚库尔家族的祖陵通道, 数十年也不得开启一次, 每开启一次当得合族大事。 书玉下意识往辜尨背上缩了缩。 恒宜见状, 转头又数落起谭复:“怎么什么事到了你嘴里便这么严重?书玉, 莫听你爷爷乱讲,只要你安好, 奶奶就放心了。” 一番话, 听得书玉眼窝窝直泛酸:“奶奶喔……” 辜尨和闫崶简要和谭复说起了地底发生之事。两人都有分寸, 不该说的一概没有提及。 书玉依然懒在辜尨背上,目光冷不丁便落在了宗祠最末位的一方灵牌上。 褚库尔氏恒宜牌位。 泛了黄的牌位安安宁宁地立在供桌之上, 没有人会想象到这方牌位真正的主人在地底遭遇了怎样的苦楚。 供桌旁正挨着一扇窗, 窗外是落日黄昏下的七霜河。 百年前的七霜河,如今的福禄河。 时光走了几转, 唯那河流依旧是原来的模样。 *** *** 清晨婉转莺啼, 山丘上一棵大榕树洒落半丘阴凉。 书玉在树下的青葱草间铺了薄毯, 就这么幕天席地躺了下来。 这里是谭复在太保村租下来的老房子,原想和恒宜同过二人世界,如今却不得不分拨了一小块地盘给书玉和辜尨。 老人家看上去很是不乐意。 于是书玉也不好意思碍着自家老头子的眼,每日天晴便拉着辜尨出门踏青。 村子不通外塞,周遭景致皆原生态,天然质朴,别有一番风味。 辜尨却有些郁卒:“好好的房间不待,跑这里来做什么?花花草草哪里没有?” 这里实在不方便他与她亲热。 书玉斜睨了他一眼。他心里想什么小九九,她会不知道? “你过来。”她拍拍她旁边空出来的毯子,“坐这里。” 辜尨无法,一坐下去便把她抱了个满怀。 “还说来野餐呢,桌布上只够躺着你我了。”他哼哼道。不过,这个姿势倒挺舒服。 她看了看可怜兮兮地散落在草地上的水果和食盒,不禁莞尔:“那你走开,我把水果接过来顶你的位。” 他动也不动,懒懒道:“也成,只要你能推得开我,我就给水果让位。” 她想也知道自己推不动,于是眼珠一转,突然挠起了他痒痒。 他眼睛一眯,瞬间身子一躬,手肘一个巧劲将她虚托了起来,直直压进他的胸膛。 她惊呼一声,来不及收手,突然福至心灵地单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他笑了:“这位小娘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她眨了眨眼:“你放手我就告诉你。” 他作势要松手,她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捉住他衬衫的领子,一把啃上了他的下唇。 他一愣,没防备被她这么一拽,两个人齐齐跌在了毯子上。 两人贴得极近,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哎呀!”她慌不择路,“苹果滚掉了。” 他充耳不闻,手下已有了动作。 她大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他接道:“荒山野岭杳无人烟,正适合做些坏事。” 她突然大呼:“啊,爷爷来了!”叫声还未落地,人已一骨碌跑了出去。 一边跑一边叫—— “我去捡苹果!我去捡苹果!” 声音越来越远。 辜尨背靠着树干,懒懒地舔了舔嘴唇。 跑得倒快。 不过不要紧,来日方长。 书玉跑了几步,方停了下来。 心跳得老快,双颊泛红,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她借着树荫休息了一会,想着待会回去如何应对他的嘲笑。 正想着,突然听见树荫下有人叫她的名字。 她一转头,不禁愣了愣。 “肖?你怎么在这里?” 一头蓬乱卷发的小个子男人不知在树的阴影处站了多久。他的眼睛掩在了帽檐下,神色莫辨。 “你让我帮你查的人,有了结果。” 书玉一愣,蓦地想起她曾让肖调查Mr. X。 可谁知世事难料,Mr. X如今已被封在了地底洞窟。 “有什么信息吗?”她问。 肖递上了一份文件。 书玉打开一看,文件袋里寥寥几页纸,另就几张照片。 肖点了一支烟:“这个人的一生乏味得很。唯一值得一提的是他在敦伦建立的一个地下实验室。” 书玉一愣。 “提到这个实验室之前,你先看看我给你的几张照片。” 书玉翻开了第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个苍白的年轻人,五官平淡,然一双眼睛极为有神。 “这是谁?” “再看第二张,他们是同一个人。” 书玉狐疑地看向第二张,只一眼便惊道:“Mr. X!”第二张照片里那如骷髅般削平了五官的脸不是Mr. X又是谁? 肖吐出了一个烟圈:“第三张。” 书玉惊疑不定地翻向了第三张照片。 第三张照片与前两张相去甚远,照片里的人五官清隽,且带了几分行云流水的古韵。 那张脸书玉怎么也不会认错。 是礼宫秀明。 书玉抬眸看向肖。 肖点了点头:“五十七年前,你说的这位Mr. X是第一张照片的模样,后来他失踪了五年。这五年的信息连我也找不到。五年后,他再度出现,变成了第三张照片里的样子。不过很快他又离开了众人的视线。这一次他失踪了二十五年。再然后,他就是第二张照片里的鬼样子了,同时他摇身一变成为了伦敦地下黑市炙手可热的疯子科学家。” 书玉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Mr. X现在几岁?” 肖勾了勾唇:“好问题。今年他该八十有七了。” 书玉愕然。这年岁,竟比谭复还要老?!可是他看起来分明正值壮年。 “这就要说到Mr. X的实验室了。”肖说,“他在他的地下实验室里秘密进行人体实验。” 书玉心里一跳。 “他往自己身上注射病毒、细菌以及其他各种混合起来的激素。”肖缓缓道,“不仅如此,他也往活人身上注射他合成的细菌,并对实验对象进行观察和解剖。死于他合成的细菌之下的人不胜枚举,但更多人丧命在了他的活体解剖之下。” “他似乎偏爱刀者。死于他手下的人至少有七成是他从堵刀场里带回来的刀客。他给他们布置一项任务,让他们破解刀术。没能完成任务的刀客统统上了他的解剖台。” “他不断地完善某一种细菌,然后把它接种到自己身上。靠着这样不要命的方式,他延缓了自己的衰老。” 肖的声音平淡得没有半分感情,书玉却觉得脊背一阵阵发凉。 “辜尨也曾是Mr. X的实验者。” 书玉拿着文件的手不可抑制地抖了起来。 “他自愿进入Mr. X的地下实验室。因为——” 书玉心道,这个她知道,是因为亚伯。 Mr. X拿了亚伯作饵。 “——因为Mr. X想要拿你做实验。” 书玉生生一愣。 肖抖了抖烟灰:“你不必这样,你先生现在健康且完好。他很有本事,他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活着从Mr. X解剖台上下来的人。” “但有一件事我觉得务必得告诉你。”肖说,“Mr. X的实验并没有看起来那样简单——它可能改造人的身体免疫结构以及其他机能,甚至还隐藏着许多未知的变数。辜尨活下来了,但他的身体也因此改变。” “从现在来看,这是一件好事,辜尨的体能以及反应敏捷度等等综合素质都要远高于普通人,但是……” 肖顿了顿。书玉明白了,但是谁也不知道这个变化背后是否存在着负作用,而这负面因子又会在什么时候爆发。 逆自然而存在的生物,在与自然博弈的过程中总承担着巨大的风险。 “我要说的就这么多,其余的详细信息都在文件里了,你可以看一看。” 书玉牵了牵嘴角:“谢谢。” 肖扔掉了烟头,用脚碾了碾:“书玉。” “什么?”书玉抬眸。 肖看向她的眼:“其实真相本身并没有什么意义可言。它只是一个事实,仅此而已。” 书玉笑了:“我知道。” 肖欲言又止。 “你不必担心我。”书玉轻轻道,“我和他走到现在不容易,他不愿让我担心,所以瞒着我一些事。但我就是想知道。我乐意知道他的一切,且乐意为他操心。” 每多知道他的一些事情,她对他的爱便多一分。 她知道得越多,才会发现,他对她这样好。 过去他所经历的,她无从得知,但从今往后他的生命,她一定不会缺席。 没有人可以伤害她的辜先生,她不允许,连他自己也不可以。 肖忽而眯起眼笑了:“和一个异于常人的人同榻而眠,你不怕么?” 书玉弯了眉眼:“只要是他,我不怕。” “肖,谢谢你。” 书玉往后退了几步,退出了肖所在的阴影。 她冲这位老友挥了挥手,继而转身跑进了洒满清晨阳光的世界中。 跑向那个有着茵茵绿草和耄耋老榕的山丘。 跑向—— 有辜先生的世界里去。 ——《问刀》全文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2.Chapter01. 傍山老宅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大雨滂沱夜, 位于小城镇最北端的傍山老宅隐在婆娑树影中。雨水顺着屋檐鬓角往下淌,汇成大股大股的水流,沿着黄土路朝着地势低的城镇里奔去。 黑魆魆的老宅里寂静无声, 唯宗祠的小阁楼里燃了一盏煤油灯。 摇曳的灯火印上了八仙桌旁的半边脸,越发显得那脸沟壑纵横, 老态毕露。唯那一双浑浊的吊梢眼明明灭灭,深不可测。 “老爷, 听说南边那个褚库尔家族出了些乱子。”桌前站着个中年的瘦高仆役,垂眉道。 老人屈指不紧不慢地扣了扣八仙桌:“听说了, 下一届当家人丧了命。说是内斗, 年轻一辈里连折了两人。” 仆役舔了舔嘴唇:“除了这个, 还有一桩事情。” “嗯?”老人掀起眼皮。 “就在前几日, 隐退了的恒汐大当家又回来了, 力排众议开了七霜河的活人坟。” 老人扣着桌子的手顿了顿:“开坟做什么?不合规矩。” “听内院的人说,是为了开坟从里头接几个人。”仆役垂头。 “嗬。”老人嗤笑了一声, “活人坟里还能有活人?” 仆役敛了敛袖, 不敢多言。 老人冷哼:“我们一族应祖上流传下来的家训, 世代守着这片山间河地,容他们在这里开坟凿墓已是看顾了老王爷的面子, 若他们敢乱来妄动了山基……” “老爷说得是, 水脉出错,山基难免要动摇。褚库尔一脉也是从上头绵延下来的, 断不会做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仆役连连附和。 语罢, 他忽又想起一事, “老爷,昨儿三郎归府了。” “哦?”老人挑眉,“小兔崽子在外头浪够了肯回来了?” “还带了几位朋友过来。” 老人有几分惊讶:“我倒不知道,韩三还有能过府的朋友。” “其中一位似乎是北平那边的红人。”仆役眼观鼻鼻观心,“辜先生。” “这一辈里,数韩三最成气候,可惜母家的血统差了一些。”老人缓缓道,“不过能拉拢北平辜尨,也是他的本事。” 仆役又道:“谢老的高徒阎崶也来了,另还有南京贺家的那两位公子。” 老人默了默,倏而叹了一口气:“嫡系这一脉到底资质不够啊。菁姝还算可以,可惜比起韩三还是差了一截。” “那这回趁着元月阖族都在本家,是不是把下任家主的继任仪式给办了?”仆役试探地问道。 “不急,”老人道,“虽人选已定,还是得让那边的人过目才妥当。过几日,老王爷的后嗣会来本家,你好好准备一下,休要怠慢了。” 仆役躬了躬身:“是。礼宫先生的厢房已经备下了。” 老人挥了挥手,示意仆役可以退下了。蓦地,他又把人叫住:“韩三回来了以后可有什么动作?” 仆役张了张嘴,略有些艰难地组织了下语言:“三郎这回还带回了一位江湖高人。说是要应族里几位长老和几位叔伯的要求——” “——捉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3.Chapter02. 点梅小筑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接连几日, 皆是大雨,天幕乌沉沉的,搅得书玉心情郁郁。自从离开褚库尔家族的地底墓室, 她与辜尨便寄宿在谭复位于七霜河附近的郊区别苑,直到韩擎相邀, 才来了这韩家老宅。 “你们既然都已走到了我的家门口,没道理不进来坐坐。”韩擎当日如此说道, “反正我已是内定的下一任韩家掌家人,你们在这庄子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甭客气!” 听听, 到了自己的地盘, 连口气都不一样了。书玉微哂, 转眸去看辜尨,乌溜溜的眸子欲语还休。 辜尨不禁弯了嘴角, 将她揽进怀里, 低头耳语:“下一任大当家都发话了, 我们不讨点好处岂不驳了他的面子。” 于是书玉毫无负担地讨了这座靠南的别苑——点梅小筑。 此处别苑地势较高,视野奇佳, 正好能看见七霜河环绕着连绵群山的绮丽景致。 初时她想要这点梅小筑, 韩家的管事是有微词的,据说这处院子历来都安排给韩家祖上侍奉的一脉老姓氏贵族, 外人住不得。 她一想, 倒是唐突了, 正要换个别苑,哪知韩擎一拍桌子:“什么老姓氏老不死?我说能住就能住,老头子不高兴了,我担着。”吓得管事一脸猪肝色,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自打这个插曲过后,书玉再也不随便拿看待小混混的眼光看待韩擎了。 “一个人巴着窗台想什么呢?” 书玉只觉肩头一暖,整个人便缩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她笑着抬头去看辜尨:“想你呀。”一边说着,一边凑上他的唇畔啄了啄。 辜尨冷不丁被偷了香,下一瞬便寻到了怀里人的唇,狠狠反将了一军,直弄得怀中人喘息连连。 自打出了那个活人坟,自家的小妻子仿佛绵软了性子,很是对他百依百顺,且不说往日里羞于吐露情愫的她如今诸般情话信手拈来,连带着床笫间也多了几分主动,简直令他受宠若惊。 此刻,单看她那蕴了浓浓情意的湿漉漉的眼眸,他的心便要漏跳半分。 书玉趴在辜尨胸前,细细喘着气,耳根一阵一阵的烧着。这些日子,她总也控制不住地想到他那成谜的过去,想到肖的话。 肖问:“和一个异于常人的人同榻而眠,你不怕么?” 她怎么会怕?他为了她,默默地承受了那么多苦。只这一想,便令她心口微酸,柔肠百结。 她蹭了蹭他的胸膛,忽而道:“我们要一个孩子,你说好不好?” 他蓦地一愣,随即将她揽紧,眼中闪过一丝讶然,旋即是怎么也掩不住的惊喜。他笑道:“往日我与你说这个,你总要顾左右而言他。今日是什么让你开窍了?” 她似是恼羞成怒:“哦,当我什么也没说。” 他哈哈大笑:“那可不行,既是让我听到了,那便由不得你了。”说罢一把将她抱起,身子一倾,两人便齐齐倒在了软榻上。 她有些紧张:“你你你……这青天白日的……”且还是在韩擎的地盘,脸皮还要不要了? “幕天席地都不怕,青天白日算什么?”他淡道,长指两下便挑开了她的衣襟,“怎么?莫不是你嫌弃我?” 听到最后那几个字,她的心微微一跳,眼里便又是一酸,转而抬臂揽上了他的颈:“胡说,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你还不知道么?” 他将她压在身下,忽而锁住了她的眼睛。他的眼如幽潭,深不可测,将她眼里的每一丝微小的情愫都纳入潭底。 “在想什么?”他问。 她语塞:“我……”眼睛转向了别处,眼角却藏不住那点濡湿。 他不禁长长叹了一口气,低头吻上她的眼角:“你让咸丰书局查我了?” 她的睫毛微不可查地颤了颤。果然什么也瞒不住他。 “查到了什么?”他问,“伦敦的旧事?我那不算太光彩的过去?还是,和Mr. X的那些丧心病狂的试验?” 她猛地转回了眸子,一汪水眸就这么直直瞅着他。 “我知道,我不够好。”他说,“当初我就知道,我是配不上你的。但是离了你,我不甘心。你恨我也好,怨我也好,只要你愿意好好地与我在一起,我便……” 话未说完,却觉得天旋地转,他的小妻子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将他反压在了身下。 她恨恨地盯着他的眼,一手扯开他的衣襟:“你便怎样?继续瞒着我?你明明知道我不在乎这些,你明明知道我……”那样喜欢你。 她蜿蜒着柔荑,顺着他的胸膛一路探至他身下,明显感受到他的呼吸陡然加重:“你不愿意告诉我,好呀,我不强求了。先前是我太执拗了,过去发生了什么有什么要紧?好的,不好的,总归是过去了,我不过是想与你共同经历一次……现在我改主意了,我什么也不问了,你好端端地在我身边就成……”厮磨间,她的衣裳已被褪到了腰际,她轻轻吸了一口气,按着他的腰坐了上去。 他的身体骤然紧绷。 “般配不般配,你说了不算。”她身上渐渐出了一层薄汗,“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否则,否则,我……我真的要生气了。”话音刚落,她忍不住一声轻呼,他竟趁她不察,一个使力顶到了她的最深处。 “你……”她以为自己掌握了主动权,哪知垂眸便撞上他盛了笑意的眸子。她惊觉不对,然而已太晚,他一个翻身,轻而易举将她再度锁在了身下。 他咬住她的耳垂,轻笑:“我倒是没想到,你能有这般主动。就是让我现在死了,我也甘愿了。” 她隐约觉得哪里不对,蓦地红了脸:“你诓我!”还要再怒说几句,却被他猛烈的撞击溃散了神志。 这一场较量,夹杂着窗外澎湃的雨声,以及她压抑的惊呼,竟是分外令他食髓知味。 雨声由烈转淡,又由淡渐急,最终缓缓地融成了淅淅沥沥的初春小雨。 点梅小筑的厢房内,两道呼吸亦渐渐由急促转匀。 辜尨将薄被笼住书玉肩头,他的大掌却在被子的掩护下游走在她光滑的脊背。 “生气了?”他哑声道。 她轻哼一声,不说话。 他细细地吻她的脸:“我很开心。” 她抬眸瞪他。这大约是这几日来,她第一次没有那般百依百顺。 他却笑了:“就是这个眼神。”低头吻了吻她的眼睑,“许久没看到你恼我,怪想念的。” 她恨得牙痒痒,一拳捣入他的胸口。 他生生受了这没什么分量的一拳,反手握住她的拳头,拽到唇边吻了吻:“过去的事情,我总会一桩一桩告诉你。” 她闷闷地应了一声:“不说,也是可以的。没什么打紧。” 他笑了:“看来,真的是吓到你了。肖对你说了什么?” 她顿了顿,答:“他说那个神经病拿你做实验,改变了你的体质。” “唔。” “他说,这个体质变异,好坏掺半,副作用无法预知。” “唔。” “他说……你之所以着了Mr. X的道,不是因为亚伯,而是……因为我。” “唔。” “剩下的,那些资料,我没再看了。我想好了,哪天你愿意告诉我,我就听,不愿意告诉我,我就不追查了。” 她忽而有些紧张:“但是,你不可以因为这个离开我呀。” 他顺了顺她的长发:“我怎会舍得离开你?花了那么大力气才拐回来的,现在走了岂不亏本?” 她又瞪他。 他不禁弯了唇角,心情大好。 忽然,“砰砰”的敲门声传来。 “喂,你们俩闷屋子里干什么呢?”韩擎大剌剌的嗓音传来,“快出来,雨停了,带你们出去转转。” 辜尨冷哼一声,并不打算搭理门外的韩擎。 书玉推搡了他一把:“赶紧起来,这大白天的,成何体统。” 韩擎敲了几下门,见里头没反应,不知和旁的仆役交待了什么,竟也不纠缠,转头便走了。 门外消停了,书玉却不顾辜尨反对,一骨碌爬了起来。 辜尨裸着上身,倚在软塌上,闲闲地看着自己的小妻子随意披了件薄衫,下床往行李袋里摸索了半天,摸出了个靛色的布包,复又爬上了床。 “打开瞅瞅。”她跪坐在他身侧,眼里满是期待,“给你的新年礼物。” 他挑了挑眉,慢条斯理地打开布包:“看着样子,你给我绣了个帕……”话音顿住,他展开了布包里的东西。 那是一件深色的中衣,针脚细腻,线条流畅。料子是上好的,贴身很舒服。袖口及前襟处绣了滚边纹样,既精致又大气。 “好看吗?”她眨了眨眼。 他抚了抚手中的贴身衣物,一时有些恍惚。他的小妻子,原先十指不沾阳春水,绣个扣子也不成样,如今,她练就了一身好厨艺,还能给他做这样一件上好的中衣。 这一切,不过是为了他。 见他不语,她有些按捺不住:“不许说不好看,不然以后不给你做饭了。” “好看,我很喜欢。”他笑了。好看,怎么会不会好看。只要是她给的,他都喜欢。 他正要将新衣披上身,她却嚷嚷:“诶诶,等一等,还有更厉害的东西要给你看。” 她拉住他的新衣,在前襟处轻轻一动。只见那中衣便从外头又剥落了一层布料。 那布料很薄,料子依然上乘。 布料上的花纹很是奇特,弯弯绕绕,宛若迷宫。 辜尨的眼瞳却骤然紧缩。 书玉趴在他肩头,糯糯道:“其实我一早就把那三份图纸用万里成寸绣出来了。我估摸着,这地宫走势图、陵墓机关图,还有最后这个从白毛雕鸮身上拓下来的不知道干什么用的图,总归会有些用处。你带在身上,我也放心。” 唯一令她隐隐不安的是,是白毛雕鸮身上的半面地图。 另一半到底是什么? 礼宫秀明为何苦苦执着这一份地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4.Chapter03. 韩家鬼事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接连几日, 书玉都没有见到韩擎的身影。到底是回了本家,大大小小的琐事都要处理,更何况在这新旧掌家人交替的光景, 韩擎更是不能行差踏错。书玉明白,韩擎这一番邀请辜尨阎崶等人过府, 大约也是要借着这二人的势力,稳一稳这老宅里盘根错节的局。 然而令书玉纳闷的是, 这几日也不见韩擎有什么动作,只听说他拉着廖神医鼓捣着捉鬼大业。 韩擎信鬼神?书玉在心里头翻了个白眼, 信了那才有鬼。 所以这番鸡飞狗跳的捉鬼闹剧是做给谁看的? 书玉牢记辜尨的嘱咐, 莫要插手韩家的家事。她自然不会管韩家的家长里短, 只不过闲着没事看看戏总是可以的吧? 贺子池深表赞同, 韩擎闹了这么一场大戏, 没有观众该多不得劲。 于是二人搬了小凳,就着茶水瓜子兴致勃勃地扒拉着韩家闹鬼的传闻来。 “听说那鬼总在半夜出现。”贺子池压低了嗓子。 书玉白他一眼:“鬼不在夜里出来, 难不成还在大太阳底下晃悠?” 贺子池又道:“不仅仅是晚上, 据说有月亮的晚上, 那鬼吸收日月精华,尤其骇人!” “怎么个骇人法?”书玉来了兴致, “有谁见过那鬼没有?” “见过鬼的人多了, 大房的八姨太太被那鬼吓得流了产!”贺子池神秘兮兮道,“还有二房那位公子, 据说大半夜和两个女人在院子里撒欢, 没想到办事正到要紧关头, 抬头见那鬼蹲在树杈上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瞅,吓得他差点不举啊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书玉瞪圆了眼:“细节,细节!我要听那二房公子的细节。” 一本书册冷不丁从点梅小筑西侧的书房里丢了出来,正中贺子池的后脑勺。嘎嘎嘎嘎嘎的笑声立刻被大呼小叫的哀嚎取代。 “辜先生诶,你下手可不可以轻一点啊?”贺子池痛得不行,“还好没砸着我的脸,要是脸不好了,萍萍得更看不上我了……” 辜尨闲闲开口:“哦,那你把脸转过来。” 笑话!把脸转过去他这张俊脸还能保得住?贺子池捂住后脑勺,蹭啊蹭地挪到了书玉身后。 书玉笑眯眯地冲辜尨招了招爪子:“你的正事办完了没有?要不要过来一起听听韩擎家的鬼故事?老恐怖了!” 辜尨抚额。这大约是他听到过的最喜感的鬼故事。 这当口,忽然有人从别苑的门栏处迈了进来。 “啊呀辜家的小娘子早上好啊,辜先生在不在?”廖神医抖着两撇小胡子,一对招子环视了院子一圈,立刻定在了书房窗台处的辜尨,“辜先生有空吗?小老儿想和你聊聊天。” 书玉好奇地看了过来。这江湖游医不去捉鬼,来这找辜尨做什么? 辜尨从书房里走了出来:“廖神医找我有事?若是要捉鬼,我可帮不上什么忙。” 廖神医嘿嘿嘿地笑了起来:“辜先生不要这么自谦嘛。” 书玉瞪眼。感情还真让辜尨去捉鬼啊? 廖神医又道:“韩三爷找着了些东西,要我带你过去看一看。” 东西?什么东西?书玉好奇地竖起了耳朵。 辜尨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只一眼便把她的心思看了个透:“你乖乖待在这里,我很快就回来。”说罢还是不放心,转头对贺子池道,“如果我回来没见着书玉,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贺子池傻眼。待辜尨走出了点梅小筑,他才回过神来。 愤怒!出离的愤怒!为什么所有的倒霉事都要摊上他?! 贺子池扭头瞪书玉:“你给我好好在这里待着,哪里也不准去。” 书玉翻了个白眼:“我要想出去撒野,辜尨都拦不住,就凭你?” 贺子池蓦地抖了抖:“姑奶奶,您可饶了我吧成不?” “外面有什么好走动的?”书玉嫌弃地斜了贺子池一眼,“你请我出去,我还未必愿意挪步子。” 贺子池的一颗小心脏总算是安定了一半。 俩人闹腾了半日。午饭后,贺子池抵不住困意,扯了一张摇椅,倒头呼呼大睡。 书玉心心念念等着辜先生回来陪她午睡,于是百无聊赖地在别苑里走来走去。 正走到那一处浮水小亭,她便听亭子的东侧有哭声传来。转头一看,便瞥见一个着了宽大老式旗袍的女人正瘫坐在靠近点梅小筑的石板路上抹着眼泪。 这处小亭位置好,书玉能在亭子里窥见外头的动静,外头的人却看不到别苑内的书玉。 这女人做什么哭得这么伤心?书玉扒着亭子一角,好奇地瞅着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人。 哭便哭吧,为何不躲回自己的院子哭,非得来这客人住的别苑哭? 不合礼数吧。 果然,很快,就有三两个小丫鬟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哎呀,八姨太太,你怎么由跑到这里来了?”小丫鬟急道,“快跟我回去,你这样乱跑,大老爷又该生气了。”说着就要把女人拉起来。 “我不走我不走!”女人挣扎着不愿挪步,“我的孩子在这里啊……我不走……” 三个小丫鬟齐齐拉着那女人,竟一步也没拉动:“八姨太太,你的孩子早在出娘胎的时候就没有了,怎么会在这里?” 女人登时怒了起来:“你说这话有没有良心!我明明生下了健康的孩儿,为何你们一个个说那是个死胎?你们肯定是把我孩儿抱给了这点梅小筑里的怪物!你们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书玉呆了呆。点梅小筑里有怪物?她在这别苑里待了一段时间了,好端端的哪里来的怪物?正要再听,只见又有几人从石板路的另一端向这里过来。 为首的那人似是有些眼熟。 那人一头大波浪长发,着一身亮丽的西式长裙,显得高挑明媚,胸前挂着一串珠子,璀璨生辉。 书玉想起来了,那位正是韩擎的族妹,大约是叫……韩菁姝?在去往蓬霁园的游轮上,这韩菁姝与韩擎闹了不愉快,此刻她出现在这里又是要做什么? “这点事都办不好,人不愿走,你们这么多人,扛也该能把人扛走了吧?”韩菁姝对着一群丫鬟小厮冷冷道。 下人们领了命,竟真把那哭哭啼啼的女人凌空抬了起来。 女人拼命挣扎,嘴里嘶吼不停,声音很是凄厉:“韩菁姝!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是不是你给那些人出了主意?你害死我的孩子有什么用?韩家照样要落到那个私生子手里!你这个枉做小人……” 韩菁姝神色不动,一把将个沾了泥灰的破烂脏布塞进女人的嘴里。 “愣着干什么?”韩菁姝冷声道,“把这个疯女人给我弄走。” 很快,点梅小筑四周再度恢复了寂静。 韩菁姝落在了最后,她本已转身,却又偏过脑袋往书玉所在的方向望来。 书玉心里一个咯噔,不会是听墙角被发现了吧?不应该啊……这个地方,从外头看是看不到里面的。 韩菁姝并没有看到隐在亭子一角的书玉。她冷冷地觑了点梅小筑半晌,很快便收回目光,头也不回地走了。 书玉长长舒了一口气。 韩家的内宅斗争果然不是她这样家庭关系简单的人能领会的。她在亭子里坐了一会,整个人乏得很,于是蜷了身子,就着午后难得的微暖阳光,靠在亭柱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贺子池醒来的时候,院子里就剩了他一个。 他慌慌张张地跳了起来。完蛋了,书玉跑到哪里去了?辜尨交待他看住书玉,这下该怎么办? “书玉?书玉?”他吼了几嗓子,没人应。 冷汗嗖地就下来了。 能怎么办? 趁辜尨没回来,逃啊! 贺子池撒开脚丫子就跑出了点梅小筑。在亭子里睡得正香的书玉冷不丁打了个喷嚏,不过她并不在意,转了个脑袋继续睡。 贺子池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下榻的厢房。在他隔壁,阎崶的屋子依旧紧闭,不知道主人去了哪里。 贺子池挠了挠脸,决定抱一抱组长的大腿。 辜尨实在是气焰嚣张,他得求组长给他指明一条生路。这样想着,他一把推开了阎崶的房门。 咦?门居然没锁? 贺子池适应了室内昏暗的光线,就往内室走去。他正要往小案上坐下,却惊觉阎崶床上的被子动了动。 贺子池一哆嗦。搞什么?这老宅里难不成真有鬼? 被子鼓了鼓,一个人头从被子里钻了出来。贺子池一见那熟悉的面容,当即炸开了声:“我说你跑哪里去了?好端端的点梅小筑不待,原来跑到组长的被窝里来了,你这个……”突然顿住了话头。 眼前的女人满面煞白,形容憔悴,眼里满是惊惶和恐惧。 这断然不会是书玉。 贺子池敛容,迟疑地叫了一声:“……嘉穗?” 嘉穗张了张灰白的嘴唇,忽而一把抓住了贺子池的袖子:“阎崶呢?阎崶在哪里?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你……”贺子池惊诧非常。他从未见过这样失态的嘉穗。印象里,嘉穗永远高高在上,傲慢非常。她拿捏人心的本事登峰造极,只见过她一次又一次丢下阎崶,却不见她能主动回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能让这个不可一世的女人变成这个样子? “组长不在,你找他有什么事么?”贺子池不动声色地将袖子上嘉穗的手拨开。这个女人,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又预备从阎崶身上得到什么? 他不由嗤之以鼻。 “我要跟他当面说……”嘉穗喃喃,“当面说……”她缩进了被子里,生怕贺子池把她从这里赶出去。 事到如今,她才意识到,她的身边,值得信任和依赖的,唯有阎崶…… 她不禁红了眼眶。 无论如何,她不要去太阿山地宫……不能去啊……去了就回不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5.Chapter04. 地底人笼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辜尨由廖神医领着, 进了韩家的宗祠。 韩擎正站在韩家历代先贤的牌位前,神色晦暗不明。 “你要给我看什么?”辜尨问,“总不会真是让我来帮你捉鬼吧?” 韩擎不说话, 偏过头示意廖神医。廖神医走到那摆着上百个牌位的神龛之后,抬手扭动了机关。只听“咔”的一声, 神龛后霍然出现了一道漆黑的门洞。 辜尨挑眉,询问地看向韩擎。世家大族在宗祠内另设密室已不是什么新鲜事, 只是将密室暴露在他这么一个外人面前,这就少见了。 韩擎却不以为意:“我要给你看的东西, 就在这里头。” 辜尨率先走进了黑魆魆的甬道。甬道不长, 很快便走到了头。尽头是一间耳室, 依旧四壁无窗。 随后, 韩擎举着一个火把也走进了这间耳室。 火把的光一晃, 小室立刻亮了起来。辜尨这才看到耳室的地上直挺挺躺着一个人。 那人双目瞪圆,脏兮兮的长发结成绺, 如蛛网般铺散在石地上。一袭裙装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且多处破损, 只勉力裹着那具曲线窈窕的身躯。 那是一个女人,一个年轻曼妙的女人。 可惜此刻, 她面色僵死, 双瞳已失焦距。辜尨无法从她的身上捕获哪怕一丝生机。 “你就是叫我来看尸体的?”辜尨凝眉看向韩擎。 “最近我在处理老宅里闹鬼的事情,这你是知道的吧。”韩擎道, “我不相信鬼神, 要非得说有鬼, 那也是不轨之人装神弄鬼。” “我估摸着,这次闹了许久的鬼,应该是大房二房并几个老家伙给我使的绊子,让我没那么容易继承韩家家主的位子。既然他们存了这个心思,我便陪他们一场,顺带把那些心思太多的几位老家伙一个一个拔出来。可是……”韩擎顿了顿,浓密的剑眉凝成了一股,“可是我没找着‘鬼’,却找着了比‘鬼’还要恐怖的东西。” 韩擎走上前踢了踢那具僵死的尸体:“你觉不觉着,地上这玩意儿有些眼熟?” 辜尨心里一咯噔,蹲下身去扒了扒那女人的眼皮。瞳孔散光,已完全失去了生机。他又往心脏处探去,左胸房毫无律动,心脏已停跳。他眉心微蹙,两指并拢按了按女人脖颈的动脉。蓦地,他瞳孔一缩。 就在他的指尖下,动脉缓慢而有力地跳动。 那动脉跳动的节奏极为缓慢,非常人的频率,却不能否认它正在跳动的事实。 辜尨袖中刀一挥,在女人的手腕处割开了一道口子,本该因本体死亡而凝固的血液竟如鲜红如初,汩汩地往外流。 然而很快,血便自动止住了。伤口处已肉眼可辨的速度缓缓合拢,直到手腕处只留下了一条浅浅的疤痕。 辜尨的脸色霎时难看了起来。 “为什么这里也会有活体细菌?”他抬眸看向韩擎。看这女人的状况,显然感染这细菌已有一些时日了。这具高危的活尸竟被大剌剌地摆在宗祠的密室里,倘若意外被唤醒,那该是怎样一场灾难? 韩擎揉了揉太阳穴:“我也是意外发现的。我按着那些人描述的‘鬼’的踪迹,寻到了这里,机缘巧合开启了密室,然后就发现了地上这个鬼东西。”到如今,他也不知道那些争权夺利者是借此将他引入密室以葬身活尸之手,还是那所谓的“鬼”正是这活尸。 然而无论哪一种可能都无法成立。活尸在被唤醒之前只是一具尸体,既不能晃悠在世间吓人,也不可能夺取他人的性命。 只是令他暗暗心惊的是,他自以为熟悉的韩家竟藏了这样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该是要人命的。 况且,眼下还不止这一桩事。 “辜尨。”韩擎拍了拍辜尨的肩,“这里感染了那要命玩意儿的,不止这一个。” 辜尨顿了顿,脸色愈发难看:“其余的,在哪里?” 一旁静静地杵着的廖神医忽而搓了搓手:“就在这里。” 只见韩擎走到耳室一侧,蹲下身敲了敲地面。厚厚的石板地面在这敲击下,竟升起了一个带着轮凿的把手。韩擎用力将那把手往下压,随着把手越往底沉,地面慢慢划开了一道口子。 辜尨耳力敏于常人百倍,很快便发现那道口子底下有动静。他将火把往口子处晃了晃,底下的情景令他瞳孔骤缩。 那是一个巨大的带了锈的铁笼。 笼子里或躺或趴的,全是人。大部分人已失去了意识,如破麻袋般萎顿在笼子各处。尚存几分意识的少数人却气息奄奄,只能凭着本能抬眼去看头顶的火光。 这些人,无一例外,全是女人。 “你打算怎么办?”辜尨喉咙发干。这些人被囚在韩家的宗祠,于情于理该听一听韩擎的意思。况且他们十之八九该是感染了活体细菌,该如何救,救出来了该如何安置,这都是难题。 韩擎怎么不懂其中的道理,然而他却答非所问:“今天我们来这里,我刻意隐秘了行踪,没有人会知道。”说着,他一拉把手,地上的口子骤然合拢,底下的人笼瞬间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这事不该牵连你。”韩擎道,“是我该给出个交待。”韩家人做下的勾当,他也难逃其咎。 辜尨深深地看了韩擎一眼:“你知不知道,这事有多危险?”不单活尸危险,储了这一群活尸的人更加危险。没有韩家的几位老家长,甚至那位隐在暗处的老太爷的授意,活尸能被顺利藏在宗祠且经年不被人发现? 韩擎这掌家人的位子,要想稳稳当当地拿下,看来没那么容易啊。 韩擎心如明镜,恨恨地一拳砸向石壁:“那些个老东西,能耐啊,竟然成批的养这种东西。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辜尨忽然问:“你说韩家闹鬼,最初是怎么闹起来的?” 韩擎满脑子都是眼下这遭心事,并没有闲工夫去管那闹鬼的到底是圆是扁:“嗐,就是两年前三房闹起来的。大概发生在宅子那处关了犯错女眷的冷苑,说是两年前的一个晚上,有个老嬷嬷看到死了多年的三房原配抱着孩子在屋子里唱歌。 “后来传得神乎其神,说三太太回魂来索命,正巧那一年里几个姨太太接连滑了胎,要么便生出了死胎,事情就都扣到了鬼的身上。” 韩擎冷笑:“要我说,女人多的地方就是事儿多,明明是后宅里争风吃醋夺宠的罪孽,偏还怪罪到鬼的头上,鬼还觉得委屈。” 辜尨揉了揉眉心,没有说话。 点梅小筑一隅的小亭内,书玉冷不丁被冻醒。 甫一睁眼便见日头早已偏西,四周都晦暗了起来。这个季节天黑得快,气温也降得快,她再往这待下去,非得着凉伤寒不可。于是她赶紧拢了拢外衣,往厢房的方向走去。 林荫小道上已点上了灯,合着斑驳的树影,颇有几分萧索。 书玉走了几步,只听身边的灌木丛悉悉索索响个不停。她暗忖,大概是哪里的野猫野狗蹿别苑来了。 又走了几步,她隐约觉得一道目光紧紧黏着她的后背。她猛地一回身,就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贴着路灯的杆子站着。 那是一个瘦小的男孩,裹在不合身的薄外套里,怯怯地瞅着书玉。 书玉狐疑,这里怎么会有孩子? 她往前走了几步,半蹲着身子看向那孩子:“小朋友,你爸爸妈妈呢?” 男孩往黑暗里缩了缩,不说话。 “你是迷路了吗?”书玉又问,“来,姐姐带你去找妈妈。” 男孩顿了顿,似是鼓足了勇气,走到了书玉跟前。 他犹豫地扯住了书玉的衣角,小声地说了一句什么。声音太小,书玉没听清:“你说什么?” 他又说了一遍,这次她听清了。 那个孩子在说:“妈……妈……” 书玉心头一暖:“嗯,我们去找你妈妈。”这大概是哪一房姨太太的小公子,待她去韩家的前宅问一问,好把孩子送到家长身边。 她自然地反握住男孩的小手,牵着他往前走,却在触碰到他的手掌时,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这孩子的手,好冷。 又冷又硬,仿佛在冰雪里冻了许久。 男孩突然挣脱了她的手,又牵住了她的一片衣角。 书玉无奈,却也不强求,只温声嘱咐道:“你跟紧我,别再走丢了。” 不多时,书玉便走到了厢房处。几个分派过来的小丫鬟急急奔来:“辜太太您去哪里了,可让我们好找。辜先生已经在厅堂里等着了,就待你来一起用饭呢。” 辜尨回来了?书玉的心情不禁雀跃起来,忽而又想起身后的孩子来:“碧云,你瞅瞅,这是哪房的孩子,竟在点梅小筑里迷路了。” 小丫鬟的脸色登时古怪了起来。 “怎么了?”书玉不解。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愕然发现,一直跟着她的孩子,不见了。 来时的小路,路灯昏暗,隐隐绰绰的树影下,哪里还有那个孩子的影子? 距离点梅小筑不远的小院,阎崶手一拂,一盏新沏好的茶就这么砸向了地面,四分五裂。 “谁让你放她进来的?”阎崶瞪着贺子池。 贺子池冤得不行:“她自己进来的!我来的时候,她已经在你榻上了!” 嘉穗瑟缩在床榻的一角,讷讷不敢多言,原本苍白的脸气色更差了几分。 阎崶见了她这副可怜的模样,强压住了心中的怒火:“你为何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说罢便捉过她的手要为她把一把脉。 他的长指用力地搭上她的脉搏处。 突然,他神色一顿,转头看向缩在床榻的女人:“怎么回事?” 嘉穗的身子越发抖得像筛糠。 贺子池不明所以。 “你怀孕了。”阎崶冷冷道。 嘉穗瞪大了眼睛,眼底最后一丝坚持,轰然破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6.Chapter05. 新月咬痕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书玉一踏进小厅, 就见辜尨百无聊赖地躺在摇椅里,双目半阖,似是在休憩。 一桌子的丰盛饭菜, 一筷子也没有动。 书玉转头一瞅石英钟,看到时间的刹那就知道要坏菜, 她家斯文败类肯定饿坏了。 于是她一边吩咐丫鬟重新热了饭菜,一边三步并两步来到摇椅前, 低头啄了啄他的脸颊。 他掀开眼皮,转过脸来, 还未来得及开口, 就听她噼里啪啦将整日里自他离去后干的事一五一十汇报得仔仔细细。 刚一汇报完, 她正要来个总结陈词, 就见丫鬟把热好了的饭菜重又摆上了桌, 不由暗忖道,这个时间点掐得妙, 省去她好大一笔口舌之力。 连轴讲了大半天, 她难免觉得口干, 就要去捞茶几上的水杯。哪知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来,将将在她的手触碰到茶杯之际一把拿起了杯子。 辜尨很是闲适地将茶盏里的茶水喝了个一干二净, 不用看都知道, 旁边的小女人鼻头都气红了。 书玉半跪在摇椅旁,恨得牙痒痒。欺负她手短反应慢, 有意思么? 她忿忿地踢了鞋子爬上摇椅, 大剌剌地压在了他的身上。压扁你! 他似乎就在等这一刻, 大掌握住她的纤腰,一个翻转便将她压在了身下。 她还来不及惊呼,唇便被他咬住。齿关一开,清甜的茶水便就着唇舌间的酣战渡了过来。一缕茶水从她唇角溢出,顺着她颈,滑入了她的衣领,瞬间便湿了一小片前襟,透出了玲珑的线条。 他的眼眸愈发暗沉,手也有了动作。 她嘤咛一声,用力推他的胸膛。这是别人家的宅子,还是在四面敞亮的前厅,要是有人进来看见了可怎么好! 一旁侍候的小丫鬟早已红了脸。下意识地双手捂住眼,可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偷偷地看。 辜尨头也未抬,屈指轻轻一探。小丫鬟哎哟一声,向后一仰,一屁股跌坐在前厅外的水泥地上。待她捂着疼得发红的脑门抬眼时,就见前厅的房门啪地一声在她面前关死了。 “这下没有人打扰了。”他轻笑,“要不要试一试你昨日里的那式——” 她羞红了脸,抬手就去捂他的嘴。然而她的手去捂了他的嘴,他的手便脱了困,熟练地探入了她的衣襟。她被他撩拨得浑身一颤,赶紧又拿手制住他的狼爪,于是他终于得以将上一句话妥妥地说完: “——那式‘观音坐莲’啊……” 她彻底垮了脸,也不顾他接下来还要有什么动作,只拿双手捂住了红得要滴血的脸。 他忍不住哈哈大笑,一把抱住小妻子,翻了个身,自愿做了她的人肉垫子。 她趴在他的胸膛上,湿漉漉的眼仿佛能喷出火来。 “饿了吗?”他莞尔,“我喂你?” 她哼了一声,不愿搭理。 他长臂一伸,取了一样小碟,喂到她嘴边。她毫不客气地张了口,咬掉了他手里的半只大虾。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慢悠悠地吃掉了大半桌的美食。 “韩擎今日要给你看什么?”她缩在他怀里,懒懒地问。 辜尨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全盘托出。无论韩家人存没存豢养活体细菌的心思,书玉多知道一点,心里也有些防备。 书玉抬起了脑袋,扭头看他:“为什么被种上活体细菌的都是女人?” 辜尨觑了她一眼,她的脑回路果然与众不同:“嗯,是很奇怪,下一次如果有机会,我去问一问那个种活体细菌的人。” 她也不计较,乌溜溜的眸子微微一转:“我记得你说过,韩擎祖上是侍奉皇室的,你说韩家有没有可能侍奉的是……” 他也想过这个问题,韩家与礼宫秀明的关系怕是不简单。 她叹了口气:“韩擎这回可算遇到难题了。”家族内斗不说,还牵扯到了族中秘辛,韩擎只怕要面临两难的境地。 他亦揉了揉眉心:“韩家家大业大,很多事情处理起来确实不易。” 她忽而想到了午后那个在点梅小筑外哭喊的八姨太太:“今天倒叫我看了一出闹剧。”于是细细说与他听。 那个哭闹的女人言之凿凿点梅小筑里藏了她刚刚出世的孩子,偏巧夜里书玉便遇到了一个行踪莫测的孩子。虽然按着年纪来看,那个孩子不可能是姨太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但这也未免太过巧合,仿佛有人把线索拆散了,大剌剌地摆在书玉面前。 “你说,这点梅小筑会不会有什么蹊跷?”她蓦地觉得后背有些凉,控制不住想起了那个孩子冰凉刺骨的手。那手又冷又硬,半点也不像一个软糯稚童该有的手。 辜尨安抚地吻了吻她的前额:“莫怕,我总是与你在一起的。这处别苑历来是作客房用的,若韩家人真的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也该藏在更隐秘的地方,而不是这人流不定的客房。” 她心下稍安,却又忍不住好奇,这点梅小筑,曾经住过什么样的人? 外头突然一阵喧哗。有人疾步向前厅走来,大力敲着厅门。那人一边敲一边嚷道:“辜尨,快出来。”声音里有隐忍的寒气和怒意。 书玉赶紧从辜尨怀里跳了起来,跑到门边拉开了门闩:“怎么了?” 韩擎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贺子峘出事了。你们过来看看。” 书玉心里一咯噔。贺子峘是什么人?咸丰书局里看上去最不显山露水的那一个,可偏偏又是隐派任务成功率最高的一个,这样一个小心谨慎的人,会出什么事? 辜尨整了整外袍:“你带路。” 韩擎突然一把握住了辜尨的胳膊:“把贺子池也叫过来。” 辜尨挑眉。贺子池?以贺子池冒失的性子,不添乱则已,还能指望帮上忙? 韩擎咬牙:“贺大公子需要输血。我的人检查过了,他的血型不常见,只能寄希望于血亲。” 输血?书玉愣住。贺子峘难不成受了重伤,已到了需要输血的地步? *** 房间的门被砰砰敲响时,贺子池猛地一激灵,下意识回头去看阎崶和嘉穗。 这门,该开还是不该开? “贺子池。”门外,辜尨的声音自夜色里传来。 贺子池和阎崶对视一眼。看来这门,不能不开。 突然,嘉穗猛地一个鹊起,紧紧抓住预备走去开门的贺子池,压低嗓子道:“不能开门!”尖利的指甲竟在贺子池的手腕上划出了几道血痕。 “你干什么?”贺子池怒。 嘉穗的眼泪说掉就掉:“阎崶,你不能让辜先生看见我,他会杀了我。” 阎崶皱眉。嘉穗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终是让他动摇了几分。 “组长!”贺子池瞪着阎崶。 阎崶沉吟半晌:“你去开门。” 贺子池毫不怜香惜玉地甩开嘉穗的手,急急走向门边:“来了来了!” 房门唰地大开,贺子池一愣:“你们怎么都来了?”难不成知道了嘉穗在这里? 书玉正要道明来意,却被辜尨捏了捏腰,快要到舌尖的话就这么咽了下去。 辜尨和韩擎迅速对视了一眼。屋里除了阎崶的气息外,还有一个人。贺子峘遭到暗算,这屋子里除了阎崶和贺子峘,还会有谁? 韩擎忽然笑了起来:“我来看看你和阎组长住得惯不惯。”说罢挤开贺子池往里间走去。 贺子池惊得汗毛倒竖,却又不能把韩擎拉回来。 辜尨轻轻拍了拍贺子池的肩:“怎的?见了我这么紧张?”说罢也随韩擎入了里间。 贺子池讪笑:“哪里哪里……三位大驾,蓬荜生辉蓬荜生辉。” 这下书玉蹙眉。贺子池眼下这模样她再熟悉不过,分明心里藏了什么猫腻:“杵门口干什么?别告诉我你和组长在房间里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姑奶奶你快别说了!”贺子池忙捂住书玉的嘴。两人你推我搡地来到了里间。 只见阎崶正站着与韩擎寒暄。屋内并没有什么不妥。 贺子池暗中长舒了一口气。 辜尨的眼神轻飘飘地将内室扫了一圈,最后状似无意地落在了床上那叠成长条状的被子上。这第三个人藏在床上。衣柜、床底俱是更好的藏身之处,可房间的主人偏偏将那人藏在了自己就寝的被褥之中。那床被子叠得细长,非骨骼纤细之人藏不住。 第三个人,应是个女人。 还是个和阎崶关系不一般的女人。 想到这里,辜尨的眼里不禁多了几分玩味。 “阎崶。”辜尨忽然开口。 阎崶转过头来:“怎么?” “希望你不要后悔自己做出的选择。”辜尨淡淡道。 阎崶抿了抿唇:“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借你的贺子池一用。”辜尨也不多言,拉着贺子池便往门口走去。 韩擎热情地拍了拍阎崶的肩膀:“缺了什么尽管跟我说,甭客气!韩家的下人要是照顾不周,不必看顾我的脸面,该怎么教训就怎么教训……” 贺子池就这么被辜尨半架着走到了一个荒僻的小院子,一路不停地叨叨:“你们要带我去哪里啊?倒是给你暗示啊,你们这个样子,怪吓人的……” 房门推开的刹那。贺子池的嗓子瞬间哑了。 “大哥!” 房内,贺子峘人事不省地躺在屋内唯一一张床上。他的身下是大片大片鲜红的血,那血隐隐竟有流动之势。 围在贺子峘身边的一个劲装汉子正使劲压着贺子峘的腿上的伤口,一见着韩擎便急道:“三爷,这血怎么也止不住!” 一旁立着的廖神医亦束手无策,他摇了摇头:“我从没见过这样奇怪的伤口。” 书玉心一紧。她第一次见到平素疯疯癫癫的廖神医露出这样严肃的神情。 捂住贺子峘伤口的是一块消过毒的白色纱布,此刻纱布已经被血水浸透。 廖神医掀开纱布看了看,脸色越发难看:“这伤口看上去也不大,可偏偏无法愈合……” 书玉探过头瞅了瞅。 那是一个月牙形的伤口,不足食指长。两头最深,中间稍浅。 这伤口看上去更像一个咬痕,带着獠牙印的咬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7.Chapter06. 以血止血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门一阖上, 屋里瞬间静了下来。 嘉穗缓缓掀开被子,就见阎崶侧对着她站在床边,眉头紧锁, 不知在想些什么。 “阎崶?”嘉穗弱弱地开口,伸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 阎崶回过神来, 看向床上柔若无骨的女人。他不禁有些恍惚,眼前的嘉穗让他觉得陌生。似乎从很久以前开始, 嘉穗不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模样,仿佛伦敦的那场初见只是他年少情动时的黄粱一梦。 只是他不愿醒罢了。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阎崶问。 嘉穗一时哑然, 半晌后道:“我也不知道我能去哪里……可以让我跟着你么?以前是我不好, 是我错了, 如今我一定乖乖听你的话。” 这样乖巧的模样, 竟让他想起了书玉。书玉在对着辜尨的时候, 每每闯了祸,就是这么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也只有对着辜尨, 书玉才会如小女儿般撒娇。 不同的是, 书玉的眸子里多了几分灵动, 而嘉穗的瞳仁里则是小心翼翼的讨好和算计。 阎崶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他竟看着嘉穗,想着书玉。这行径连他自己都不耻, 可他就是控制不住思绪。 “我以为你应该去找你孩子的父亲。”阎崶淡道。 嘉穗绞着被子:“我与孩子的父亲并没有感情, 这个孩子……其实这个孩子是我为了保命才要的。” “怎么说?”阎崶蹙眉。 嘉穗下意识咬唇。她该怎么说?她不甘心入太阿山地宫送死,故想要向大人证明, 并非只有书玉的特殊体质才能孕育大人的子嗣, 她嘉穗也可以。若是她真坦白了这些, 必然更令阎崶嫌恶。 她苦心孤诣地筹谋了这么久,甚至不惜往自己身上注射稀释了的蛊虫血清以抵御大人身上的母蛊。那是一个混乱的夜晚,她知道自己只有这一次机会,于是咬牙摸黑进入了大人的卧房。 药效发挥得很好,她趁夜色而来,天亮之前悄悄离去,就算大人有所察觉,也不会怀疑是她。只待她顺利诞下这个孩子,拿他换自己的一条命。 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她还活着,没有像那些承欢的女人一样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富有生机。 她自负自己是不一样的,毕竟她顶着那个最古老而尊贵的姓氏,血管里流淌的亦是最纯正的血统。谭书玉算什么?不过是血统不纯的旁支后裔。 “我们家族子息单薄,故而对有孕的族人特别关照,有了这个孩子,大人便不会派我去做那些危险的任务。”嘉穗缓缓道,“我不想瞒你,大人近来筹划着一件大事,极其危险。” 她突然膝行了几步,靠近阎崶,不由分说握住了他的手:“你听我这一次吧,不要搀和这次的事情,我们远走高飞,等此间事了再回来……” 阎崶沉默了许久,久到嘉穗越发坐立难安,他才缓缓开了口:“你让我眼睁睁看着我的兄弟和朋友送死,然后我与你远走高飞?” 嘉穗心一凉:“我不是这个意思……” 阎崶抽回了手:“嘉穗。我可以护着你,直到你生下孩子。但此后你要去何处,我不再过问。我当年年纪太轻,难免有所执念,这才兜兜转转纠缠了你那么些年。如果给你造成了困扰,我很抱歉。如今,我是要放下了。” 嘉穗心里一颤。 “只是我最后提醒你一句。你肚子里的毕竟是你的孩子,哪怕你要拿他做你的筹码,也请对他好一点。” “你……”嘉穗眼里又有了泪花,“你怎么变得这么绝情?” 阎崶怒极反笑:“你期待我如何?不管不顾与你远走高飞,然后同你一起抚养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么?” 嘉穗语塞。 “是我当年眼拙,不该高攀了你嘉穗格格。”阎崶淡淡道。 “那么请问格格,礼宫秀明此番的计划到底是什么,这计划与太阿山地宫有什么干系?”阎崶的眼里平静无波。 眼看嘉穗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却忽而笑了,“你可以不对我说实话,可我若因此丧了命,你便另请高明保护你和你未出世的孩子吧。” *** 小室内的血腥气久久不散。贺子池跪在床边,眼眶如淬了血般通红。 床上的贺子峘衣物尽褪,浑身上下扎满了大大小小的银针。 廖神医摇头:“我只能封住他的周身大穴,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待他这条腿血流尽,整条腿怕也是要废了。”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贺子池吼道,“如果伤口有异,无法愈合,那么剜掉那个咬痕呢?” 这番话令在场诸人皆是一愣。 咬痕无法痊愈,很有可能是獠牙上抹了什么毒素,如果能将感染了毒素的创口剔除,这也许是一个可行的办法。 “小子,你兄长已失血过多,你再剜他一块肉,他可未必吃得消。”廖神医道。 “我有血!”贺子池忙不迭道,“把我的血统统给他!” 书玉握住贺子池的双肩:“你冷静一点。这里设备简陋,谁也没办法肯定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血流不止,你这样贸贸然剜掉贺子峘一块肉,感染了可怎么办?” “那你说怎么办?”贺子池瞪着书玉,双目赤红。 书玉咬了咬下唇,目光死死盯着那个诡异的新月咬痕。那弯弯的鲜红伤痕,仿佛一张狰狞的笑脸,直直印入书玉的脑海深处。 这一日来的所有细微线索以及过去所发生的种种迅速在她的脑海里穿梭、重组。 活死人。血。韩家的鬼。消失的孩子。发疯的姨太。止不住的血。活体细菌。 活体细菌…… 书玉瞳孔猛地一缩。 “我有个办法,请让我试一试。”她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不过在这过程中请其他人暂且先回避。” 她舔了舔嘴唇,看向辜尨:“你留下,陪我。” 辜尨的脸色登时变了:“你不要逞强,医生都办不到的事情,你能怎么样?” 书玉摇了摇头:“毕竟是一条人命,还是我曾经的同僚。不尽心试上一试,我一辈子怕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辜尨紧抿了唇。 廖神医迅速拍了板:“我们都出去,这里暂且交给辜家的小娘子。如若有什么需要,只须唤上一声,我们马上进来。” “多谢。”书玉冲廖神医点了点头。 屋内瞬间退了个干净。 书玉软软地瞅着辜尨:“你把你的袖间刀借我用一用。” 辜尨冷冷道:“做什么?你要拿我的刀去割你的腕?你以为我肯?” “不要闹脾气,正是要紧的时候,多耽搁一分,贺子峘醒来的可能就少一分。”书玉急了。 “那让他死吧,只要你好好的。”辜尨淡道。 书玉啼笑皆非:“胡说八道什么,不过是几滴血的事,哪里会死人?你不给我刀,我去找个剪子来……” 辜尨将她按住,咬牙道:“你自己不知轻重,我来。”说罢拉过她的指尖,刀尖轻轻一刺,划开一个肉眼不可见的小口来,极为吝啬地滴了两滴血在贺子峘狰狞的伤口上。 “只准两滴,不能再多了。”他冷哼。 她瞪他一眼,又往伤口上滴了几滴血。血很快便融入了伤口里,她紧张地盯着那咬痕,也不知是不是她心里的渴望太强烈了,她竟觉得血流的速度缓了不少。 她继续那纱布按住那处伤口,半刻钟后掀起纱布一看,血真的止住了! 她惊喜地抬眸去看辜尨,却见他的眼里一片暗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快叫他们进来,血止住了。”她有些雀跃。 贺子池最先冲入屋子,一看那不再淌血的伤口,一滴泪竟滚了下来。 “丫头,你是怎么做到的?”廖神医也觉得不可思议。 辜尨抢先答道:“亚伯当初随手调了一种药剂,正巧派上了用场。” 廖神医更惊讶了:“就是那个洋鬼子?” 突然,床上的贺子峘睁开了眼。贺子池一愣,继而惊喜地叫道:“大哥!你醒了?!” 众人皆是一愣。 贺子峘却不说话,浑身不可控制地痉挛了起来。他瞪着双眼,嘴唇蠕动,似是要说什么。 “大哥!你想说什么?”贺子池焦急问道。 “鬼……鬼……”贺子峘脖颈青筋暴起,极为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 贺子池大骇:“怎么?我哥也见到了韩家的那个鬼?” 韩擎和辜尨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惊诧。 韩擎道:“我的手下找到你大哥的时候,他就已经昏迷了,至于是谁让他变成这个样子……”那罪魁祸首到底是不是隐在韩家的那只“鬼”,他也给不了答案。 贺子峘突然伸出了一只手指,颤颤巍巍地想要指向什么。 “太阿山……地宫……”贺子峘从嗓子里挤出这两个词。 辜尨神色一肃,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贺子峘:“子峘,你是不是知道太阿山地宫在哪里?” 贺子峘的手指忽地一使劲,直直指向地面。 他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肩胛一松,再度昏死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8.Chapter07. 情之所至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室内登时一片死寂。 廖神医号了号贺子峘的脉, 道:“他没事,血已止住,将养一段时间大概就能醒了。” 贺子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韩擎和辜尨却依旧眉头紧锁。贺子峘重伤前想必是见到了韩家那只“鬼”。“鬼”之所以重伤了贺子峘, 是否因为贺子峘窥见了太阿山的秘密? 看来眼下要想知道太阿山地宫到底是怎么回事,先得捉了那只“鬼”。 韩擎蓦地有些头疼。捉“鬼”一事他原先并没有放在心上, 把廖神医诓进府来无非就是给族里几个老顽固添个堵。可真要把韩家闹鬼的事情搞明白,却是桩麻烦事。 韩擎斟酌了半晌, 对辜尨道:“韩家这闹鬼的事吧,大概源自后宅之祸。”后宅那些太太姨太太最是不好相与, 正经问她们话, 她们却东拉西扯没个重点。他若摆出架子一震, 好了, 那些女眷登时静如鹌鹑, 什么也不肯吐露了。 男人去打听这后宅秘辛,委实头疼, 若有个女人能入了韩家后宅探听一番, 自然是事半功倍。 韩擎心里早已有了人选, 就看辜尨肯不肯放人了。 书玉就站在辜尨身侧,将韩擎那番话听的一清二楚。她明白韩擎话里的意思, 不就是去内宅探一探消息么?于她而言并不算什么难事。 于是, 她开口道:“交给我吧。” 辜尨淡淡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韩擎故作镇定地咳嗽了两声, 赶在辜尨开口前拍了板:“那就有劳辜太太了。” 一直到深夜, 小屋里的人才散了, 唯贺子池不放心贺子峘,决定留在这里守夜。 夜色深深,气温越来越低,书玉走在路上冷不丁连打了两个喷嚏。 辜尨张开大衣,将她笼到怀里,轻叱道:“你也是个能人,在凉亭里都能睡着,活该着凉。” 书玉缩在他暖融融的大衣里,舒服得打了个呵欠:“还不是为了等你回来,等了那么久,自然要犯困。” 他莞尔,她近来越发黏他了,以前总爱一个人往外瞎跑,现如今倒成了一只懒猫,不大乐意跑动了,还非得团在他怀里才满足。 看来,他金屋藏娇的夙愿快要实现了。这样想着,他不禁心情大好,面上却不流露分毫,依旧语气严厉:“那也不能在亭子里睡,要睡回屋睡。” 她向来不惧他的严厉,也最懂得该怎么应对,于是蹭了蹭他的胸膛,软软道:“你不在家,我一个人在屋里孤零零多没趣。” 他果真泄了气势,叹道:“成,横竖都是我的错。” 她嘻嘻嘻地笑了:“我可什么都没说,你自己承认的。” 两人低语笑闹,不知不觉走到了阎崶的院子。 透过低矮的院墙,书玉见阎崶房里的灯依然亮着,厚厚的窗帘将屋内的一切遮掩得严严实实。 “组长这么晚了还没睡啊。”书玉下意识开口道。 辜尨望着那团晕黄的光,眸色深沉:“走吧,他眼下要处理的事情也很棘手。” “唔……”书玉并不很在意,困得直泛泪花。 两进院子紧挨着,过了阎崶的院落,很快便到了点梅小筑。 辜尨半扶半抱着书玉,正要跨入院子,突然一个人影从一旁的小径里冲了出来,一把扯住辜尨的大衣。 大衣里的书玉被这一扯,瞌睡虫立刻跑了一半。她茫然抬头,就见一个纤细的身影跪在辜尨脚边,浑身颤抖。 “大人,求求您把我的孩子还给我。他还那么小……连一口娘亲的奶水都没有喝到……”女人的眼泪直往下掉,“恳请您先把孩子还给我,待我将他养大,再给大人鞍前马后效劳也不迟啊……” 书玉和辜尨皆面面相觑。 女人扬起脸,书玉就着微暗的路灯看清了她的五官。这分明是午后来这点梅小筑闹过的那位八姨太太。 书玉心里有了计较,温言道:“八姨太太,我与我先生刚刚搬来这点梅小筑,并不是你口中那位‘大人’。你应该是认错人了。” 八姨太愣了愣:“你们现下住在点梅小筑?” 书玉点头:“是的。” “怎么可能?”八姨太面色泛白,“这处别苑向来只招待那一位贵客。怎么会……” 辜尨问:“这里以往招待的是哪一位?” “是韩家祖上一直侍奉的官人。”八姨太迟疑道,“每一年,那一族的后裔都会在点梅小筑住一段时间,这个院子虽名义上是客房,实际上是那位大人在韩家的私宅。” 书玉不由心里犯怵。韩擎果然豪气,不问缘由竟真将这处宅子拨给了她和辜尨。只是她对“大人”这个称号委实不太有好感,她所知道的“大人”只一位。 且那实在不是个叫人喜欢的人物。 书玉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贺子池曾在扯淡韩家闹鬼之事时,似乎提到过,大房的八姨太太因见了“鬼”而吓得流了产。 “太太,听说你曾见过‘鬼’?”书玉单刀直入,“我曾听府里传言,你因见鬼受到惊吓,故而流了产。” 八姨太甫一听到“鬼”,生生愣了愣,再听到后半句话,勃然大怒:“那群狼心狗肺的小人!明明我已经诞下了孩儿,他们要抢走我的孩儿,偏偏还怪在鬼的头上!无耻!下作!” 书玉连忙安抚:“我自然是不信的。那你能和我说说你见到的‘鬼’到底是什么样的么?” 八姨太胸脯起伏:“那也是一桩怪事。我只差半月就要临盆,那日傍晚我正在院子里散步,竟然见到了已经死了两年的芙芳。她怀里抱着个孩子,似乎正在给他喂奶。我吓得一惊叫,再回神哪里还有芙芳的影子?!只留下地上嗷嗷哭的孩子。我再一看吶,那孩子分明是大太太的外孙。我一是受了惊,二是害怕大太太追究,索性借着见了鬼的由头称病养胎……” 书玉暗忖,韩家的“鬼”就是那个已经死了的女眷……芙芳? 这个芙芳又是谁? 八姨太冷笑:“韩家不知从哪个年头开始,越发纵容子弟沉迷女色。每年都有姨太太入府,年轻漂亮的歌女舞女更是月月不断。芙芳就是三年前被我们大老爷弄大了肚子抬进府的。听说是家里破产流落到跳舞场里的千金,呵,谁知道呢?” 书玉正要再问。突然一阵嘈杂声由远而近,有灯火的光亮正一簇簇地往这里来。 八姨太脸色大变,不住地磕头:“求求先生太太,救救我的孩儿,那个大人有收集婴孩的怪癖,孩子在他手里,我一日也不得安心。我这番被大房抓了回去,怕是要打断我的腿,叫我再也不得出门了!” 话音未落,只见韩菁姝领了一群人,神色严肃地来到了点梅小筑门口。 “带回去。”韩菁姝吩咐了一声。立刻有家丁直接扛起了八姨太。 八姨太也不叫嚷,满目死灰地任自己如货物般被带走,只在最后望向书玉时,灰败的眸子里闪现了几分希冀。 书玉却是无奈。线索这样少,她也无能为力啊。 韩菁姝见了辜尨,忽而勾了勾艳丽的唇角:“辜先生,好久不见。” 辜尨只点了点头,揽着书玉就要回院子。 身后,韩菁姝又道:“这座别苑一向不太干净,辜先生要不要考虑换一处小院?” 辜尨的脚步顿了顿,继而淡道:“不麻烦了,我们住得很好。” 韩菁姝抿了抿唇,眼里浮上一丝不甘心。 *** 书玉回到了卧室,困意却没了。她沐浴后换上一身丝质睡袍,坐在床上一边捋着长发,一边思考今日里的事情。 房间里只开了两盏床灯,浅黄的光勾勒得她的轮廓越发温润静美。 辜尨从浴室里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景象,下腹隐隐有一团火烧了起来。 “想什么?”他坐到她身后,将她圈进自己的怀里。 她往后一仰,靠在他的肩头:“明日我去一趟韩家女眷的下午茶会,看看能不能问出什么来。还有,芙芳原先住的冷院我也想去看一看,韩擎不是说,一位老嬷嬷最先在那里看到本该死了的芙芳。” 他嗅着她身体的清香,情不自禁吻上她的脖颈,很有些心不在焉:“你何时要去,告诉我一声。” “第一次去女眷处拜访,是不是得准备些礼物?”她苦思冥想,“你说我该准备什么好?” 他的手从睡袍探入,摩挲着她光滑的小腹,又一点点往上,揉捏她曲线美好的丰盈:“让韩擎准备。” 她低低嘤咛了一声,忍不住笑道:“哪有你这样的客人,住人家的吃人家的,礼物还得人家自己备好?” 睡袍的衣襟早已散开,他目光幽深地胶着她胸前雪白的肌肤,漫不经心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被他撩得微微喘了起来,忽而又想到一事,不禁忿忿:“你们说这闹鬼铁定是后宅之祸,我看全是你们男人的毛病。好端端的娶那么多房美人储在身边,喜新厌旧吃里爬外。” 辜尨猝然间被扣上了这么一顶帽子,只觉得好生无辜。 “但凡有了一点身家,各个见异思迁。”她转过身,瞪了他一眼,“如今我父母早亡,家里只余了两个年逾古稀的长辈,你如果要胡来,我怕是连靠山都找不到。” 他啼笑皆非:“夫人息怒啊,我哪里敢。” “你长得好看,又有本事,最招外头那些小姑娘喜欢,我若以后成了黄脸婆,下场定然堪忧。”她忽而悲从中来,“我看那韩菁姝还对你念念不忘,以后你有了几房貌美妻妾,我便带着孩子搬出去,再也不要和你来往了。” 他无奈。他的小妻子不仅变得黏人,还开始多愁善感了,看来此间事了,他要把她锁在身边,绝不可再与那些个旧式家庭往来,以免好端端一个新式女性都要开始怀疑人生。 他蓦地一施力,将她压在身下。低头吻了吻躁动的小妻子,他叹息:“你不与我来往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横竖我也是个被改造了体质的怪物,只怕是要处处遭人嫌弃。” 她愣了愣,登时心软了:“胡说,谁敢嫌弃你,我第一个不同意。”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眼底沉得令人溺毙的深情漾了开来:“也就只有你将我当成宝。” 她静静地瞅着他的眼,他眼里的情愫半点未曾遮掩,他的思绪似乎飘远到了过去的某一个回忆的片段。她蓦地笃定,他此刻怀念的那个时间点里,一定有她。 他忽然毫无预兆地顶开了她柔软的身体,不顾她的惊呼,快速地动作了起来。 激烈的□□令两人都愉悦得颤栗。 他附在她耳边低语:“你我皆亲朋凋零,孤伶长大。我盼着有一日,我们儿孙绕膝,共享天伦。那个时候,大约已是太平盛世,你我都卸去一身重担,一起看遍山河湖海,你说好不好?” 她趴在他胸前,低低啜泣,身体里的火依然烧着,眼里的水波潋滟妩媚:“我们都要好好地等到那个时候。” 他吻去她眼角的泪珠:“一言为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9.Chapter08. 小园茶会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书玉被清晨的一缕阳光唤醒。身上乏得厉害, 腰腿酸涩得仿佛不是自己的。 她抬眸看了看依旧熟睡的枕边人,小心翼翼地从他的怀抱里挣出来。哪知她一动,他的臂如有意识般收紧了几分。 她还要再动, 边听枕边人合着眼低声道:“别闹,再陪我睡一会。” “我去关一下窗, 光都漏进来了。”她吻了吻他的眼睑,“你也真是, 昨儿竟忘了关窗。” 他拿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我记得我关了的。” 她只道他嘴硬,拨开他缠在她腰上的手, 随手抓起睡袍披在身上, 一瘸一拐地往窗边走去。 窗户开了一条小缝。大约昨夜辜尨真的关了窗, 只是老房子零件不行, 窗子关不严实, 又给愣生生顶开了一条缝。 她正要伸手将窗子关严实,却冷不丁瞥到窗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那是几株叫不出名字的淡蓝色野花, 整整齐齐地摆在窗台上, 野花旁边是几颗圆溜溜的红果子。蓝花红果, 又有晨汐晕染,漂亮极了。 她拿起果子嗅了嗅, 果香清甜。蓝花也带了浅浅的清香, 她甫一闻却微微一愣。这个味道,她似乎在哪里闻到过。 很奇异地一味香, 再浓一分便会觉得刺鼻, 隐约带了松栀的味道。 “关窗也要这么久?” 身后传来闷闷的声音。她往后一仰便跌入了一个干燥的怀抱, 青葱白的指尖点着窗台上的花果:“喏,你瞅瞅,这又是怎么回事?” 辜尨拿起花看了看,又拈起一个小果子把玩,眸色慵懒,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挑眉:“哪个小媳妇给你献的殷勤?” 他笑了:“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女人给男人献殷勤靠的是送花和果子。” 忽而他的笑容一敛,似笑非笑地瞅了瞅怀中的小女人:“你最近又见着什么陌生男人没有?” 书玉柳眉倒竖:“我一直都在院子里,昨夜是头一遭出门,还是由你陪着。” 他冷哼一声,大概是哪个不长眼的小年轻偶然见了她的容颜,念念不忘跑来大献殷勤:“追女人送这种礼物,幼稚不幼稚?简直三岁小孩。”说罢手中一施力,窗子砰地一声关死了,将那花花果果隔在了窗外。 关窗的力道太大,将一粒果子震落。圆圆的小果子咕噜噜滚了几滚,停在了草地上。 草地一隅的灌木丛忽然动了动,一只苍白的小手从灌木丛里伸了出来,迅速捡起地上的果子,嗖地缩回了丛中。 书玉好笑地瞅着板着脸的男人,好大一缸飞来陈醋。 “你快过来帮我看看,下午去韩家女眷的茶会穿什么好。”她打开衣柜,左挑右挑竟挑不出一件合适的。来得匆忙,她只带了几身合适出行的轻便衣服,穿去茶会难免显得怠慢。 男人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拨拉了衣柜里那三五件衣服,半晌回头看了看身边眸色水润的小女人,一声冷哼:“穿那么好看做什么?还想给谁看?” 她瞪眼:“那我披个麻袋,看丢不丢你的脸。” 他嘴角勾出个痞气的笑,抬臂便将女人打横抱起:“不丢脸。你穿个破布都好看。”调侃罢,他身子一倒,两人都滚到了柔软的床上。 她隐约觉察出不好:“你要干嘛?昨夜才……” 他答得一本正经:“不干嘛,看看昨夜伤着你哪里没有……” “我还要梳妆!时间不早了!”她只觉胸前一凉,据理力争道,“你这样纵欲对身子不好……” “梳妆?”他笑得越发不怀好意,“想要什么样的腮红和口红,交给我。”说罢低头啃上她的唇,含糊道:“这种程度,算不上纵欲……” 耳鬓厮磨了好一会,她终是得以脱身。没时间挑衣服,只拿了一件高领旗袍,外加一件呢绒过膝长风衣。 她对着梳妆镜扑了薄薄一层粉,描了描眉,正准备上腮红,却见镜中的女人眸光潋滟,面泛桃花,唇有水光,明艳不可方物。 果然如那斯文败类所言,腮红和口红,都可省了。 辜尨早已换好了大衣,眼角带笑地等着她。二人的大衣料子颜色相同,款式相近,看上去分明就是一对情侣装。 “今日这口红的颜色,甚好。”他揶揄道。 她白了他一眼,挽上他的胳膊。 二人到了茶会的院子,就见韩擎已等在了门口。 “哟呵。”韩擎上上下下打量了二人几番,“辜太太,你今日进了园子,怕是要惹人嫉妒啊。” 书玉挑眉:“韩擎,要不你自个儿进园子里会一会你们韩家那一众姐姐妹妹?” 韩擎登时面如土色:“使不得使不得……” “我进去啦。”书玉转眸去看辜尨。 辜尨点点头:“到点了我过来接你。” 直到书玉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廊深处,韩擎才嗤的一声笑了出来:“看这么紧干嘛?园子里都是女人,难不成你还怕你的心肝被女人给拐走了?” 辜尨凉凉地瞥了韩擎一眼:“女人也不容小觑,尤其是你韩家的女人,惯会给人灌输愚昧思想。”连累他也跟着受罪。 韩擎呸了一声:“服气,相当服气。你这个样子,比着那些成日里看紧夫婿的正房太太都要合格。” “你等在这里,莫非就是来和我说这些废话?”辜尨淡道。 韩擎狠狠吸了口烟:“再跟我去一趟宗祠吧,关在底下那群女人有些不对劲。” *** 书玉一进园子便受到了一干太太小姐的热烈欢迎。 组织这日常茶会的是二房的太太,这位太太似乎很崇尚西方的文化礼仪,吃穿用度统统西化得厉害。茶会的风格便是仿着英式下午茶来的,可惜二太太并未亲身参加过此类活动,仅凭书面上的只言片语操办,难免有了东施效颦不伦不类的尴尬。 就比如此刻,诸位太太小姐跪坐在小案之后,品着咖啡,聊着近日的见闻。 既是客人,书玉只得从善如流地也跪坐了下来,这大概是她头一遭跪着参加聚会。 席间,女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很是好奇书玉的留英经历以及如何与辜尨结为伉俪。书玉好几次将话题引入韩家闹鬼的传闻,皆无疾而终。 她左手边的一位姨太太很是热情地询问辜尨的喜好:“辜太太,你与辜先生成婚了这么久,内宅里还只有你一位女主人,可得多纳几位女子入宅帮衬帮衬,也好开枝散叶,你说在理不在理?” 书玉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咖啡。 “你看我这外甥女如何?”热情的姨太太将身后的女孩推到书玉面前,“你瞅瞅,我们囡儿模样好,性子温柔,自小养在闺中,可听话了……” 女孩羞涩地抿嘴笑。 书玉愣是被咖啡呛了一口。眼前这娇滴滴的小姑娘,不知年满十六了没有? “这位太太,我有个事想问一问。”书玉没了打太极的耐心,“听说宅子里闹鬼,还是个叫芙芳的侍妾,这事是真是假?” 姨太太一愣,继而眼里闪了八卦的光:“有这么回事。虽然我没见过那鬼,但自从芙芳的魂回来以后,不少姨娘侍妾都丢了孩子。怕是报应!” 书玉一愣:“有这事?” 那姨太太神秘兮兮道:“芙芳原先很受大老爷宠爱,后来顺利生下一个男娃,更是得意。可是不知怎的,孩子满周岁后,竟给拐子拐走了。自那以后芙芳便有些不大好了。听说是脑子出了问题。” 姨太太咽了一口唾沫,压低嗓子道:“芙芳一直在找自己的孩子,还说她的孩子就在府里,是韩家的人藏起来的。大老爷听了就有些不待见她,把她关在冷院。哪知道她在院子里关了没多久,竟投井自尽了。” “我们私下里都说,芙芳这次回来,是来给她的孩子讨债了。” 姨太太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没谱,拉着书玉扯起了生养儿女妻妾争斗的家长里短来。书玉烦不胜烦,礼貌地推脱了几句,便要去别的席位和另几位太太打招呼。 好不容易走了出来,书玉长舒一口气。正要休整片刻去别处探一探消息,却见园子门口进来了一个青年。 “二房的公子怎么过来了……”窸窸窣窣的讨论声传入了书玉耳中。 书玉一愣。二房?莫不是那个在偷欢时受了鬼惊吓的公子?脑海里瞬间就浮现了韩擎对那二公子的评价:重女色,尤其喜欢和有妇之夫搞不清楚。 再看偷偷摸摸溜进院子的那位青年,目光在园子里逡巡了一番,直直朝着一位梳了妇人发髻的年轻女人走去。 书玉嗤笑一声,心里很快有了计较。 韩二公子舔着脸推搡着三叔新纳的小侍妾往园子后头僻静处去时,绝没有想到这里会有人。更没想到还是一位婷婷袅袅的美貌佳人,登时他的眼睛便挪不开了。 佳人忽而瞪圆了乌黑的眸子:“咦,这不是二公子么?” 韩二公子有些得意,原来自己的名声这么响亮。 “二公子可是亲眼见过鬼?”佳人的眼里似有崇拜之色。 韩二公子蓦地没声了,似乎想起了什么不美好的回忆,然而架不住佳人眼中的期盼:“见是见过……” “鬼长得什么样子?” “小小一团,栖在树上,青面獠牙,很是吓人。” “还有呢?” “夜色太深,我也没看清。转眼那东西就不见了,不过绝不是我眼花,同我一道的……两个朋友也看见了。” 茶会一直持续到了傍晚。书玉在园子里转了一圈,收集到的信息七零八落。只是那韩二公子的话让她心里打了个突。二公子见到的,断然不是芙芳。 倘若他没有说谎。莫非韩家老宅里,藏着不止一只“鬼”? *** 韩家宗祠。 辜尨面色铁青地瞪着空空如也的密室:“那个女人哪里去了?” 韩擎满目震惊:“我先前看的时候,她还好好地在地上躺着,怎么会不见了?我出入时都有留意,不把机关锁死我是不会离开的。” 然而现下什么保证都显得苍白无力。 因为韩家宗祠里秘密储着的那个种了活体细菌的女人,凭空蒸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0.Chapter09. 嘉穗遇袭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嘉穗醒来时, 阎崶已不在卧房内。圆桌上放了简单的午饭和茶水,应该是留给她的。 蓦地心里便泛上一股难言的酸涩。曾经但凡她在,阎崶恨不得寸步不离, 生怕她再溜走。如今他已撇干净了关系,再也不会把她放在心上了吧。 大抵直到失去, 她才恍然觉得要珍惜。 只是醒悟得太晚。 不过,愁绪并没有困扰她太久。她相信这只是个短暂的假象, 等大人重启了地宫,她便能全身而退, 那个时候她便有大把的时间来挽回阎崶。 所幸阎崶的性子不像辜尨那般诡谲难测, 挽回的难度应该不会很大。 这样想着, 她便安下心来。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就是稳住腹中的胎儿。等月份一过, 她便能回到大人身边,讨一份功名。只是太阿山地宫总得有人替她去, 该让哪个人做她的替死鬼? 她一时有些游移不定。 屋内, 窗帘依旧拉得严严实实, 一丝风也透不进来。明明已是大白天,室内却昏黑得仿佛见不得光。她蓦地便有些烦躁, 起身走到窗边, 唰地一下拉开窗帘,一把推开了窗户。 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 她眯了眯眼, 去看湛蓝的天幕。 突然, 视野里冷不防出现了个女人。 一身脏兮兮的衣裙,款式大约是两三年前流行的。女人一头长发同样落满了灰,半遮住脸,也不知那张脸又该多脏。 嘉穗愣神的功夫,那个仿佛从泥土灰里爬出来的女人便来到了窗前。 女人微抬了头,一脸迷茫地盯着嘉穗。这一抬头间,长发划开,露出了一张青白青白的脸。 嘉穗登时警惕起来:“你是谁?有事么?” 女人张了张嘴,没有说话,木讷的视线却从嘉穗的脸缓缓移向了嘉穗的肚子。 她突然咧嘴一笑,眼里染上了几分狂热的猩红。 仿佛嘉穗的肚子里有什么东西如磁石般吸引了女人的注意。 嘉穗只觉得脊背一凉,下意识便抱住了自己的腹部。 哪里来的疯女人……嘉穗一边稳住心神,一边准备关窗。谁知电光石火间,那女人双手巴住窗框,瞬间半个身子跃进了窗子。 嘉穗尖叫一声:“神经病啊!滚出去!” 女人置若罔闻,身子一扑,一股大力竟将嘉穗按倒在地。 嘉穗发了狠,一把拔出藏在腰间的匕首不管不顾地刺入女人的左胸。然而女人似乎毫无痛感,任匕首穿胸而过。 嘉穗满目骇然:“你是什么东西?”突然下腹一痛,那女人竟张口咬住了她的肚子! 一股血流轰地冲上了嘉穗的大脑,她疯了似地推搡趴在身上的怪物:“救命!救命啊!你不能动我的孩子!” 女人被这一推搡,抬起来了脑袋,硬生生带下了嘉穗肚皮上的一块血肉。 “啊!”嘉穗痛得抽搐。 女人却仿佛很享受,嚼了嚼口中的血肉,心满意足地吞咽了下去。大约鲜血刺激了她的味蕾,她又低下头去,啃食嘉穗的腹部。 “阎崶!阎崶你在哪里?!”嘉穗哭嚎得哑了嗓子,奋力地抵抗那个身怀怪力的女人,奈何连动弹也不得。 为了掩饰她的行踪,她让阎崶遣散了院里侍候的下人,谁能想到却造就了她今日孤立无援的境地? 女人对着嘉穗腹部的伤口吸食了许久,忽而停住了。 她嗅了嗅嘉穗的肚子,皱了皱眉,似乎吸引她的东西消失了。她的眼神又恢复了一片茫然。 嘉穗得了喘息,一掌掴向女人的脑袋。那女人似乎受了惊,一个跃起从窗子逃了出去。 嘉穗颤颤巍巍地伸手去捂肚子上开裂的伤口,却怎么也捂不住汩汩往外流的鲜血。她从未有现在这般觉得害怕。筹谋了百遍千遍,难道要功亏一篑了么? 阎崶踏进屋子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躺在血泊里的嘉穗。 他脸色剧变,一把托起她的上半身:“怎么回事?” 嘉穗的眼泪簌簌往下落:“你可回来了。” 阎崶一把抱起嘉穗:“我带你去看医生。” 嘉穗拽住阎崶的袖子:“那个伤了我的怪物有些古怪……怕是……” 阎崶抱着她大步往外走:“先见了医生再说。” “不行!”嘉穗突然瞪圆了眼,“不能见医生……不能见医生!”她的血液里还残留着母蛊的血清,如果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阎崶眉头紧锁,并不知道她在闹什么。在他看来,人命应摆在第一位,于是脚步不停,往韩家主事的院子疾步而去。 走到主院,便见韩擎迎面走来。韩擎第一眼看到阎崶怀里的嘉穗,脸色一白,不过须臾便迅速反应过来这鲜血淋淋的女人并不是书玉。 “这就是你金屋藏娇的那位啊。”韩擎玩味地笑了笑,低头对上了嘉穗惊惧的双眸。 阎崶额角微跳:“劳烦请一位医生过来给她处理一下伤口。” “跟我来。”韩擎微点了点头,很快便领着阎崶将嘉穗安置在了医药房的小院。 韩宅里的医生领命进屋给嘉穗缝合,韩擎和阎崶等在门外。 “子峘什么时候能醒?”阎崶叹气。 韩擎嗤笑了一声:“你给他安排了什么任务,以至于他被暗算成这个样子?” 阎崶抿了抿唇。 “不过他大概不负所望,已经查到了太阿山地宫的位置。只可惜,不知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韩擎面无表情地点了一根烟。 忽然,屋内似是起了争执。韩家的医师抹着汗推开了门:“三爷,那位小姐的胎儿没事,只是伤口怎么也止不住血……” 韩擎瞳孔一缩,手里的烟掉了半截。 就在这时,嘉穗的尖叫从屋内响了起来:“你们把谭书玉叫过来!让谭书玉来!她一定有办法救我的孩子!马上让她来!” 韩擎被这颐气指使的语调弄得微微一哂,抬眸便看阎崶。 阎崶尴尬万分,此刻若辩白他与屋内的女人已一刀两断,实在不是男人的作为,于是只得硬着头皮道:“书玉有什么法子吗?我去请她过来……” “呵。”韩擎眼里满是讥诮,“医生都没法子,书玉能顶什么用?我看里面那位精力倒是挺旺盛,且让她流一流血吧,没准一肚子的坏水能流得干净一点。” 阎崶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书玉从茶会的园子里出来,一眼便看到了等在院外的辜尨。 他身姿挺拔,五官俊朗,只随意站在那里便自成风景,吸引无数太太小姐频频侧目。只是书玉敏锐地捕捉到,他此刻心里有事。 “等很久了?”她走过去揽住他的胳膊。 辜尨垂眸见是她,原本阴冷的眸色瞬间柔和:“不久。” “心情不好?”她问,“和韩擎办了什么事去?” 辜尨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韩家宗祠里关着的活死人出了状况。”笼子外的那一个不知所踪,笼子里的一夜间死了过半。 “我这边也没有什么进展。”她蹙眉,“明日我去一趟芙芳生前最后待过的院子,看看能有什么线索。” 她想了半晌,忽而不解:“贺子峘遇袭当日,难道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行踪?” 辜尨的眸里有精光闪过:“阎崶。” 书玉眼眸一亮,正要开口,却见一个小厮慌慌张张向这里跑来:“请辜太太和我去一趟药院。” 药院?书玉第一反应是贺子峘有了什么变故,于是立刻答应:“我马上过去。” 辜尨却皱眉。为何只叫书玉? 待二人赶到药院,看到病床上面色苍白却气势昂然的嘉穗时,神色便有些不妥。 尤其辜尨,眼里仿佛能结出寒霜:“嘉穗格格受了伤,找大夫就是了,叫我们过来干什么?” 嘉穗骨子里惧怕辜尨,可为了腹中的孩子,却什么也顾不上了:“今日咬了我的那个女人身上肯定有奇异的毒素,谭书玉那一身血最是对这种毒素有奇效。” 一番话说得在场的人都愣了愣。韩擎亦蹙了眉:“我看你是脑子中了邪,该拿狗血泼一泼。” 嘉穗只看向书玉:“你平日里不是最心善么?如今要你放一放血,救我一次,又有何难?还是说,你平素里的慈眉善目都是装出来的?尽做给那些无知男人看?” 阎崶冷喝:“嘉穗!” 书玉却笑了:“谁说我心善?又是哪个说我慈眉善目的?眼瞎么?” 嘉穗噎了噎。 “你难道不知道,最毒妇人心?”书玉笑得温婉,“你一次两次置我于死地,更要害我身边的人,如今还想让我拿血救你?” “且不说我的血管不管用,若是管用,那再好不过,你便眼睁睁看着解药在你面前,可你却束手无策。”书玉蹲下身,温柔地抚了抚嘉穗浸了汗水的鬓发,“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嘉穗竟被书玉的抚摸吓出了一身冷汗,转眸便看向阎崶:“阎崶!你便不管我死活么?” 阎崶眼里沉了沉,一言不发。 嘉穗登时如坠冰窖。 书玉缓缓道:“不过,救你也不是不可以。” 嘉穗眼里熄灭的火苗又燃了起来。 “就看你给出的筹码够不够格了。”书玉抬手抚了抚嘉穗盖了纱布的腹部,“听说,你怀了孩子。那么这个筹码连带你孩子的分量,可要更重几分。” “你想怎么样?”嘉穗咬碎了一口银牙。 “我想知道,你们家大人和韩家勾结起来,预备做些什么?” “嘉穗,你想好了再答,泄漏了你们家大人的天机,你可能会受到惩罚,但是糊弄了我,你活不过今夜三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1.Chapter10. 太阿地宫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大人想要开启颐顺王爷的寝陵, 他对当年随王爷下葬的陪葬品很感兴趣。”嘉穗咬牙道,“寝陵就设在太阿山。” “太阿山在哪里,地宫又在太阿山何处?”书玉问。 嘉穗冷冷道:“太阿山就在这里, 地宫也在这里。难道韩家的下一任掌家人竟不知道么?” 韩擎抖了抖烟灰,神色有些不耐:“少废话, 别卖关子。” 嘉穗冷哼:“韩家祖上表面上侍奉的是瑞王爷一脉,事实上不过是颐顺王爷的走狗。当年颐顺王爷让韩家守在太阿山, 如今已有数百年。韩家在哪里,太阿山地宫的入口自然就在哪里。” 书玉蹙眉:“地宫入口在韩家何处?” 嘉穗忽而笑了笑:“韩家有座别苑, 名叫‘点梅小筑’。地宫的入口就在那里。我也没有亲自去过地宫, 入口确切在何处我也未知。” 点梅小筑?书玉心里一咯噔。 “颐顺王爷的陪葬, 是什么?”辜尨蓦地开了口。 嘉穗答:“金银珠宝, 人间财富。” “除了这些死物?”辜尨又问。 嘉穗一愣, 继而咯咯地笑了起来:“怎么?辜先生还指望,数百年的底下寝陵能有活物么?” “有亦或没有, 你心里清楚。”辜尨淡道。 嘉穗胸口微微起伏:“我只知道, 随着颐顺王爷下葬的, 有大清三代最骁勇的铁骑。” “这些铁骑多是汉人将军统帅,活着的时候祭葬, 到如今早就死透了, 也算不上是活物。” 书玉凝眉。她蓦地想起了赵沂青。 据刘灵顺的手札,赵沂青在某次任务之后连带着整支铁骑下落不明, 赵小将军的身份在那之后更是被人刻意抹去。想来, 赵沂青便是活生生被注入了活体细菌, 钉死在了太阿山地宫,而刘灵顺则因了一身机巧之功入了寝陵,意外得见了将死未死的夫君,于是精心策划了百年后的重逢。 大概也就是在那里,刘灵顺也感染了活体细菌,命不久矣,剜骨入棺。 一对眷侣就这样阴阳两隔了数百年。 想到这里,书玉再看向嘉穗,眼底的憎恶不禁越发浓烈。 阎崶不解:“历来帝王以军队为立身保命之本,怎么肯将最精锐的军队活葬?” 嘉穗答:“因为当年一位苗疆的女巫预言,四代过后,大清龙脉渐弱,大清必被其他王朝取而代之,唯一的解决办法便是以厉阵震住龙脉,于是帝王拍了板,才有了那场活祭。” 人之生死,君之一言,简直蒙昧。 可怜那些无辜将士,横死异乡,生生世世不得魂归故里。 然而历史车轮并未因此而绵延了大清的福祚,大清依旧消亡。 书玉冷嗤:“我看这场活祭没有这么简单吧。你们自然知道你们祖先当年埋下去的是什么东西,莫不是要让大清铁蹄沉睡百年后,再度苏醒开辟江山?” 最要命的是,苏醒过来的将是砍不死杀不透的活死人。 一番话说得在场诸人皆是脊背一凉。 嘉穗的面色越发难看,只道:“大人心里想的是什么,我也无法推测。” 书玉忽而站了起来:“我去点梅小筑,找到地宫的入口再回来试一试能不能解你的‘毒’。” “你不能去!”嘉穗大惊,“给我解了蛊毒,你再去!” “怎么?”书玉眉心一蹙,“那入口有什么蹊跷么?” 嘉穗自知失言,只得硬着头皮道:“入口哪里是那么好找的?如果你一直找不到,我岂不是要丧命?” 书玉似笑非笑:“说实话。” 嘉穗的额角冒出冷汗,许久才僵硬道:“开启地宫,是要人命的。那里聚集毒虫无数,数百年来不得见光,很多东西怕是早已变异。你要去送死我不反对,但请先将我的伤治好。” 书玉敛容,抬眸去看辜尨。辜尨眸色深深,不知想些什么。 韩擎捻灭了烟,眼里闪着冷光看向嘉穗:“我看你叫叫嚷嚷,生龙活虎,精神百倍,一时半会死不了。” “地宫入口的事情我派人去找。”韩擎看向辜尨,“点梅小筑看来不太安全,你们要不要搬出来?我再给你们安排一间院子。” “今天有些晚了,明日我们收拾东西。”辜尨沉吟道,“今日就到这里吧,我们先回去了。”说罢揽着书玉的腰就要离开。 嘉穗目眦欲裂:“不能走!你们要我说的,我都说了,答应给我的解药呢?” 辜尨脚步一顿,从大衣里掏出了一粒药丸,丢给阎崶:“亚伯制的药,缓解她的症状应该没问题。” “多谢。”阎崶点头。 嘉穗警惕地盯着那粒药丸:“这是什么东西,我不吃。我要她的血。” 韩擎嗤笑一声,跟在辜尨和书玉身后走出了房间,一脚踢过门,砰地一声甩了过去,彻底隔绝了嘉穗的嘴脸。 门外,夜色渐浓。 韩擎忽而停住了脚步,哑声道:“怪我,连韩家的底子都没有搞清楚,就要回来夺家主的位子。如果早知道这样,我……”我看都不会看一眼这个位子。 他韩三在外闯荡多年,自个儿打下的江山比之韩家家底,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背负了私生子的名头多年,想要回本家争一口气罢了。 辜尨拍了拍韩擎的肩:“胡思乱想什么,家主的位子该拿就拿,平白便宜韩家那群牛鬼蛇神做什么?只要你开口,我总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书玉弯了眉眼:“韩擎,这可不像你啊,优柔寡断。韩家以前做的什么,和你无关,日后韩家归了你,自然也不会再做往日的营当。只是如果你继承了韩家家主之位,怕是要一并担下前人的罪名。你可想清楚了。” “不过不管你最后的决定是什么,我都支持你。”书玉温言道。 韩擎一愣,继而咧开了嘴:“你们这夫妻二人……”顿了顿,想开口却又找不到合适的措辞,于是略有些烦躁地点了根烟,狠狠一吸,“你们的情,我韩擎记下了。” 书玉挑眉:“谁稀罕你记。走走走,回你的温柔乡去。我可要困死了。”一边说,一边嫌弃地挥了挥手。 韩擎嘴角噙笑,深邃的眸子在夜色里漾着沉静的光:“得,我先回了。你们早点休息。” 得友如此,幸甚。 *** 回到点梅小筑,辜尨进了浴室,书玉侧坐在窗台上,看着被路灯晕黄了的院子。 这个院子里,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正出神,就听窗下的灌木丛窸窸窣窣一阵响。书玉低头一看,愕然发现一个孩子仰着脑袋站在窗前,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正是那个,跟着她走出林荫道,却又消失了的孩子。 那孩子忽而伸出双手,手里有什么东西,向书玉递了过来。 书玉微微一愣,下一瞬便闻到了熟悉的奇异花香。 孩子手里拿着一束花,正是那日放在窗台上的那种不知名野花,花束里还零星夹杂着其他粉嫩的小花,很是漂亮。 书玉讶然,原来清晨的花是他送的。 孩子执拗地举着花,满眼期盼地看向书玉。 “送我的?”书玉笑了。 孩子点了点头。 书玉接过花:“谢谢。为什么要送我花呢?” 孩子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蹦出了几个破碎的词:“……妈……妈……” 书玉忍俊不禁:“还惦记着要我帮你找妈妈?” 孩子摇了摇头,伸出小手指小心翼翼地勾了勾书玉的小指:“妈妈。” 书玉一呆,反手握住了孩子冰凉的手:“我可不是你的妈妈。” 孩子仿佛被书玉掌心的温度烫到,嗖地缩回了手别在身后。 “你住在哪里呢?”书玉柔声问,“为什么那天一声不吭就跑了?” 孩子低了低头:“因为……有……人……” 因为有人?这孩子怕生? “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家好不好?”书玉又道。 孩子又摇了摇头。 突然,窗下的孩子猛地向前助跑了几步,一下蹦上了窗台,伸出干瘦的小手臂,一把抱住了书玉。 “呀!”书玉猝不及防,又怕摔伤了孩子,只得将他托在怀中。 孩子圈着书玉的脖子,蹭了蹭书玉的颈项,似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亲了亲书玉的脸颊。 “妈妈。” 书玉哭笑不得,只觉得胸口似乎被什么东西硌到,定睛一看,是一块白玉。 孩子的脖子上挂着一块用红绳串起来的白玉。 玉被雕成了长命锁的形状,中央刻了字。 珪。 “你的名字叫‘珪’么?”书玉问。 孩子偏了偏脑袋,很认真地回想起来。 还未待他想起一星半点,辜尨的声音便传了过来:“过来陪我。” 刚刚沐浴完的辜尨裸着上半身,推门而入,一眼便瞅见了书玉怀里的孩子。 孩子一个激灵,迅速蹿下窗台,往外跑去。 院子里的石板路凹凸不平,小孩子跑了几步,冷不丁跌了一跤,复又爬起来继续跑。 很快便消失在了深深树影之中。 书玉手里捧着那束野花,抬眸看向身边的辜尨。 “哪来的孩子?”辜尨蹙眉,“这花是他送的?” 书玉点了点头:“就是先前我给你提过的那个孩子。” 辜尨眉头皱得更深:“三更半夜来路不明的孩子,他给的东西你也敢要?” “怎么不敢要了?”书玉挑眉,“我看这花挺好。” “这地方阴森古怪,我看我们还是尽早搬出去的好。”辜尨拿浴巾擦了擦滴水的头发。 书玉抚了抚怀中的花,嘴角带笑。 “这么喜欢孩子?”他问。 她答:“自然是喜欢的。”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一把将她打横抱起:“那我们尽快生一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2.Chapter11. 宗祠暗道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韩擎的人第二日就在点梅小筑展开了搜寻工作, 隐隐有将点梅小筑翻个底朝天也要把地宫入口翻出来的势头。 这厢动静过大,老管家抹着汗颤颤巍巍地跑到了韩擎跟前:“三爷万万使不得啊,这院子可是专门留给贵客的, 您这一折腾,院子哪还能住人?” 韩擎叼着根烟, 吊儿郎当道:“韩家院子多的是,难不成还怕客人没地方住?” 管家险些落泪:“我的祖宗啊, 别为难老奴了成吗?客人点名就要住点梅小筑,要不等这位客人走了, 您再搜成吗?” 韩擎一顿:“怎么?常住这个院子的那位客人近期要过来?” 管家一时语塞:“我这不是打个比方嘛……” 韩擎眯了眯眼:“说吧, 那个客人什么时候过来?” 管家一张老脸涨得通红:“这哪里是我们下人该说的……” “让你说你就说, 少废话。” “这个……老太爷吩咐, 说明日傍晚以前, 须得将点梅小筑整理好……” *** 书玉一早便来了芙芳生前最后待过的那个院子。 冷院凄凄,杂草已生了半腰高。 书玉拨开杂草, 往内院走去。内院亦是破败, 蛛网遍布, 粉尘飞扬。 唯一间屋子,虽破旧, 却无落灰。书玉略一思忖, 推门而入。 屋内陈设简陋,不过一张床, 一张带了梳妆镜的老式木桌, 还有两张和桌子高度不匹配的瘸腿凳子。 床上除了泛了霉味的被褥, 零星散落着几件小衣裳小鞋子,俱是婴孩的衣物。 看来,这是芙芳的卧房。 只是,到底是谁每日来清扫这间屋子?屋主已死,屋子再整洁又有何用? 书玉翻了翻床上的婴孩衣物,一无所获,于是走到梳妆台前打开芙芳的妆奁。 珠宝钗玉琳琅满目,芙芳发疯前该是极受宠的。 这一拨拉,却抽出了个眼熟的物件来。 那是一块长命锁形状的白玉。玉上刻了字,大约是生辰八字。 看那生辰的日子,正是在三年前。 这玉锁,是芙芳为她的孩子准备的? 书玉凝眉,点梅小筑里的那个孩子,也有一块相似的白玉。 莫非芙芳的孩子确实就在韩府内,便是那个骨瘦伶仃,浑身冰凉的孩子? 韩府为何要将一个孩子藏起来,迫他与生母分离? 倘若是因后宅妻妾争斗,哪个太太敢把孩子大剌剌地藏在韩家人的眼皮子底下? 点梅小筑里常住的客人,十之八九就是礼宫秀明。 莫非这个孩子有什么特别之处,得了礼宫秀明的青眼?于是被献媚的韩家人偷了来,送给礼宫秀明? 礼宫秀明对着个刚满周岁的小娃娃,能有什么兴趣? 越想越觉得不对头,书玉只觉得自己的思绪翻飞到了奇异的境地。 正苦思冥想间,突然吱呀一声响,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书玉避无可避,就这么与门外的人打了个照面。 那是个佝偻的老妪,浑浊的老眼惊惶地瞪着书玉。 书玉脑中飞速运转,在老妪转身欲逃之际,稳稳地握住她的胳膊:“老妈妈莫走,我想问您一些关于芙芳的事情。” 老妪身躯一颤,转过头来,眼里的抗拒□□分明:“问什么?我说阿芳和小少爷没有死,你们这些太太老爷都不相信,现在还要来问我什么?” “我知道阿珪还活着,他都长到这么高了。”书玉冷静道,一边还往腰间比划了个高度。 老妪一愣,眼里闪过一丝迷茫:“你见过啊……你真的见过啊……” 书玉见稳住了老妪,心里微微舒了一口气。现下看来,芙芳当年投井未死,芙芳的孩子亦躲藏在韩府。韩家闹鬼的真相呼之欲出。 只是其中还有不少细节依旧百思不得其解。 芙芳既未死,为何不去找她的孩子? 孩子既在府中,应不难找才是。 那个孩子伶仃一人在点梅小筑内东藏西窜,无人照料,他又如何能长到如今这个年岁? 孩子正在依恋母亲的年纪,眼巴巴地四处找寻母亲,可却一次也未能与芙芳相见。 书玉定了定神,问:“老妈妈,你可知道芙芳现在在哪里么?” *** 辜尨刚从贺子峘的病房里出来,迎头便碰上了韩擎。 “他醒了吗?”韩擎问。 辜尨摇摇头:“一切都好,就是人醒不过来。” 韩擎叹气:“我着人暗中搜遍了韩府也没能找到宗祠密室里的那个女人。你说,她有没有可能被人带走了?” 那个女人变成如今的模样,定然是人为的。既然有人将她囚在宗祠密室,便不能排除那个人将她偷偷运走的可能。 可是他已派人日夜守在宗祠外,如果有人贸然进入宗祠,他必会得到通报。 “再去宗祠看一看。”辜尨沉吟道,“底下关着的那些人,不知活着的还剩多少。” 宗祠地处偏僻,非阖族祭祀的时节,鲜有人烟。 韩擎打开宗祠大门:“我让我的人监视这一处,这几日确实无人进出宗祠。” 神龛后的机关咔咔响了两声,四壁不透风的密室再度呈现在两人面前。 只是,密室的地板上多出了个毫无生气的尸体。 辜尨和韩擎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惊愕。 那个凭空失踪的女人,竟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密室。 密室无窗,唯一的出口就是连接神龛的密室石门。韩擎和辜尨俱不信鬼神,两人目光一触,便看向了密室地板上的机关。 四面石墙不可突破,就只剩下地底这个暗室了。暗室内里定然暗藏乾坤。 韩擎拨拉出带了圆凿的把手,单臂一施力,地上的石板缓缓开启。 底下依旧是那个生锈了的铁笼子,笼里的女人皆没了声息。 韩擎拿起吊灯将铁笼四面一一照去,并没有发现有何不妥。 肉眼无法辨明玄机,看样子只能亲身去笼子里探查一番。 韩擎正要打开笼子跳下去,冷不丁被辜尨抓住了手臂。 “勿急躁,笼子里未知数太多,不可贸然下去。”辜尨道,“你看铁笼的开关,铁锈连片完整,没有被人打开的痕迹。” 韩擎眉心皱成了个疙瘩:“那是怎么回事?难不成那女人开了机关从石门出去的?那也不可能啊,我的人都在外头守着,这里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辜尨忽然道:“如果密室内没有别的暗道,那么密室外,宗祠内呢?” 韩擎猛地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 “如果,她打开了密室的机关,经由宗祠的暗道离开呢?”辜尨的眸子明灭不定。 “卧槽!这活死人还带着智商不成?”韩擎惊道。 辜尨转眸看向躺在密室一角的女人:“她是否保留了神志,又保留了多少神志,现在都无法确定。也可能,这一切只是她的本能。” “我想知道,韩家宗祠的暗道通向哪里。”辜尨看向韩擎。 “跟我来。”韩擎点了点头。 韩家宗祠的地道黝黑曲折,且多年无人打理,二人废了老大的劲才抵达地道的终端。 有光从顶头透了下来。 那是圆形的光圈。辜尨暗暗推测,这地道的出口应该在某一处枯井。 韩擎蹬了蹬井壁的石蹬:“还算结实,你先上,我押后。” 辜尨也不推辞,身形矫捷地借力向上跃去。 几个起落,他已跃到了井口。突然,井口光线一暗,井口有人。 辜尨来不及收力,与井口那人撞在一起。 那人惊呼着向草地上倒去,辜尨眼中精光一闪,不由分说擒住那人的手臂向后一扭。两人滚作一团,辜尨略一施力,定定压住不断挣扎的那人。 他垂眸一看,不禁一愣。 他身下压着的竟是他的小妻子。 书玉听了那老妪的话,便来冷院的井中探看一番,哪知没有找到芙芳的影子,却见着了她的冤家。 直到此刻她的脑袋还是懵的。她家的斯文败类为何会从井底蹦出来? “痛……”她从未见过他这样冷厉凶狠的模样,眼眶刷地红了一半。 辜尨连忙松手,眸中冷意俱散,连声问道:“哪里疼?可是伤到了?怪我怪我……” 电光石火间他用了全力,只怕小妻子的手腕要脱臼。 他连忙握住她的手,上上下下摸索了一番,万幸没有脱臼,只是红通通的肿了一块。 登时叫他心疼不已。 他安抚地吻了吻她的眼睑:“我的错,我的错……” “你在井里干什么?”她郁闷极了,“你难道不知道,深宅大院的井大多都死过个把人的么?韩家那位侍妾芙芳,当年就是在这口井里自尽了的。” 他猛地一愣,脑中似乎有什么线索快速闪过。 这当口,身后传来了两声玩味的咳嗽。 “我说,你俩亲热够了没有?”韩擎跨坐在井口,很是无奈,“还干不干正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3.Chapter12. 入穴魂钉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书玉窘得不行, 怎么韩擎也从那口枯井里爬出来了? 今儿是怎么回事,扎堆往井里钻? 她推了推压在身上的辜尨,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 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拍了拍身上的草屑。 辜尨神色紧张地揽着她,轻了也不是, 重了也不是,仿佛她是个易碎的玻璃娃娃。 “你们俩怎么回事?”书玉挑眉, “怎么一个两个都从井里钻出来。” 韩擎扯了扯嘴角:“我也想问,你怎么在韩家宗祠的暗道出口鬼鬼祟祟, 干嘛呢?”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 总算是弄明白了其中的来龙去脉。 “我说那个活死人怎么能找到这里来, 原来她当初就是死在这里的。”韩擎摸了摸下巴。 书玉心下震撼, 原来芙芳被种上了活体细菌, 还被囚在韩家宗祠的密室里。无怪乎她没有办法去寻找自己的孩子。 可是据冷院的老妪所言,芙芳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从井里爬出来, 游荡在韩府, 迷迷茫茫却状似寻觅。 大约在她残留不多的神志里, 寻找被夺走的孩子已成了她的本能。 韩擎皱眉:“那这么看来,袭击贺子峘的就是芙芳?”听嘉穗的描述, 袭击她的是一个浑身污脏的疯女人。嘉穗与贺子峘的伤势类似, 同样伤口无法止血,很大可能受到的是同一物的袭击。 书玉凝眉, 道理上是这样没错, 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芙芳和贺子峘正面对上, 谁的胜算更大?”辜尨忽然道。 韩擎一愣。当初他和辜尨对上发了狂的赵沂青,也足以应付。而芙芳一介女流,无论力气与武力,都不如赵沂青,且受活体细菌的滋养明显落后于赵沂青,贺子峘身手不凡,不至于栽在一个女人手里。 “莫非……他被女色迷了眼?”韩擎迟疑道。话一出口连他自己也不相信:贺子峘一向不近女色,且那女人囚于密室数年,脏得不忍卒睹,哪怕生前姿色再艳,现如今怕只有吓人的份。 书玉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去宗祠密室里验一验不就知道了,如果贺子峘身上的伤口和芙芳的牙床吻合,那么袭击贺子峘的自然就是芙芳。” “我看可行。”韩擎点头。 三人又回到了宗祠。书玉本欲从井下地道去往宗祠,却被辜尨严厉阻住:“地道不好走,还附了机关,你身上有伤,走地道我不放心。” 书玉看了看只不过略有红肿的手腕和手臂上不起眼的小擦伤,不禁翻了个白眼,却还是乖乖听从辜尨的安排 。 离开冷院时,书玉和那老妪打了个照面。老妪见着书玉身后凭空多出的两个大男人也不惊讶,只福了福身子,便退下了。 这般察言观色的老仆却叫书玉红了脸。不过眼下也确实不是解释的好时机。 宗祠密室里,芙芳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韩擎蹲下身,捏开她的口腔。一股恶臭扑面而来,韩擎强忍着不适,看向她的牙齿。 只见那牙床与常人无疑,并不见有獠牙。 三人面色一凛。看来,袭击贺子峘的另有他人。 可是贺子峘最后失去意识那刻,拼命喊出口的“鬼”又是怎么回事? 韩家人见的“鬼”是成了活死人的芙芳,那么贺子峘见的那只“鬼”是谁? 韩擎和辜尨面色凝重,小声交谈。书玉则蹲在芙芳身边,检视芙芳的身体。 芙芳的身体又冷又僵,手臂上青筋缠绕,确是最典型的植入活体细菌的体征。 书玉不禁叹了一口气,为芙芳,也为那个名叫“珪”的孩子。 突然,她的手似乎触到了什么硬物。她扒开芙芳的长发,愕然发现女人的太阳穴被钉进了一个钉子形状的东西。 太阳穴那处的创口是新鲜的,钉子扎得并不牢靠,手指一拨,钉子略有松动。 那钉子的材质有些特别,钉帽上刻着古旧的花纹,书玉两指拧着钉帽细细辨别起来,谁知手用力过猛,整根钉子就这么被她拔了出来。 书玉一愣,手抖了抖,钉子便骨碌碌滚落在地。 下一瞬,地上原本目光涣散的女人双目一凝,僵硬地转动着脑袋看向了书玉。 书玉心里一颤,身形僵在原地,只轻声唤道:“辜尨……” 辜尨听到她的声音,回头一看,就见原本如烂泥般瘫倒在地的活尸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正和书玉面面相觑。 只那一眼,险些将他吓出心脏病来。 韩擎转眸一看:“我的妈呀……” 两个男人瞬间绷紧了神经,蓄势待发,却又不敢轻举妄动惊了那个不死不活的女人,毕竟书玉离她太近了。 书玉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女人,手却不动声色地将那枚钉子摸入掌心。 应该就是这枚古旧的钉子,控制了女人的神志。 女人呆滞地看着书玉,忽然,她的眼神变了。 她的瞳仁逐渐变得猩红,看着书玉的眼里透着浓烈的渴望和贪婪。 仿佛对着一盘美味食物。 可下一瞬,女人的眼里毫无预兆地浮现了一抹惧意。 她犹疑着,既想靠近书玉,却又恨不得离得远远的。 这又爱又恨的挣扎神情令书玉汗颜,可又无计可施。 辜尨却忍不住了,一个暴起袭向那女人。 女人被辜尨的腿风惊到,竟敏捷地一侧身,躲过了辜尨的致命一击。 辜尨一击不中,腿风未歇,掌风已至,一掌劈在了女人的左腿。 喀拉。 寂静的密室里响起了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 女人却毫无痛感,扭头向辜尨的颈动脉咬去。 书玉大惊:“芙芳!” 女人不为所动。 眼见那泛了青的牙就要触到辜尨的脖颈,书玉尖叫道:“阿珪!” 女人神色一动,嘴下的动作便顿了顿。 只这半秒不到的停顿,辜尨已夺得了先机,双手一错,扭开了女人的脖子。 书玉迅速欺身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中的钉子钉回了女人的太阳穴。 女人依然保持着最后的神态,双目圆睁,眼里戾气尽散,只余了几分让人读不透的哀凉。 仿佛被切断了电源,女人迅速萎顿了下来,跌落在墙角,一动也不动了。 这一切发生得突然,结束亦在瞬息之间。 韩擎捏了一把汗,再开口连声音都是颤抖的:“我的乖乖诶……你们俩都没事吧?” 辜尨寒着脸,揽过书玉,上下检查了许久,这才略缓和了神色。 书玉惊魂未定,靠在辜尨怀里:“那枚钉子震住了芙芳的神志,失了钉子,她就要发狂。” 韩擎走过去,踢了踢芙芳,确定她彻底失了意识,这才蹲下身探查她的太阳穴。 “你们来看,这个钉子是不是有些眼熟?”韩擎微讶,“像不像是那个……” 辜尨很快便领悟到韩擎要说什么。 像那一柄长刀。 褚库尔家族的活人坟里,Mr. X千方百计要从石棺里带出来的那柄长刀。 钉子上缠绕的纹路和那柄长刀刀身的纹路如出一辙。 书玉恍然想起,那个无脸怪人曾说,那把长刀可以帮他杀死一个永远也杀不死的人。 那个永远也死不了的人。礼宫秀明。 Mr. X把那柄长刀留给了辜尨。 辜尨蹙眉:“我将那把刀融了,打成了另一副袖间刀。”他不习惯使长刀,却又着实欣赏那把喋血百年的长刀,故而拿到手的当日便差人将长刀打成了他趁手的短刀。 韩擎登时兴致勃勃:“好东西啊,分我一个?” 辜尨一抬袖,一柄精巧的小刀便甩了过去。韩擎扬手接住,在掌心里摩挲了半晌,啧啧赞道:“好刀。” 书玉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既然钉子离体,芙芳才有意识。那先前几次是谁把钉子拔了下来?” 闻言,两个男人皆神色一肃。 芙芳断然不可能自己把钉子拔下来,那么她该有一个同伙。 或者说,应该有这么一个存在,将芙芳制成活尸,再以钉子控制,进而将她作了一把随时可出鞘的利刃。 *** 冷院唯一一间亮了灯的厢房里,身材佝偻的老妪缩在瘸了腿的凳子上。 吱呀一声,破落的房门从外头被推开。一个身材窈窕的年轻女人从夜色里踏进了屋子。 老妪掀了掀眼皮,继而颤巍巍地起身,冲女人行了个礼。 “我交待你的话,你如实转述给谭书玉了?”女人倨傲地瞥了一眼老妪。 “回小姐话,老奴都说了。” “引她去那口枯井了没有?” “去了,老奴亲眼见辜太太跳下了井,她应该顺着地道,摸到了宗祠的密室。” 女人点了点头:“你能确保那活尸的钉子能掉下来?” “老奴将阿芳经由地道引回宗祠后,只将魂钉虚虚地按在太阳穴口,只需辜太太一动,钉子必会掉落,阿芳也定会醒来。” “你做得很好。”女人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如今便静待一夜,等估摸着芙芳将谭书玉啃得骨头也不剩,我们再开启宗祠,将人救出来。” “是。”老妪恭恭敬敬地垂头。 女人转身便要离去,前脚正要跨过门槛,她又回头确认了一遍:“你确定,辜先生和韩擎都不知道谭书玉今日来了这里?” 老妪答:“两位先生都在忙着找点梅小筑的地宫入口,并未出现在冷院,辜太太跳下枯井后也没有上来。应该是不会出差错的。” 年轻女人这才放下心来,走进了浓浓夜色里。 厢房里再度恢复了寂静。 又过了两更天。纸糊的窗户处忽然传来扑棱棱的轻响。 半正半闭着眼假寐的老妪陡然睁开了眼。 她走到窗前,拉开一条窗缝,将外头扑棱着的猫头鹰提溜了进来。 猫头鹰的脚爪处栓了封卷着的字条。 老妪半眯着眼读完后,将字条丢入了照明的火笼子。半晌,她又从袄子里抽出一张纸条,在上头写道:大鱼已咬钩,小鱼无异样。恭候大人。 写好后,老妪将纸条卷成细细的筒状,再栓回猫头鹰的脚踝。 又一阵扑棱棱的轻响,那小巧的猫头鹰很快融进了夜色里,再也看不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4.Chapter13. 湖中花叶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小室的软塌上, 礼宫秀明单手支额,手中捏着张字条,不知想些什么。 “大人, 您看,我们是不是该启程去韩家了?”穆雅博试探地问道。 礼宫秀明抬眸看了一眼穆雅博, 轻笑:“怎么,一个月不见嘉穗, 思念得紧?” 穆雅博一僵:“大人说笑了,地宫之事宜早不宜迟, 不过一切还是听大人的安排。” “什么时候启程都不要紧, 横竖韩家的异鬼已收拾妥当, 开启地宫的引子也都备好了。”礼宫秀明把玩着字条, “如今我唯一担心的是, 你的心思稳定下来了没有。” 穆雅博一愣:“大人……” “我知道你心里对嘉穗有愧。”礼宫秀明缓缓道,“嘉穗虽然不知道那夜房间里的是你, 但终归你们青梅竹马, 感情是非比寻常的, 她若知道,应不会怪你。” 穆雅博的俊脸青白交织:“求大人不要告诉嘉穗。” “我不说, 她便不会知道么?”礼宫秀明笑得慵懒, “嘉穗这孩子,心思太多。她该庆幸那夜你发现得及时, 又自愿李代桃僵, 否则她此刻已是个活死人了。这样看来, 她该谢你。” 穆雅博垂眸不语。 “我先前便收到消息,嘉穗有孕了。” 穆雅博低垂的眼睑微微一颤。 “你勿分心,待地宫事了,我做主将嘉穗许给你便是。” “谢大人。” *** 嘉穗接连几夜睡得很不安稳。伤口的血止住了,可腹部每日疼得厉害,她不敢用止疼的药剂,怕伤到了肚子里的胎儿。 阎崶只在每日晌午时过来,只待不到片刻便走,转身之间半分留恋也无。嘉穗不免心酸,男人若不在乎女人了,连着心肠都冷硬得叫人发寒。 今日她独自躺在房内,盯着天花板兀自出神。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很疲惫,为何她的人生总要比别人辛苦?连孩子都要成为活命的筹码。 她也渴慕过拥有爱人,可多年生死一线的摸爬打滚让她对情情爱爱彻底失去了兴趣。哪怕男人捧出一颗真心放在她面前,她也习惯性地算计,算计这份真心能为她要走的道路出得几分利。 大抵,她伤透了阎崶的心。 她也明白,如果不是这张脸,阎崶不会在茫茫人海中一眼看到她。说到底,她沾了谭书玉的光。她虽经历了磨骨之痛,可如今她委实喜欢现在的这张脸。她早已忘了自己本来的容貌,可活生生的谭书玉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这张脸是她偷来的。 谭书玉便是她心口上的一根刺。剜不得,除不掉,叫她妒得发狂却又无可奈何。 “啊呀,你这个人好奇怪,戾气很重啊。” 嘉穗陡然回神,转过头便见个浅灰眸子的金发男人倚在窗前,托腮看着她。 “你是谁?”嘉穗心生警惕。 金发男人也不生气:“你吃的那颗救命的药丸就是我做的。你是不是应该谢谢我?” 嘉穗一时有些懵。 男人又道:“我今天刚到韩家,转了一圈也没见着熟人。你能告诉我,辜尨在哪里么?” 嘉穗冷冷道:“我不知道。” “啧。”男人龇牙,“你和谭长得实在很像,但是你为何总是这么凶巴巴的呢?美人多笑笑才好看。” 谭书玉真是阴魂不散,哪里都能听到她的名字。嘉穗一口气哽在胸口:“滚。” 男人无辜地摸了摸鼻头,很是萧索地离开了窗台,临走前不忘绅士地关上了窗子。 “江南,我找不到辜。”亚伯耸了耸肩,“你看我们要不要找个地方先休息一下?我们连着赶了这么多天的路……” 戴着半截铁质面具的男人却蹙眉:“时间有些紧迫,我需要即刻见到辜先生。” 亚伯垮了脸:“那我能怎么办呢?” “韩家应该有一处别苑,名叫‘点梅小筑’。”江南道,“我们先去那里。” *** 为了寻找地宫入口,点梅小筑已被翻了个底朝天。 书玉心里记挂着藏在小院里的孩子,吃过午饭便去了一趟点梅小筑。 小院内,来来往往都是人。 书玉将整个院子转了几遍,都没有看到珪的身影。 他到底藏在了哪里? 这样无头苍蝇般乱窜是找不到那个孩子的。书玉静下心来,仔细回忆起每一次见到珪的情形。 傍晚。湖上小亭。深夜。窗台。灌木丛。 那个孩子,体寒,怕生,不喜光。 她心里有了计较。她需要等,等黄昏,等太阳落山。 在此之前,她只能缩小阿珪可能出现的范围。 她忽而抓住了一个下人道:“你们在点梅小筑里见过这种花吗?”她的手里,握着一束蓝色的无名野花。 下人摇了摇头:“没见过。” 又问了几个人,皆是茫然摇头。 书玉低头嗅了嗅花的异香,一边思忖一边往前走,不知不觉便走到了那处浮水小亭。 秀雅的人工湖上,浮着一座精致的亭子。她正是在这里睡了一下午,于傍晚醒来的归途中见到了珪。 书玉走上亭子,坐了下来,背靠亭柱闭目养神。走了大半天,是有些乏了。 她放松全身,不经意间便有一缕香气钻入鼻间。 淡淡的,像松栀,再多一些,便要浓烈得让人迷醉…… 她猛地睁开眼睛。亭子四周青草茵茵,并没有种植花卉。那么花香是从哪里来的呢? 觅着时有时无的香气,她兜兜转转地来到了亭子后。亭子后设了个小露台,露台上耷拉着几株枯败了的月季。 她纵身一跳,稳稳地落在露台上,弯下腰拨开层层叠叠的草丛。 倾身瞬间,浓郁的异香扑鼻而来。 她心下一喜,便见露台边缘有蓝色的花瓣露出了小小的头,浅浅的蓝色掩在草丛中委实不起眼。 几株纤细的蓝花一直绵延到了露台的低端,最边缘的那朵花已浸在了湖水里。 她低头往湖水里看去,不由惊讶。被湖水淹没的露台壁上,长满了蓝色的野花。小而纤细的花叶盘根错节,交织如柔软的地毯,一直延伸到了阳光无法抵达的湖水深处。 湖水深处,暗沉无光,再也看不清底下有什么。 日头渐渐偏西,光暗了下来,有风拂过平静的湖面。 书玉怔怔地盯着湖面,思绪飞到了天外。 她伸出指尖触了触冰凉的湖水。蓝花大多生在湖水之下,珪又是怎么采到那些花的呢? 正百思不得其解中,她便见湖水漾起了一道涟漪,有水泡咕噜噜地冒了起来。 书玉只觉得指尖一凉,一只凉到刺骨的手握住了她的手指。 “妈妈。” 珪湿漉漉的脑袋从湖水中冒了出来。他依恋地抱住书玉的手臂,借着水的浮力往上探了探身子,轻悄悄地在书玉的脸颊上印下了一个犹带寒气的吻。 书玉瞳孔一缩,心下的惊骇无以复加。 一吻的刹那,她感受不到珪的呼吸。 *** 书房内,韩擎吸了口烟,眉头紧锁:“宗祠里的那些女人,应该是大房的手笔。不过大房几个除了韩菁姝以外,都懦弱不成器,要想办下这个事,他们肯定得了老太爷的授意。” “不过养活死人图啥?送给那个礼宫秀明做妾?”韩擎满目讥诮,“你别笑,我看韩家那几个脑子进水的,真可能办出这种事儿。” 辜尨觉得荒诞:“礼宫怎么看也是正常人的样子,真要送痴傻的活死人给他,他肯要?” 韩擎瞪眼:“那不然是怎么着?弄出和那老怪物差不多物种的东西,给他生娃?” 一番话说得两个男人都呆了呆。 辜尨轻咳一声:“活死人还能生孩子?” 韩擎摸了摸鼻头,也有些犹豫:“那要万一呢?” “三爷!”书房的大门突然砰砰作响。 “进来。”韩擎回神。 “三爷,韩大小姐领着人围了宗祠,说她看着有贼人闯进了宗祠,要彻头彻尾搜一遍。” “放屁!”韩擎瞪眼,“韩菁姝搞什么玩意儿?”眼下事情已多如乱麻,搅得他焦头烂额,如今韩菁姝还来添一把火。 “没得三爷的吩咐,属下不敢放她入宗祠。可大小姐说……那是人命关天的事,如果真出了什么好歹,包括三爷您也没法向辜先生交待……” 韩擎眉头一挑,转头去看辜尨。 辜尨亦是莫名其妙。 以韩擎和辜尨的过硬交情,什么事连韩擎也没法交待?那必须得是辜尨珍之重之,看得比自己的身家性命还重要的东西。 两个男人略一思忖,登时都想到了书玉。 昨日书玉确实入了一趟宗祠,也确实遇了险。不过好在辜尨和韩擎都在,化险为夷。 韩擎一愣:“韩菁姝怎么知道书玉会去宗祠?” 辜尨蹙眉。他与韩擎因巧合才从地道入口的枯井偶遇书玉,如果那日他二人没有去到枯井,以书玉的性子,定然爬下枯井一探究竟。以她的才智,找到宗祠密室不是难事,很有可能便是她独自一人撞上那发狂的活死人。 前前后后,怕是有人早已设计好了,等着书玉入瓮。 韩擎脸色难看起来。显然他也想到了这一层。 “走着,去宗祠。”韩擎咬牙,“看看韩菁姝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5.Chapter14. 稚子护母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宗祠前, 韩菁姝与韩擎的人僵持不下,又遣人请来了族中的几位长老。一时间,宗祠前好不热闹。 “韩擎呢?”韩菁姝怒道, “让他当面跟我说!” 话音刚落,冷不丁一道吊儿郎当的男声便从她身后传来。 “哟, 韩大小姐口气不小啊。”韩擎叼了一支烟,在韩菁姝不远处站定, “被丢下游轮的滋味怎么样?要不要再试一试?” 韩菁姝俏脸一白,想起当日在游轮上, 她夺了韩擎脖间的十字架吊坠, 韩擎将她直接丢入了海里。 “哦, 你那破铜烂铁还是找回来了嘛。”韩菁姝讥诮地笑了一声, “我早就想问了, 你拿这吊坠当宝贝,莫非是你骈头送的?” 韩擎似笑非笑, 眼里闪着危险的光:“怎么?韩大小姐的骈头时常送吊坠给你?” 韩菁姝无意与他贫嘴:“既然你到了, 快开宗祠吧。”说罢下意识地瞥了瞥韩擎身后的辜尨。 “急什么?”韩擎满不在乎道, “莫非,你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在宗祠里, 非得叫人检验一下?” 韩菁姝倨傲地抬了抬下巴:“你倒是给句话, 开还是不开?” “开。”韩擎笑,“怎么不开, 又不是我在宗祠里藏了东西。” 宗祠的门徐徐开启, 一行人鱼贯入了宗祠。宗祠内光线略暗, 数百牌位在壁灯之下显得古板而肃穆。 “你说的贼人在哪里?”韩擎挑眉去看韩菁姝。 韩菁姝抿了抿唇:“开密室。” 韩擎撇嘴:“难不成那小贼还懂得韩家宗祠密室的机关?” 韩菁姝难得地不与韩擎抬杠,只吩咐族人打开密室。 厚重的机关喀拉拉一阵响,密室石门向两边开启。 过了半晌,诸人才适应了密室内的光线。 狭小的四面石壁斗室密不透风,室内除了飞舞在空气中的粉尘外,什么也没有。 连那个本该萎顿在墙角的女尸也不知去了哪里。 韩菁姝的脸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 随同而来的长老很是不解,压低嗓子问道:“阿姝,你想让我们看什么?” 怎么会没有呢?她的人明明告诉她,谭书玉经由地道入了宗祠,此刻那女人应该死在活尸手下才对。然而此刻,别说谭书玉,连芙芳的尸身也不见了。 是谁捣的鬼? 韩菁姝的目光如刀子般剜向韩擎。 韩擎百无聊赖地耸了耸肩,一脸无辜。这事真与他无关,他也不知道那个活死人怎的又消失了。 “我……”韩菁姝咬牙,“看来我眼花了,那贼人看来只是虚晃一枪,并没有进入宗祠……” 长老叱道:“胡闹!宗祠哪能说开就开?!” 韩菁姝垂头:“是我大意了。” “诶。”看了半天好戏的韩擎开了口,“既然大家都来了,宗祠也不能白开,你们说是不是?” 韩菁姝心里涌上不大好的预感。 下一瞬,就见韩擎往地上一拉,地面上的机关“咔”地一声被触发,掩藏在地底的巨大铁笼就这么呈现在韩家诸人眼前。 生锈的铁笼里关着十数个女人,无一不是浑身污脏,了无生息。 这场景委实叫在场的老爷公子们变了脸色。 “这这这……”韩家大房的二公子指着笼子里的一个女人道,“这不是银杏么?阿姊,你说过帮我打发她流掉孩子,再送她归乡的……她怎么还在韩府里?!”后半句话却是对着韩菁姝说的。 大老爷气急,一个巴掌拍向自家纨绔子的后脑勺。狗崽子,会不会看人眼色,这当口出来给人当枪靶子? 韩擎瞥了眼笼子里的女人:“啊,看样子你菁姝阿姊帮你把孩子处理掉了。” 那个叫银杏的宠妾,腹部平坦,并无子嗣孕育其中。 “母亲被关起来了,不知孩子被你菁姝阿姊处理去了哪里。”韩擎状似无意道。 韩菁姝大喝:“韩擎,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你凭什么说,这是我做的?我看是你韩擎做下这些肮脏的勾当,却要栽赃嫁祸给我!” 众人惊疑不定。 “韩菁姝,你当真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啊?”韩擎目露不屑,“你何时何地与底下的这些个姨太太接触,都是有迹可寻的。你要证据,成,我让人一条一条列给你看……” “你住口!”韩菁姝咬牙。 “怎么?”韩擎淡道,“心虚了?” 辜尨牵了牵嘴角。韩擎的底他最清楚不过,线索是有的,可惜证据不足。这空手套白狼的手段大抵是向他家小妻子偷的师。 正僵持不下中,环绕在密室门口的人群突然自发地分开了条道。 头发花白的古稀老人由仆从搀扶着,颤颤巍巍地走进了宗祠密室。老人一双浊目矍铄有光,只随意扫了一圈,嗡嗡的人群顿时噤了声。 “闹什么?”老人拿拐杖敲了敲地,“韩家自个儿闹个窝里反,给外人看笑话是不是?” 辜尨挑了挑眉,依旧不说话。 韩菁姝先声夺人:“爷爷,韩擎血口喷人,他……” “菁姝你不要说了。”老人凌厉地瞥了她一眼,韩菁姝立刻闭了嘴。 老人转头看向韩擎:“韩三,你这家主之位还未落实,便要大刀阔斧整改么?” 韩擎似笑非笑:“老太爷,我哪里敢。” “这些犯了族罪的废妾,你便看着处理吧,该送医的送医,该埋的埋了,家人若追究起来,跟他们说明白道理,赔一些款银吧。”老人缓缓道。 韩擎撇嘴。那些女人当真冤枉,死得不明不白,如今还要被扣上“族罪”的帽子。 “老太爷,你该知道的,这些女人轻易处理不好。”韩擎慢悠悠道,“若放出来,大概也是要人命的。” 一番话说得众人脸色变了几变。大多是不明真相的,不免疑神疑鬼惴惴不安。少数几个窥得背后猫腻的,不禁冷汗涔涔。 老太爷当即色变:“你如果连这个事情都处理不好,还怎么做韩家的掌家人?” 韩擎笑了:“怕这掌家人的位子太高,我韩擎胜任不了啊。” 韩家大房二房立刻骚动起来。韩三郎这是几个意思,是要将家主之位拱手相让? “放肆!”老太爷气得捶杖,“家主之位岂容你儿戏!” 韩擎想得明白,韩家家主之位于他而言有如鸡肋,嚼之无味弃之可惜,而韩家则恰恰需要他来引领全族接下来数十年的安定富足。老太爷这番色厉内荏,委实对他韩擎起不了半分作用。 “今日之事就到这里。”老太爷拍了板,“菁姝你回去面壁思过,往日真是太娇纵你了,才让你这般目中无人。” 韩擎嗤笑。这包庇来得光明正大,甚至带了几分指桑骂槐的味道。 老太爷最后撂了话:“今明两日,韩家有贵客到。韩三你忙宗祠这一事,便由菁姝来接待客人吧。” 韩擎冷笑:“那感情好,大小事情都由大小姐来操心吧。” *** 点梅小筑的湖心小亭内,书玉拿帕子擦去珪一脸一身的水,心内忍不住颤抖。 她低头柔声问:“为什么要待在湖底呢?” 珪想了半天,答:“因为大家……都在。” 书玉一愣。大家?湖底还有什么东西? 她瞅着跟前眼含慕孺之情的孩子,心内的震颤一波高过一波。这个孩子,只怕也已死过一次了。她不知道他是否被种上了活体细菌——他虽失去了心跳和呼吸,但他的骨骼血肉的的确确在成长。 活体细菌滋生血肉,但无法提供足够的营养让人成长,所以赵沂青永远留在了他死去的那一年,Mr. X也因此历经百年而容颜不变。 那么,现在揽着她脖子的这个孩子,到底是个什么……生物? 夕阳很快就要敛尽最后一丝余晖。 书玉将珪抱了起来:“跟我回家,好不好?”她没有办法带着他去找母亲,因为芙芳已成了一具活尸。 珪犹豫了半晌,点了点头。 书玉心里一酸,恨上了那些将芙芳母子逼入如此境地的人。该有多狠的心,才能做出这样人神共愤的勾当?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书玉抱着珪,走在林荫小道上。身旁树影悉悉索索,斑驳了一地路灯的光影。 很快,书玉便觉得不对劲。 没有风,树叶为何窸窣作响? 仿佛要回答她心中的疑虑,顷刻间树影里跳出了三道人影将书玉和珪团团围住。 “前方的可是谭书玉?”其中一道人影冷声道。 书玉摇头:“我不是,你们认错人了。” 三道人影交换了眼神:“不管你是不是,得罪了。”说罢齐齐向书玉抓来。 书玉抱紧了孩子,脑中飞快运转。韩擎的人应该还在点梅小筑搜寻地宫的入口,如果她能制造足够的响动,应该能把人引来。 可惜时间不允许她采取任何措施了。眼见歹人就要扑来,书玉放下了怀里的孩子,用力往外一推:“跑!不要回头!” 突然间落了地的孩子愣了愣,脑海里似乎有相似的画面一闪而过。 也是这样昏黄的傍晚,有个女人急急将他从窗口送了出去,含泪道:“跑啊,不要回头。” 脑海里的画面与现实中的险境倏而结合在了一起。 珪浑身一震,直直挡在了书玉面前。 逃跑的先机已失,书玉只得将他护在怀里:“你怎么不走啊,傻瓜!” 珪挣开了她的怀抱,喉咙里发出低沉的怒吼,双眼戾气顿生,如豺狼见到猎物般死死盯住即将袭来的黑衣三人。 这一眼实在太过凌厉,竟让三个成年男人顿住了脚步。 被小小稚童护在身后的书玉,惊诧地发现,珪的唇角有了异动。 有獠牙自珪的嘴角慢慢伸了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6.Chapter15. 母子相认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天暗沉得厉害, 书玉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珪的獠牙很难不让她联想到贺子峘的伤。她在韩家的茶会上便隐隐察觉,韩家的“鬼”也许不止一只。 袭击了嘉穗的是芙芳,那么咬伤贺子峘的便是珪么? 也许贺子峘丧失意识前喊出来的不是“鬼”, 而是……“珪”? 身量不过半截高的孩子,如暴怒的小兽扑向那三个黑衣人。他的攻击毫无技巧可言, 全凭一股暴戾的本能,几个来回间竟同时制住了那三人。 书玉蹲下身拾起地上的石子, 大力投向鏖战中的三个黑衣人。她投石的角度极为刁钻,尽捡痛穴要害处打, 一打一个准。她一边将搅乱战局分散黑衣人的精力, 一边高声大喊:“救命啊!杀人啦!快来人啊!” 黑衣人本就因轻敌陷入莫名其妙的拉锯战, 此刻不禁迅速交换眼神——须得在援兵赶到之前将那女人拿下。于是, 三人下手更为凌厉, 珪渐渐有些招架不住。 “嘶——”珪一把撕咬下一个黑衣人颈间的大块皮肉,其余二人趁机向书玉袭去。 珪眼眶泛红, 目眦欲裂, 拼着要被卸掉一条胳膊的危险, 反身扑了回去挡在书玉身前。然而那两人早有防备,一人飞出一脚, 牢牢将珪架住, 抬手就要拧断孩子的脖子。 书玉顾不得其他,一个飞身撞了过来, 硬是用蛮力将一个黑衣人撞开了半尺。 不知珪的獠牙上淬了什么毒, 被他咬伤的黑衣人突然浑身抽搐, 倒在地上没了声息。借着路灯,书玉只能看见他痛苦的神色和不断向上翻的白眼,以及,不大的伤口处如泉涌般怎么也止不住血。 另外两名黑衣人惊愕非常,再向珪出手时则越发慎重狠辣。 书玉那一通尖叫到底起了成效,隐约有人声由远而来。 她高悬的心不禁微微一放,再抬头却见不远处的树影婆娑中,有个女人正悄悄向这里看来。那熟悉的身形和姿态令书玉蹙眉。 嘉穗?她怎么在这里,她的伤好利索了? 书玉正思忖间,就见嘉穗缓缓冲着她举起了双手,手中握着个金属样的东西,黑洞洞的口子直直指着书玉的面门。 洋枪?书玉心里一咯噔。嘉穗要干什么?趁乱夺她的命么? 嘉穗颤抖地握着枪,感受到了书玉冷肃的视线。某日醒来时,她的床畔多了这把枪。她依稀记得睡意朦胧间,有人在她耳畔道:“我知道你恨谭书玉,现在我给你机会杀了她。枪里只有一枚子弹。这子弹可金贵了,你只有一次机会。” 那个声音妩媚倨傲,呵,看来又是一个恨极了谭书玉的女人。 嘉穗曾因好奇,将那唯一的子弹取出来观摩了一番。也无甚特别,不过是一根钉子形状的铁质子弹,弹面上缠绕着古旧的纹路。 逐渐蔓延开来的夜色为嘉穗添了勇气,她咬了咬牙,将手中要人命的东西稳稳端平,瞄准猎物。 子弹只有一颗,比起终结书玉的命,她更希望毁了书玉的容。 黢黑的枪口对准了书玉的面庞。 运气好的话,子弹穿颅而过,既能要她性命,又能毁她容貌,一举两得。 无法抑制的扭曲的激动令嘉穗提前扣下了扳机。子弹破开空气,直直向书玉钉去。 一阵尖啸,正在缠斗中的珪猛地旋身向书玉扑去,沾了血的手揽紧了书玉的脖子,小小的后脑勺挡住了书玉的脸。 “妈……妈……” 书玉能清晰地感受到珪粗重的呼吸,以及他眼里浓浓的依恋和来不及掩藏的害怕。 他……还是个孩子啊…… 她的手已赶在大脑作出指示前急速地揽住珪的脑袋,身体一凹,将珪护进了怀里。 怀里的小兽拼命地挣扎,呜咽地发出哭叫之声。 书玉一时有些恍惚,她仿佛听见了子弹破空而至所带起的风声。 确是有风。 一阵疾风自书玉和珪身旁的灌木丛中刮来,在子弹袭来的最后一秒挡在了二人身前。 “噗”子弹没入血肉的声音。 那人踉跄了几步,跪坐了下来,落地的刹那转头看了一眼书玉,以及书玉怀里的珪。 书玉震诧,挡了子弹的人竟是芙芳?! 单薄的女人艰难地维持着转身的姿势,她的鼻梁骨被子弹打穿,留下了黑红的血洞。子弹没有透颅而出,而是深深地嵌在了她的颅内,在颅骨深处炸裂成致命的金属碎渣。 她像一块破布,萎顿在了冰冷的石板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枪声响起的刹那,那两个黑衣人便拎起地上失去意识的同伴,迅速撤离了。 嘉穗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突然变故。她拼命地扣着手中的扳机,可是子弹只有一颗,而那唯一的子弹已留在了芙芳的颅内。 愤怒和悲伤席卷了书玉的四肢百骸。她气得浑身颤抖,瞪着嘉穗的眼里仿佛能喷出火来。 珪从书玉的身上爬了下来,怯怯地靠近地上的芙芳。 多年囚禁令芙芳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娇颜,而脸上的致命伤更显得她愈发狰狞。 珪却并不害怕,小小的身子缩在了无生机的女人身旁,呆呆地望着女人的脸。 书玉怎么也无法开口告诉他,她才是你的妈妈。你找了许多年的妈妈。 她也无法告诉他,你的妈妈也找了你很多年,只不过中间有那么些个混账东西被利益驱使,让你们近在咫尺却难以相见。 书玉知道,芙芳这一次是真的“死”了。 也不知嘉穗打出的那颗子弹到底藏了什么玄机,竟将芙芳体内的活体细菌生生压住。 芙芳的身躯逐渐变硬,血液不再流淌,支撑她苟延残喘了数年的细菌彻底失去了活性。 书玉蹲下身,想将珪抱起。奈何小小的孩子竟赖在了地上,她怎么也抱不动。 “珪?”她轻声唤道。 孩子缩在芙芳身边,忽而揽住了芙芳被泥灰裹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脖子,猫儿似的唤了一声:“妈妈……” 大约这就是血浓于水。 芙芳苦等了这声呼唤多年,如今却是再也无缘听到了。 书玉只觉得眼眶酸涩。 远处嘈杂的人声终于来到了小道。 为首的竟是江南和亚伯。书玉看着许久不见的两人,只觉得恍如隔世。 “谭,你怎么哭了?!”亚伯咋咋呼呼地嚷了起来,然而下一瞬他的注意力便被珪和芙芳牢牢吸住了,“啊呀,这两位是……这个孩子的体质很有意思哦,谭,你可以把他交给我研究研究吗?” 江南来到书玉跟前,蹙眉道:“受伤了?” 书玉摇摇头,眼里的柔弱之色陡然散去,取而代之的凌冽的寒意:“如今世道挺乱,乱世里死几个人,不会引人注目吧?” 江南挑眉,不知她这番话有何用意。 只听她又道:“如果我今夜杀了那个女人,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江南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瑟瑟发抖的嘉穗。 “你别乱来。”江南握住了书玉的胳膊,“莫要脏了你的手。” 嘉穗刚要松一口气,就听那个戴了半截面具的男人慢悠悠道:“这种脏手的事,还是我来吧。” 今夜变故一个接连着一个,嘉穗腿软得跪坐在地,怎么也挪不动步子。 江南的话唤回了书玉几分神志。她看了看江南那双骨节分明、修长白皙如美玉的手,下意识脱口而出:“不行。” “你的手该用来抚琴的。”她喃喃。 江南愣了愣,随即笑了:“我的手已沾满了鲜血,不多这一个。” 书玉摇头:“那更不能因为我再添一个。” 江南也不争执,掩藏在面具后的眸子微不可查地柔软了下来。 “你们不能杀我!”嘉穗语无伦次,“我还怀着孩子,你们杀了我,造下的是两桩杀孽!如果大人知道你们杀了他未出世的孩子,你们都得死!” 江南单膝下跪,冰冷的目光与嘉穗持平:“你说,你怀了那个人的孩子?” 嘉穗冷声道:“是又怎么样?” 江南轻轻地呵了一声:“那你如何还能活到现在?” “你什么意思?”嘉穗仿佛受到了侮辱,“我身上流淌着最纯正的血统,自然与那些庸脂俗粉不同。她们无法承欢孕子,并不代表我不可以。” 江南淡道:“正是因为你身上流淌了那个姓氏的血,他才不会让你诞下他的孩子。你难道不知道,他最痛恨的就是自己身上的血统么?” 嘉穗一愣。 “你确定你看清了你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江南的声音有如蛊惑,“还是说,你其实并没有看到与你一夜快活的那个男人的脸?” 嘉穗脸色一变:“你住嘴!” “啊。”江南的神色无辜极了,“是我说错了,你大可以等生下孩子再问问你家大人,他要不要这个孩子。” 夜风凉飕飕地吹着嘉穗汗湿了的衣衫。她只觉得有寒气自她的骨髓深处一点一点蔓延开来,她下意识抬手捂住了腹部,却仿佛捂住的是要人命的讨债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7.Chapter16. 自作聪明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韩菁姝从宗祠回到自己的厢房后, 手心依旧微微发抖。 “派人去逮谭书玉了么?”她问身后的心腹。 心腹答:“回大小姐,宗祠密室内不见辜太太时,我便吩咐动身截人了。” 韩菁姝拢起的眉头松了松:“你做得很好。”她的人动手之时, 辜尨和韩擎都在宗祠无法脱身,这样一来她的胜算便大了许多。算是阴差阳错的好运吧。 谭书玉本与她无仇, 可她就是看那女人不甚顺眼。她对数月前辜尨落她面子的事恨得牙痒痒,再看谭书玉便觉碍眼得很。 但这不足以勾起她杀死谭书玉的念头。 怪就怪, 谭书玉这个人运气太好了。 连她都驯不服的狼崽子偏偏就对谭书玉亲近得不行。更叫她心惊的是,那柔柔弱弱的女人竟能治好贺子峘的伤。 如今, 豢养女尸的事情已经暴露, 若让谭书玉再在点梅小筑晃悠, 只怕她韩菁姝苦心孤诣的另一个秘密也要败露。 谭书玉此人, 不除不行。 只是她行事过程中须得小心谨慎, 将此事做得滴水不漏,以免辜尨起疑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门外忽然传来通报:“大小姐, 老太爷吩咐, 让你迎接贵客。” 韩菁姝愣了愣。这颐顺王爷的后嗣, 来得这么快。 韩家历来对这一脉的后嗣敬畏有加,韩菁姝从小耳濡目染, 自然不敢怠慢:“我马上过去。”话音刚落便头疼, 托韩擎那厮的福,点梅小筑至今乱成一锅粥, 这该怎么让贵客入住? 韩菁姝只得硬着头皮迎客。 甫一见礼宫秀明, 韩菁姝便有些恍惚。没想到这位后嗣这样年轻俊秀, 精致的五官竟比辜尨还要叫人侧目。 “韩小姐,有劳。”礼宫秀明笑得温文尔雅,“我们这便去点梅小筑吧。” 韩菁姝登时窘迫起来:“先生,点梅小筑眼下出了些状况,不大适合住人。我已叫人安排下另一处院子,请先生等人暂住一段时间。” 礼宫秀明轻轻笑了:“这样啊,那便请韩小姐领路了。” 韩菁姝暗中舒了一口气。万幸这位礼宫先生,脾气温和,很好说话。 另一处小院也是一处佳苑,无论是位置还是装潢都不逊于点梅小筑。韩菁姝早已差人打点过,此时再看那院子,比点梅小筑还要舒适宜人。 待将诸人安顿好,韩菁姝也不离去。这位爷的势力亦深不可测,若能借机攀上关系,日后无论是在韩家还是在外,她也更有一分凭仗。 她正思忖着该如何打开话题,就听坐于上首座的礼宫秀明清清淡淡道:“不知近来点梅小筑出了什么状况,竟连人也不能住了?” 韩菁姝早已想好了答案:“我族兄前段日子带了几位客人回来,非要入住点梅小筑。族兄是内定的下一任掌家人,他吩咐下来,我也没有办法拒绝。”一番话点到为止,顺便将黑锅往韩擎头上扣。 礼宫秀明颔首:“不过是一间院子,无妨。” 韩菁姝噎了噎。这位先生,怎的如此好说话。 “我想问一问,我族内有一位小辈近来寄宿在韩家,不知她可好?”礼宫秀明缓缓道。 话音刚落,穆雅博的脊背僵了僵。 小辈?韩菁姝将府内的客人过了一圈,眼下府里的客人除了韩擎带来的,便只有药园里养胎的那位,莫非…… “那位夫人前些日子受了小伤,如今该也痊愈得差不多了。”韩菁姝斟酌着字句,“她和腹中的胎儿都很好。” 她心里惴惴,先前挑唆嘉穗与谭书玉决裂,不知那嘉穗是否安然无恙。不过这个事情,是绝对不能承认的。眼前这位虽看着和和气气,谁知道和气的表象下掩藏了什么? “雅博,我这里没什么事情。”礼宫秀明转头对身边的青年道,“你去看一看嘉穗吧。” 穆雅博犹豫了片刻,垂头道:“先前那件事我只是看在儿时情谊的份上不想让她丢了性命。如今她安好,我的目的已达成,这样贸然过去倒叫她胡思乱想。” 礼宫秀明略一颔首,面上表情不变:“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迫你。”转头对韩菁姝温言道,“那嘉穗这孩子,就拜托韩小姐多多关照了。” 韩菁姝听他二人打了半天哑谜,也不觉得不耐,只点头应下:“先生吩咐下来的事情,菁姝一定会办好。” 眼见礼宫秀明露出了满意的神色,韩菁姝这才将今日里最重要的来意吐露了出来:“先生远道而来,家仆无法带于身边。菁姝担心招待不周,于是特意训练了几个仆从,服侍先生起居。” 礼宫秀明挑了挑眉,并无反对的意思。于是韩菁姝拍了拍手,有仆从领着两个垂髫小儿入了厅堂。 穆雅博微微一愣。他以为韩家大小姐亦不能免俗,一定安排了妙龄美女若干,以服侍大人及几位心腹侍从。谁料,行服侍之事的竟是年纪这样小的孩子。他一面觉得不耻,一面又好奇韩大小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两个孩子被带到跟前,怯怯地望着上首的礼宫秀明。 礼宫秀明看着那两个孩子,眉心微微一蹙:“韩小姐,你这两个服侍之人是痴儿?” 穆雅博这才注意到,那两个孩子目光呆滞,四肢僵直,反应总慢了许多拍。在看他们青灰色的面庞,怎么都不像是健康的孩子。 “先生别担心,他们正在培养初期,反应慢一些是正常的。”韩菁姝答,“这些孩子体制特殊,既能做大人的护卫,又能保证忠心不多言。” “哦?”礼宫秀明似乎来了兴趣,抬起一个孩子的下巴,左右打量起来。 “听闻先生这些年来一直想找合适的人做自己的影子。”韩菁姝谨慎道,“这些孩子已经经过特殊培育,在体质上应是符合了做大人影子的条件。” “他们虽看着年幼,但攻击力并不低于成年人。再养上几年,体力和心智都能提上几个台阶,非常人能敌。且年幼的孩子,磨骨的效果才最好,您说是不是?” 一番话毕,韩菁姝心内有些忐忑。她这一番举动实在大胆,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北平那边能拉拢的已成定局,若能将这位身份成谜实力雄厚的礼宫先生拉入她的阵营,她的助力必然能超过韩擎那个私生子。 无论成败,总得让她试上一试才能安心。 “韩小姐。” 韩菁姝迅速回神:“不知先生可还满意?”她的心咚咚跳了起来。其实培育得最成功的是芙芳的孩子。那孩子骨骼清奇,且对诸类注射药物容纳度极高,可惜根骨佳的苗子最易养歪,一个不察就成了谁也驯不服的狼崽子。 本欲拿他的生母作为胁迫,谁知那个女人宁可被制成药人也不愿被她拿乔。 “韩小姐看来事先做了不少功课,对我的计划和行程很是了解。”礼宫秀明淡淡道,“只是不知韩小姐是否漏做了一项功课。” 韩菁姝心里一咯噔:“还请先生指点。” “韩家老祖宗难道忘了告诉你们这些后人,我们族内的事情最忌讳外人插手么?”礼宫秀明道,“无论是养影子还是磨骨,都得族内严格规制好了才能动手,轻易草率不得。” “韩小姐这般随性地制作药人,想必失败居多。残次品外流,还带着我族的秘密,你说我该如何管顾得过来?”礼宫秀明神色微肃,“还希望韩小姐不要再自作聪明,免得铸下大错,连韩家那位太爷也保你不得。” 韩菁姝只觉晴天霹雳,胸中有恐惧蔓延开来,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礼宫秀明又道:“影子和磨骨之术乃我族秘传,韩小姐轻易便得知了,这叫我不得不考虑是否需要肃清一番了。” “先生恕罪!”韩菁姝惊惧得语无伦次,“我一定将这些个秘密烂在肚子里,不会再有旁的人知道。这些药人我也会处理好,请先生不要担心。他们绝对不会外流!” “如何处理?屠杀干净么?”礼宫秀明忽而笑了,“这些药人,尤其是这些孩子,其实是韩家的子嗣吧?” 韩菁姝不知礼宫秀明这番问话蕴含了什么深意,不敢接嘴,只得缄默。 “我族之所以设影子、绵延磨骨之术,俱是为了保护族内子嗣。韩小姐倒是有趣,视同宗手足如无物,说杀就杀,委实魄力非常。” 韩菁姝忍不住微微发抖。 礼宫秀明依旧笑得和煦:“不过很遗憾,我生平最恨亦最不耻的便是同宗相牀。” “韩家如今在开枝散叶这一项做得极好,可惜子嗣的质量不大能上得了台面。韩小姐,劳烦你转告你们家太爷,子嗣还是需要好好看顾的,别等到子嗣凋零、无人可用时再追悔莫及。” *** 书玉回到居住的院子时,心情依旧未平。江南将她送至院门口,便礼貌地告了别。亚伯却因捡着个体质异于常人的珪兴奋得一路叽叽喳喳,抓着书玉不肯放。 “你能不能别吵吵?”书玉烦得很。 亚伯笑嘻嘻:“那我能不能把这个孩子带回我屋去?” 珪警惕地望了亚伯一眼,紧紧抱住了书玉的大腿。 书玉低头一瞅那小小的人儿,心底便酸涩起来,心潮起起伏伏,竟怎么也定不下来。 “书玉!”突然面前的院门被人一把拉开,贺子池从里头探出了个脑袋,“我大哥醒了!我大哥醒了!” 书玉一惊,喜道:“真的?那真是太好……”忽地胸口那一口气短了短,她只觉得头昏脑胀,身子一软便失去了意识。 “书玉!?” 辜尨的脚步由远而近:“嚷什么?怎么回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8.Chapter17. 意外之喜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书玉醒来时, 一抬眼瞅见的便是辜尨的下巴。 她穿着棉质的睡衣,正缩在他的怀里。他的怀抱温暖舒适极了,她不禁动了动脑袋, 又往他的怀里蹭过去几分。 “醒了?”头顶有声音道。 她应了一声,脑中有些钝, 半晌才想起来自己居然晕倒在了院门口。 这种桥段发生在她身上,简直难以置信。她自诩一举一动虎虎生威, 怎么可能和林妹妹一样见风落泪迎风便倒? 怪事。 不过眼下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她四处张望了一圈:“珪呢?被亚伯抱走了?” 辜尨默默地深吸了一口气:“还有精力关心别人家的孩子?” 她揪了揪他的衣领, 叹道:“那个孩子很可怜啊……” 他蓦地一声冷哼:“我觉得我的孩子也很可怜。”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你……什么?”她晕过去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她家斯文败类连孩子都有了?什么时候有的私生子?简直混蛋! 他眼见怀中的小妻子眼眶一点一点变红, 心登时软得一塌糊涂, 哪里还有戏耍她的心思? 他吻了吻她的眼睑:“你什么时候可以关心一下你自己, 嗯?”他的手掌覆在了她的腹部。 “我们的孩子才几周大。”他轻叹, “孩子他妈,你能不能让孩子他爸省省心?” 她一双水眸瞪得滚圆, 竟是不敢相信。胸腔里的喜悦跳脱出来, 撒了蹄子一样在她心口狂奔:“喔……我也要当妈妈了?”竟觉得有几分梦幻。 他却愁得慌:“你这样耐不住寂寞的性子, 我得时时看顾着。廖神医说你近来情绪起伏大,思虑太重, 昨天又受了惊吓, 你的身体已经向你发出了抗议。” “会影响到孩子吗?”她有些紧张。 他板起面孔,严肃道:“你若不听我的话, 那自然会变得严重……” 她瞪他:“好好说话。” 他立即缴械投降:“你俩都好好的, 健健康康。”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眉眼弯弯地瞅着他:“你竟要做爸爸了,是不是很意外?” 他将她揽得更紧,眼里蕴满了笑意:“我念着这个孩子很久了,隐约觉着,他就要来了。果真,他便来了。”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在伦敦月色下见她的第一眼,他便对家这个模糊的概念有了渴慕。 很多个夜深人静的不眠夜,他都幻想着有一日,她能安眠在他枕边。 而当他如愿以偿拥她入眠后,他又渴望,或许某一日,他和她能有两三个玉雪可爱的小娃娃。 人心大概永远也不知满足,尤其是尝到了那一丝甜头。 当年那个独自踯躅在伦敦街头的散漫男人,白日衣冠楚楚埋首于试验室,夜间流连于血色赌刀场。他大抵永远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也能拥有这样一份幸福。 感谢上苍送来了一个她。 书玉侧耳听着辜尨有力的心跳,心中的柔情满得似要溢了出来:“我却没觉得会这么快呢……要不要写信告诉爷爷奶奶和外公?还是不要了,他们肯定瞎忙乱,还是等月份大了再告诉他们……” 他吻了吻她的额:“都依你。” 她噗哧笑了:“我大概是要母凭子贵了。” 他也笑:“是这个孩子,子凭母贵。”因为是你和我的孩子,我方分外珍惜。 *** 厅内,贺子峘坐在一张轮椅上,膝上盖了厚厚一层毯子。贺子池紧张兮兮地盯着兄长:“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不舒服得说出来,别逞强。” 贺子峘很是无奈:“我又不是纸糊的。” 阎崶蹙眉:“你说,那太阿山地宫的入口就在点梅小筑的那片人工湖的底部?” 贺子峘点头:“我本来快要探清门路了,可惜湖里突然爆出了一个怪物。” 是珪。 那个拥有一口毒獠牙的小狼崽子。 韩擎拍了拍桌子:“成,我这就叫人把湖水放干。我们去探一探那个入口。” 贺子峘却忽然缄默了下来,目光似有深意地看向阎崶。 “怎么?”韩擎不解,“阎王你有问题?” 两厢沉默中,贺子池开了口:“组长,你想清楚了,这地宫的门开还是不开。当初是为了嘉穗,你死活要为她除了这个心结。可现在呢?你还要为嘉穗做这件事吗?” 韩擎觉察出味儿来,摸着下巴不说话。 “礼宫秀明已经来了。”阎崶却答非所问,“我们不开启地宫,他也是要开的。” “地宫不能开。” 厅内的四个男人皆一愣,转头就见一身褚红色外袍的江南踏入了厅堂。 江南肃然道:“地宫内储着无数未知的变异生物,一旦开启,后果不堪设想。礼宫秀明开启地宫,大概就是想将那些怪物放出来。” 阎崶蹙眉:“他应该不会这么做,地宫里的怪物跑了出来,他也无法控制。世间生灵涂炭,他又能获得什么好处呢?”哪怕要做执掌天下的土皇帝,没有了子民,权力就成了笑话。 “你怎么就知道他要的是最高的权力?”江南冷笑,“那个病态的家伙,不老不死地过了不知多少年,心里想的事情谁都无法预知。他若是活腻了,要天下给他陪葬呢?” 贺子池茫然:“那我们怎么办?开还是不开啊?” 贺子峘叹了口气:“阎崶,你说嘉穗惧怕地宫里的一样东西,那如果我们封死了地宫的入口,嘉穗这辈子也就不会再见到那个东西。” 阎崶眉心一动。 “地宫的入口是封不死的。”江南道,“一个处理不当,毁了封宫石,地宫里的东西就彻底和人间没有阻隔了。” 韩擎头疼地搓了把脸。这个时候就该把辜尨拖过来,凭什么他就可以窝在温柔乡里? “我看你们吵也吵不出个所以然来。”韩擎捻灭了手中的烟,“你们大概也就两种意思吧?一是要让地宫里的东西不得出来碍了阎王女人的眼,一个是不得让地宫里的怪物出来祸害苍生。” “既然入口封不死,那把地宫炸了,总能成吧?”韩擎的眼里闪着狠戾的孤光。 “早在拿到那张地图起,我就已经开始研究地宫的走势了。地宫坐落在山间河地,地表都是荒原,就算爆破也不会影响村民。这一带地质构造也很有意思,岩流层下面是中空的,地底淌着岩浆。” “我们只要在地表的几个点上安置□□,将那个储了乱七八糟东西的地宫炸沉到地底岩浆,让那些东西永远见不得天日不就成了?” 一番话简单粗暴,几个男人都愣了愣。 江南思忖了半晌,道:“可行。” 阎崶迟疑:“礼宫秀明自然不会让我们炸毁地宫,我们如何能避开他的耳目?”炸地宫这绝对不是小动作,礼宫秀明不可能毫无所觉。 韩擎吊儿郎当地笑了笑:“怕什么。傻子才大剌剌地当着主人的面捣毁人家的坟。” “等礼宫秀明入了地宫以后,我们再炸。” *** 一直等到书玉睡着,辜尨才推开门来到了庭院里。他应该更细心一些,这样便能早些发现她连日来的细微变化——嗜睡黏人,情绪起伏,连身体也变得越发敏感——皆是早孕之像。 韩擎曲膝靠坐在庭院的廊柱边,见了辜尨便笑:“舍得出来了?” 辜尨在韩擎身侧坐下:“舍不得。” 韩擎嗤笑一声:“德行!”一拳便捣向辜尨的肩膀。 辜尨身子一偏,灵活地躲过韩擎的攻击,反手一卡,架住了韩擎的铁拳。 “还是得说一声,恭喜啊。”韩擎笑道。他点了根烟,透过浅淡的烟雾,望向远处的山峦,那双如孤狼般的眼明明灭灭,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这副伤春悲秋的样子。”辜尨觑了他一眼。 韩擎哀怨地瞅了他一眼:“这叫羡慕。” 辜尨笑:“既然羡慕,也找一个。” 韩擎习惯性地摸了摸胸前的十字架吊坠,扯了扯嘴角:“找不着。” 辜尨也不争执,用眼神指了指那明显有了年岁的古铜色吊坠:“女人给的?” 韩擎也不隐瞒:“女人给的。” “你俩没希望?”辜尨问。 韩擎深深吸了口烟:“没缘分。” “你信缘分?”辜尨啼笑皆非,“如果说真有‘缘分’这东西,我和她的缘分算是我强求来的。” 韩擎抖了抖烟:“世间缘分本来就稀薄得很,有人争取到了,自然就有人落了空。” “你韩擎怎么也该做那个争取到的人。”辜尨淡道。 韩擎笑了笑:“下辈子吧。” 闲语过罢,韩擎说起了正事,三言两语将今日商议的过程和结果与辜尨说了说。 “炸地宫?”辜尨点头,“是你的风格。” “趁老太爷那边没反应过来,我打算先把湖水放干,看看那地宫入口到底怎么个回事。”韩擎琢磨着,“听贺子峘说,那只小狼崽子就是从湖底蹦出来的,我看湖底还有些猫腻。” 辜尨蹙眉,想起书玉也和他提过湖底的事情:“按那个孩子的说法,湖底应该不止他一个。” 韩擎眉心的疙瘩越来越大:“莫非湖里还养了一群镇守宫门的小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9.Chapter18. 枯骨蓝花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自打知道书玉有孕, 辜尨便不大乐意出门了,整日搂着香软的小妻子,时不时便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书玉啼笑皆非:“月份那么小, 能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辜尨却很是严肃:“你向来粗心胆大,等你察觉到不舒服, 那该晚了。”孕期漫长,他恨不得两颗眼珠子都黏在她身上。 “今日不出门?”她揽住他的脖颈, 亲了亲他的面颊。 他果断摇头:“不出门。” 她长长地“哦”了一声:“我以为你今日该和韩擎去点梅小筑开闸放水,瞅瞅湖底到底有什么古怪。” 确实有这个安排。但他懒在温柔乡里, 实在不愿动弹。 “韩擎这会儿八成还在睡呢, 不用理他。”他言之凿凿。 院门外, 等了老半天的韩擎萧索地抖了抖手中的烟, 抬脚踩散了一地烟蒂子。 “哦?”她似笑非笑, “那你瞅瞅窗户外头飘了半天的烟是怎么个回事?你可别让韩擎等得不耐烦,丢个烟头点了整个院子。” 他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眼窗外云山雾罩的灰烟, 在心底狠狠记上了韩擎一笔。 是以, 韩擎终于等到辜尨时, 发现老友的脸色很是不对劲。但一向神经大条的韩三爷不大懂看人脸色,开口便道:“磨磨唧唧干什么呢, 到底你老婆怀孕还是你怀孕啊?” 辜尨弹了弹硬呢大衣, 闲闲道:“自然是我老婆怀孕,难不成你还有老婆可以怀你的孩子?” 韩擎当即炸毛:“歹势!有种我们单挑!” “没空。”辜尨头也不抬地往前走, “赶紧的, 办完事我还得回屋抱老婆孩子。” 韩擎:“……”还有没有天理了!? 点梅小筑早已被韩擎封了起来。 此时是正午, 天色却有些阴,韩擎摆摆手,便有手脚麻利的仆从一齐拉起了开闸的铁转轮。 巨大的铁转轮生了锈,每转过一格便发出难耐的沉吟,湖中的水位亦随之一点一点往下降。伴随着水位下降的,是愈来愈浓烈的异香。 像浸了油的松栀,甜腻得让人蹙眉。 湖壁逐渐暴露在了空气中。 大股大股的藤蔓盘根错节地攀在湖壁之上,藤蔓上开满了大大小小的蓝花。 越往湖心,花色越幽艳。蓝荧荧一片,本该是美物,却不知怎的倒叫人不寒而栗。 眼见湖水马上落到了底,湖边诸人不禁绷紧了神经,毕竟湖中曾经蹦出了个要人命的小怪物。 直到湖中的水流了个干净,也没见有什么危险的东西窜出来。湖底安安静静,半点活物也无。有的,全是死物。 数不清的白骨横七竖八地堆叠在湖底,一眼望去竟叫人探不到湖底的真实模样。幽蓝的野花就生长在这一片碎骨修罗场中,以尸骨为养料,盛放得愈发娇艳。 韩擎倒吸了一口冷气:“我怎么不知道,韩家秘密弄死过这么多人?” 令人脊柱生寒的是,那密密麻麻的尸骨,骨架无一例外短而小,眼见生前都是不足十岁的稚童。 更令在场几个大男人愠怒得红了眼眶的,大抵要数湖根的几具尸骨了。脆而细的短骨,分明属于襁褓中的婴孩。最外头一个婴孩,尸体还未烂透,青白着一张小脸裹在□□凤呈祥的襁褓里。 辜尨生生吐了一口气,不忍再看,只庆幸书玉今日没有跟来。 “这是韩菁姝的手笔?”韩擎咬牙道,“把养坏了的崽子统统烂死在湖底?毒妇!” 辜尨叹道:“看来那个叫珪的小鬼,算是幸运的了。” “三爷,需要将尸骨清走吗?”旁边几个劲装男人请示韩擎。尸骨完全覆盖住了湖底,根本找不到地宫的入口在哪里。 韩擎道:“清。” “清下去的尸骨葬去福禄河。”这么多死去的孩子,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父母亲是谁,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字叫什么,想要给他们立个碑也不知该题什么字。 白茬茬的尸骨被一车车运走,湖底的真实样貌逐渐显露了出来。 湖底铺着大块大块的白玉石。玉石正中央,不知用什么颜料画着一个巨大的圆。 那个巨大的图案是……太极图? 黑白阴阳相咬,确是太极图没错,可是那个状如梅花的外轮廓又是怎么回事? 无论是韩擎还是辜尨,都没有见过梅花形状的太极。 “让书玉来瞅瞅?”韩擎试探地问。毕竟古物鉴定是书玉的专长,让她来看一看,总好过他俩大老爷们杵在这干瞪眼。 “我把图案拓回去给她看。”辜尨淡道。 韩擎啧了一声,没话了。宝贝老婆到这个地步,是辜尨没毛病。 *** 书玉待在屋内并不觉得无趣,她向韩擎讨了一堆书简古籍,趴在软塌上一本一本翻得津津有味。 珪趴在床脚的小榻上,呆呆地瞅着书玉,任亚伯怎么哄都不挪窝。 “谭,带孩子简直就是噩梦!”亚伯哭丧着一张脸,“你肚子里的那个千万不要像这个一样难搞定。” 书玉头也不抬,闲闲道:“不管乖孩子还是熊孩子,被你抽了那么大一管血还任你摆布的,全天下也没几个吧。” 亚伯讪笑:“我这不是为了研究嘛。” 珪偏转过脑袋,阴森森的视线甩得亚伯抖了抖。 “谭,这孩子黏你,因为你血液里的气味让他觉得亲切。”亚伯道,“他身体里有很稀薄的细菌液,还有一些目前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现在他更像是一只兽,而不是一个人。他的五感比人类敏锐得多,很多行为全凭本能而不是思考。” “他这个样子,有那么一点返祖的意思。”亚伯摸了摸下巴。 珪瞪着亚伯的眼又阴森了几分。 书玉摸了摸珪毛茸茸的脑袋,柔声道:“莫听他胡说,就算返祖我也喜欢你。” 珪登时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奶猫般蹭了蹭书玉的掌心。 亚伯不满:“什么叫胡说,这是科学!我是拿数据说话的!” “还有,谭,你必须想清楚,这个孩子其实已经不算真正意义上的‘生物’。他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也不知什么时候寿终正寝,毕竟他已经‘死’过一次了。”亚伯难得严肃道,“现在他还小,有你引导,但以后呢?百年之后你不在了,他的神志依然原始如野兽,那个时候,谁来管束他,或者,谁又能保护他?” 书玉默了默。这个问题,她也考虑过,然而实在想不出解决的好办法。 “未来如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只要我在一天,便照看他一天吧。”她微微叹了一口气。 “或者还有一种选择。”亚伯舔了舔嘴角,“把他交给我,我可以一边研究他的身体,一边改造他的体质和思维。” 书玉挑眉:“让他做你的试验品?” 亚伯反驳:“谭,你的思维不能这么狭隘。临床医学的特殊病例具有研究价值,这个是公认的。很多顽疾的疗法和疫苗都是在经过先前病历的治疗试验中摸索出来的。” 书玉哑然。 “或者,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亚伯耸了耸肩,“你现在所谓的对他好,并不等同于对他的未来负责。” 书玉简直快要被说服了。 她逃避似的低头埋入厚厚的古籍中,将书页翻得哗哗作响。 一个不慎,她竟将书页里夹着的一张纸给撕拉了出来。 那是一张折叠起来了的泛黄的薄纸。从纸的颜色和折痕来看,这张纸的年岁比这间院子还要长得多。 书玉小心翼翼地摊开薄脆了的纸,好奇地向纸上的内容看去。 只一眼,她的心便停跳了半拍。 “谭,谭?你到底有没有听我在说什么,我跟你讲……” 耳边亚伯还在锲而不舍地叨逼叨,然而书玉半点也听不进耳去。 泛了黄的纸上细细载了一个人的手书,簪花小楷,很是漂亮。 书写的是一个人的生平。 满清第三代正黄旗统帅将军,颐顺王爷。 密密麻麻的小字,书玉还未静下心去看。此刻,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文字末尾的一张人物小像吸引住了。 那小像过了数百年,已经有些模糊。但她依然能分辨出那英挺的轮廓和俊朗的五官。 画上那人,有七八分像辜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0.Chapter19. 南域图腾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辜尨带着绘了梅花太极图的图纸紧赶慢赶回到厢房, 便见小妻子端坐在软塌上,显然已翘首等候他多时。 被那一汪水眸这么殷切地瞅着,他立刻软了一身对外的冷冽气势。他随意脱去大衣, 人往榻上一倚,长臂一伸便将她揽了个满怀。 温香软玉在怀, 他不禁在心底舒适地喟叹了一声,就等着好奇心爆棚的小妻子来问他点梅小筑湖底到底有什么古怪。 果然, 他的小妻子开口就发问。然而,问的却不是他预想的问题。 “你有与你相貌相似的兄弟吗?”书玉切切地问, “或者, 你家宗谱上有没有哪个老祖宗和你长得像?” 辜尨很是困惑, 不太明白眼下这个话题走向是怎么回事。 “你祖上有当过王爷的么?或者王爷的幕僚, 那种能拿着砍刀上阵杀敌的那种?”书玉又问。 辜尨想了想, 认真答道:“辜家本家确实有与我同辈的男丁,但从未见与我长得相似的。我母亲也只生了我一个, 孪生兄弟自然是不存在的。至于有没有老祖宗是我这个相貌的, 我脱离辜家多年, 只大概记得辜家宗祠里的祖宗画像都丑得不忍直视,应该是没有我这种英俊相貌的。” “辜家祖上出没出过王爷, 这个我还真不清楚。” 他一边把玩她的长发, 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对辜家的族谱感兴趣了?” 她倾过身,在床头摸索了好半天, 将那张泛了黄的老旧纸片递到他面前:“轻点啊, 别给戳破了。” 他眼风一扫, 便见着了那副人物小像,不禁摸摸下巴道:“画得是和我有几分相似,但显然没我帅。” 她瞪了他一眼:“这画的大概就是那位颐顺王爷。” 他挑眉:“哦?” “你和那位礼宫秀明,说不定还是亲戚啊……”书玉恍了恍神,“这个缘分是不是太奇妙了些?” 突然,她想到了个顶顶恐怖的事:“你会不会被磨了骨?!” 辜尨啼笑皆非:“我自小就长这个模样,磨什么骨?” 她这才冷静了下来。是了,她曾观摩过他不同年龄阶段的照片,确实没有磨骨的痕迹。 “那这个怎么回事?”她的眉心拧成了一股麻花。 他却像个没事人般,悠哉悠哉地将颐顺王爷的小传读完了。颐顺王爷此人的一生无甚稀奇,大概就是一位罕见的军事奇才,马背上成长,战场里厮杀,年纪轻轻就战功赫赫,最终马革裹尸,圆满了作为将军的戎马一生。 书玉也凑过去瞅那篇小传,狐疑道:“这位颐顺王爷死的时候很年轻,既没有娶妻也没有孩子,那么他的后人又是从哪里来的?”既然没有子嗣,礼宫秀明这一脉打哪来的?实在有些费解。 辜尨兴致缺缺:“这种正儿八经的传记里能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祖籍册子里载的,都是写给后人看的。你如果换个八卦小抄或者宫廷秘辛,大概就会发现,那位年轻的小王爷红颜知己遍地,私生子满院。” “莫非,你的某位祖宗就是那私生子中的某一位?”书玉脑中灵光一闪。 辜尨很是无奈:“这普天之下,长得相似的人多了……长得像古人的,也不少。” “我看这小传里载的东西,十分有八分是假的。”他缓缓道,“这里头说颐顺王爷在七霜河遇到埋伏,全军覆没,尸骨未存,可如今这太阿山地宫里妥妥地埋着那位小王爷的尸身。” “据刘灵顺的手札,赵沂青当年率领部将出征,失踪的地方也在这七霜河的地界。一次两次都在同一块地上全军覆没,哪有这么巧的事?依我看,这片山间河地早就被当年那位迷信巫祝预言的皇帝相中作地宫用,那些一批又一批派往这里的将士大概都拿来充实皇家地宫了。小传里记载颐顺王爷‘马革裹尸’‘英勇献身’,应该都是假的,以掩饰那位王爷枉死的真相。” 他不紧不慢地总结道:“所以呢,这种真实性不足以考证的小传上头画的人物小像,肯定也是瞎画的。大概我这个相貌在那个年代也很流行,是当时美男子的典范,故而画师在美化颐顺王爷形象的时候选择了我的样貌。” “如果非要给个结论的话,那就是我这样的英俊相貌古往今来都是一等一的,所以咱们的孩子肯定好看。” 书玉被唬得一愣一愣,思路跟着他兜了老大一圈还没归位。 辜尨趁着小妻子发呆的当口,搂住她的腰,脑袋一凑便贴上了她的腹部:“操心那些无聊的东西做什么,快让我听听咱们的孩儿在你肚子里干什么。” 酣睡在子宫里的娃娃不过绿豆大小,哪能有什么动静? 书玉被这么一搅和,胸腔里堆积着的忧虑一扫而空,点着他的鼻子笑道:“你以后当了爸爸,大概是个傻的。” 辜尨见着怀里的美人总算是笑了,于是不动声色地将那载了颐顺王爷小传的纸片往身后一丢,继续将话题扯开:“你看看这个图上画的是是什么东西,点梅小筑湖底就画了这么个图案。” 书玉的注意立刻就被图纸吸引住:“咦,这个阴阳图怪有意思的,居然带了南边某些部落的图腾。” 她指着图上弯弯绕绕的不规则线条道:“看,这个叫茙生线,代表生殖。旁边这条是稃阴线,代表死亡。两种线条交汇缠绕,代表生生不息。这样的图腾加上汉家的阴阳双鱼图,里头蕴含的生机很浓烈啊。” 辜尨凑过来,不由唏嘘。他和韩擎全部的注意都在太极图外头的那个梅花纹样上,半点也未曾察觉这些乱七八糟的线条。果然外行人只能瞅个热闹。 “梅花?”书玉看了看嵌在双鱼图外头的那朵简约的腊梅,“这个应该是作图者的标志,也许那个人的名字里有个梅字。” “既然贺子桓说地宫的入口就在湖底,开启那个入口的关键应该就在这个图上。”书玉托着下巴,“我可以试一试,但也不能保证参透里头的机关。改日我再查一查南域的相关典籍,那样稳妥些。” 辜尨摆手:“不必费大力气去查,横竖我们不准备开地宫的门。只要宫门开启不会有什么古怪的副作用影响到计划,这些图案机关爱怎么样便怎样吧。” 书玉一听炸地宫的计划,就知道这样简单粗暴的办法肯定出自韩擎,不禁蹙眉道:“地宫占地面积那么广,就算大多位于荒野,如果要炸掉也会波及韩家吧?”毕竟地宫的入口就在韩家内。 辜尨淡道:“韩家的罪孽也不止一桩两桩了,如果真受到波及,那也该是业报。” *** “大人。” 礼宫秀明站在别苑的檐廊下出神,转头便见穆雅博垂手立在身后。 “怎么?”礼宫秀明问,“安插在韩家的探子有了回应?” 穆雅博点了点头:“冷院的探子回道,已借着韩三爷和辜先生之手将韩府内胡乱制蛊养药人的不轨之徒清理干净了。只不过领头之人是韩家大小姐,有韩家老太爷护着,韩三爷的人动不了。” “无妨。”礼宫秀明道,“不过是个急功近利的小卒子。” “只是,地宫的入口暴露了。”穆雅博拧眉。 “暴露便暴露吧。”礼宫秀明并不在意,“除了我,没人能开启地宫。” “差不多便将嘉穗接过来吧。我算着,地宫宫门开启的日子也就这几天了。” 穆雅博垂眸:“是。” “如果这次她再闹脾气,不要一味惯着她了。她这一路做了不少错事,我已告诫过她多次,谭书玉于我还有用处,偏偏她总想着要谭书玉的命。”礼宫秀明拨了拨垂落在檐廊下的柳枝。 “嘉穗她……年纪太轻,行事还是不够稳重。”穆雅博斟酌着字句,“但她心里总是向着您的。” 礼宫秀明摆摆手,这些辩解已是老生常谈,嘉穗什么性子,他清楚得很。 “还有一事。”礼宫秀明说,“你不必再寻人做我的影子了,我已找到了现成的。” 穆雅博一愣。 “那个人你也认识。”礼宫秀明和颜悦色道,“他机敏、果敢、手腕惊人,心狠手辣却又保有底线。他与我一样擅刀,体质也与我相差无几。这段日子我着人查了查他的来历,竟发现他与我也许还有更深的渊源。虽然其中不少关节我亦没能想明白,但不可否认,他简直完美得就像……” 礼宫秀明微微蹙了蹙眉,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 “他完美得就像另一个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1.Chapter20. 御赐长刀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贺子池这几日心情很是郁卒。原因无他, 组长委托了一个可怕的任务给他:看好嘉穗。 看好嘉穗? 那个像泥鳅一样滑手的女人,满脑子算计,满腹腔毒水, 他区区一个纯善温良的青年怎么可能看得好她? 然而组长之命不可违,贺子池怂巴巴地抱着盒瓜子盘腿坐在嘉穗的厢房前, 对着日头一嗑就到了晌午。 堂堂咸丰书局最英俊倜傥的调查员竟沦落到了这般境地。贺子池不禁发出英雄迟暮的叹惋。 “贺小公子今日怎的如此清闲?” 贺子池眯了眯眼,逆着阳光瞅向提步而来的江南, 压抑了许久的心情不禁雀跃了几分。 有人来陪他唠嗑唠嗑,再好不过, 于是他笑眯眯地抬起了爪子:“要吃瓜子不?” 江南盯着那不甚干净的爪子, 犹豫了半晌, 还是捡了一颗瓜子:“多谢。”说罢一撂袍子, 斜倚着廊柱坐在了贺子池旁边。 “里面那个女人怎么样了?”江南一边把玩着那粒瓜子, 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贺子池撇嘴:“嗐,还能怎么样?那天晚上组长把她从点梅小筑扛回来, 也不知道她受了什么刺激, 整个人抖得跟筛糠一样。” “我就纳闷了, 明明是她开枪伤了人,怎么搞得跟别人迫害了她似的。大半夜还跟组长闹脾气呢, 啧啧。”贺子池目露不屑, “她真当这里是她的宫殿府邸还是怎的,毛病。”组长也是毛病, 这样的女人有什么值得‘看好’的, 赶紧滚远点拉倒吧。 那天半夜当真是鸡飞狗跳。书玉莫名昏倒, 要不是组长拦着,辜尨一柄袖间刀就要割断嘉穗的脖子。所幸书玉无碍且诊出喜脉,否则辜尨大概要把整进院子都给拆了。 贺子池至今心有余悸:“嘉穗再毒,好歹也是一条人命吧,可在辜先生眼里就跟杀猪宰羊没什么分别。你劝他别乱来,他还能淡定地安抚你‘没事,如今世道乱,乱世里死个把人渣算是替天行道了’。” 江南笑着摇了摇头,那夫妻二人果真般配,连说出的话都一模一样。 “你们知不知道,嘉穗那天手里的那把枪是哪里来的?”江南忽而问道,“里面的子弹又是从何处得来的?” 贺子池皱眉:“我也不知道,那子弹应不是寻常物。可惜炸裂在活死人的脑颅里,取不着完整的了。韩擎已经提人审问了,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能有眉目。” 江南默了默,缓缓道:“制成子弹的东西确实不是寻常物,被这么浪费糟蹋,实在是可惜了。只希望韩三爷和辜先生能尽早寻到那物,以备不时之需吧。” *** 地牢之内,韩擎叼着根烟坐在一张八仙椅上,好整以暇地看着角落里恨得浑身发抖的女人。 “韩菁姝,那枚子弹和钉在芙芳太阳穴里的钉子到底是哪里来的?”韩擎悠悠道,“你早些说明白,我也能早些放你出去。” 韩菁姝恨得心口颤栗:“你将我关进私牢,爷爷不会放过你!” 韩擎笑了笑:“那也得他发现才行啊。你实在太大意了,这么轻易就着了我的道。看来这些年你在韩家横行霸道惯了,只有你害别人的份,还没有人赶动你一根毫毛。我也算给你上了一堂课,别总仗着有老太爷撑腰就能为所欲为。夜路走多了,总会遇上鬼。” 韩菁姝冷笑:“那你要怎么样,杀了我?你敢么?” “怎么不敢?”韩擎挑了挑眉, “你在礼宫秀明那里已经碰了钉子,你以为老太爷还能像过去那样保你?” 韩菁姝脸色微变。 韩擎抖了抖烟灰:“你以为这次我为什么这么容易得手?如果老太爷没有表态,我能这么顺利把你囚进来?” “韩菁姝,你自己掂量吧。”说罢不管地上的女人有何反应,韩擎推开囚室的门走了出去。 囚室外,辜尨已等在一旁:“怎么样?” 韩擎道:“黑灯瞎火地关上一阵,这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就该松口了。”黑暗最易滋生恐惧和猜忌,偏生韩菁姝又是个心眼多的。火引子他已埋下,就等里头自动引爆了。 一天一夜。韩擎又进了囚室。 很快,他便从里头走了出来。他看着辜尨,笑道:“这不,答案来了。” 辜尨挑眉:“我以为你还会在里头耗上半天。” “不用。”韩擎摆手,“我早已知道她想的是什么,我们谈了条件,各取所需。” 辜尨对韩菁姝提了什么条件并不感兴趣,只问:“那钉子什么来历?” 韩擎揉了揉额角:“地里挖出来的。” *** 书玉得了韩擎的手信,可自由出入韩家藏书阁,于是整日整日泡在书堆里。 当年她还在咸丰书局时,便时常在书简古籍中度过,婚后离开了咸丰书局,这才与古籍暂时分开了。 如今,嗅着空气中弥漫着的独属于书的味道,她只觉得万分怀念。她甚至能通过不同书籍上沾染的尘埃的气味辨别出这本书的年岁。 偌大的藏书阁,数以万计的典籍,要想从中查找出颐顺王爷、前清南域巫女以及太阿地宫的线索,难度很大。 但她却兴致勃勃激动百倍。这大约算是她的天赋吧,在万千古籍中大海捞针,却能最敏锐地搜索出其中的线索,然后将这些沉淀在历史洪流里的被人遗忘了的碎片串成一条完整的线。 地上已摞了两堆厚厚的典籍,书玉一边翻页查阅,一边在手札里记下几笔。 颐顺王爷的生平大多千篇一律,与那篇手书的小传大同小异。乡野小史里头戏说颐顺王爷的内容,又实在叫人啼笑皆非。 有野史说,颐顺王爷天生带煞,目如铜铃,臂有八尺,一脚跺死一头成年公牛。 还有野史说,颐顺王爷使一把阴阳刀,刀起可乱阴阳,阴曹地府的鬼将亦供其驱使。 说来说去,都将颐顺王爷神化乃至妖魔化。 书玉一边看一边忍俊不禁,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位年轻的王爷当真是攻无不克的战神,在民间威望极高。 可惜翻了这么多典籍册子,都没能见到有关那位王爷的桃色轶闻。 不过有意思的是,颐顺王爷成年以后竟没有封府,依然留在了皇宫里。这大概在古往今来的帝王家里算是独一份了。 书玉不禁浮想联翩。住在宫里的王爷啊……宫里的美人可不少……如果…… “看什么这么入迷?” 冷不丁一道温和的嗓音在书玉脑袋上方炸响。 她一个激灵,抬头望去,就见礼宫秀明长身玉立于她身侧。 这一瞥惊得她将手里的那本乡野画本甩到了地上。 礼宫秀明蹲下了身子,捡起那画本看了看,正巧便看到那幅凶神恶煞的“目如铜铃,臂长八尺”的颐顺王爷小像。 窘迫早已压过见到礼宫秀明时的警惕和恐惧。书玉下意识挠了挠脑门,脑子里想的是该怎么解释才不算失礼?背地里查别人家老祖宗的底被抓个现行也就罢了,偏偏还被对方看到了那样不靠谱的野史…… 她干笑了两声:“闲来无事,过来看看书,正好看到个有趣的。咦?这个颐顺王爷听上去挺耳熟啊,是不是礼宫先生祖上的某位大人物?” 假。实在是太假了。 书玉恨不得以头抢地,却只能勉力保持着无辜的笑容。 礼宫秀明淡淡地瞥了书玉一眼,慢条斯理地将那画本从头到尾翻看了一遍,继而缓缓道:“辜太太喜欢看画本?” 书玉如坐针毡:“还行吧……” 礼宫秀明笑了:“不过这个画本的可考性实在太低,如果辜太太对颐顺王爷感兴趣的话,不妨来我府上的藏书阁,那里的典籍比这里多得多,可考性也要大得多。” 书玉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就是用来打发时间的。礼宫先生实在太客气了……” “韩家的藏书无用的居多,但有那么几本还算能入目。”礼宫秀明指了指书玉摞在地上的那堆书的第二本,“比如那一本。” “是吗……我看看。”书玉红着脸将那本书摊开放到膝盖上。 出乎她意料的是,那本书对颐顺王爷的记载寥寥,更多的是描绘那个时期汉人将领的事迹。 她随手一翻,竟翻到了赵氏将军赵沂青的记录。 记录里提到了赵沂青得到的一把御赐长刀。那是南域阿笃部落圣女进献给清帝的长刀,清帝将其赏赐给了凯旋的赵沂青。 书玉心里一咯噔。这是她目前所能找到的第一个直接将南域部落与已知线索串起来的典籍。 且那把长刀…… 那把随着赵沂青入葬地宫,Mr. X千方百计想要得到的长刀。 那把……据说能杀死礼宫秀明的长刀。 而礼宫秀明却云淡风轻地将这把刀的出处指出来给她看。 一时间,书玉的心情有些复杂。 她故作镇定地合上那本典籍,想要站起来,奈何在地上盘腿坐久了,腿部血液循环不畅,僵得她一个趔趄。 礼宫秀明绅士地搭了把手,扶了扶她的手腕。 这一扶间,他的眼中闪过一抹讶色。他用力扣住她的脉搏,愣神片刻后才松了手。 “辜太太这是,有孕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2.Chapter21. 苗疆巫蛊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书玉捕捉到了礼宫秀明眼中一闪而过的微光。她有些困惑, 却实在想不透其中要领, 于是只得冲他礼节性地笑了笑:“是的。” 礼宫秀明又恢复了一贯的和煦模样,笑道:“恭喜。辜先生辜太太皆是人中龙凤, 孩子自然也是百里挑一的。” “先生真是过奖了。”书玉微微抹汗,论客套和打太极, 眼前这位才是个中高手。 “礼宫先生来这里,也是找书?”书玉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 “闲来无聊, 到藏书阁里逛逛。”礼宫秀明道,“如此我便不打扰辜太太看书了, 告辞。” 礼宫秀明出现得突然, 走得亦如同一阵风。 书玉捧着那本载了要紧线索的古籍, 半天摸不着头脑。 再看窗外天色微暗, 她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回院子。眼下正是多事之秋, 她须趁着天色明朗时打道回府。就算她不在意自己,也得为腹中孩子的安全考虑。 原以为韩家藏书阁戒备森严, 应是不会出岔子, 哪知竟在里头碰上了礼宫秀明。 所幸今日礼宫秀明并无恶意。她只这样想着, 便不免后怕。 藏书阁外,书玉没见到陪同她过来的仆从, 却见着了个意料之外的人。 一身黑袍的独臂女人对着书玉笑道:“好久不见。” “夜十三!”书玉一脸惊喜。自鸳鸯天一别, 二人再也没有见过面。 书玉快走几步来到夜十三身侧:“你……近来可好?”记得上一次分别,夜十三为了讨礼宫秀明的命而上鸳鸯天, 可惜她想杀的是个怎么也死不了的人。 “我能有什么不好?”夜十三笑着摇了摇头, “对生活有期盼的人, 才会对生活质量有好坏之盼。像我这样每天日子都如死水的,只要活着,大概就算过得好了。” 书玉心里微微一滞,下一瞬便揽住夜十三的独臂:“怎么想到来找我?” 夜十三上上下下将书玉打量了一番,煞有介事道:“我听说有人怀了孕还到处跑,她家先生不放心,私底下找了很多护卫可惜都不大顶用。于是我琢磨着,要不我来试一试?” 书玉窘了窘,这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 夜十三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淡道:“辜先生这样的身份地位,自然要谨慎一些,更何况你自己也是个被旁人虎视眈眈的主,不防不行。” “刚刚我见礼宫秀明从藏书阁里出来,他没对你怎么样吧?”夜十三蹙眉。 书玉摇头:“他倒是给我指了一本不错的古籍。” “他也知道你怀孕了?”夜十三忽然道。 书玉愣了愣,点头:“刚刚知道的。” “保护好你的孩子。”夜十三垂眸,“觊觎这个孩子的人,不会少。” 书玉暗暗心惊:“为什么?” 夜十三斟酌了半晌,答道:“辜先生的身份固然算是一个原因,但更让人垂涎的是你的体质。” “礼宫秀明一直在物色合适的人选做他的影子。”犹豫了许久,夜十三终究是将自己的忧虑告诉了书玉,“他本已相中了一个人,但如果你的孩子出世,难免礼宫秀明要改变主意。” 夜十三索性放开了话匣:“我曾经就是一个影子。再没人能比我更懂身为影子的苦楚,我希望你的孩子永远不要步我的后尘。” *** 直到回到小院,书玉的心神依旧未能平静,只呆呆地看着亚伯和珪在院子里上演你追我赶的猫鼠游戏。 身量不足亚伯一半的珪板着张小脸,敏捷地躲避亚伯的追踪,豆芽般的身板在傍晚的风里单薄得如同纸片。 书玉下意识地抬手抚上自己的腹部。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她绝不会让她的孩子步上他们的后尘。 夜深了,辜尨带着一身寒气回了厢房。 “还没睡?”他看向窝在被子里看典籍的小妻子。 书玉往软垫上靠了靠,拉着他的袖子将他扯上床:“看东西呢。” “别太费神,你的身体最要紧。”他将大衣往边上一堆,钻进被窝将她收进了怀里。 她将礼宫秀明今日点出的那本书拿给辜尨:“今日在藏书阁碰上礼宫秀明了。”话音刚落,她便感觉身边的男人身子一僵。 “他说这本书对我应该有用。”她将脑袋靠在他肩头,“里头提到了赵沂青带入棺中的那把长刀。” 辜尨将那典籍扫了一遍,道:“今日韩擎也问出了这个事。南域进献的长刀统共应该有两把,一把赏赐给了赵沂青,一把给了颐顺王爷。” “颐顺王爷的那把刀,最终由韩家祖上的一位官侯收藏了。不过韩家的那把刀百年前就已失窃,直到两年前来才被人偶然从地里掘了出来,尔后辗转到了韩菁姝手里。”辜尨缓缓道。 书玉很快便将前后的因果串了起来:“所以,芙芳太阳穴里的那枚钉子,还有嘉穗那把枪里的子弹,都是韩菁姝用把柄长刀打造的?” 辜尨点了点头:“韩菁姝用那把长刀打造了一套魂钉和十个子弹。她在制作药人的过程中用掉了五枚魂钉,还剩下了四枚;子弹除去嘉穗用掉的那颗,也还剩下四颗。” 书玉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推测:“南域那边的部落能造出抑制活体细菌的兵器,那么活体细菌的源头莫非也是从南域流传过来的?”解铃人与系铃人,往往都是同一个。且南疆巫蛊之术盛行,培养出这样诡谲的活体细菌并非没有可能。 大脑仿佛打开了一道闸门,无数杂乱的线索飞速重组。书玉偎依在辜尨怀里,将脑海里的思路一条一条捋清楚:“南域的巫女预言大清龙脉将断,于是清帝下决心设地宫并以将士活祭龙脉。地宫入口的阴阳双鱼阵是南域部落的手笔,那么显然为皇帝建造地宫的正是南域族人,因此储藏活尸的方法自然也很可能就源于南域巫女。” 那个方法,就是活体细菌。或者苗疆人更愿意称其为,蛊。 南域,苗疆。 如果能找到那支古老部落的血脉,也许那些被活体细菌控制的可怕活尸便不再不死不灭。 可惜,数百年过去。大清灭亡,民主旗帜高举,这片大地上几经战火肆虐,那些部族聚居之地早已荒芜,族人亦分散颠沛流离到全国各地。要想找到当年设蛊之人的后代,谈何容易。 况且百年后,那些部落的后嗣也未必传承了祖上的巫蛊之术。 死局。依然是个死局。 书玉颓丧地看了眼身畔的男人。辜尨吻了吻小妻子的脑袋,温言道:“就算希望再渺茫,这也是一条出路。不过我们现在所能做的,只是用我们已经掌握的信息和工具防止最糟糕的情况发生。” “至少,不能让地宫里头那不死不灭的铁骑重见天日。” *** 夜深人静,礼宫秀明的卧房灯火通明。 穆雅博望着立于墙壁前的礼宫秀明,不禁心生惴惴。 已经两个时辰过去了,大人依旧盯着墙上那幅老旧的地图。他知道,那是地宫的走势图。有关地宫的图纸,从数百年前流传至今便有三份。 一份走势图,一份机关图,还有一份,是出地宫的逃生图。 如今逃生图被截成了两半,一半在大人手里,另一半在辜先生等人手里。 “雅博。”独自沉默了许久的礼宫秀明突然开了口,“你可知道,谭书玉怀上了辜尨的孩子?” 穆雅博一愣:“并不知道。” 礼宫秀明缓缓道:“我曾苦恼于没有后嗣,也曾想过设计让谭书玉怀上我的子嗣。” 穆雅博心中微微一动。这个决定他早已看出了端倪,只是大人不提,他便装作不知。 “不过眼下,我改变主意了。”礼宫秀明淡道,“我决定将谭书玉的辜尨的孩子收到膝下,由我自己教养。” 穆雅博震惊地抬眸:“这……” “那两个孩子都算与我有缘了,他们的孩子可以继承我的东西。”礼宫秀明摆了摆手,“我知道你在想方设法驳了我这个主意,但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 穆雅博挣扎了半晌,终是垂下了头。 礼宫秀明轻轻笑了:“此番收获委实不小,得了个完美的影子,也有了个免费的孩子。” “就等着时候到了,让他们来我身边罢。” 夜色愈发深沉,有风带起一阵寒意吹向了厢房外贴着窗偷听的女人。 嘉穗面色灰败,死死地咬着下唇。为什么,为什么谭书玉的孩子可以得大人如此重视,而她嘉穗的孩子却不能? 明明她肚子里的孩子才是大人真正的骨血。 又一阵风过,她猛地想起江南的话。 “你确定,你怀的是那个人的孩子?” 那句话如魔咒,折磨得她日夜不得安宁。 嘉穗眸色愈发森冷,尖尖的指甲抠进了木质的窗棂。不管谭书玉能否顺利产下婴孩,她嘉穗的孩子都要继承应有的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3.Chapter22. 雨夜鬼声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阎崶风尘仆仆回到院子, 就见到满地瓜子壳,以及壳中央傻坐着的贺子池。 “嘉穗今日如何?”阎崶问。 贺子池懒在地上不愿起来:“这扇门今日都关着,没人出来, 也没人闯进去。” 阎崶推开门往里看了看,半晌没有动静。 贺子池扭过脖子一瞅。嗬, 屋子里空空荡荡,连个鬼影都没有。 嘉穗又跑了。 贺子池也不去看阎崶的表情, 只在心里乐呵。跑了好,赶紧滚蛋。 想虽然这么想, 但嘴上的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贺子池肃穆着一张脸, 很是沉痛道:“俗话说, 吊在一棵歪脖子树上的男人不是好男人, 眼下这个境况呢……” 阎崶凉凉地瞥过去一眼, 贺子池一噎就忘词了。 诶?莫不是他高兴得太明显,脸上露出了端倪? 阎崶理都不想理贺子池, 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独留贺子池满身萧索地留在院子里。 “组长?组长!”贺子池一边哀嚎一边挠门, “给开开门啊,我这一整天都没能进门啊, 组长?组长……” 门内, 阎崶看着空空如也的床,心内毫无波澜, 大约……只剩下了如释重负。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有些东西早已变了质。 *** 这大半个月来, 书玉的睡眠质量连着上了好几个档次。因着她有孕,辜尨再也不敢将她在床笫之事上折腾到半夜,只细心伺候着,生怕她哪里磕着碰着冷着冻着。 这样好的待遇书玉哪里肯放过,处处鸡蛋里挑骨头:“你最近回来得那么晚,怀里都过了冷气,我睡着不踏实。” 辜尨连连点头:“好好好,我捂暖了再抱你。” “今日吃得有些撑,没大有睡意。你来给我讲个故事呗?”她忽而突发奇想。 他顺从道:“想听什么?” 待他硬着头皮讲了一半,她又开口:“不行不行,你讲故事实在太无聊了。你这个样子,以后怎么给孩子讲睡前故事啊?” 他立刻检讨:“我改我改,以后一定要讲出个天花乱坠人神共愤的好故事来,让那些茶馆里的说书先生都甘拜下风。” “那要不你唱个曲给我听听?”她勉为其难道,“就《凤求凰》吧。” “……” “要唱得深情一些。” “……” 辜尨很努力地回忆凤求凰的曲调并歌词,然而过了老半天大脑里半点回应也没有。他态度良好地低头正准备向怀里的小妻子请罪,却见她不知何时已睡得香甜。 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他忍不住摇头失笑,这个得寸进尺的小女人。 不过没关系,他乐意哄。 他习惯性地低头吻了吻她的额角,伸手按灭床边的小灯。 后半夜起了风,枝桠被风刮得拍打在窗棂上,砰砰作响。雨点夹着风打在了窗玻璃上,一下一下,声音大得如同降了雹子。 辜尨浅眠,很快被雨声并风声吵醒,下意识便去看怀里的人。 书玉睡得正酣,并没有被外头突变的天气影响。 他松了一口气,将她肩头滑落下去的被子掖好,准备继续睡去。 然而下一瞬,他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动静。 窗外浓烈的夜色里,有什么东西正借着雨势迅速移动。那个东西似乎有些笨重,与地面摩擦之音连雨声都盖不住。 如果他的判断没有错,那个东西正向着这里奔来。 异于常人的五感令他比常人更要容易受到声音、气味的影响,但同时这项异能提升了他的警惕,使得他可以更为敏锐地保护他的爱人。 袖间刀已如游鱼滑入了他的掌心。 哗哗的雨声中,那个东西越来越近,他已凝神听到了它粗重的喘息。 “砰” 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厢房的窗子上。然而只那一下,再也捕捉不到多余的后续了。 窗外,雨依旧哗哗下个不停,风声似乎小了一些,夜色里却再无其他动静。 辜尨睁眼到了天亮。 下了一夜的雨,次日倒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窗外几声啾啾鸟鸣中,书玉闭着眼动了动,显然是醒了,却又贪恋枕边人怀里的温度,磨蹭着不愿起身。 “昨晚睡得如何?”他在她耳边低声问。 “唔。”她闭着眼蹭了蹭他的下巴,“很好呀。” 他的心缓了缓,又道:“今日早点想吃些什么?我让厨房去做。” 她睁开了眼,嘟哝了一声:“其实并不很饿,随便来一点吧。” 他挑了挑眉,并不把这敷衍的话放在心上:“那燕窝鲍鱼随意上一点,你看着心情赏脸吃一吃?” 她噗哧笑了:“你这样,韩擎得把你赶出去。” 他不以为意:“韩擎说过,他可是要当咱孩子干爹的人。这个时候不榨一榨他的油水,怎么知道他的心诚不诚?天下哪来的便宜干爹那么好当。” 她缩在他怀里笑得直打跌。 小夫妻二人正温存间,突然院子外头一阵骚动。有尖锐的哭声从外头传了进来,好不凄厉。 “外头这是怎么了?”书玉好奇地撑起了身子。 辜尨心思一转,语气平淡道:“大概又是哪个姨太太犯了事,闹起来了。” 哪知,院子外头的声音越来越大,一片嘈杂中竟隐隐传来了韩擎的声音。 书玉顿了顿,狐疑地看了一眼辜尨。 “我去看一看。”辜尨披衣下床,“你在屋子里别乱跑。” 下一瞬他便改了主意,还是得将她时时刻刻放在眼皮子底下比较好,于是又无奈道:“罢了,留你在屋里你也安分不了,与我一起出去吧。” 两人推开房门,便见院子里乌压压一片人群,半围着中心一个躺倒在地的人。韩擎正站在人群之外,拧着眉头不知说些什么。 书玉和辜尨对视一眼,走向韩擎。 立刻有人发现走近了的辜氏夫妇,人群中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当即嚎哭起来:“害人命的罪魁祸首来了!仗着有韩三爷撑腰,屋里养着怪物还不知收敛。现下好了吧,怪物咬死人了!” 韩擎脑仁疼得不行:“没有证据你在这瞎吵吵什么?” 书玉心里一咯噔,低头便看到那个躺倒在地上的人。 地上毫无生气的人竟是她先前在芙芳冷院里见着的那个老妪。此刻,老妪瞪着双浑浊的眼望向虚空,眼里早已失了焦距。最是吓人的当属老妪的脖子,颈动脉被咬出了个大口子,血流了一地。血渍混着昨夜残留的雨水,蔓延了一大片。 那伤口的形状令书玉的心一紧:月牙形的伤痕,中间浅,两头深,似是野兽的獠牙。 脑中一时嗡嗡作响,书玉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就听那嚎啕大哭的妇人指着书玉尖声道:“我们韩府里闹了多时的鬼,十成十就是她养的怪物。府里走失的孩子,全都喂了那只怪物!” 这番话如一颗惊雷,炸得人群内的女眷当即色变,只碍于韩擎在场不敢发作。 那妇人抹了一把眼泪道:“我女儿菁姝也是给她害了的,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可怜的女儿啊……” 书玉愕然。这偌大一盆污水就这么被扣到了她的头上,言语之荒诞惊得书玉一时没反驳出半句话来。 大概这位老妇不知颠倒黑白这几个字如何写。 韩擎忍无可忍,冷笑道:“大姨娘,韩家闹鬼的时候辜太太还没来韩府。你这样血口喷人,不合规矩吧。”韩菁姝私自豢养药人之事不宜声张,故而他私下里处置了,那知这会儿却叫这个无知妇人钻了空子。 妇人瞪眼:“我不管什么规矩,你把我女儿还给我,再和我说规矩!” 书玉这下是看明白了,韩菁姝之母定是受了人挑唆,前来这里闹事。那挑唆之人也是精于此道,知道从没甚见识的深宅妇人下手,否则贸贸然找一个明理的人,断然不敢公然与韩擎和辜尨叫板。 “这位夫人,你说内子养了只怪物在身边,不知那怪物长得什么样子。”辜尨蓦地开了口。 妇人一愣,结结巴巴道:“就是……就是怪物的样子,青面獠牙。” 辜尨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那请问夫人何时何地见着内子与那青面獠牙的怪物在一起?” “大概……我也记不清了,总之有人见到过……”妇人略有些慌乱。 辜尨一击掌,眉目疏朗:“这便好办了,既然有目击证人,一一叫过来逐一审讯一番不就知道答案了?不知夫人所说的证人是哪几位,我好差人找他们过来对峙。” 妇人哑了嗓子,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当口,人群里的窃窃私语越发放肆。妇人一咬牙,连比带划道:“那怪物就是……就是这么高……挺瘦……就是一个孩子!” 此言一出,人群一片哗然。 辜尨似乎有些困惑:“先前说是怪物,如今又变成了孩子,夫人这番话辜某不太明白。” 妇人语塞,面色越来越白:“我……其实……” “大姨太,我看你这闹剧也该够了啊。”韩擎讥诮地扯了扯嘴角,“你女儿为何不见踪影,你心里没数?我是看在大房的面子上不好将她犯下的事情公开,到了你这里倒成把柄了。” “如今我便把话撩开了,韩菁姝犯了族规,已被囚入地牢。老太爷拍板的事情,你们要有疑问尽可以去问他。” 顿了顿,韩擎冷冷道:“至于冷院的老仆为何死在此处。大姨太,人刚死你就知道来这里闹,不知情的还以为你早就清楚这边该死个人嘞。” “闹鬼一事已查清楚了,皆是你们后宅私斗的祸事。我听闻大房几个太太最是善妒,大姨太也首当其冲啊。择日不如撞日,来我的私牢里,我们好好聊一聊闹鬼的事?” 韩擎带笑的眸子里半点笑意也无。颠倒黑白,倒扣污水的事情,他韩三也一样手到擒来。 那妇人登时面如白纸,再也不敢多言。 没了闹事的主心骨,人群很快散去。死去的老妪被韩擎的属下抬走,只留了一地黑红血渍。 院子里再度安静了下来,书玉的心却依旧紧绷。 “珪呢?”她问。 韩擎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4.Chapter23. 半面双鱼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韩菁姝造出的那几个药人, 死的半死的,都已处理干净。 暗中培育出的那几个稚童皆因药物排斥出现生理机能衰退,相继失去生机。眼下唯一能制造出这种伤势的, 只有珪了。 “不过也不能这么武断。”韩擎道,“得等验尸的结果出来才好下定论, 毕竟仅凭伤口的形状就说是珪,实在站不住脚。” 书玉想了想, 还是不放心:“我去珪的房间看一看。” 自从珪被书玉领回院子,便一直与亚伯同住。 从院子起了喧闹到现在, 亚伯的房门始终紧闭。以亚伯跳脱爱凑热闹的性子, 不该如此。 书玉抿了抿唇, 敲响了亚伯的房门。 里头悉悉索索一阵响声, 很快便消了音。半晌后, 一道弱弱的嗓音在门后响起。 “辜?谭?是你们吗?” 亚伯的声音带了几分游移不定的颤抖。 书玉的脸色越发难看:“是我,你开门。”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书玉跨入房内, 一眼便找到了缩在墙角的珪。 瘦小的孩子仿佛在泥潭里滚了一圈, 浑身湿漉漉的, 半长的头发结成了一绺一绺,发尖还带着未干的泥水。 “昨晚我睡得太死了, 连他跑出去了也不知道。”亚伯抹着脑门上的汗, “一直到快天亮了他才回来。回来以后就是这副德性了,叫他也不应, 就这么蹲在那里……” 辜尨和韩擎对视一眼, 都不说话。 书玉轻轻吸了一口气, 走到珪的身边,将将停在一个不让人感到压迫的距离,然后蹲下身子。 “珪?”她轻声唤了一声。 孩子动了动,抬眸看了书玉一眼,瞳仁里依然是大片呆滞的茫然。 书玉却微松了一口气。有反应就是好的,她可以慢慢和这个孩子沟通。 “你昨晚去哪了?”她缓缓地问。 珪眨了眨眼,没有答话。 书玉又道:“昨晚下了好大的雨,你一个人跑出去,我很担心。” “累不累?要不要睡一会?”书玉抬手向珪伸去,见他没有抗拒,这才轻轻抚了抚珪泥泞不堪的小脑袋,“衣服湿了,我们换一身干净的好不好?” 书玉叹了一口气:“你这样不听话,你妈妈要是知道了,该不高兴了。” 珪蓦地一激灵,喉咙里呜咽了一声。 “妈……妈……” 他终于发出了第一个音节。 “坏人,害我妈妈。”珪一字一句道,“我,咬了ta。” 书玉暗暗心惊。不知珪口中的ta,是他还是她,亦或,是它? 她第一个想到的是嘉穗。那日嘉穗一枪打烂了芙芳的脑颅,珪亲眼目睹了全过程。可昨夜死的是冷院里那个老妪。那老妪似乎是芙芳生前的忠仆,哪怕芙芳投井多年她也兢兢业业地守着主子的冷院,寸步不离。 那老妪会是珪口中那个害了芙芳的人么? “那个人,是谁?”书玉试探地问道。 珪的牙齿咯咯作响:“那个人,给我,打针,把我,按进水里,拔我的牙。” 书玉不敢再往下问了。珪的情绪正在逐渐失控,哪怕再来一点刺激都会让这个孩子陷入发狂崩溃的边缘。 站在身后看了许久的韩擎开口道:“等他稳定下来了,带他去见一见那仆妇的尸体,大概就能知道答案了。” 这个孩子虽攻击力惊人,却没能学会掩藏情绪。只消让他看一眼那具尸体,真相也便昭然若揭了。 书玉抿了抿唇。无论答案如何,都不叫人乐观。如果凶手不是珪,意味着韩府里还有被改造了体质的漏网之鱼;如果凶手是珪,那么她该拿这个孩子怎么办? 诚然他是个可怜的孩子,可饶是书玉也没有办法完全控制住这头发狂的小狼崽子,如果他激怒伤人,被伤的无辜人又该找谁申诉? 辜尨揽了揽她的肩,安抚道:“你不必操心这些事,桥到船头自然直。” 书玉亲自给珪洗了热水澡,又换上了干爽的衣服,才牵着他的手去了停尸房。 昏暗的停尸房内弥漫着陈腐的气息,隐隐约约飘来的福尔马林的气味令书玉有些反胃。 老妪的尸身被安置在停尸房最里头的一间单房。门外有人把守。 守门之人见了韩擎,二话不说拉开了铁门。 老妪就这么直挺挺地躺倒在停尸台上,满身的泥泞已经干涸,一道一道凝固在粗布衣上。因着遭遇了昨夜那场浩劫,老妪的衣服早就破烂不堪,手臂处的衣料子碎成了布块。 书玉微微侧开了身子,让身后的珪能看得到停尸台上的老妪。 珪看向台上的老妪,书玉的心不禁提到了嗓子眼,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珪的面部表情。 身形单薄的孩子呆愣愣地看着停尸台上的尸体,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什么反应也没有。 过了许久,孩子终于回过了神。他走近停尸台,盯着台子上双目瞪圆的老妪半晌,继而伸出手扯了扯她身上勉强完好的布料,盖住了那满是摩擦伤痕的手臂。 如此笨拙的小心翼翼。 书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冷院里的老妪,不是珪咬死的。 珪的感知能力一向比常人迟钝,却能为这老妪的尸身蔽体,看来这老妪生前与珪,应是有感情的。 书玉却忍不住蹙眉。珪被迫离开芙芳的时候年纪太小,先前连生母都认错,却能对这老妪有这样直白的感情,显见这老妪在珪生身边的日子怕是比芙芳还要长。 珪被强迫制成药人的那段日子,是否时常受到这个老妪的照料? 或者,这个老妪对韩菁姝制造药人的事情知道多少? 一条一条的线索在书玉脑海中炸响,那么当日在冷院,老妪引她去芙芳投井自尽的枯井又怀了什么居心? 老妪可知道枯井下有暗道通往韩家宗祠? 又是否知道宗祠里储着芙芳的活尸? 细思恐极。 书玉抬眸便想辜尨看去,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惊惧。她从不惮于将自己最软弱的一面的展现在他面前。 却见辜尨的眸子深如古井,平淡无波。 所以……辜尨已经猜到那日她遭芙芳袭击也许是早已谋划好了的? 辜尨只消一眼便知道他的小妻子心里在想些什么。他走过去揽住她,轻声道:“这位仆妇除了生前服侍过芙芳,她还是韩菁姝身边的老人。” 韩擎摸了摸下巴,费解道:“不过这老仆也是古怪,我调查韩菁姝的那阵子连带着也审了她,发现她一边帮着韩菁姝制造药人,一边又帮着那些孩子逃生。从韩菁姝手里救下来的孩子,活成的没几个。那些孩子能活着,可以说全是这老仆妇的功劳。” 书玉呆了呆,竟还有这样的隐情。可这位知晓了诸多秘密的老人已经死了,还是被药人给咬死的。 那条隐在暗处的漏网之鱼到底会是谁? 又为何要将这老妪杀死在她和辜尨歇息的院子里? 书玉只觉得大脑里有如一片浆糊,怎么也理不清思路。 辜尨默了默。昨夜,他在厢房内已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虽有异动,但他并没有捕捉到打斗之声。常理来看,人在受到袭击时基于应激本能会不自觉呼救,可是那天晚上,他只听到了重物摩擦和奔跑的声音,却没有听到半点惊叫。 那一场血腥的厮杀竟如何能在无声无息中进行? 辜尨思忖了半晌,目光掠过老妪布满了摩擦细痕的手臂和小腿,忽而转向韩擎道:“你让人来验一验,她身上这些伤痕是不是拖行产生的。” 韩擎登时了悟:“你的意思是……这老仆不是死在院子里,而是死后被人拖到了这里?” 辜尨沉吟。昨夜那粗重的呼吸往他的厢房而来,重物撞击窗户声亦清晰分明。也许这老仆是被什么人刻意拖到他面前的。 只是做这一番事,到底是要将老仆的尸体给他看,还是给书玉看? “咦……”书玉盯着那衣衫褴褛的老妪,忽而轻呼。 “怎么?”辜尨转眸看她。 书玉面色有几分古怪。她指了指老妪□□出来的小腿:“她腿上的这个胎记,我大概在哪里见过……” 她低头往那左臂看去。那是一个状如阴阳双鱼图的胎记,不过只有双鱼图的一半,如暗红色的灵蛇烙在老妪的左腿胫骨之上。 “我见过的……小时候我在阿姆的肩上见过这样形状的胎记。”书玉喃喃,“简直一模一样……” 她的思绪飘回了青河镇,那个与世隔绝的静谧小镇,以及那个自她双亲过世后抚养她长大成人的慈祥老人。 自小她便对阿姆肩上的胎记很感兴趣。纤细的胎记如一尾小鱼,俏皮而生动。 不得不叫人感叹基因的鬼斧神工。 年幼的她也曾好奇地问过老人,肩上胎记的来由。 “阿姆,你肩上这条小鱼是画上去的吗?可以也给我画一个吗?” “傻孩子,那是天生的,是遗传,画不来的。” “那阿姆你的亲人都会有吗?” “我们一族是从南边的蛮荒之地迁过来的,阖族早就被打散。和汉人通婚以后,应该没几个族人能有这样的胎记了吧。” 书玉怔怔地沉浸在回忆里,只觉得今日大脑越发涨得厉害。她似乎从未问过,阿姆的祖籍在哪里…… 停尸房外一道喘着粗气的人声硬生生打断了书玉的回忆。 “三爷,地牢走水了!” 韩擎瞪眼:“怎么回事?” “韩大小姐还在地牢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5.Chapter24. 无头针管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地牢设在韩家最偏僻的一处后山。此刻, 火光印红了半边天。 后山挨着一片林木,若火势蔓延到林子,后果不堪设想。 “这火起得实在太巧了。”韩擎阴鹜着双眼, 面色森冷地盯着忙乱救火的仆从,“韩菁姝还在里头, 这事只怕难办。” 辜尨蹙眉:“东起一个祸事,西来一个争端, 你的人不要因此给分散了。点梅小筑那边可还好?” 韩擎只觉得焦头烂额:“我心里有谱。以防出现幺蛾子,我让阎崶过去盯着了。” 辜尨无奈:“你让阎王去盯, 还不如叫江南来得稳妥。” “怎么?”韩擎瞪眼, “阎崶还没对那个小娘皮死心?” “他在情之一字上一向不够果决。”辜尨淡道, “他这个样子, 总会吃大亏。” 书玉忽而蹙眉:“有多少人被困在牢里?” 韩擎闻言, 一愣:“除了韩菁姝,其余倒是都救出来了。”火是从地牢最里头烧起来的, 火起时地牢的守卫已经开牢放人了, 没道理韩菁姝这么个关在上等囚室的大小姐独独被困在火海里。 韩擎心念一动, 问身旁的心腹:“看守韩菁姝的那几个人现在在哪?” 心腹垂头:“场面太混乱了,没有留意, 但至今没见着那几人。” 韩擎脸色一沉, 看向辜尨:“看来不用想着去救韩菁姝了,她大概早就已经趁乱出来了。”看守她的那几个守卫势必凶多吉少。 大火一直烧到了傍晚, 韩家的提刑院只剩了个焦黑的架子。 韩擎大步踏入废墟, 往韩菁姝所在的囚室走去。 上等囚室此刻只余了铁质的刑具未毁, 其余皆烧成了灰烬。 断落的横梁之下压着三具焦黑的人骨,韩擎蹲下翻了翻人骨:“是我派过去的三个守卫。” 满地残骸中,并无韩菁姝的尸体。 辜尨亦蹲下身验了验尸骨,蓦地开口问道:“韩菁姝拳脚功夫怎么样?” 韩擎答:“三脚猫的功夫,不值一提。” “比起你那三个守卫呢?”辜尨又问。 “只要一个守卫就能制住她,更不用说她身上还加了镣铐。”韩擎冷哼。 “那就有意思了。”辜尨淡道,“你这三个身手一等一的守卫要么腿骨断了,要么手骨碎了。这一位尤其惨,双腿双臂关节以下全部碎裂。” “横梁是砸不出这种伤势的。”辜尨又道,“这是缠斗留下来的痕迹。以我多年的经验来看,与你这三个守卫打起来的那位,无论手段还是力道都野蛮得很。” “毕竟生撕三个壮年大汉,就算你我也办不到。囚室里除了三个守卫和韩菁姝,难道还有第四个人?” 韩擎脸色一肃,转头问心腹:“这两日有什么人进出地牢?” 心腹恭谨道:“除了昨日送饭的仆妇,没有人了。最近地牢里也未添新人。” 韩擎揉了揉眉心,顺嘴道:“那仆妇人呢?叫过来问一问吧,别是在饭食里加了料……” 心腹有些为难:“那位送饭的嬷嬷,昨夜死了。” 死了? 韩擎和辜尨皆一怔。这么凑巧的,与那冷院的老妪一样死在了昨夜? “那位送饭的嬷嬷正是常年待在冷院的那位,昨日傍晚送饭回去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可谁知道……” 昨夜死的那个冷院老妪竟在死前给地牢送过饭?紧接着她便莫名遭了毒手,尔后次日清晨地牢起火,上等囚室三个守卫暴毙,韩菁姝不见踪影。 “你们过来看看,这是什么?”书玉的声音突然从废墟一角传来。 两个男人放下焦骨,朝那处角落走去。 书玉半蹲在墙角,手里拿着个烧得乌黑的铁夹子,夹子内侧嵌了个什么东西,因被夹子护着,没能被大火烧毁。 那是个已经变了形的圆柱状的管子,约手掌长,两根食指粗。管子前端微凸,似乎先前嵌着什么东西,后端是个按压泵一样的东西。 韩擎率先打破沉默:“这玩意儿怎么看着这么像针管?” 书玉抿唇。这就是一个针管,且还是一个大剂量的药用针管。这种东西为何会出现在地牢里? 辜尨看了看略微有些变形的管身,沉吟半晌:“拿去给亚伯吧,让他验一验针管里头的残渍。” 亚伯是什么人?是和Mr. X有得一拼的疯子科学家,只对病态的脱离常规的存在感兴趣。让亚伯去验这个针管,想来辜尨已经对针管里曾经储存的药液有了初步的推定。 书玉定定地望着辜尨,心里蓦地有些发慌。 被怪物咬断了喉咙的老妪。躲过了韩擎大范围清理的漏网之鱼。 或者说,那根本就不是漏网之鱼,那个要了老妪性命的东西,恐怕是新造出来的。 韩擎脸色发青:“韩菁姝的药库早就被捣毁了,不可能还有剩。造药的人也早就被韩菁姝灭了口,韩府里怎么可能还有人能造出那种东西?” 书玉的眼皮忽而一跳:“如果……是礼宫秀明呢?” 韩擎和辜尨对视一眼。 怎么把那尊大佛给忘了?带着活体母菌的人,造药应是轻而易举的吧。 只是,委实想不透他的动机。 “现在下定论还太早。”辜尨凝眉,“当务之急,是把韩菁姝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支来历莫测的药剂针管出现在韩菁姝的囚室,那么无论是否真的存在被改造了的新药人,都与韩菁姝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还有,点梅小筑千万不能大意了。”辜尨看向韩擎。 韩擎搓了把脸:“尽管放心。” 天色已有些晚,辜尨时时看顾着书玉,见她露了疲色,于是向韩擎道:“我们先回去了,顺带将这针管带给亚伯。” 韩擎没耐烦地挥了挥手:“走走,这里我先顶着,你得空了再来。”语罢抬眸看了看书玉微微有些发白的脸色,登时软了语气:“怀孕了就该好好歇着,事情有男人做。” 再看辜尨,韩擎只觉得头大,犹豫了半秒,终是咬牙道:“罢了罢了,你也别过来了,照顾好你老婆就成。这里有我。” 辜尨也不客套,揽着书玉就走。 两人沿着静谧的小道缓缓地走着,没了热度的余晖透着行道树的枝叶洒了下来。 书玉看着地上跃动的光斑,蓦地便笑了起来:“好像我们很久没有这么一块儿散步了呢。”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滚雪球般袭来,这般短暂的闲暇倒是少有了。 辜尨蓦地便笑了,揽住她的腰紧了紧:“本想说等此间事了,我们便去哪一处风光秀丽的好地方度个假。现在看来,事情是永无止境的,及时行乐最是要紧。” 书玉抬眸瞅他:“你要怎的及时行乐?与韩擎一道青楼酒肆夜总会?” 辜尨正色:“那些地方我看都不带看一眼的。” “不过我琢磨着,我得学几门技艺傍身。”辜尨煞有介事道,“以防哪天你提出要求来弄我个措手不及。眼下当务之急是得把《凤求凰》给学利索了。” 书玉忍不住弯了眉眼:“喔,我说最近怎的觉得忘了什么。你还欠我一首《凤求凰》。” “厨艺也得学起来。这几日我偷闲看了好些关于孕期的书,说到随着肚子越来越大,孕妇的胃口也会越来越刁。”辜尨轻笑,“你平素里就是爱挑食的,我若不学大厨的手艺,怕是要被你赶出来。” “我可不想以后孩子出生了问爸爸在哪。旁的人都说,你爸爸被你妈妈撵走了,因为做饭太难吃。” 书玉笑得停不下来:“那你得好好学,西餐我可是不吃的。” 辜尨揽紧了小妻子,一本正经道:“西餐那算什么,到时候我把鲍鱼燕窝给你炖出朵花儿来。” 书玉正要埋汰他几句,却见亚伯一个人搓着手在院子门口无头苍蝇一样乱转,不免好奇:“做什么呢?” 亚伯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冷不丁被书玉这一声问给惊得蹦了起来。 “啊呀呀呀,谭!辜!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亚伯一脸惊惶。 辜尨挑眉:“说吧,这短短半日的功夫,你又干了什么亏心事?” 亚伯搔搔头,扭捏了半天,终是哭丧了脸道:“珪……又跑不见了。” *** 夕阳隐去了最后一丝余晖,檐廊上的风铃叮叮作响。 嘉穗望着窗子的方向,怔怔地不知想些什么。往日里她最喜欢倚窗发呆,如今是不敢了。到现在她还清楚地记得那日怪物从窗而入撕开她血肉时的恐惧。 至此留下了阴影。 这几日,她虽足不出户,但有些消息总能断断续续地传到她的耳朵里来。 比如大人安插在韩府里的那个老婆子昨夜暴毙,韩家地牢毫无预兆地失了火,韩菁姝亦在大火里离奇失踪。 再比如,韩府里估计又有新的药人了。 新的药人? 韩府里的那些蠢货只能造出低劣的半成品,就算如此,那些蠢货也被韩菁姝那个傻女人秘密处死了。 那么新的药人是谁造的呢?嘉穗饶有兴致地将脑中可能的人选一一过了一遍。 定然不是大人,大人向来不屑于拿低劣的苗子造糟糕的药人。况且这么多年来,她只见过大人在培养自己的影子这一事上养过几个苗子。 应该也不会是她的族人,因大人严令禁止族内私自豢养药人,曾有违者,被大人丢进了活人坟那个布满噬人菌的隧道。此后,族人再无一人敢冒此逆鳞。 所以,会是谁呢? 嘉穗越想越觉得有趣。乱吧,让这里再乱一些,越乱她越有可乘之机。 正想到兴起处,突然胃酸直往上涌。她用帕子捂住嘴缓了缓,才觉得好了些。 近来开始有孕吐反应了,可惜这里少有人伺候,只穆雅博偶尔来探望她一番。自小享用惯了锦衣玉食,因此她不免有些怨气。 大人应该知道她有孕了,可大概还不知道,她怀的是他的孩子。 再耐心等上一阵子吧,等时机到了,她便告诉大人孩子的事。到那个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 这么想着,她揪成一团的心总算是缓和了许多。 砰啪—— 一阵不轻不重的拍击声自门边响起。嘉穗回过了神,这个点应是送饭食的佣人过来了。虽半点食欲也无,但她还是起身开了门。 门开的刹那,有一阵疾风掠过。 她一愣,就见开了的门缝迅速合拢了。 脖子上一阵剧痛,她只觉得头晕目眩。脑海里只剩了一个念头,这个药人的牙好厉。 无论是速度还是攻击力,眼下的这个比那日袭击她的疯女怪要厉害得多。 她想看一看这个野兽般的刽子手,可惜眼皮越来越重。 失去意识前,她听到药人说了一句话。 她越发觉得惊骇,注入了活体细菌的,多半都丧失了意志,这一个竟还会说话? 韩府里竟有人能养出这样的怪物? 黑暗中,隐隐传来那短促的断裂的句子—— “报仇,第二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6.Chapter25. 阿笃祭司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珪又不见了? 书玉正要扭头转出院子去找, 就见小院的门吱呀呀开了一条缝,珪毛绒绒的小脑袋正从门缝里探了出来。 孩子看到书玉的刹那,竟难得地咧开嘴笑了, 迈开腿小跑过来,抱住书玉的腰蹭了蹭, 温顺极了。 发生什么好事了么?难得见这小狼崽子这么开心。 书玉提起的心瞬间就放了下来,她瞪了一眼亚伯:“珪不在这吗?你成日里研究你那一屋子奇奇怪怪的生物, 什么时候能关心一下孩子?你要是再这样,我可把珪带回来自己养了。” 还没等亚伯哭丧脸来求情, 辜尨已轻咳一声, 不动声色地分开了珪和书玉:“孩子天性-爱玩, 跑出去耍个几圈也是寻常事。亚伯能照看得好他。” 说罢他转头严厉地瞪了亚伯一眼, 语气却平静无波:“你能照看得好他, 对吧?” 亚伯当即将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 “走吧。”辜尨不由分说揽了书玉的肩就往院子里走,“今晚我掌勺。” 书玉瞪圆了乌溜溜的眼, 狐疑道:“你该不是今日心情不好, 想着在厨房里发泄一番吧?” 辜尨无奈极了:“诶, 老婆,能不能多分一点信任给我?” 没想到, 辜尨当真脱了大衣, 拿了她惯用的碎花围裙便进了院子里的小厨房。 名震北平的辜先生竟要下厨房?亚伯恨不得拿个喇叭全世界通告一圈,奈何被辜尨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出了院子。 书玉也觉得稀奇, 随手捧了本古籍就兴冲冲地往厨房跑。 她搬了张小凳, 端端正正地坐着, 水润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辜尨,小模样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辜尨被她盯得手脚都不利索了,转过头来冲她无奈道:“你再看下去,保不齐我真把厨房给炸了。” “好好好,你炒你的菜,我看书,看书。”她立刻埋下头,一副如痴如醉沉浸书海的样子。 待他一转过身,她便蹭地抬起头,悄摸摸地瞅着他的背影。 她一向晓得他长得好,五官好,身材也好,连系着这样粉嫩的碎花围裙也显得别有韵味。 越看越觉得自己眼光好,她心里不禁美滋滋起来。 亚伯就常嗤笑她:“中国那句老话叫什么来着?情人眼里出西施。不过你家的这个西施,啧啧啧,满肚子坏水。也就你看着觉得美。” 那感情好,最好全世界都别和她抢。 辜尨在刀枪火海里摸爬滚打多年,哪里可能感受不到背后那道火辣辣的视线? 手一抖,盐便多放了半勺。 当即身后便传来小女人的惊呼:“哎呀呀,不要放那么多盐,清淡一些好。” 他半侧过身,低头瞅了瞅她眼巴巴的模样,继而抬起下巴指了指她手里的古籍:“书拿倒了。” 她闻言,条件反射将书倒了个个,低头一看,分明现在才是反的。再抬眸,便触上他蕴了玩味笑意的眸子。果真又被戏耍了。 他半真半假地叹道:“你这个迷糊呆傻的性子,我们的孩子可得随我,否则走出去被拐了可怎么好。” 她柳眉倒竖:“不生了,若真生了个随你的孩子,我大概要被你们合伙戏耍。” 他笑了起来。诶,一个不小心没忍住,又把她惹得炸毛。 “你看我辛辛苦苦在这里给你做菜,不给个奖励?”他想也不想便轻车熟路地转移了话题。 她果然被勾跑了思路,忿忿道:“以往我给你做菜,你怎的不给我奖励?” “奖励?我给了啊。”他慢条斯理道,“可你每次总不乐意接受。” 她呆了呆,蓦地便想起新婚不久,两人如胶似漆。她去厨房他也总要跟着,若他只在一旁看着倒也还好,偏偏还忍不住动手动脚。每次他总要被她脸红耳赤地赶出厨房。 倘若当初她没赶他,大约直到现在她的厨艺还不能见人。 他一眼便知她想起来了,于是义正言辞道:“当初我给你奖励,你不要,可如今你不能剥夺我享受的权利。”说罢大剌剌地把半边脸颊凑了上来。 她转了转眸子,往日里总被他弄得面红耳赤,如今也轮到她来当一回流氓,倒是新鲜。 这么想着,她便轻悄悄的走了过去,印了一吻在他的脸颊。 这一吻直令他通体舒畅,正要表扬几句,便觉得身后的女人贴了上来,柔软的双臂如水蛇般环上了他的腰,又似不经一般在他腰间的敏感穴道处轻轻一掐。 “嘶——”他正要开口,便感到一阵温热气息袭上了他的耳蜗。 “别加盐。”浑身香软的女人在他耳边无辜道,“加糖吧,甜的好吃。” 盐是什么东西?糖又是什么东西?此刻他的大脑如热浪滚过一般,旁的什么也顾不得了。 他转身正欲捉住她的唇,她却伸出一根青葱白的食指堵了他的唇。 小女人笑得促狭:“定力不够啊,辜先生。” 男人无奈极了:“那是因为对你实在没有免疫力啊,辜太太。” “你这个不叫奖励,分明是惩罚。”看得到吃不到,不是惩罚又是什么? 他越发恨得牙痒痒,面上却波澜不惊:“不如今夜……”素了这么些日子,不如今晚讨些甜头。 身后“撕拉——”一声响。 他怀里的小女人立刻跳了起来:“哎呀干锅了!你这个样子,炒个菜得烧穿多少个锅?” 锅不要紧,要紧的是他现在整个人烧得慌。 他正要将她打横抱起,却听她委屈地嘟囔了一声:“我饿呀。”他一身火登时便泄了。 眼下喂饱他的小妻子更重要。 待辜尨在书玉的指点下终于做出了几盘能入眼的小菜,一开厨房的门便见门口的石墩上并排坐了两个人。 亚伯和珪,一大一小,一人捧了个空碗,齐刷刷抬头看他,眼巴巴的神色竟难得如出一辙。 “有饭吗?”亚伯忍不住咕咚咽了一口唾沫。 辜尨面无表情:“给你的那个针管研究出什么门道了么?尽想着吃。” 亚伯颤巍巍地抹了把脸:“辜,你这样剥削昔日同窗,良心不会痛么?” “良心是什么东西?” 书玉后脚从厨房里出来,便见两个大男人如低幼儿般斗嘴斗得正欢。 她正待好好嘲笑一番两人的智商,便见院子里正有人轻袍缓带地往这里走来。 能将一身褚红色长袍穿得这般风光霁月的,大抵也就只有江南一人了。 “热闹啊。”江南牵了牵嘴角,“我来得赶巧,你们都在。” 辜尨一向对江南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敬重,当即敛了容:“怎么,该不会又出了什么事?” 江南笑了笑:“这次倒是个好事。这几日来,我也着手查阅了南域的各方资料,你们说的那个南域部落,我大概找着了些眉目。”说罢扬了扬手中的资料。 书玉当即来了兴致,立刻接过资料翻看起来。 江南继续道:“阿笃部落是南边有名的母系氏族。大清开国皇帝曾挥师南下,虏走了那个部族的女首领。后来整个部族向大清称臣,每一年都会派族内的祭祀入皇都卜算天下大势。” “大清第三代那年,进皇朝的是部落有史以来最具通灵能力的女巫。有意思的是,这个女巫有四分之一汉人的血统,也有个汉人的名字,叫——梅。” 书玉愣了愣。点梅小筑湖底的图腾绘了一朵梅花,大抵那个图腾便是这位“梅”的杰作了。 “这位叫‘梅’的女巫一入皇城便以美貌折服了皇帝,且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段,自她入宫后,皇帝竟下了亲笔御令:自此阿笃部落不用再向大清进献黄金和美人。” 江南笑着看向书玉:“你要找的有关颐顺王爷的绯闻轶事,偏巧也在这个女巫身上找着了。” “大清三代正黄旗统领中最为骁勇的颐顺王爷,在镶黄殿上对阿笃部落女祭司一见倾心,并以拱卫王城为由,在本该自封府邸的年纪强势地留在了紫禁城内。” 亚伯“喔唷”了一声,兴冲冲地凑了过来:“有没有那个美人的画像?” 江南道:“有是有,不过——”话音未落,那载了“梅”的画像便被亚伯抢到了手里。 亚伯瞪着眼看着那副画像,仿佛见了鬼。 画像上是简单粗暴的线条,三角眼,水蛇腰,一头长发海藻般冲天而起,有如妖魔。 书玉忍不住笑了:“这是刻在石壁上的图腾崇拜,与中原的工笔画自然是大不相同的。”语罢也凑近了细细看那简笔画。 这一看便挪不开目光。 梅的胸腹裸-露着大片肌肤,在她的肚脐处有一个小巧的花纹,如半面阴阳双鱼,又似一条弓着背的小蛇。 这个纹样,与阿姆肩上的和冷院老妪腿上的胎记,一般无二。 书玉的脑袋又开始嗡嗡作响。 潜意识里的这种感觉,实在不太令人舒服,仿佛有一张巨大的网,在她还未察觉的时候便已悄然将她笼了进去。 她又问:“这个巫女是不是擅用蛊毒?” 江南点头:“不仅如此,她最擅长的是制香。当时民间传言,她制出了一味叫‘永生花’的香献给清帝,说此香可保帝王长生不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7.第 167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Chapter26. 情深克蛊 韩府这个把月来笼罩在压抑的气氛中。 府里多的是人精, 从闹鬼、韩菁姝被囚、冷院仆妇暴毙以及地牢无故起火的诡事中窥见了几分端倪,皆要看韩擎的笑话。 韩家的家主,可不是谁都能当得好的。 连日来, 韩擎忙得焦头烂额,韩菁姝依旧不知所踪, 冷院老妪的凶手亦不知藏身何处。 偏在这时候,礼宫秀明的院子派人传来了消息:嘉穗格格失踪了。 韩擎恨不得一掌将那八仙桌拍碎, 搞什么?一个两个商量好了玩失踪?当他韩擎找人专业户么? 正当他点了烟准备清一清混乱的思路,就见贺子峘风尘仆仆地踏入议事厅。 “我和子池已经将山间河地的爆破点布置好了, 除了我们商议好的那几个点, 我又斟酌着布置了另外几个, 你来看一看吧。”贺子峘连口茶水也来不及喝, 便将地图拿给了韩擎。 韩擎狠狠吸了一口烟, 丢到地上用脚踩灭,继而凝神去看贺子峘手中的地图。 贺子峘一向心细如发, 他布下的爆破点应是万无一失了。 “韩三, 就等礼宫秀明带人入地宫, 我们便可爆破了。”贺子峘看向韩擎。 韩擎点头:“阎崶一直在点梅小筑盯着,他那边一来消息, 我们就爆破。” 引线一点燃, 让那些个不老不死的怪物统统沉入地底岩浆,再也不见天日。 贺子峘道:“既然这件事已办妥, 那我便去点梅小筑和阎崶一道吧。他一个人在地宫入口, 我不放心。” 韩擎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你们一个两个, 都怕阎王办坏了事啊。” 贺子峘有些尴尬:“组长能力卓绝,这是毋庸置疑的,只是如今情况有些特殊。” 不过因为有了个嘉穗这个变数。 贺子峘离开后,韩擎再度去了一趟停尸房。 停尸房最里头的单间,冷院老妪毫无生气地躺在停尸台上。她尸体僵冷,周身血液早已凝固,不会再回笼生机了。 亚伯连续几个通宵将那针管中残留的药液检验了出来。 确实如辜尨所猜测,针管里的药液就是活体细菌的提取液。 这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嘉穗被药人咬伤,之所以免于变成活尸,是因为她服下了含有书玉血液的药丸。那么这个普普通通的老妪,又是如何抵抗住活体细菌的侵袭呢? 他不禁想起了昨夜辜尨告诉他有关南域的最新消息。 难不成,这个一辈子兢兢业业的韩家下人竟真是那古老部族的后裔? 这样一想,眼下的情况便说得通了。 阿笃部落的后人,既然会造蛊毒,自然也就会解,没准这些后人体质特殊便不受那古怪细菌的控制。 韩擎皱眉盯着停尸台上死去的老妪。昨日辜尨还说道,那支带了细菌液的药剂,十之八九就是这老妪配出来的。 这深藏不露的老妪私自配出了药剂,借着送饭的由头送到韩菁姝手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又是因何被撕碎了喉咙? 韩菁姝又是怎么从地牢里逃了出去的? 他的脑仁突突地疼,脑海中有个荒诞的念头慢慢成型。那个新造出来的药人,莫非…… 停尸房吊顶的灯忽而晃了晃,本就昏暗的灯光越发显得吃力。 韩擎突然绷紧了浑身肌肉,凝神分辨周遭的动静。实战里演练过来的,总对危险有着特别敏锐的判断。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嗅到了血腥味。 狭小的空间蓦地起了一道微弱的疾风。韩擎一偏脑袋,躲过了背后的偷袭,大掌反手一砍,将那偷袭之人一个手刀劈到了石壁上。 那人被撞落在石壁上,立刻一个鲤鱼打挺跃了起来,充血的眸子直直盯着韩擎,仿佛眼前的是可口的猎物。 韩擎瞬间瞳孔紧锁,不可置信地瞪着那个非人非鬼的东西。 墙角,披头散发的韩菁姝咧着嘴看向韩擎,有涎水自她的嘴角一滴一滴往下淌。 此刻的韩菁姝衣衫褴褛,浑身污泥,她的手臂、前胸、脸颊布满了深可见骨的咬痕,仿佛此前经历了一场激烈的厮杀。 尤为引人注目的是,她裸-露在外的脖颈上插着一根细长的针头。 尖锐的针头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幽异的蓝光。 韩擎心内暗叹:果然,那个老妪趁着送饭的时机将装了药液的针管扎入了韩菁姝体内。当天夜半,韩菁姝药性发作,挣开铁枷,以一人之力撕碎在场的守卫,逃出了地牢。 只是不知那老妪的这番作为,到底是要救韩菁姝,还是要毁了她? 韩菁姝扭了扭断了的手骨,一个纵身就向韩擎扑来。 韩擎早有准备,顺手抄起门闩格挡住韩菁姝的攻势。药变的韩菁姝力气大得惊人,可他却不能喊门外的属下进来。 人多韩菁姝便有下手的机会,而她每咬过一个人,就又要新添一个带了瑕疵的不可控药人。 韩擎咬牙,胳膊上的肌肉青筋暴起。他大吼一声,用力将韩菁姝推到墙角。 门闩抵着韩菁姝的脖子,他能清晰地听到脖骨被碾碎的细微声响。 然而韩菁姝毫无痛感,锲而不舍地向韩擎的脖子咬去。 韩擎单手格挡住韩菁姝,另一只手伸进口袋摸索了一番,继而掏出一枚铁质的长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下贯穿了韩菁姝的太阳穴。 韩菁姝不甘心地抽搐了几下,终是垂下了双手,一动也不动了。 韩擎一把将韩菁姝扔到墙角,胸口剧烈起伏。 用力过度的左臂控制不住地痉挛起来,他的大脑却转得越来越快。 老妪。针管。韩菁姝药变。大火。 老妪将细菌液注入韩菁姝颈动脉,定不是真心想要救她出狱——没有人会把自己在意的人变成丧失自主意识的活尸。 那么,这样做的原因大概出于激愤,或者……仇恨。 如果老妪出于愤恨将韩菁姝变为活尸,那场大火很有可能便是老妪事先预谋了的。大概是想将尝尽身体异变苦楚的韩菁姝烧死在地牢。 可惜韩菁姝提前完成了异变,大火没能将她烧死,却给了她趁乱脱逃的机会。 那老妪大抵是被提前出逃的韩菁姝咬死的。 可是为何最后她的尸体会被拖到辜尨和书玉的院子? 韩菁姝已丧失神志,自然不会是她。那么到底是谁,又出于什么目的,将老妪带到那个院子? *** 有了江南帮忙,书玉这几日整理起阿笃部落的信息来,明显效率有所提高。 她拍了一封电报给青河镇的阿姆,询问有关她族人的事情,但愿能有新的消息。 有了阿笃部落这个突破口,活体细菌也许便不再让人谈之色变。 书玉倚着辜尨,一页一页地翻看收集起来的材料。最叫她感兴趣的应该是那位名叫“梅”的祭司了。 史料上对她记载得很少,野史中却对她有诸般描述。 大抵是一位兼具手腕和头脑的貌美女子,否则也不会叫清帝和颐顺王爷同时倾心。 辜尨却很不以为然:“古代帝王家哪有这么多浪漫的故事,我看多半是那巫女制了什么奇怪的香料蛊虫,迷惑住了清帝和颐顺王爷。” 书玉皱皱鼻子:“你这个是偏见,男人招蜂引蝶就没事,女人受欢迎就是别有心机。” 男人愣了愣,随即笑道:“我可没有贬低女人的意思,这得分对象。哪怕你用香料蛊虫惑了我,我也心甘情愿。” 她显然已对此类情话免疫,白了他一眼:“你这样油嘴滑舌,别教坏了我的宝宝。”说罢捂着肚子离他远了点。 他勾了勾嘴角,毫不费力地将小女人捞过来搂进怀里:“这些事,他迟早该学。我早一点教有什么不好?” 她瞪他:“如果是女儿呢?你要教出个女流氓?” 他低低地笑了:“是儿子,我保证。” 她惊奇:“这也能保证?” “我有感觉。”他淡道,“要不咱俩打个赌?” 她只当他胡言乱语逗弄她开心,脑袋一偏便又埋入了资料中。 辜尨瞅着她认真翻阅的模样,忍不住又要上前刷存在感:“这女祭司造出的蛊虫倒也并非一无所取。长生不死,体制强于常人百倍,若是还保留了神志,那便堪称完美了。” 书玉愣了愣,竟觉得他的话很有几分道理,而眼前确实便有这么个活生生的例子——礼宫秀明。 礼宫秀明有何独到之处,为何偏生他身上种的是更高级的母蛊? 万千活尸不死不灭,唯他一个保有神志。 礼宫秀明与那颐顺王爷到底有何瓜葛?他当真便是那位王爷流落民间的后嗣? 可一个私生子,如何能继承颐顺王爷全部的特权,甚至能得韩家人恭谨相待,还入得太阿地宫? 不过说到神志……书玉顿了顿,蓦地便想起赵沂青和珪来。 同样被注入了活体细菌,他们二人都或多或少地保有了神志。廖神医也曾说过,若非赵沂青潜意识里有着强烈的情感,任凭他一手针灸使得出神入化也无法挽救赵沂青逐渐丢失的记忆。 只因为—— 情感。 书玉顿觉醍醐灌顶。赵沂青因对刘灵顺的刻骨思念,在活体细菌侵体的情况下依旧保有了些许神志踏上寻妻之路。珪则因对母亲芙芳的深深依恋,哪怕心智有如蒙昧也不忘母亲的味道。 大约这就是本能。 人的本能。 活体细菌也许抗拒不了人心底深处渴望情感的本能。 这一推测令书玉激动得微微颤抖。那个无法无天的蛊虫,也是有弱点的。 蓦地,她的脑海中又闪过了一个念头。 如果当真是情感使中蛊之人保有神志,那么礼宫秀明的心底该隐藏了多么浓烈的深情,才使得他百年来神志清明如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8.第 168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Chapter27. 鬼脸罗刹 阎崶守着点梅小筑已半月有余, 比起小筑外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乱象,这里安宁得有些不同寻常。 礼宫秀明院子里的人一次也没有出现过,湖底的异域图腾机关半点变化也无, 仿佛此前的惊心动魄皆是大梦一场。 阎崶却不敢松懈。 直觉告诉他,外头越乱, 点梅小筑内越应当提高警惕。 贺子峘来点梅小筑时便见阎崶负手立于藏了地宫入口的人工湖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里可好?”贺子峘在他身边站定。 阎崶瞥了他一眼, 不答反问:“爆破点布置好了?” “妥当了。”贺子峘答。 阎崶淡道:“你不放心我能守住地宫入口,所以过来看看?” 贺子峘噎了噎, 继而笑道:“守不守得住, 你心里有数。” 阎崶皱眉:“我拎得清。”说罢也觉得自己这话大约没什么说服力, 于是别过头叹了一口气。 点到为止。贺子峘本就没想揪着阎崶的痛处不放, 于是不动声色地转开话题:“礼宫秀明何时才会来开启地宫?”那边厢不急不躁, 他们这边却已蠢蠢欲动。 阎崶望向湖底色泽鲜亮的幽蓝花朵,道:“等吧。” 当夜, 阎崶便等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黑魆魆的檐廊上只一盏摇摇晃晃的吊灯吐着昏黄的光, 光影之下站着个披着斗篷的女人。 阎崶挑眉。礼宫秀明终于按捺不住了么? 女人掀开了斗篷的帽子, 直直看向阎崶,眼里水光盈盈:“阎崶。” 阎崶却看着嘉穗脸上的面纱, 蹙眉道:“以前从不见你戴这个, 这又是做什么?”视线将嘉穗上下一扫,便见这女人难得穿着古旧样式的旗袍, 浑身捂得严严实实, 连脖颈也不露。 嘉穗下意识捂住了厚厚的面纱, 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脸上起了疹子,不大方便见人。” 阎崶看着她,不说话。他在等她开口。嘉穗格格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只要她来了,必定对他有所求。 嘉穗眼神一黯,这个男人的眼里已确确实实没了自己,可她却不能放弃这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求你带我走罢。”她期期艾艾地望着他,心里却如擂鼓般紧张。 阎崶蓦地便笑了。 嘉穗一愣。阎崶一向薄唇冷目,连她也极少看到他的笑容。此刻,他对着她笑,她却半点旖旎之感也无。 只因他笑里的嘲讽意味连傻子也能分辨得出来。 阎崶淡道:“你倒不如直接告诉我,你们家大人预备什么时候入地宫,我好假装身体不适给他腾出个道来。” 嘉穗一急,便有些语无伦次:“不是这样的……不是大人派我来的。有人要杀我,我苟且活了下来,肯定不能再待在这个鬼地方……阎崶,你信我!” 阎崶眼里的炎凉更甚:“我实在有些好奇,为何人人都要杀你?” 嘉穗喉头一哽。 “莫不是你杀孽太多,如今来了报应?”他满目讥诮。 嘉穗不禁泪如雨下:“你知道我是迫不得已的……你知道我都是被逼的。你何必说这些话伤我,你……” 阎崶冷冷道:“这世上大多数人皆为营生奔波劳碌,也多有迫不得已,但为何比你还要艰辛的人也不见如你这般毫无底线,自甘堕落?” “嘉穗,我知你身世凄苦,但这不是你心肠歹毒、一门心思钻营害人之道的借口!” 嘉穗被这番话训得面如白纸,眼里筑起的希望碎得一干二净。 阎崶望着嘉穗渐渐失了光彩的眼,漠然道:“若真有人杀你,你也该请求你家大人的庇护。再不济,你孩儿的父亲也该护你周全。” 孩儿这个词仿佛戳中了嘉穗心中的痛脚,令她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你走吧。”阎崶就要关门。 “阎崶!” 阎崶关门的手一顿,就见嘉穗突然一把扯掉了脸上的面纱。 晃悠悠的吊灯将嘉穗的脸打上了一层暗黄的光,亦将她的脸暴露无疑。 她原本白皙细腻的肌肤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咬痕,坑坑洼洼的深红色伤口使原本美丽清新的五官霎时狰狞如鬼刹。 “你……”阎崶震惊地盯着嘉穗血光琳琳的脸。 嘉穗面无表情地望着阎崶,继而慢条斯理的解开竖领的扣子,再一直往下,解开了胸口的扣子。扣子一颗颗解开来,她却没有停手的意思。 阎崶愕然,顿时怒道:“你要做什么?!” 嘉穗充耳未闻,自顾自地迅速解开了旗袍的扣子,将外套往地上一丢,扯开了胸口的衣襟。 阎崶正要呵斥,却陡然间瞳孔紧缩,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不止脸,嘉穗的脖颈、上身、手臂、腰腹都布满了咬痕。除了咬痕之外,还有些奇怪的伤口正冒着脓血。 “你还要再看看我的腿么?”嘉穗的声音冷静得不可思议,“下面的伤口更多,它们在慢慢溃烂。” 阎崶凝眉看向嘉穗:“你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嘉穗嘲弄地勾了勾唇角:“怎么,觉得丑么?没了书玉那张美人脸,你便要嫌弃我了么?” 阎崶皱着眉不说话。 “一天夜里,有个药人袭击了我。大人救了我的命,可救不了我一身丑陋的伤。”嘉穗冷冷道。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天大人眼中的失望。 “嘉穗,因你是这个姓氏下的孩子,我对你诸般宽容。可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我却要反思过去对你的纵容是否是个错误。”礼宫秀明道,“我如今保了你的命,可是这些伤口我实在爱莫能助。你私自给自己注射了蛊虫的稀液,后遭那女药人袭击余毒未清,如今又添了新毒,这每一样加起来,早就把你的身子拖垮了。” 她越听越觉得害怕,颤抖地握住礼宫秀明的手,慌不择言道:“大人,我注射稀液是为了能怀上你的后嗣!你摸摸我的肚子……这里,这里有我们的孩子啊……” 礼宫秀明狭长的双眼里蓦地添了几分怜悯。 “嘉穗。”他说,“如果你怀了我的孩子,你还能清醒地活到现在么?” 她猛地一颤。这句话似曾相识,江南也说过这样的话。 “雅博不忍看你走了错路丢掉性命,于是才有了这个孩子。你当谢谢他。” 她只觉得天昏地暗,大抵世界末日亦不过如此了。 “你还应该谢谢你未出世的孩子。他吸收了你体内的大部分蛊毒,你才能好端端地活到现在。” 她的脑袋嗡嗡作响。什么?蛊虫的稀释液渡到了孩子体内……那么这个孩子若生下来,会是什么样子的? “大人……我的孩子,他……”她的声音里已带了哭腔。 礼宫秀明淡道:“之所以纵容你有了这个孩子,只是让他救你的命。他的造化如何,但看天意了。” “大人,我的脸还能好吗?我可以再次磨骨,我不怕痛……我……” 礼宫秀明却摇了摇头:“脸皮已烂了,磨骨又有何用?” 那么,她余下的人生都要带着这个夜叉般的脸和腐烂的身躯过活吗? 而她费尽心机才得来的孩子,竟然就这么成了无用之卒? 昏黄灯光下的女人眸光森冷,竟令阎崶觉得不寒而栗。 眼前的嘉穗就像从地底爬出来的恶鬼,浑身沾满了死气和戾气。 “阎崶。”女罗刹哀婉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眼里一点一点漾开甜腻的深情,“我都这个样子了,你还不相信我的话么?” “韩府里的怪物要置我于死地,我待在这里,连大人也没有办法护我周全。我若依附了你,连累你受伤可怎么办?你该明白,我最是不忍心你受伤。” 嘉穗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她尝试着模仿书玉,那个娇滴滴的小女人就是这样把辜尨都哄得团团转。 还未待阎崶开口,就听隔壁的房门“啪”地被拍开。门边,贺子峘闲适地倚门而立,不知已听了多久的墙角。 嘉穗脸色一变,就听贺子峘慢悠悠道:“既然你也知道会连累阎崶受苦,不如便请回吧。免得你心疼难耐,我们也不好招待。” “我们组长是很有些能力,但偏巧医术不精,你这一身伤该早些去看大夫。这个点可以挂个急诊,要不我派人开车送你去镇上小诊所看看?” 末了,贺子峘略有深意地瞥了瞥阎崶:“组长,你看呢?” 阎崶点了点头:“就这么办吧,你去安排。” 嘉穗胸口起伏,竟是恼羞成怒:“阎崶,你好狠的心!” 阎崶忽而笑了:“嘉穗格格,承让。” 贺子峘早已叫来了属下将嘉穗一左一右夹住,正是送客的姿态。 嘉穗恨恨地盯着眼前的两个男人,继而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你们就不想知道大人什么时候会开启地宫么?” 阎崶和贺子峘不为所动。嘉穗向来谎话连篇,她最爱的就是吊着旁人的胃口以伺机寻找可利用的机会。 “惊蛰日,地宫开。大人已等了许多年,大约会给你们送上一份大礼。” 嘉穗笑嘻嘻地看着眼前不约而同皱起眉头的两个男人。 “阎崶,给你提个醒。大人啊,他会带走你们中的一个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9.第 169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书玉沐浴过后, 点了盏床边小灯,倚着软垫整理厚厚一沓资料,湿漉漉的长发披在后背, 晕湿了背部一块睡袍。 辜尨从浴室出来见着她这副随性的模样,不禁蹙起了眉。 “说过多少次了, 头发该擦干。这几日风大,不怕受凉感冒?”他拿了块棉绒浴巾, 欺身上床,拢起她乌黑的长发细细地搓了起来。 她头也不抬, 指尖划过资料上一行古字:“我不怕, 因为有你啊。” 他不禁失笑。懒病都是给惯出来的, 怪他。 “这里记载, 梅修的这个地宫除了所谓镇龙脉, 还预备给清帝百年之后作寝陵,怎么最后躺在主墓里的成了颐顺王爷?”她百思不得其解, “当时在位的清帝也是个短寿的, 江山没坐稳几年就一命呜呼了, 所以梅制的那个能长命百岁的‘永生花’是拿来唬人的?” 辜尨正埋头在她晕了水汽的发间,鼻尖似有若无都是她的清香, 难免有些心猿意马。 “唔, 你说什么?”他一低头,鼻尖蹭上她光滑的后颈。 她哗哗翻了几页, 又道:“这位阿笃女祭司也是有趣。颐顺王爷入葬太阿地宫, 清帝寿终正寝, 给予她庇护的那两个权势滔天的男人先后离世,可她竟没有返回南域,而是留在了中原。” 孤苦伶仃的异域女子,离开族人独自留在清都,她这样聪明的女子会不懂其中的利弊? 辜尨轻轻摩挲着书玉的后背,大掌如游鱼缓缓渡到了她的前襟。 她一愣,明显感到喷洒在颈间的呼吸灼热了起来,不禁有些恼:“你有没有听我在说什么?” 他吻上她的耳垂:“廖神医昨日与我说,差不多可以了。” 她呆了呆:“可以什么?” “适度做一些,在孕期也是大有裨益的。”说话间他指尖一挑,将她的睡袍拨开了半边。 他啃了啃她光-裸的肩,低声道:“我会轻一些。” 她登时面上一烧,体内一股热气轻飘飘地一荡。他不过撩拨了几下,她竟软成了一滩水。短短几月,她的身体已敏感到了这种地步,实在羞人。 他自然感受到了她的变化,越发笑得开怀:“老夫老妻,有什么不好意思。” 她更觉得羞窘,抬手去推他的胸膛:“我……我在与你说正事,也许这几日地宫门就要开了,你还有心思想着这个……” 他不以为意,擒住她的双手,低头便吻上了她微微颤抖的丰盈:“自然是该有这个心思的。世间繁杂事多如牛毛,办是办不完的,倒不如及时行乐。” “难不成,你嫌弃我?”他附在她耳畔无限委屈地低语。 她蓦地心一软,只一霎便叫他钻了空子。她只觉得身体微微一刺,整个人如过了电般痉挛起来。 他确实保守了约定,行动间温柔得不像话。她却被磨得心痒难耐,抬手便揽住了他的脖颈:“你……” “怎么?觉得轻了?”他忽而一个使力,便听怀里的小女人溢出了一声惊呼。 他低低地笑了,细细地吻着她微微汗湿的锁骨:“你要如何便如何。” 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头一次知道原来情-事也能这般磨人。有情人做有情-事,大抵世间极乐莫过于此。 他与她能走到今日,实属不易。如今,他们还有了更深的羁绊。 只消一想到肚子里乖乖蜷伏着的小宝宝,她的心便要柔软得滴出水来。 他们的孩子。 怀中女人的眉眼越发缱绻,湿漉漉的眸子里蕴满了深情。他定定地望着她的眼,心中柔肠百结,蓦地长叹了一口气:“你再这样看着我,我大概要控制不好力道了。” 两人耳鬓厮磨了好半天,正要相拥入眠,便听到敲门声伴随着韩擎的声音在夜色里响了起来。 辜尨今日难得餍足,开门时心情不错,顺口便向韩擎问了声好,直惊得韩擎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怎么回事?你老婆这就给你生了?”韩擎一脸惊悚,“不然你怎么傻乐成这副模样?” 辜尨拉下了脸:“有事快说,没事滚蛋。”果然有人就是给脸不要脸。 韩擎送了一口气,这才像辜尨正常的样子。 “韩菁姝找着了,你……你们二人都过来看一看吧。”韩擎敛眉道,“我还有一些推测,今晚也打算验一验。” 书玉整理好仪容,披了外衣走了过来,听到“韩菁姝”的名字不禁愣了愣。 韩菁姝的尸体安置在停尸间,正储在冷院老妪的尸体旁。 书玉一见韩菁姝身上的伤痕,登时色变:“这是……” 韩擎沉着脸点了点头。 “她还没死透,如果除了那个钉子,大概她又要蹦跶起来”韩擎道。 辜尨蹙眉:“冷院老妪送了针剂进地牢,就为了把她变成这副模样?还不惜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老妪的来历我又着人查了查,近日就会有消息了。”韩擎道,“只要不牵扯上那个不老不死的礼宫秀明,一切都好办。” “既然尸体已看,那我和书玉就先回去了。”辜尨淡道。 韩擎点头:“有消息了,我再告诉你们。” 三人鱼贯而出,停尸房内很快又陷入了黑暗。 黑魆魆的停尸房内寂静无声。约莫过了一刻钟,停尸房一角有了窸窸窣窣的响动,像老鼠钻了地洞,小心翼翼地探出了一条胡须。 一个黑影从墙角窜了出来,蹑手蹑脚地向老妪和韩菁姝的停尸房走去。 黑影第一眼看向了一动不动的韩菁姝。 停尸台上,韩菁姝面容狰狞,双目瞪圆,一根长钉自太阳穴贯出,愈发显得她死相骇人。 黑影却并不怕她这副可怖的容颜,双手握住裸-露在外的长钉,用力一搅。他能听到脑浆和脑髓在脑颅里碎裂的声音,钉子的边缘摩擦着颅骨,发出嘎嘎的响声。 他却觉得还不够,双手用力一扳,将裸-露在外的钉头折了下来,又一脚将钉头剁碎,把那碎渣一个一个拍进了韩菁姝的伤口。 数不清的碎渣嵌进伤口,取是取不干净的。韩菁姝彻底成了一具死透了的尸体。 那黑影做完这一切,桀桀地笑了。 “报仇,第一个。” 黑影并不急着离开,又转到了另一个停尸台前。他环住了停尸台上已有腐化之象的老妪,轻轻道:“阿嬷,两个,都报仇了。” “阿嬷,你醒过来,好不好。” “阿嬷……” 突然,停尸房内灯光大亮。黑影一个激灵,纵身跃起,浑身紧绷地望向门口处多出来的三人,有獠牙自他的嘴角缓缓伸出。 然而他眼中的嗜血之色却在看到三人中的书玉时陡然褪尽。 “珪。”书玉眸中神色复杂,“你的阿嬷醒不过来了,她已经死了。” 顿了顿,她又道:“杀死你阿嬷的凶手也已经被韩擎杀死了,你可以安心了。” 珪眼中有茫然之色闪过。 书玉缓缓地往前走了几步,蹲下了身子看向停尸台前的小小稚童:“珪,过来好不好?” 珪有些犹豫。 “我知道,那天晚上你带着被韩菁姝咬伤的阿嬷来到我的院子,想让我救她,对不对?”书玉轻声道,“可惜我睡得太死了,没有听到。” “珪,对不起。” 珪动了动,向书玉的方向走了几步。辜尨登时绷紧了神经,蓄势待发,却又被韩擎一把按住胳膊。 韩擎皱眉低语:“别冲动,你要相信书玉。” 书玉向犹自踌躇的珪张开了怀抱:“你可以原谅我吗?” 她看着眼前不足半人高的孩子,心中越发酸涩,一个不察便叫眼泪滚出了眼眶。 珪呆了呆,继而小步跑了过来。 他在书玉跟前站定,抬起小手就要碰上书玉的脸,却又被手上的血污弄得一愣。 他连忙将双手往身上擦了擦,继而摸上了书玉的脸,抹掉了她脸颊上的泪水。 “阿姊,不哭。” 这个孩子不再叫她“妈妈”,而叫她“阿姊”。 在他密闭的世界里,她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 眼泪却落得更厉害了。 她紧紧地抱住孩子瘦小的身躯,安抚地摸了摸他毛绒绒的脑袋:“会好的,一切会好的……” 她该拿他怎么办? 这个小狼崽子的世界观很简单,只有黑白分明的爱和恨。 他可以为爱去死,也可以为恨信手杀人,而他也确实有这个实力。 他拥有令人闻风丧胆的力量,然而他却不知如何控制这个力量。 眼下她要做的,是教这个狼崽子如何做一个人。 “珪,答应我,以后不要轻易杀人。”她望着孩子澄澈的眼,“每多杀一个人,你就多背了一笔债,将来都是要还的。” “那些人该死,但不该脏了你的手。” 珪认真地望进了书玉的眸子。良久,他轻轻地答了一声:“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0.第 170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夜风轻轻拂过, 檐廊上悬挂的风铃叮叮作响。 礼宫秀明拿了一盏青花瓷酒壶,曲膝倚在檐廊的横栏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浅酌壶中的清酒。 “大人, 明日就是惊蛰了。”穆雅博看着檐廊上清隽的男人,垂头恭谨道。 礼宫秀明仰头将酒壶里的酒一饮而尽:“我知道。” “我已按大人的吩咐安排好了, 届时点梅小筑会起一场骚乱,我们的人便能趁此开启地宫。”穆雅博道。 礼宫秀明挥了挥手:“无妨, 就算没有你的安排,惊蛰一到, 点梅小筑自然而然会乱。” 穆雅博顿了顿, 又道:“嘉穗她……” 礼宫秀明挥了挥手, 阻住了穆雅博的话头:“嘉穗若不想下地宫便罢了, 以往我对她的期望太高了。此后, 我便从族谱中除了她的名,若你还愿意娶她, 便让她入了你的族姓吧。” “如今嘉穗踪迹不明, 我担心……”穆雅博目露担忧。 礼宫秀明轻轻地笑了:“她的心眼比你多, 无论在哪里,她都不会让自己吃亏。如果我猜得没错, 她大概又寻了阎崶作她的靠山。” 穆雅博身形一僵。 “雅博, 你不必再替她开脱。我虽年纪大了,但耳聪目明, 该知道的事情还是一件不落的。” 礼宫秀明转眸淡淡瞥了穆雅博一眼, 叹道:“你娶她, 当真是委屈你了。” “我……”穆雅博一时语塞,好半天才找到了措辞,“我与她青梅竹马,娶她我是心甘情愿的。” 礼宫秀明摇了摇头:“你难道不知道,人都是会变的。你眼中的褚库尔嘉穗已经不是如今的嘉穗了。” “感情最耐不住的就是时间。”礼宫秀明似是有些醉了,狭长的双眼迷离如雾,“时间会消耗掉你的记忆。在漫长的等待里,你会发现,你连她的模样都记不清了。” “雅博,你会忘了嘉穗。没有什么是时间抚不平的。” 穆雅博怔了怔。时间的确是个残酷的刽子手,如今连他也忘了嘉穗真正的模样。在他模糊的印象里,嘉穗大概是个淳朴憨厚的邻家少女,眉眼五官虽不及谭书玉精致,但也是让人望之侧目的。 可如今,怕是嘉穗自己也记不起自己的样貌了。 “大人。”穆雅博抬眸,“此番入地宫,当真要唤醒地底的八十一部铁骑?” 阴间铁骑若横空出世,世间该生灵涂炭了。他猜测,大人应该也不愿意见到这样的惨剧。 礼宫秀明把玩着手中的酒壶:“金钱,我有的是。前次辜尨在北平请辞,他的位子已由我安排的人替了上去。权力,我也拿下了。除了这些身外之物,我连自古帝王最渴求的长生也拥有了。” “你觉得,我还需要什么呢?”礼宫秀明问。 穆雅博只觉得费解:“大人想光复大清?”他毕竟留洋多年,自小接受的也是西式的教育,对于民主重回封建帝制的提议委实不敢恭维。 可眼前的这位,却是他这辈子最尊敬的人。他不会亦不敢驳了大人的提议。 礼宫秀明却笑了。低低的笑声清泠悦耳,仿佛穆雅博说的是个逗趣的笑话。 “你大约没见过真正的清王朝。”礼宫秀明笑够了,慢条斯理道,“那是一个腐朽的、充满阴谋的坟墓,亲情、友情和爱情皆是砝码,歌舞升平下掩盖的俱是血腥和肮脏。那些东西,比你从史书上看到的,要惨烈得多。” “这样一个烂透了的王朝,我为何要延续它的姓氏?” 穆雅博越发不解:“那么大人您苦等了许多年,执意要入地宫又是为了什么?” 礼宫秀明眸色淡漠:“我说过,我要去讨一笔债。” 穆雅博愣了愣。普天之下,有谁敢欠大人的债? “活到我这把岁数,很多东西已经不大放在眼里了。但有一件事我记了许多年,总要到地宫里去问一问答案。” *** 这几日,书玉白日里一面整理资料,一面抽空教珪识字。人世间的规则和底线,她须一点一滴、手把手地教给他。 亚伯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谭,你一定会是个好母亲。” 书玉抬眸瞥他一眼:“我必须尽心尽力地教,否则日后将他交给你,以你乱七八糟的教养方式,得出大乱子。” 亚伯噎了噎,无辜地摸了摸鼻子:“我看辜比我还糟糕,你们以后的小娃娃绝对不能给他教……” “砰啪——” 一本书准确无误地砸到了亚伯的后脑勺。 亚伯捂着后脑勺上的包忿忿回头,正要嚷嚷几句公道,就见辜尨老神在在地从门外跨进来,登时所有的愤慨都咽回了肚子:“咦?辜,你怎么回来了,啊哈哈哈今天天气很不错啊……” 辜尨看都懒得看亚伯,只脱了外套,坐到书玉身旁:“今日可还觉得乏力?” 书玉眉眼弯弯:“一日都坐着没动弹,哪里还会乏力?”说罢揉了揉珪毛绒绒的脑袋,“他也很乖巧,是个让人省心的好孩子。” 珪呆呆地看着书玉的笑颜,隐约觉得自己受到了表扬,遂越发卖力地奋笔疾书。笔下歪歪扭扭的“一、二、三、四”亦越发四平八稳,铿锵有力。 辜尨蹙眉看了看正写得起劲的小狼崽子,转头问书玉:“你的授课什么时候能完?看这天色也该用晚饭了。”说罢目光幽深地瞥了一眼傻兮兮地坐在一旁的亚伯。 这一眼蕴含的震慑实在厉害,亚伯如火烧屁股般蹭地蹦了起来,一步并两步窜过来,一把扛起珪就跑。 书玉抬起头,只来得及看见亚伯义无反顾的背影以及珪张牙舞爪挣扎着的小胳膊腿。 “谭,辜,我们明天再见,明天见……”尾音拐了个弯,消失在了檐廊的拐角处。 书玉转眸,嗔怒地看向身边一脸无辜的男人:“亚伯说得没错,你是个霸道的,孩子以后肯定不能给你教。” 男人却开怀地笑了,低头贴上她微微隆起的肚子:“诶,你还没问过咱儿子,怎么知道他不愿意?” 书玉只觉得好笑。明明肚子里还不到有动静的时候,可他每日都要贴上来听一听,乐此不疲。 大约无论在外如何叱咤风云,只要作了准爸爸,智商大多都蜕化成了大男孩。 晚饭后,书玉在庭院里走了几圈便窝回了软塌。 “腰酸,腿酸,胳膊酸。”她哼哼着不想动了,半眯着眼偷偷瞅辜尨的反应。 正在书桌后办公的男人顿了顿,放下手中的文件走到软塌边:“哪里不舒服,我给你揉揉?” 她就等他这句话,趴在软垫上,享受地舒展开身子。他自幼是个练家子,手中力道轻重有度,按摩起来很是舒服。况且个把月来他又向廖神医偷了师,对人体穴道的掌握更为精进,凡他出手,腰酸背痛无一例外药到病除。 她的眼光果然还是不错的。 这样想着,她又开始美滋滋起来。 他半跪在榻上,将身下美人暗自得意的小模样尽收眼底。 让北平辜尨甘愿作按摩师,天下大概独她一份了。 “舒服吗?”他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小女人发出了一声猫儿似的喟叹。 他不轻不重地按摩着她的背部穴道,从颈到肩,再由肩往腰。腰处有个小窝,他轻轻一按,立刻便感到身下的女人微微一颤。 隔着睡袍,倒真是碍事了。 他从善如流地揭开她的睡袍,覆上了她光裸的背。怀中的女人挣了挣,他吻着她的耳垂道:“嘘,这样效果更好一些。” 大约是因了有孕,女人的肌肤越发细腻,奶白色的肌肤在床灯的光影下越发显得旖旎妩媚。 每一处曲线,皆在无声中撩拨他的神经。 书玉忽而觉得背后没了动静,不由微微仰起了身,转头道:“怎么不按了?我左肩还有些……”余下的话语都溺毙在了他突如其来的深吻中。 他极有耐心地摸索着她光滑的蝴蝶骨,再一点点往下,探向了更深的隐秘。 如水的月色里,窗外枝头上新绽的桃花羞怯地颤了颤,抖落了三两片花瓣。 两人缠绵到了夜半,俱是薄汗津津。 “当——”厅堂里,古旧的时钟不紧不慢地敲了十二下。 辜尨吻去小妻子额角的薄汗,将她笼进了怀里。 迷迷蒙蒙中,她听见了钟声:“呀,过了午夜便是惊蛰了吧?” 点梅小筑内,阎崶和贺子峘立于湖畔,面色凝重地望着湖底的南域图腾。 嘉穗说,惊蛰日,地宫开。 如今惊蛰已至,湖底的机关依旧纹丝不动,礼宫秀明已没有出现。 阎崶和贺子峘默默对视了一眼。 只等地宫门开,礼宫秀明入地宫,遍布山间河地的□□皆会引爆。 暗沉沉的夜色里,蓦地起了一阵风。 风带来了一味清新的香气。淡淡的,如松栀,叫人情不自禁放松了神经。 “看!快看!湖底的花!”有人在湖边喊道,声音里带了几分惊惶。 阎崶立刻望向湖底,只见被蓝花覆盖了的湖底如波浪般涌动了起来。蓝花盘根错节织就的花毯似被什么东西顶了上来。 底下的东西力道越来越大,终于顶开了蓝花的藤蔓,破土而出。 那是一朵巨大的幽兰色的梅花,蓝盈盈的花瓣在月色下闪着惑人的荧光。 花瓣上嵌了细细的花纹,随着花叶的起伏而波动。 宛若一张哀愁的人脸。 花香越来越浓烈。阎崶只觉神志一阵恍惚,眼前的景色竟发生了变化。 月色下,伦敦街头,穿着白色棉布裙的嘉穗正倚着路灯对他微笑。 “阎崶,好久不见。” 阎崶用力晃了晃脑袋。不对,哪里不对。 湖底,一朵又一朵蓝色的梅花自藤蔓中破土而生。 没了湖水的阻隔,梅花越来越艳,花上的人脸裂开了嘴,仿佛在夜色下放肆地无声而笑。 有云乘夜色而来,遮掩了明朗的月。 云翳之中,似有鸟儿由远而近。 尖锐的鸟鸣破空而来。 在阎崶最后的神志里,一只通体雪白的雕鸮遮蔽了整个天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1.第 171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Chapter30. 幻境惑人 辜尨这夜睡得很不踏实。光怪陆离的梦境一茬接着一茬, 梦里他立于赌刀场上,血色的刀影、嘈杂的人声、破碎的断肢…… 他垂眸,看到自己满是鲜血的双手。 他清醒地知道这是个梦, 却无法挣脱开来。 自从与书玉在一起后,他已不再梦见过去的肮脏和血腥, 然而今夜的梦境来得委实突然。 呼吸越发浑浊,心脏的脉动越发急促, 他的理智正在慢慢脱控。 耳膜的轰鸣中,他能听到血管中暴戾的咆哮。 他……竟在梦境中失控了。 书玉……书玉…… 他疯狂地想念她, 哪怕他知道:梦外, 她就躺在他的身侧。 他想念她的味道, 想念她的声音, 想念她如水的眸光, 想念她柔软的腰肢。 他想将她压在身下,看她软着身子任他予取予求, 看她泛着潮红的面颊如醉了酒的桃花。 然而, 这些美好的、让他思之如狂的一切, 梦境里统统没有。 理智和血液中奔腾的兽性激烈地抗衡,他陡然间睁开了眼, 压抑的梦境如潮水倏而退去。 他看到了熟悉的木质穹顶, 看到了窗外如水的月色。 可他的怀里空空如也。 “书玉?” 他猛地坐了起来,环视了四周。枕边尤有她的温度, 她的踪迹却消隐无踪。 他迅速披衣而起, 推开厢房的大门。 空气里, 有若有若无的花香飘散。他不由蹙眉,这香味他似乎在哪里闻过。 庭院里,他的姑娘披着薄衫,在月色里对着他笑。月华清冽,却不及她眸中水色的千分之一。 他高悬的心忽而落到了实处。 “大半夜,为何跑到院子里,又想着凉么?”他的语气强硬了起来。他知道,这招向来对她无用——她从来不怕他的色厉内荏。 果然,她狡黠地笑了,背过身去,赤足往院门的方向跑去。 他欲追去,腿脚却生生一顿,仿佛身体的本能在阻止他随她而去。 可是……那是她啊,哪怕前方刀山火海,他也不惮要去闯一闯。 兜兜转转间,他只觉得大脑混混沌沌,鼻尖的香气越发浓烈。 前方两步开外,书玉就停在那里,静静地等他向她走去。 突然,他的瞳孔一缩。 眼前的女人眉目如画,一颦一笑皆是他心里的那个她,他是绝不会认错的。可是,眼前的女人又不是她,女人的薄衫下是紧俏而平坦的腹部。 幻境。他迅速反应了过来。大约是他触发了什么诱因,导致自己身处幻境。 登时他的脑海一片清明。 眼前的迷雾瞬间散去,他定了定神,便见自己身处点梅小筑,脚踏青石板道,头顶是微凉的夜幕。 空气中的香味越发甜腻,他一眼便望到了湖底恣意摇曳绽放的,如魔魅般的成片蓝色花海。 他心里登时有了计较。湖底的这些不知名的野花,大抵就是致幻的罪魁祸首了。 “你比我预期的清醒得早呢,倒可惜了那我多放了几倍的永生花。” 辜尨一转头,便见一身白袍的礼宫秀明正站在湖边,他的手臂上停着那只通体雪白的雕鸮。 “辜先生,好久不见。”礼宫秀明微微一笑。 辜尨蹙眉,眼前这看不出年岁的男人笑得人畜无害,月明风清的模样一如鸳鸯天时的初见。 “礼宫先生三更半夜把我带到这里来,莫不是要我助你开启地宫?”辜尨淡道。 礼宫秀明道:“不敢劳烦辜先生帮忙,但求辜先生陪我去地宫走一遭。” “礼宫先生这是打算用强?”辜尨挑眉。 “不敢。”礼宫秀明温和道,“这只是一个请求。辜先生若能答应,是我的荣幸。” 辜尨道:“礼宫先生手下能人辈出,辜某告辞。”说罢转身欲离去。 “辜先生,你不想知道为何Mr. X解剖台上的试验品都死了,唯有你能活下来?” 辜尨脚步一顿。 “你们查了南域,查了颐顺王爷,查了韩家,但应该没有查中土辜家的渊源吧。” 辜尨转头:“怎么,莫非你要告诉我,我其实是那颐顺王爷的后嗣?”他想起了书玉曾给他看过的颐顺王爷的小传。小传上,颐顺王爷的画像与他有七八人相似。 礼宫秀明笑了:“那倒不是,颐顺王爷没有后嗣。不过你与颐顺王爷的渊源比你所想的要深得多。” “那和辜家有什么关系?” 礼宫秀明道:“辜家本是不存在的,可因了百年前一桩旧事有人刻意造了‘辜’氏。到了你这一代,出了一个你,倒也算是一个善果了。” 辜尨蹙眉。礼宫秀明的话藏头露尾,实在叫人听着难受。 “你与我戏说前事,难不成想让我回去仔细学习一番历史典籍?”语气里淡淡的讥诮溢于言表。 礼宫秀明抚了抚雕鸮光滑的羽翎:“我说这些,是想让你对自己的定位有一个更精确的了解。” 辜尨不明所以。 “辜尨,做我的影子。”礼宫秀明狭长的眼里精光大盛。 辜尨仿佛听到了史上最荒诞的笑话:“没有忠心的影子,你也要?礼宫先生当真大度。” 礼宫秀明笑了笑:“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 “所以,我才要你与我一起下地宫。” 蓦地,礼宫秀明勾了勾唇角:“时间到了。” 话音刚落,只见青石板地面以湖心为中点陡然崩裂。碎纹如闪电般迅速蔓延,辜尨急速后退,然而地面龟裂的速度更快。 白毛雕鸮尖啸着向他袭来,锋利的爪子直直按住他的肩膀。 巨大的冲击力和重力令辜尨身形慢了半拍,只这半拍,他脚下的着力点已碎裂成渣,他身子一歪,如断了线的风筝掉入了地底深渊之中。 *** 书玉在床上翻了个身,习惯性地去揽身侧的枕边人,不想捞了个空。 她呆了呆,睡意朦胧地睁开眼,茫然地看了看空荡荡的床。 咦?辜尨去哪里了? 她悉悉索索地披了件外套,下床去寻她的斯文败类。 还未走出几步,就见窗边立着个人影。 “辜尨?”她试探地叫了几声。 那人影动了动,继而开了口:“想见辜先生?” 书玉一愣,那声音虽嘶哑,却分明是个女人的嗓音。 “你是谁?”书玉警惕顿生。 “我啊。”女人似乎轻声笑了,“我是嘉穗。才多久不见你就认不得我的声音了?” 书玉一个激灵,便见窗台边有个戴了面纱的女人。 “嘉穗?你来这里干什么?”书玉下意识揽紧了薄薄的外套。 “我来给你提个醒,辜先生被大人带下了地宫。你若再磨蹭一点,大约就再也见不到你的爱人了。” 书玉心里一咯噔,语气却波澜不惊:“我凭什么相信你?” “觉得我不安好心?”嘉穗挑眉,“我私心里希望你下地宫,去到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鬼地方。我寻思着你会追入地宫将辜先生带回来,这才违背大人的意思偷偷跑来告诉你。” “我就是不安好心。但看你要不要随辜先生一道了。” 书玉心内颤抖,眸光平静:“天色晚了,嘉穗格格请回吧。” 她正要关窗,却见嘉穗忽而向她伸出手来,掌心里赫然躺着一柄袖间刀。 辜尨贴身不离的袖间刀。 “辜先生真是可怜。”嘉穗摊了摊手,状似哀婉地叹道,“地面崩碎之时,他想拿袖间刀着力,可惜四面所有能着力的硬物都碎成了渣。我亲眼看到他掉下了地底裂缝。” “辜先生好惨吶。” 书玉关窗的手蓦地一顿,心内登时掀起了惊涛骇浪。但只短短一瞬,再抬眸,她的眼里已一片清明。 “带我去。”她淡道。 嘉穗一愣。她早已知道这夫妻二人伉俪情深,如今亲眼见着二人为了彼此哪怕前方是陷阱也要走进去踩踏几番的孤勇,她心内不禁翻涌起浓浓的嫉妒。 “怎么?”书玉讥诮地瞥了嘉穗一眼,“不敢带我去了?” 嘉穗一愣,竟在书玉微凉的眼风里短了半截气势。 平日里的书玉无疑是温婉可人的,如今她这副模样倒像一把出鞘的刀。 是了,毕竟曾是当年咸丰书局叱咤风云的人物,愚钝如她却将她看作了攀附北平辜尨生长的菟丝花。 “嘉穗,收一收你的心思。你若心里再有什么弯弯绕绕,大约你身上的伤会再添几个口子。” 嘉穗抬眸,眼里的震诧如何也掩饰不住。 她看到书玉的身后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个瘦小的影子。那影子紧紧地贴着书玉,如护主的小兽,冲她伸出了泛着青色冷光的獠牙。 那对森冷的,淬了毒的,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噩梦般的獠牙。 “惊蛰日,地宫开是么?”书玉忽而笑了,“若这劳什子地宫真的吞了我家辜先生,那感情好,就让我去将它掀个底朝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2.第 172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Chapter31. 血色漩涡 书玉跟着嘉穗一路来到了点梅小筑, 微凉的夜风里飘来似有若无的花香,离湖心越近花香越甜腻。 嘉穗拿起沾湿了的手帕捂住口鼻,另又递了一块帕子给书玉:“这花香会让人产生幻觉。” 书玉愣了愣, 并没有觉得身体有什么不对劲。 嘉穗自嘲一笑:“我倒忘了,你是老天爷的宠儿, 你这个体质应和大人一样得天独厚,并不惧怕这些永生花。” 书玉并不理会嘉穗, 接过帕子捂住了珪的口鼻。嘉穗冷嗤:“他就更不用了,活死人一个, 只不过比他的同类多了几分神志, 要想产生幻觉怕是比登天还难。” “辜尨就是在这里掉下去的?”书玉蹙眉问。 眼前的地面早已合拢了, 只留下蜿蜒的裂痕昭示着地宫曾经开启的痕迹。 嘉穗努嘴示意了湖底的蓝花:“真正的入口在湖底。你没办法像大人一般扩开地宫入口, 就只能从湖底找玄机。” “我该怎么做?”书玉问。 “我怎么知道。”嘉穗耸了耸肩, “你身上灌入了大人一半的血液,你自己不会去感应地宫的入口么?大人最宝贵自己那一身血, 倒是便宜你这个外人。” 书玉心内微微一滞。她曾听礼宫秀明说过, 她的身上流淌了几滴他的血, 却不想他竟往她身上注入了半身的血液? 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这是几时发生的事情。从小到大,她的记忆里并无礼宫秀明此人, 也没有需要大量输血的事故发生。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此刻并不是问话的好时机, 她满心满眼想的都是辜尨,恨不得立刻飞扑到他身边。 点梅小筑的湖底, 蓝色的梅花如鬼魅般随风摇曳, 花瓣上扭曲的人脸咧嘴笑得欢畅。 书玉沉吟半晌, 俯下身攀着湖壁的藤蔓往湖底爬去。珪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旁,乖巧地不说话。 谁料,不过刚刚爬了几步,她的手臂便被一股大力擒住。她甫一抬头便看到韩擎蕴满怒意的脸。 “你干什么?难道不知道湖底很危险么?阎崶和贺子峘都被湖底的妖花摆了一道,你这是准备下去给花当饲料?” 书玉看着韩擎难看到极点的脸,以及一旁跌倒在地神色惶惶的嘉穗,摇头道:“那些花对我没用。” 韩擎眼中怒气更盛:“你听这个小娘皮瞎说什么了?就算辜尨被那老不死地带去了地宫,凭你一个女人还想把他带出来?” 书玉平静地望着韩擎盛怒的脸:“你说的没错。只能凭我了。” “地宫遍布各种变异的细菌和蛊虫,还有不知什么时候会苏醒的活死人铁骑。哪怕你和组长的身手再好,入了地宫也只能束手就擒。” “而我不怕那些怪里怪气的东西,况且我身上还有礼宫秀明想要的东西。”她苦笑着抚了抚微微隆起的腹部。 “如果说谁能安然无恙地穿过地宫,将他带回来,只能是我了。” 还有一句话她没有说。 倘若辜尨死在了地宫,她也不必出来了,哪怕埋骨于暗无天日的地底,起码他们夫妻二人还能朝夕相伴。哦,还有他们的孩子。 这样一想,也未尝不是一种圆满。 “成!”韩擎抹了把脸,“你非得去是吧?我和你一起。”说罢两步跃了下来。 书玉愕然地看着韩擎因吸入少量蓝花香气而微微涨红的脸:“你不行!” 韩擎吊儿郎当地勾了勾嘴角:“我怎么不行?辜尨是我兄弟,我大难的时候他站在我身后,没道理这个时候我独善其身。” “兄弟遭了暗算,若我非但不帮忙,还眼睁睁看着他怀了身孕的老婆为救他以身犯险,我韩擎这辈子也不会安心。” 书玉蓦地没了声音。 “走不走?”韩擎没耐烦地催促,“再晚了贺子峘该按照计划爆破了。” 他转头看了眼湖边的嘉穗,大掌一挥,一把将她扯了下来:“我们进了地宫,没道理你这个毒妇在上边盯着。”说罢抽出腰间的绳索,将嘉穗的双手绑在了身后。 “你干什么?!韩擎你有毛病吧?”嘉穗愤怒地挣了挣绳索,奈何怎么也挣不开,“你们爱去地宫我没拦着你们,还给你们通风报信,现在你这是在干什么?恩将仇报?” 韩擎却被她一句“恩将仇报”给气笑了:“成,你嘉穗格格菩萨心肠,拜托你入地宫为我们指点迷津,好让我们承恩得心服口服。” 韩擎牵着绳索一头,如牵牲口一般扯着嘉穗,另一手环住书玉,几个起落便落在了湖中央。 嘉穗被巨力扯得一个踉跄,重心不稳直直倒在了花海上。 蓝色的妖梅被人体的重量砸得抖了抖,大把花粉便撒到了嘉穗未来得及遮掩的口鼻中。她脑袋一沉,当即双目涣散陷入了幻境。 书玉蹙着眉站在南域图腾中央,脑中飞速运转。 礼宫秀明是如何打开此处的机关? 嘉穗笃定她能打开地宫入口,那么其中的关节一定在她与礼宫秀明的共同点。 她与礼宫秀明的共同点…… 血。 她不止一次被告知,她的身上流淌着礼宫秀明的血。 成与不成,试一试罢。想到这里,她抽出辜尨留给她的一把袖间刀,一把划向手腕。 韩擎踢了踢倒地的嘉穗,转头便看到书玉自残的举动:“你干嘛?!” 书玉充耳未闻,目光凝重地盯着手腕上的血汇成一股,看它一滴一滴砸落在图腾中心的梅花上。 湖底的蓝色梅花突然动了起来,仿佛嗅到了美味的食物,齐刷刷地沿着藤蔓往湖中心靠拢。 湖中心的花越来越多,眨眼间将书玉的半个身子裹成了个幽蓝色的茧。 珪察觉出了危险,冷不丁探出了獠牙,一个暴起格挡住突然发了狂的花叶。 书玉只觉得额间冒汗。怎么会是这样的情况……为何她的血只引来了这些诡谲的梅花,地宫的入口依然纹丝不动呢? 韩擎冷着脸,一刀砍向源源不断簇拥过来的蓝花。奈何蓝花的数量太多,重重叠叠的花叶和藤蔓生生将韩擎挤了开去。 突然,地面一阵颤动,以湖心为中轴,大地再次裂开了口子,弯弯曲曲的裂痕呈辐射状向外延伸。 书玉脑中灵光一闪:“韩擎,就是现在!” 韩擎蕴了所有的力道,大刀横切一砍,生生将花墙破开了一条缝。他一手扯着缚了嘉穗的绳索,一手将书玉从花海中拉出。 书玉所站的地面起了一道漩涡,漩涡越来越大,漩涡之下是黑魆魆的无底深渊。 “下去!” 韩擎一手带着两个人,迅速向那黑色的漩涡跃去。珪紧随其后,踩着韩擎的后脚跟掉入了漩涡。 没了鲜血的滋养,蓝花登时失去了活性,抽抽搭搭地散了开来,无精打采地铺散在了湖底。空气里,连花香也较先前淡了许多。 随着蓝花平静下来的是微微震动的大地。 裂开的口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合拢,只留下了裂纹般曲曲折折的痕迹。 湖中心的漩涡早已合拢,半点也看不出刚刚吞噬过四个大活人。 天边渐渐吐了鱼肚白。 点梅小筑内陷入了幻境的人逐渐恢复了神志。 闻声赶来的江南直直立于湖边,双目死死地盯着湖底的藤蔓。 阎崶蹙眉:“如今他们在地宫,我们没有办法引爆火药。” “那怎么办?”贺子池挠头,“等他们出来,礼宫秀明也该出来了。” 贺子峘剜了同胞弟弟一眼:“那也不能提前引爆,把辜先生他们封死在地宫啊。” 贺子池哭丧着脸:“我知道,可是就这么放过这个机会么?”放弃这个可以将那个不死不灭的老怪物彻底除掉的机会? 一旁的亚伯试探性地开了口:“要不,我们分成两拨?一拨去到地宫先与他们会合再将他们带出来,另一拨留在地上接应,待他们一出来就引爆□□。你们看,可以吗?” 阎崶和贺子峘对视了一眼。 亚伯见诸人并没有第一时间驳了他的提议,顿时受到了鼓舞:“贺氏兄弟和阎崶留在地上接应,你们熟悉爆破点的布局,引爆交给你们再好不过。我、江南和夜十三入地宫,我们三人都是不怕死的,且我还对那些活体细菌有一些研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 一番分析有理有据,众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 “可是,我们当中没有人能开启地宫的大门。”阎崶率先开了口。 江南忽而道:“我们确实没有办法向礼宫秀明一样开启地宫,但地宫的大门也并非开不了。” 一直立于江南的身侧的夜十三不禁挑了挑眉,询问的目光飘向了身畔的男人。 “先前我担心,强行打开地宫大门会损坏这个隔绝了阴间地府和阳间人世的屏障。前人费了大功夫才筑成了这个屏障,毁之委实可惜。”江南缓缓道,“但如今计划赶不上变化,我们的人已经陷在下头了” 阎崶蹙眉问:“你打算用什么办法打开地宫大门?” 江南拢了拢褚红色的外袍,淡道:“炸。” 万吨□□,不信炸不穿这石板垒就的鬼神之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3.第 173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Chapte□□. 再入坟窟 漩涡内的气流撕扯得书玉耳膜发涨。 风声、石壁的刮擦声以及四面不知什么东西传来的悠远回声令书玉的脑仁一跳一跳地疼。 不知过了多久, 风声止了,刮擦声也消弭了。 唯那回声有一搭没一搭地撕裂黑暗的寂静。 书玉睁开眼,只见四面都是石壁, 有一丝半缕的光从石壁的缝隙中洒落,在坑坑洼洼的石地上凝成了细碎的光斑。 乳白色的光华似是明月的残影, 可书玉却不能确定此刻外头是否已天光。 珪紧紧地跟在书玉身边,小手扯着她的衣角, 生怕在混乱中与她走散。 韩擎抹了把脸,将一头一脸的灰抖落干净:“这鬼地方就是那不老不死的怪物心心念念的地宫?”皇帝整出来的地宫未免也太寒糁了吧? 书玉摇了摇头:“我猜不是。”此处确实简陋了些, 无论是清帝还是颐顺王爷, 其棺椁都不可能安置在这样的地方。 她的目光从头顶上凹凸不平的石壁转向了地面。石地上, 每隔几步距离便嵌着一个长方形的东西, 那东西似是用厚实的木头打造, 在细碎的白光下泛着喑哑的光泽。 这是上了年岁的哑木,古时候常被用来作为棺木的顶盖。 书玉望着地面上密密麻麻嵌着的棺木, 心跳越来越快。这里与褚库尔家族的活人坟极为相似——同样是石窟为穴, 同样是无数嵌地棺木——如果她没有猜错, 这里的石窟不止一层。 礼宫秀明曾说过,地宫隐在山间河地。如今她已明白, 那“山”便是太阿山, “河”便是七霜河。山间河地连为一体,地宫便在它们之下。 书玉蓦地想起了Mr. X的遭遇。那个疯狂的科学怪人曾被困在褚库尔家族的活人坟窟数十年。他对她说, 石窟共有十层, 然而被囚进来的人没有一个能抵达第十层石窟。 一些人疯了, 一些人死了,而最有希望进到第十层的Mr. X逃了。 他寻到了机缘,撬开了嵌地棺木,挺着机关一层一层地逃离了活人坟窟。 也因了他离经叛道的举动,棺木中的赵沂青被唤醒,复又重回了人间。 思路行至此处,书玉不禁看向地上的棺木。 赵沂青是储在万千棺木中的无辜人之一,那么储在棺木中的其余无辜人应与赵沂青有着相似的身份。 地宫内储着大清三代最骁勇的铁骑,这些层层叠叠的棺木里储着的恐怕就是那些枉死的将士。 十层活人窟,如层层铠甲拱卫着地宫皇城,那么—— 真正的地宫应该就在那第十层石窟之下。 书玉收回了思路,转头对韩擎道:“看到地上的棺木了么?这里统共有十层这样的棺木,第十层底下,应该就是礼宫秀明所说的地宫了。” 韩擎惊讶极了:“你来过这里?怎么熟悉得好似你家后院。” 书玉无奈地瞥了他一眼,三言两语将此处的玄机点拨给韩擎,末了不忘嘱咐:“你别乱动啊,棺木里头的都是活尸,说不准寻着什么契机就从里头蹦出来了。” 韩擎抖了抖脖子:“放一百二十个心,谁没事动这些东西……” 话音未落,他却想到了个要紧的细节:“你说这十层活人坟窟都由甬道连着,甬道里蛰伏着变异的噬人菌种,那么我肯定没有办法穿过甬道去到地宫……” 书玉愣了愣,很快便明白了韩擎的意思。甬道这条路韩擎走不通,那么只能撬开地上的棺木,一层一层地进到地宫。 这一路之凶险比甬道的噬人菌不遑多让——韩擎必须避开无孔不入的机关,还须警惕不能唤醒了棺内的活尸。 当年Mr. X钻研石窟机关数载,逃出层层石窟时亦险些殒命,韩擎又如何能冲破这整整十层的机关呢? 一时间来两人都沉默了。 “你……”书玉斟酌地开口道。 韩擎没耐烦地摆了摆手:“嗐,不就是十层机关么,正好给我活动活动筋骨,就算是为下地宫热身了。” 书玉蹙眉。说得轻巧,这所谓的“热身”恐怕会要了韩擎的命。 “不行。”书玉敛容,“你留在这里,我和珪去地宫。” 韩擎正要说话,只见脚边那坨如破布袋一样的东西动了动。 自吸入蓝色梅花花粉而陷入幻境的嘉穗慢慢恢复了神志,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 她晃了晃晕眩的脑袋,甫一看到周遭的景色,当即面如白纸:“你们真的把我带进来了?!” 韩擎讥诮道:“怎的,还得给你喊一句‘欢迎光临’?” 嘉穗白着脸,声音都有些颤抖:“那你们知不知道,下到地宫是要人命的?” 韩擎冷哼一声:“那嘉穗格格您给带个路?” “愚蠢的莽夫!”嘉穗气急,“不能再往下走了!我们就等在这里,谭书玉你把地宫的门开了,我要出去……”话音未落,她的脸色却更白了。 “不对……出不去了。这个入口只进不出,如果要想出地宫,必须穿过十层石窟,从地宫的另一个出口出去……” 书玉心底沉了沉,眼下要么困死在石窟第一层,要么去闯那要人命的十层机关。 书玉蓦地起了一个念头,倘若将她的血抹在韩擎身上,那么韩擎是否能与她一同经由甬道抵达地宫? 这样想着,她抽出袖间刀,就要往手腕上结了痂的伤口划去。 嘉穗却一声冷笑:“哟,莫非你想用你的血掩盖韩擎的气息,让他穿过甬道?” “别傻了,哪怕少涂了一根头发丝,泄了半分气息,那些噬人菌会像蚂蟥一样吸住那个缺口,将你吸成人干。” 韩擎皱眉:“别叨叨了,既然只剩下一条路,那我随便挑个棺木起开了啊。” 说罢,他踱步到一具陈棺前,摸了摸下巴:“我看这具就不错,黑中带红,四平八稳,开这个棺应该能讨个好彩头。” 书玉不理韩擎插科打诨,突然脑中闪过一道光。她脱去外套,从贴身的睡衣中抖落了一块方形的帕子。 小小的帕子上绣着错综复杂的机关图。 那是从刘灵顺的手札中拓下来的,她给辜尨绣了一件万里成寸,亦给自己留了一件。 只希望刘灵顺留下的机关图能帮着他们对付这十层石窟内的机关。 韩擎一把接过帕子,咂舌:“好东西啊。” 书玉紧皱的眉头依然未松开:“这应该是地宫里头的机关,我也不知对这十层洞窟有没有用。” “试试不就知道了。”韩擎满不在乎道,左手一用力,将嘉穗扯近了几分,“嘉穗格格,咱们走着?” 嘉穗登时面如土色:“你不准备研究研究再试?如果这个机关图对石窟没用……”那他们就当真得死透了。 韩擎斜睨了她一眼:“那要不,你留在这里,我们自个儿下地宫?” 嘉穗立刻噤声。留在原地只能等死,闯过十层石窟倒还有一线生机。这笔帐她还是会算的。 韩擎对书玉道:“你和这小狼崽子去甬道吧。我要起棺了。”起棺之前他得保证她入得甬道,以免开棺刹那爆出什么机关伤了她。 语罢,他又低头看了看书玉身边的珪:“小崽子,你家阿姊就交给你了。” 珪冲韩擎地龇牙咧嘴,不满他多此一举。 书玉揉了揉珪毛绒绒的小脑袋:“我们走吧。” 她顿了顿脚步,回头看向韩擎,喉头里哽了千言万语,最终只汇作一句:“你多小心。” 韩擎一愣,继而笑道:“放心,实在不行,我还有个人肉盾牌。”说罢扯了扯被绳索绑着的嘉穗。 嘉穗的脸顿时黑如锅底。 书玉点了点头,牵着珪,一步步走入了黑色的甬道。 光在她的身后消失,眼前逐渐陷入了一片色泽凝重的黑。 耳边的声音仿佛顷刻间遁去,再无踪迹可循。 书玉握紧了珪的手:“珪?” “阿姊,我在。” 糯糯的童音令书玉的心稍稍安了几分。 她点亮了韩擎给的火折子,黑暗终于被逼退了几分,方圆两米内终于有了光。 她一边往前走,一边打量众人口中吞噬人命的石甬道。 上一次走在褚库尔家族的甬道内,她急于逃命,并未仔细观察石甬道的样貌,如今她举着火折子,细细地看了起来。 甬道两边皆是石壁,坑坑洼洼的石壁内可能就隐藏着暗自活动的变异菌种。 令她惊诧的是,越往中段走去,石壁的缝隙里便嵌着越来越多透明的物什。她将火折子递近看了看,那些透明的东西呈菱形,两端尖锐,中间滚圆,就这么如梭子一般扎在石壁之上。 她冲那梭形的透明固体轻轻呵了一口气,那固体上迅速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这看起来……像是冰晶? 珪好奇地瞅着石壁上亮晶晶的小玩意儿,正要伸手去摸一摸,却被书玉低声喝住:“别乱碰!” 珪缩了缩脖子,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爪子。 书玉不禁失笑。她抚了抚珪的发顶:“珪,你要知道,世间上越漂亮的东西,往往毒性便越大。谨慎一些,没什么不好。” 孩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一大一小两人手牵着手,安静地穿行在令人闻风色变的噬人甬道。 静谧的甬道仿佛陷入了沉睡,半点危机的端倪也未显。书玉却清醒地明白,黑暗里,有无数未知的生命,嗅着他们的味道,伺机而动。 曲曲折折的甬道宛如迷宫,行走在此间的人永远也不会知道下一个拐弯口会遇到什么。 前方遇到了一个拐弯。她清晰地记得,在褚库尔家族活人坟的石甬道里,她在拐角处发现了Mr. X沾了血的衣物碎屑。 那么这一次的拐角,又有什么在等着她? 她心往上提了提,握住珪的手不禁多了几分力。 隐约有光自拐角处透了进来,也许过了这个拐角,便是第二层洞窟。希望韩擎一切顺利,他们能在第二层洞窟会合。 书玉稳了稳心神,大步向那团光亮走去。 眼见离甬道的出口越来越近,书玉只觉得掌心一痛。似乎有什么东西刺破了她的手掌。 她下意识低头望去,只见原本握着珪的手心里多了一只青白色的兽爪。 珪的手不见了,那只兽爪的尖端带了锋利的倒钩,直直扎进了书玉的手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4.第 174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Chapter33. 骨内之兽 地底, 没有一丝光。 辜尨凝神半晌才得以视物。他的五感远强于常人,故而在黑暗中也能清晰地捕捉到目标。 此刻,他的目标正站在一块石碑前, 见他恢复了行动能力,便侧过身来道:“清醒了?” 辜尨揉了揉脖子, 冷眼看向礼宫秀明:“这就是你所说的地宫?” 礼宫秀明笑了笑:“还没到呢,这里是石窟的第十层。我先带你来这里, 看看能不能激发你的潜能。” 辜尨环视四周,这是一间宽敞的石室, 四面密不透风, 吊顶上嵌了厚重的金属锁链。生锈的锁链从天花板上垂了下来, 上面爬满了蛛网。 石室的角落里还安置了个缚人的铁铜双环, 狰狞的咬口泛着幽绿的光。 与其说是地宫的某个耳室, 这里更像一间囚室。 “做你的影子,还得经过特训?”辜尨轻嗤一声, 语气里带了淡淡的嘲讽。 礼宫秀明耐心道:“我曾经的那位逃脱了的影子没能将你的体能发挥到极致, 但是我可以, 你想不想试一试?” 辜尨瞥了他一眼,有些费解:“据我所知, 影子的存在是为了保证正主的安全。你不死不灭, 竟还需要影子来保护?” 礼宫秀明摇头:“这个想法狭隘了。保护正主只是影子的作用之一,除此之外, 影子还能帮助正主处理正主不方便出面处理的事物。当然, 做我的影子, 前两条是无须操心的。” “我族有自古来有这么一种说法,最顶尖的影子不会知道自己的影子身份。终其一生,他都为正主而活,而他也以为那就是自己的人生。” 辜尨的眸子波澜不惊:“你已经告诉了我你的企图,还指望我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心甘情愿做你的影子,为你而活?” “我当然不指望你做那个不知情的影子。相反,我要你知道得清清楚楚。” 礼宫秀明的眼里闪过一道光:“我要你做一个能与正主平分秋色的影子,尔后接替我的人生。” 辜尨只觉得荒诞:“我接替了你的人生,你又打算去哪里?” “我去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接下我族的所有重担。培养我的后嗣,看顾我族未来的命运。” 辜尨笑了笑:“我算是明白了。你虽看似无所不能,但事实上你活得并不好,至少眼下的生活不是你想要的。你急于逃脱你的人生,所以不惜强迫无辜的人,将他们改造成与你一样不人不鬼的体质,尔后接管你糟糕一团的人生。” “我说得对么?”辜尨锐利的眼锋直直扎入礼宫秀明一潭死水般的眼。 辜尨缓缓道:“或者说,形容你这样的人还有一个更简洁精确的词。” “懦夫。” 礼宫秀明的眸子里蓦地起了一丝波澜,但很快,那细微的异动便湮灭在眼底的深潭中,半点痕迹也找不见了。 “你大可以逞一时口舌之快。”礼宫秀明垂眸,“但这不能改变什么,我懦夫也罢,专权也罢,我选定你作我的影子,这个是不会变了。” “你拒绝也好,反抗也好,你注定会是我的影子。” 礼宫秀明一字一句道:“这是你欠我的。” 辜尨一愣。 礼宫秀明又道:“听闻你的妻子已有孕,我已打定主意让这个孩子作我的后嗣。你很快就会是我的影子,由你来照顾我的后嗣,我很放心。” 辜尨猛地全身紧绷:“你什么意思?” 礼宫秀明笑了,恢复了一贯的云淡风轻:“啊,你不觉得这样很好么?你的孩子可以继承我的一切,也算是我对你的补偿了。” “有什么事尽管冲我来,不要动我的妻子和孩子。”辜尨眼里涌起了一阵压抑的风暴。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好端端的怎么就欠礼宫秀明一笔账了,但显然他没法跟眼前这个活了不知多少年岁、脑回路已经完全崩裂的人讲道理。 “你大可以放心,我与书玉算是有缘的,我不会对她怎么样。你的孩子我也会吩咐族人好好对待。” 辜尨压抑着几欲发狂的怒气:“你要孩子,为什么不自己去生一个?” 礼宫秀明恍然大悟般瞪大了眼:“我确实有这个想法,但遗憾的是没有女人能承我雨露,所以我原先计划让书玉怀一个我的孩子。” 此话当真触到了辜尨的逆鳞。 他一个暴起压住了礼宫秀明的脖颈,巨大的冲力夹杂着他压抑了许久的怒火,将礼宫秀明一把架在了石壁上。 石壁上的积灰簌簌地落了下来,模糊了礼宫秀明的五官。 “呵,你果然是一块难得的璞玉呢。”礼宫秀明由衷赞道,“可惜——” 他一个手刀反格住辜尨的攻势,以一个常人无法完成的角度和力道反将辜尨一把撂倒在地。 “可惜也只是块璞玉。” 礼宫秀明俯下身,凑近微微痉挛的辜尨:“决定了吗?让我将你的体质改造得更彻底一些吧,弥补Mr. X留下的遗憾。” “让你成为真正的……另一个我。” 他望向辜尨的眼。那双黑曜石般深邃的眼里蕴满了不可抑制的愤怒,以及令人震慑的眼锋。 他一向欣赏辜尨,尤其欣赏他眼里透出的狠戾和孤勇。 千百年过去了,他再也没能找到一个如眼前这块璞玉般令他折服的苗子。 更何况这个苗子,还是那个人的子嗣。 天时,地利,人和,如今都站在了他这边。 真是叫人兴奋呢。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磨骨。因为你的这个容貌比我如今的样貌更像我自己。” “过去了那样漫长的时间,我都快忘了自己原本长什么模样了。” 礼宫秀明舔了舔唇角:“准备好了么?” 不等辜尨回答,他便微微扯开嘴角,缓缓探出了掩藏在齿间的獠牙。 “来吧,让你体内属于兽的血液更加沸腾。你知道为何我养育的影子须经过这里的十层洞窟才能算合格么?因为每过一层,种在他们体内的兽性会复苏一层,熬过了十层,体质才能达到巅峰。” “你是个完美的半成品,我便从第十层直接助你一臂之力吧。” 说罢,他猛地一低头,尖锐的獠牙毫不留情地刺入了辜尨的颈动脉。 *** 书玉愣愣地盯着手心青白色的爪子,一个回头便看到身畔探出了獠牙的珪。 小小的孩子似乎无法控制住身体的变化,只惊恐地望着书玉,眼里透着茫然和无助。 他一把甩开书玉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可是嘴捂住了,爪子却又暴露了。 他登时倒退了几步,企图隐藏到身后的黑暗中。 他不愿让书玉看到他现在的这个模样。 “珪?”书玉一把将孩子拉了回来,搂在怀中。 “身体有没有哪里觉得难受?”书玉的语气带了几分急切,“难受一定要告诉我,好吗?”也不知这奇怪的甬道到底藏了什么玄机,竟让这个孩子控制不住显了兽态,但求不要有什么后遗症才好。 珪呆了呆,感到书玉并无半点嫌弃,高悬的心这才落到了实处。 “不难受。”他说,“我,很好。” 书玉一愣。 珪举起他的利爪象征性地挥了挥:“浑身,充满了,力量。” 说罢,生怕书玉不信,珪随手一掌拍向石窟的墙壁。厚厚的石壁竟让他看似轻飘飘的一巴掌敲出了脑袋大的一个洞。 洞边缘,石块碎成了渣,簌簌地往下落。 书玉:“……” 珪不明所以,眨巴着眼看向书玉,瞳仁里邀功的意味溢于言表。 书玉蓦地便笑了:“很厉害呀。”说罢揽过瘦小的孩子,眼眶微热。 还好,还好他没有事。 眼下该去寻韩擎了。 书玉环视了一圈这层洞窟。此处与第一层洞窟构造一样,地面和头顶都嵌着数十棺木。 第二层头顶的棺木就是第一层洞窟地上的棺木。此刻,头顶的棺木并无破开的痕迹,那么就意味着,韩擎并没有开启棺木? 书玉不禁有些焦躁。韩擎可别出了什么事啊。 她的心内正煎熬,就见头顶的一个棺木突然被大力破开。 随着棺木碎屑掉落的是一个完好的着了古代盔甲的尸体,以及捆成粽子的嘉穗。 两根羽箭嗖地从棺木中射出,一左一右直逼书玉面门。 书玉只来得及避开要害,已做好准备让胳膊代为受罪,却见虚空中两道破空声响起。 珪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纵身跃起,张嘴叼住一根疾驰的羽箭,落地一个翻滚,将箭矢如吐糖豆般吐在了地上。 另一根羽箭被棺木内跃出的人影一把捉住。羽箭的箭翎颤了颤,终是偃旗息鼓,垂败了下来。 那道人影抹了把脸,随意地将箭矢丢在一旁,笑着看向书玉:“辜太太,你那帕子上的机关图当真好用啊。” 书玉不禁笑了起来,眼里蕴了几分水汽:“那也得看用的对象是谁。你韩三爷向来福大命大,天命贵格。” 韩擎吊儿郎当地笑了:“那是,我韩擎向来得福祚保佑。” 说罢,他执起胸前的古铜色十字架,如以往千百次那般,默默低头吻了吻它的顶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5.第 175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Chapter34. 异变诱因 点梅小筑内, 贺子峘派人送来了大批火-药。 火-药包被安置在湖底图腾的各个角落,牵一发而动全身。 第一批火-药试引爆时,点梅小筑连带着整个韩府皆狠狠地震了震。 动静之大亦惊动了后山静养的韩家老太爷。 年逾古稀的老头子拄着拐杖, 吹胡子瞪眼地来到点梅小筑外,却被阎崶的人一把拦住。 “阎先生, 这可是我韩府!”韩老太爷气得胸口起伏,“你让人守着我们韩府的院子我也就是不说什么了, 现在竟想要炸掉这个院子?你总该给我这老头子一个解释吧。” 如若韩擎在此处,事情定然会好办得多, 可惜如今韩擎身陷地宫, 出面挡住韩家人的重任只得落在阎崶身上。 阎崶冲韩老太爷行了个标准的后生礼:“实在是万不得已, 我们的同伴陷入了太阿地宫, 贵府韩三爷也不能幸免, 我们这样做只是想尽快将人救出来。还请老太爷海涵啊。” 韩老太爷听闻韩擎也在地宫之中,心口登时又痛了起来:“韩擎也在下头?”如今韩府年轻一辈中, 韩菁姝已折了, 独留韩擎一个能挑起大梁。下一任掌家人确是韩擎无误了, 可他如何能把自己给折腾到地宫里去?! 韩老太爷恨铁不成钢地拿拐杖狠狠戳了戳青石板地:“兔崽子……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兔崽子……” 那边乌乌泱泱又来了一群看热闹的。 大房二房的女眷仿佛同时受到了点拨,皆哭哭啼啼地哀嚎:“老太爷, 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韩三这次带回来的客人没一个是省心的,先前闹鬼的事便有几分嫌疑, 后头府里的忠仆也死在他们院子里, 连大小姐都枉死在他们手里啊, 如今竟连韩府的院子也要炸了,这实在是……” 韩老太爷只觉得额角青筋直跳,他哪里不知道府里那些派系的小九九,当即瞪眼喝道:“统统都给我闭嘴!” 一窝蜂的女人哭着噎着住了嘴,尾音那哭调一叹三转,仿佛当即便要六月飞雪,沉冤昭昭。 大房的老爷仍试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老太爷,炸府一事委实不能妥协啊。” 阎崶看也不看大房老爷,只对韩老太爷道:“但看老太爷还想不想救出韩三爷了。” 韩老太爷眉心拧成了个疙瘩,终于叹道:“恳请阎先生莫要再炸府了,我相信礼宫先生会看顾我老头子的面子,定能将我们韩三带出来。” 阎崶淡道:“只是不知礼宫先生带出来的是活人还是死尸了。” 这番话委实不客气。 韩老太爷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话虽在理,可韩家的威仪却是不能丢的:“阎先生这话过分了,我自是相信礼宫先生,还请阎先生将人撤出点梅小筑。” 阎崶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如此,那便只能得罪了。” 话音刚落,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嘶嘶作响,顷刻间银白色的丝线将点梅小筑缠绕了个密不透风。 韩府中有几个见过市面的,一见那丝线便惊惶地脱口而出:“阎王丝!” 阎王丝削铁如削面,没有哪个血肉之躯敢与它叫板。 韩老太爷一口气哽在胸口,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想要说出几句狠戾的话,奈何连半个词都吐不出。 阎崶恭谨地冲韩老太爷又行了一个礼:“老太爷请自去修养吧,阎某定当不负众望,将韩家三郎毫发无伤地带回来。” 韩老太爷两眼一瞪,当即昏死了过去。 韩府之人手忙脚乱地过来扶的扶,抬的抬,场面一时乱成了一锅粥。 阎崶却不在意,闪身退入点梅小筑内。随着他的动作,阎王丝如有生命般自动合拢,彻底将点梅小筑与外界隔开。 “闲杂人等处理干净了。”阎崶挽了挽袖口,“你们这边怎么样?” 江南蹙眉:“这石门比我想的要牢靠得多,得再加一些火-药。” 贺子峘揉了揉眉心:“只有在惊蛰日,湖底的机关才与地宫入口契合,我们得赶在今夜零点前炸开入口。” 蓦地,亚伯蹭啊蹭地过来了:“要不你们试试这个?” 他的手心里躺着几个透明的玻璃球,球内滚着不知名的液体。 “我当年在伦敦求学时与辜一起做出来的炸-弹,威力应该比那些土包火-药好上那么一点点。试一试?” 江南拍板:“试。” 五颗小球滚落到湖底图腾,也不知亚伯鼓捣了什么,五颗小球同时炸裂。 整个天地猛地震颤起来。 浓烟四起,呛得人眼泪鼻涕直流。 亚伯很是歉疚:“不好意思啊,大概辜当年还往里头加了料,你们要是怪罪,去找他啊……” 烟雾散去,江南眼尖地发现原本岿然不动的石门竟被炸开了一道巴掌大的口子。 “可行!继续炸,午夜前一定要把它炸开!” *** 接连几层石窟,韩擎都闯得有惊无险。嘉穗也从先前的哼哼唧唧拒不配合,到如今唯贴着韩擎走才安心。 棺木里掉落的活尸半点生机也无,倒显得书玉的担心多此一举。 韩擎却不敢托大,摸出特殊打造的石钉一个挨一个按进活尸的太阳穴。 “这些钉子数量本就不多,你可省着点用吧。”书玉忍不住出声提醒。 韩擎道:“放心,我将那些钉子融了重铸,又添了别的材料,造出来的数量比原先多了几倍,只是纯度比不上正主。” 眼下他们身处第四层石窟,珪的兽化越来越明显——獠牙已全部长了出来,指甲硬化,锋利的尖端如带了勾的刀子,令人不寒而栗。 珪发现书玉并不讨厌自己这副模样,便由衷表露了对新身体的喜爱。 这具兽化的身体敏捷、强壮,足以保护他在乎的人。 嘉穗始终对珪抱有浓浓的敌意。 她不动声色地往韩擎背后躲了几步,这才敢开口:“听说地宫前五层和后五层的构造是不一样的。第五层往下,棺木里囚的已不止铁骑,还有当年清帝和女巫一同储进来的其他东西。” 韩擎四下观察周遭陈设,一边漫不经心地问:“比如什么东西?” 嘉穗顿了顿,略有些艰难地开了口:“第三代清帝喜观斗兽,故每一年南域进贡的除了黄金美人,还有猛兽。” 书玉脊背一凉,半晌后故作镇定道:“就算囚了猛兽,如今也是死的,没什么可怕。” 嘉穗却道:“当年大人养的影子,有幸进入第五层的,其中一小部分葬于兽腹。” “按理说,那些野兽不可能以活体的形态存在那么长的时间,但确确实实从里头抬出过野兽撕裂的残骸。”嘉穗面色发白,“我也没有进过地宫,故而并不清楚到底里头是否真的有吃人的猛兽,但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总没错。” 书玉点了点头,转头看韩擎:“我和珪从甬道走。我们第五层会合。” 顿了顿,她又道:“要不我和珪先下去,看看第五层到底有什么古怪。如果一切妥当,我们再回到第四层告诉你们。” 韩擎皱眉:“不成。我先下去,如果安全再回来带你们下去。” 书玉不同意:“如果有猛兽,我可以躲在甬道。如果你去,那么就是将你大剌剌地暴露在危险面前,连退路也没有了。” 韩擎抿唇不语。 “一起吧。”韩擎道,“我开棺,你下甬道,我开馆后确认没有危险,再往下跳。”他实在不敢拿这个开玩笑,万一第五层的鬼东西不怕甬道里的细菌,那他该没有脸面再去见辜尨了。 “行。”书玉拗不过韩擎。 因心里记挂着第五层的情状,书玉这番走甬道便有些急切,珪小跑着跟在她身后,唯恐将她跟丢了。 好容易眼前有了光,书玉急急往甬道尽头处向外望去。 第五层洞窟如前四层一样安安静静,并无半点活物的气息。 这层洞窟依旧嵌了大量棺木,只是与前四层不同的是,第五层的棺木形状各不相同,有的棺木规格是常见棺木的三倍,且呈不规则形,一看里头储着的就不是人类。 书玉暗忖,也许那些南域进贡的兽类就封在这些形状诡谲的棺木中,只要韩擎不开那些棺,应该不会有危险。 这当口,韩擎已撬开了洞顶的棺木,冲书玉打了手势。 一切安好。 书玉亦冲韩擎点了点头。 韩擎拖着嘉穗,几个起落便稳稳立在了第五层洞窟。 看来,这所谓的猛兽只是危言耸听。书玉和韩擎正准备一鼓作气往下一层洞窟而去,却听嘉穗一声尖叫。 韩擎当即握紧了长刀。 嘉穗惊骇的目光投向书玉身后,眼里的惊惧不似作伪。 书玉猛一回头,便看到嘉穗视线的中心。 身后,珪已经不见了。 取代珪的是一个前肢着地的小兽。小兽的双颊起了细细的绒毛,嘴角的獠牙越发锋利,唯一张小脸还能看出原本属于人类的模样。 书玉心里一紧,直到看到珪眼中清明的光,这才安下心来。 还好……他还保持着人的神志。 韩擎瞪眼:“怎么搞的,居然真的变成小狼崽了?!” 珪不满地蹬了韩擎一脚。 书玉忽而心中一凉:“嘉穗,你所说的被野兽撕裂的残骸,可能不是棺木中囚着的野兽活尸干的。” 韩擎和嘉穗皆是一愣。 书玉的嗓音微微颤抖:“被种上活体细菌的苗子,血液里隐藏了兽性。他们走过的石窟越深,他们体内的兽性就越发难以控制。” “有没有可能,那些意志不够坚强的苗子,因兽化发狂而咬死了同类?” 书玉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 她想起了肖对她说的话。 辜尨的体质已经由Mr. X的改造而异于常人,他的血液里蛰伏着不可控的变异因子。虽然一直没有产生副作用,但可能只是因为没有遇到导致副作用产生的诱因。 如今他们已下到了第五层地窟,却依然没有看到辜尨的影子,显见礼宫秀明应是将他带往了更深的洞窟。 那么……她家的斯文败类,会不会因为深层洞窟的莫名影响,如珪一般兽化呢…… 这个念头一起,她便难过得要落泪,心内对礼宫秀明的恨又添了几分。 原本他们夫妻二人好好地过着小日子,也许辜尨一生也不会触发异变,可如今全叫礼宫秀明的一时兴起给毁了。 *** 第十层地窟内,死寂的囚室没有一丝光。 囚室内的石墙上嵌着两个巨大的铜制缚人环。环内锁着两只胳膊,胳膊的主人正毫无生气地垂着脑袋,显然已丧失了意识。 突然,铜环有了动静。 被缚住的那人陡然睁开了双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6.第 176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Chapter35. 强极噬主 “大人, 辜先生还没有醒过来么?” 穆雅博忍不住低声问。入地宫的时间有限制,出地宫的时间亦然。过了这个时间,出口移位, 任大罗金仙也只能困死在这地宫里了。 可眼下,大人却悠闲地坐在嵌地棺木上, 不知想些什么。 礼宫秀明被穆雅博唤回了神志,转头道:“唔, 那便去看看里头那位异变得怎么样了。” 说罢他站了起来,拍了拍白袍上并不存在的灰, 闲庭信步般走向了囚室。 囚室内一片昏暗, 穆雅博开了石门, 这才将石窟中的光分了一些到囚室内。 然而此刻, 囚室内空无一人。 穆雅博满目愕然。原本缚住辜先生的铜环已碎裂成了渣滓, 颓败地散落在地面上,与经年积灰融为一体。 铜环本该缚住的那个男人早已不知所踪。 礼宫秀明的眼中亦惊讶非常:“四面密不透风, 石门也没有损坏的迹象, 他是怎么做到的?” 突然, 石门上方一股劲风袭来,礼宫秀明反应不及, 已被那道劲风钳制住了脖颈。 轻微地“喀拉”一声, 他知道自己的脖骨错位了。 还未待他有任何举动,劲风已从石门窜出, 消失不见了。 一切皆发生在电光石火间, 穆雅博愣是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看到大人的脖子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弯曲着。 “大人?!” 礼宫秀明双手扶住脖颈,施力一正,错位的骨头立刻回归了原位。其间,肌理的挫伤自会慢慢复原。 “我没事。”礼宫秀明揉了揉脖子,眸中闪过意味不明的光,“那个孩子异变得超出我的想象。” 他以为辜尨不该这么早恢复意识,但他确实醒了。 且醒过来的辜尨无论在速度、力道、应激能力方面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进入石室后,他半点也没有感受到室内有人的气息,直到辜尨出手,他才不得不遗憾先机已失。 礼宫秀明此刻有些头疼,他没来得及审视辜尨异变的程度,也不知道辜尨激发了体内的兽性后保留了几分神志。 如今看来,他已控制不住辜尨,若辜尨完全丧失了神志,只怕这次来地宫的人都逃不了被撕碎的命运了。 他蓦地想起Mr. X临死前阴恻恻地在他耳边道出的那句话。 “影子强极,噬主。” 穆雅博见礼宫秀明面露不郁,于是试探地问:“大人,那我们接下来?” “不用去找辜尨了。”礼宫秀明道,“这里不太安全。当年我留了些活尸未除尽,本想留给异变后的辜尨练手,如今看来是不必了。” “你整顿一下我们的人,现在马上离开第十层石窟,直接入地宫。” *** 书玉一口气下到了第十层,胸腔内仿佛有一根针,一下一下扎得她心口难受。 韩擎发觉了她情绪不对,于是问:“你这又是怎么了,就这会功夫,辜尨还不至于被那个老妖怪弄死呢。” 此话一出,书玉的眼眶登时便红了。 韩擎吓得险些掌嘴:“你别听我胡说八道。我是个粗人,不会说话,我闭嘴,闭嘴……” 珪蹭了过来,拿毛茸茸的发顶挠了挠书玉的手掌,呜呜地叫了几声。 韩擎被转移了注意力:“完了,这狼崽子不会说话了?” “走,开。”珪暴怒地冲韩擎龇牙。 那边厢,嘉穗警惕地环视了四周:“这第十层和前九层的构造不太一样啊。” 书玉早就发现了这个不同。 第十层的面积更大,除了地面上嵌着的棺木,四面还多了许多扇石门。 不知这些石门各自通向哪里,亦不知石门之后又隐藏了何种危险。 “再往下,就是礼宫秀明祖宗埋骨的地宫了吧。”韩擎道,“怎么下去?”还是如前十层那般开棺往下跳么? 嘉穗瞪眼:“看我干什么,我也不知道。” 韩擎二话不说,直接长刀一挑,起开了一个棺木。这一次,棺内竟什么机关也没有。 他愣了愣,一鼓作气往棺底捅去,刀尖却撞到了硬物,“铮——”地一声不动了。 韩擎看向书玉:“底下是石头,不通路。” 书玉抬眸。第十层,连噬人菌的甬道也到了尽头,看来通往更深处的入口就在四面这些石门中了。 可是,到底那一扇门后面才是正确的通路? “一间一间试吧。”书玉有些丧气,“运气好,也许一次便试着了?” 韩擎点了点头:“你退到甬道里,我开石门。” 嘉穗登时炸毛:“那我呢?待在原地被里头不知道什么东西咬死?” 韩擎懒懒地瞥了她一眼:“你要是也想去甬道,我也不拦你。” 嘉穗当即噤声。开玩笑,甬道里全是噬人菌,她不要命了才进甬道。 可是也不能呆在原地啊,实在太危险了。 嘉穗环顾了一圈,立刻下了决断,身子一矮蜷进了韩擎先前开过的那个棺木中,又费力地将棺木拖过来盖得严严实实。 韩擎在一旁看得啼笑皆非。果然是心眼多的,论谁丧命也不会轮到她。 他回头看了看已在甬道口站好了的书玉和珪,这才抄起长刀一把嵌入石门的缝隙,以刀为着力点,将石门使劲往另一边推。 厚重的石门缓缓开启。 书玉焦急地向石门的方向望去,只见门内黑魆魆一片,从她的距离根本看不出里头有什么。 韩擎浑身戒备地盯着石门内,却见里头是个十米长的通道,通道两侧又开了几个石室。 他回头冲书玉打了手势。 书玉急急小跑了过来。 门内安静极了,充斥着尘封多年的陈腐气息。所幸里头并没有什么奇怪的物种。 然而还未待她吐完一口气,就见里头的一间石室传来了重物拖地的声音。 各个石室与通道没有任何东西隔绝。 韩擎暴喝:“回甬道!” 书玉知道来不及了,因为她看到了石室内探出的那半个可怖的人形。 或许已不能叫那东西为“人”。 那东西大约身高两米,浑身肌肉鼓胀,通体布满了棕黑色的兽毛,尖锐的獠牙上挂着红白相间的浓稠液体。 异化的兽本能地向带了生机的活人看去,浑浊的独眼里闪过了嗜血的光。 珪绷起了身子,伸长獠牙挡在了书玉面前。 兽人仰头嚎叫了一声,那声音竟震得整个第十层微微抖了抖。 就在这声嚎叫过后,其余石室里陆续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兽化了的变异人竟不止一个! 韩擎用力攀住石门,企图将门重新关上。可惜撬开石门容易,合拢却是难上加难。 书玉拉住韩擎的胳膊:“没用的,我给你借力,你回第九层洞窟去!”以韩擎的身手,只要给他借力的点,他一定能跃入来时开启的棺木,继而回到第九层。 韩擎目眦欲裂:“开什么玩笑?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我可以回噬人菌甬道。”书玉镇定地望向韩擎。 “来不及了!”书玉侧过身子,“助跑,踩着我的肩助力!” 韩擎攀着石门的手臂青筋暴起:“你回甬道,这里有我撑着!” 门内的兽人陆续爬到了石室便,齐刷刷地转头望向石门处新鲜的食物。 这一石室内的动静似乎牵动了其他石室内沉睡的未知物种。一时间,原本寂静无声的第十层地窟充斥着重物撞击石门的声音。 无数个石门被撞得轰轰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开来。 “走啊!”韩擎双目赤红。 珪一个暴起袭向了第一个冲过来的兽人,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缠斗在了一起。 书玉的脑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眼下能制住这些发狂兽人的,恐怕只有噬人菌了。 她要回到甬道,将噬人菌带出来。 顾不得噬人菌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横竖都要殒命,要么被兽人撕碎吞入腹中,要么同归于尽死于噬人菌之下。 书玉死死地咬住下唇。不能让这些祸害人的东西留在人间。 至于韩擎,她流尽了浑身的血也要保他平安。 正在书玉转身之际,轰鸣作响的石门撞击声戛然而止,兽人的嚎叫亦陡然消弭。 拥堵至石门附近的兽人突然呆滞了几秒,眼里不约而同闪现了极度的恐惧,继而争先恐后地转身往各自的石室跑去,仿佛在躲避看不见的洪水猛兽。 眼前的变化超出了书玉的认知,她依旧僵在原地,呆愣愣地看那些兽人逃命般消失得一干二净。 此刻唯那和珪纠缠在一起的兽人仍在作最后的挣扎。明眼人都能看出,那兽人只想速速摆脱珪,好躲回石室里去。只是战得正酣的小狼崽子哪里肯轻易放过他? 韩擎抹了把汗,带了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这又是怎么回事?还真是我韩三天命贵格,福大命大?” 书玉却不敢放松警惕。能让这些兽人东躲西藏,不敢发声的,只怕是更危险的东西。 是福是祸,眼下还不能太早下定论。 突然,一道劲风闪过,珪撕咬住的那个兽人瞬间一声怪叫,痉挛着失去了生机。 那道劲风太快了,连韩擎也看不清到底是什么。 书玉却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女人的直觉令她的心脏微微颤抖。 劲风停了下来,原来是个身形颀长的男人。 韩擎一愣:“你小子跑到哪里去了?礼宫秀明没和你在一起?难不成那老怪物被你打死了?”说罢他象征性地一锤捣向了男人的肩膀。 这一拳不重,但也算不上轻。韩擎只觉得拳头打在了一块钢板上,痛感如电流从他握拳的手指蔓延向了他全身的神经末梢。 “卧槽,你这个身体怎么回……”话音未落,他便瞥见老友赤红的瞳仁。 “你……”韩擎震诧非常,再低头,就见辜尨手腕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不一会儿,连伤痕也不见了。 书玉平静地望着相对而立的两个男人。她眼角的余光瞅见原本酣战得兴致勃勃的珪在辜尨靠近的刹那,下意识地收敛了气息。 那是兽类对强者本能的恐惧和服拜。 此刻,那双带了浓烈血腥气的赤红色眸子正定定地看向她,眼里的欲望毫不掩饰。 他轻而易举地拨开韩擎,向她走来。 韩擎已意识到情况不太对:“喂,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你认得我是谁么?” 辜尨充耳未闻。 韩擎警惕地挡在辜尨面前,却被辜尨轻轻一肘掼倒在地,痉挛着起不来身。 “谭书玉!跑啊!跑回甬道!”韩擎嘶声大喊。 跑什么?当日在褚库尔家族的活人坟,辜尨已不惧甬道内的噬人菌了。 况且,这是她的斯文败类,她实在挪不开步子。 赤红的兽瞳已近在咫尺,青灰色的獠牙正缓缓探出,只要他略一低头就能咬破她的颈动脉。 眼泪忍不住便簌簌地往下落。 有心疼,有难过,有自责,唯独没有害怕。 “所以……你现在听不到我说话了是吗?”她越发觉得伤心,“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不记得也不要紧,我可以慢慢跟你说过去的事……” 辜尨眼里的赤红微不可查地淡了几分。 “我叫……我叫……”她渐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是你的……我是……” 肖说,与异于常人的人同榻而眠,你不怕吗? 如今她找到了答案。 她不怕他异变撕碎她的血肉之躯,只怕他丧失神志忘了她,忘了他们曾经走过的岁月,忘了他们还未出世的孩子。 这大概比死还要让她痛苦。 辜尨猛地一低头,书玉的身子一僵,只觉得整个人笼进了一个坚硬的怀抱。 “哭什么。”他的语气里有淡淡的无奈,“我又不是脑子坏了,怎么不记得你是谁?” “哪怕我忘了自己,也忘不了你。” 他低头捉住了她的唇,辗转缠绵,攻城劫掠。她清甜的味道安抚了他血液里的躁动,身体里无处发泄的力量渐渐平复了下来。 从他在石室内清醒的那一刻起,他便疯狂地思念她的一切。 强行唤醒的兽性令他的五感越发强烈,连带着这份思念也浓烈得仿佛要撕碎他的神经。 大约她就是他的魇。 一念归途,一念成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7.第 177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Chapter36. 白玉宫门 “我说, 你小子怎么回事,见了老婆就不要兄弟了?” 韩擎盘腿坐在石地上,龇牙咧嘴地揉着身上的伤, 夸张地哀嚎起来:“下手还真狠啊。” 辜尨瞥了韩擎一眼:“对不住,现在我还不大能控制这具躯体, 看到欠扁的人和事,手速快过脑速。” 韩擎瞪眼:“老子一路辛辛苦苦护着你老婆孩子, 怎么就欠扁了?” 辜尨状似茫然地摸了摸下巴:“啊,我也搞不明白。等离开了这个鬼地方, 我大概就正常了。”事实上, 如今他只要看到围绕在她身边的雄性生物, 血液里的暴躁就会不断沸腾。 他将此归结为兽类的独占欲。 书玉坐在辜尨身侧, 转眸看向自己的丈夫:“我也感觉到了, 你脾气变大了。” 韩擎拍手叫好:“这小子脾气一向大,平日里的温文尔雅都是装的。如今异变了以后, 真性情倒是暴露了。辜太太啊, 你可好好看清楚了, 你身边这位可不是什么好货。” 辜尨一记眼刀甩了过去,回头看向书玉时立刻换上了虚心的模样:“只是因为这里的磁场不大对劲, 况且我哪里敢对你发脾气, 你若说东我绝对是不敢往西的。”说罢讨好地揽住她的纤腰。 韩擎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惧内你还得意了是不是?” 辜尨斜睨他一眼:“啧。我乐意,怎样?” 这两人只要一碰头, 智商就要直逼二百五。书玉默默翻了个白眼, 试图将话题扭正:“如今我们怎么办?出口在地宫里头, 可是我们根本不知道怎么从第十层洞窟去到地宫。” 韩擎看向辜尨:“你跟着那老怪物那么长时间,看出门道没有?地宫怎么走?” “礼宫秀明很谨慎,不会留下蛛丝马迹。”辜尨道,“但我知道他们从哪一扇门去往地宫。” 如今,他的五感大概已在礼宫秀明之上,他能觉察出礼宫秀明的动静,而礼宫秀明却无法捕捉他的气息。 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哪一扇?”书玉好奇。 辜尨指了指无数扇石门中极其不起眼的一扇小门:“这扇。” 韩擎挑眉:“你确定?” 辜尨又道:“这扇门里关着的东西不太友好,不过不打紧,我带你们穿过去。” 三人当下有了决断——开石门,入地宫。 书玉正要回头叫珪,却见那小狼崽子扒在地上的某个棺木边缘,虎视眈眈地瞪着棺内,尖尖的獠牙已蓄势待发。 书玉这才想起来,似乎开启石门刹那,嘉穗躲到了地上的棺木里。 嘉穗因受了先前群兽躁动的惊吓,早已不省人事,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醒来。 “怎么?”辜尨询问地看向书玉。 韩擎立刻明白了,向辜尨解释道:“你前脚刚被老怪物带走,这小娘皮后脚就怂恿你老婆入地宫,我看不过眼,就把她也带下来了。” “要带她一起走吗?”书玉问。她一个人扛不动嘉穗,且她也没有权利要求韩擎和辜尨带着嘉穗。 辜尨眼中戾气顿生:“不用管她。”如今他的情绪被放大了无数倍,对嘉穗的厌恶更是强烈得几欲喷涌而出。 他顿了顿,大约觉得这个回答不大能讨小妻子的欢心,于是又加了一句:“她的死活由礼宫秀明去操心。” 话音刚落,他又蹙眉。怎么这话听着还是强横无情,他引以为傲的舌灿莲花哪去了? 书玉却忍不住偷笑。如今他这副模样,少了平素里左右逢源的弯弯绕绕,倒是耿直得可爱。于是她自觉上前揽住他的胳膊,柔声道:“那我们快走吧。” 珪蹦跳着从棺木上下来,悄摸摸地蹭了蹭书玉,又连忙跳开,偷眼去看辜尨的反应。 辜尨警告的眼风跟着就甩了过来,小狼崽子当即呜呜呜地垮了脸。 韩擎抖落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辜尨异变后简直像个随时发情的猛兽,还是躲远一点吧,小命要紧。 书玉却毫无所觉。此刻她心情正好,她的心上人平安无恙地回到了她身边,哪怕他变成何等模样,在她眼里也是一等一的好。 有辜尨在,再也不必让韩擎拿着长刀苦心苦力地去撬那厚实的石门。 韩擎看着辜尨单臂一拉石门,那密闭了不知多久的古旧石门便如上了润滑油般轻而易举地被打开了,他心里便有些酸溜溜。再看辜尨娇妻在怀,而他韩擎只能与那互看不大对眼的小狼崽子并肩,心中的哀怨不禁更上了一层楼。 “唉……”韩擎人命地摇头叹息,“歹势,歹势。” 辜尨只觉莫名:“叨叨什么?赶紧的,我打头,你们跟好了。”说罢揽着书玉走入了黢黑的石道中。 书玉被辜尨紧紧护在怀里,双目被他的大掌掩住。 他在她耳边低语:“这里头关着的东西有些碍眼,你还是不要看了。我知你好奇,但如今你怀着孩子,吓到腹中的宝宝可就不大好了。” 一提到孩子,书玉当即收回了好奇的视线,口中默念:“不看不看了。” 眼睛被掩住,其余四感便越发地灵敏。耳边窸窸窣窣的声响在寂静的石道里清晰可辨,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腐的潮气,□□在外的皮肤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突然,她感到有什么滑溜溜的东西蹭过了她的手背。下一瞬,她感到辜尨单臂起了个手刀,便听到重物落地的巨响,再过一会,那重物什么动静也没有了。 “是什么?”她忍不住问。 辜尨吻了吻她的脸颊:“一只不大听话的泥鳅。” 她不禁打了个冷颤。那该是多大的一只泥鳅? 一行四人依旧往前走,充满潮气的石道里只余了那细微的窸窣声和他们的脚步声,间或夹杂着韩擎“嘶”的抽气声。 书玉的思绪不禁又飘了飘。连韩擎都感到害怕的东西啊……到底是什么? “韩擎……你还好吗?”她下意识开口问道。 韩擎一边面如土色地用长刀拨开缠上来的鬼东西,一边故作淡定地回道:“啊?好啊,好得很,就是这里的空气不太让人舒服……” 何止是不舒服,眼前的场景简直要让他把隔夜饭都吐出来了。他一抬头就接到辜尨警告的眼神,于是硬着头皮干笑了两声:“哈哈,地底嘛,空气不好是难免的……” 书玉将信将疑。 辜尨低声道:“快要到出口了,忍耐一下。” “好。”她乖巧地往他怀里偎了偎。 石道口的光亮渐渐透过辜尨的指缝打在了她的眼皮上,空气里的潮湿之气已渐渐渐弱。 “出来了。”辜尨道,继而放下了捂住她双眼的手。 书玉轻吐出一口气,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瞪大了眼——展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个足以顶天的白玉宫门。白玉流光,美得炫目。 这样大的宫门却由罕见的无暇冷玉铸就,可谓大手笔了。更何况宫门上的浮雕精致传神,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瞬就要落地化为精怪。 正在书玉惊叹古人的精妙技艺时,身后突然传来韩擎的暴喝。 她下意识回头,就见石道内一个腐烂了的头颅从黑暗中探了出来,一口咬住了韩擎的长刀。那头颅生前应该是个女人,长发扑面,前胸和腹部皆滚圆,只是那鼓胀的仿佛十月怀胎的肚子被千万条细蛇撕咬开来,那些数不清的破肚而出的蛇从不同的刁钻角度袭向韩擎。 书玉登时白了脸,还未等她看第二眼,就见辜尨的袖间刀嗖地钉上了那个头颅。腐烂的女人和她满腹腔的细蛇顿时如受惊般迅速缩回了黑暗中,只留韩擎浑身僵硬地立在原地。 韩擎大约觉得自己这副怂样有碍观瞻,于是梗着脖子大步往前走:“走着啊,地宫不就在眼前了?” 珪鄙夷地冲韩擎龇了龇牙。 书玉转头对上辜尨关切的眸子,不禁笑道:“我胆子哪里有那么小,不怕的。” 说罢,她又道:“我们要在礼宫秀明出地宫之前离开这里,这样炸地宫时才能将礼宫秀明和那些活尸一网打尽。” “但愿阎崶他们在地面上不要乱了阵脚。”她蓦地叹了口气。 *** 点梅小筑内,此时已是月上中天。 数不清耗费了多少个□□,湖底的图腾终于被炸开了能容纳一个成年人通过的缺口。 江南舒了一口气:“我们下去吧。”顿了顿,他阻住了夜十三的步伐。 夜十三不解地看向他。 江南道:“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没道理要折在地宫里。” 夜十三不怒反笑:“既然你救了我的命,如今自然轮到我来回报你。地宫我是一定要去的。” “你冷静一些。”江南蹙眉 ,“如果我身遭不测,还有你能接替我的位子。如果我们俩都入了地宫,你想让礼宫秀明白白捡了这个便宜?” 夜十三挑眉:“该冷静的是你,你是我们的头领,顾全大局保存实力是你该做的使,至于入地宫这样的差事,理应由我来做。” 两人正僵持不下,阎崶开了口:“夜十三不必下去了,我去。” 贺子峘一惊:“组长?” “我的身手好过夜十三,让我去是最有效率的选择。”阎崶道。 江南点头:“这个决定不错。” 阎崶看了看面色不郁的夜十三,缓缓道:“你们班主已下了决心入地宫,我的功夫比你好,我能帮他,而你可能帮不上忙,反而拖了后腿。” 夜十三紧紧珉着唇,却不得不承认阎崶这番话虽不客气,但无疑戳到了点子上。她这残壁断腿正是拜阎王丝所赐,阎崶比她强不止一星半点。 “好。”夜十三点头,“有阎组长在,我就放心了。” 亚伯早已准备妥当,背着个大大的帆布双肩包,左顾右盼就等他们下决定。 贺子峘知改变不了阎崶的决定,于是轻叹:“你多小心。” “我知道。”阎崶点头。 阎崶打头阵,手无缚鸡之力的亚伯走中间,江南押后。三人陆续走入了湖底炸出来的缺口。 很快,他们来到了第一层洞窟。阎崶立刻就认出此处与褚库尔家族的活人窟结构相似。 “甬道不可走,里头遍布噬人菌。”阎崶嘱咐,“我们只能开棺往下走。” 亚伯忽而叫道:“你们看这里!已经开好了的棺!” 江南往空棺处一探,抬眸对阎崶道:“看这刀口,应是韩擎无误了。我们顺着他们走的痕迹往前,应该很快就能赶上他们。” 三人沿着韩擎开过的棺木一层层往下,顺利抵达了第十层石窟。 第十层石窟却没有了开启的棺木,只有两个已开启的黑洞洞的石道。 江南和阎崶不禁对视一眼,该走哪一扇门? 正犹豫间,只见地上一个棺木猛地从里头被掀了棺盖,继而一个披头散发、满脸流脓的女人腾地从棺里坐了起来。 “妈呀鬼啊!”亚伯吓得往后连蹦了几步。 那女鬼愣了愣,似是没想到这里竟还会有人,转头一看再度愣住:“阎崶?” 女人登时泪如雨下:“你是来找我的吗?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我不管……” 江南挑眉:“嘉穗?” 阎崶亦皱眉。嘉穗当真想多了,他并不知道她也入了地宫,然而此刻他却不便开口解释,越解释越显得欲盖弥彰。 亚伯惊魂未定,瞅了嘉穗半晌才断定她确实是个大活人。 然而下一瞬,好奇宝宝亚伯忍不住又开了口:“为什么孕妇也入地宫,这会你不该安心在医院里待产吗?” 嘉穗一愣,继而低头去看自己的肚子。 这一看惊得她捂住了嘴。明明此前只不过微微隆起的腹部,此刻却如怀胎十月般鼓胀了起来。这样大的肚子,她只在即将临盆的产妇身上看到过。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嘉穗不知所措。 江南忽而笑了:“我看你的月份也不像是该临盆的。” “莫不是,你为了怀上这个孩子,注射了什么不该注射的东西,以至于肚子里的孩子受这古怪石窟的影响,发生了……异变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8.第 178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Chapter37. 地底皇城 白玉宫门是敞开的, 并没有设任何机关。 辜尨拿出万里成寸绣成的地宫走势图并逃生图仔细研究了一番,沉吟道:“地宫占地极广,分作了几个墓区。礼宫秀明如果想要开颐顺王爷的墓, 那么他必然会往中庭的主墓去,我们避开中庭, 直接去往出口。” 韩擎瞪眼看着密密麻麻的绣图,咂舌道:“你如何能在这一堆乱麻里分辨出口在哪?可别看错了啊。” “那要不, 你来领路?”辜尨挑眉,“或者还有一种方法, 不必担心找错了出口。” “我们直接去往中庭, 与礼宫秀明碰面。他总会知道地宫的确切出口在哪里, 如今以我的体质来看, 若与他对峙, 我的赢面更大。” “不行!”书玉当即否决。她绝不要再把他送到礼宫秀明手里,先前她已吃够了担惊受怕的苦, 如今再也不愿意离开她家斯文败类半步。 辜尨被她这一声大喝弄得登时没了脾气, 连忙补充道:“当然, 这只是一个提议,最后怎么决定还得看你。” 书玉斜了他一眼, 拿过地图又细细瞧了许久:“按照风水走势, 出口确实应该安在那里,但也存在例外, 毕竟这是一座封死了的活人坟, 到底是引风水还是送风水, 还得看造墓人的心思。” 地宫的造墓人,便是当年那位南域巫女,梅。 如今已过去数百年,梅的心思早已不可考,他们能做的唯有赌了。 赌赢了重见天日,赌输了埋骨地宫。 书玉紧紧揽住辜尨的胳膊,沿着地图的指示往宫门内走,生怕他一个兴起跑去找礼宫秀明干架。 辜尨很是无奈:“诶,你放心,没你的许可,我绝不乱来。” 书玉充耳未闻,一路走着,一路顾左右而言其他:“你看,这处宫殿修得不错。” 这太阿地宫当真集齐了数百能工巧匠的智慧,所有的走道、宫墙乃至偏殿、正殿,皆按着皇宫的规格建造,甚至比皇宫内院还要奢侈——至少书玉没见过哪代败家皇帝用白玉来筑宫殿的。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生前穿金戴银尽享荣华富贵,死后白玉为枕坐拥地底皇朝。 书玉不免为那些辛苦铸就地宫却又被秘密处死的工匠叹惋。如果当年刘灵顺能活下来,以其机巧之功兴盛王朝,那该是何等的荣光。 可惜一个两个,都败给了帝王的欲念。 宫道沿途,每隔一段距离便立着个侍卫模样的石头雕塑。这些雕塑皆双目瞪圆,表情狰狞,煞气极重。 珪绕着其中一个雕塑窜了一圈,龇牙与那凶悍的侍卫对视。 辜尨道:“别碰那些东西。这些石雕是用活人筑的,敲破了那层石雕皮,里头的活体细菌该跑出来了。” 书玉愣了愣。原来除了棺木内储着的,还有以其他形式存在的活尸。当年清帝听信巫蛊之言,坑害了多少无辜生命? 韩擎咂舌:“你怎么看出来这个是活的?” “感觉。”辜尨蹙眉,“我能听到他们血液流淌的声音。” 那些暴戾的奔涌的恨不得破开石雕重获生机的血流,以及枉死者压抑了数百年的怨气。 “不要随意碰地宫里的东西,这里应该就是活体细菌的老巢。在这里,它们极具活性,一不小心我们就可能被它们感染。” 当年刘灵顺就是因来地宫安置机关而感染了活体细菌,年纪轻轻便殒命了。 辜尨尤其郑重地看了眼韩擎:“我们几人中,最危险的是你。” 韩擎一个哆嗦。这倒是个大事实,书玉体内淌着礼宫秀明的血,自然不怕这活体细菌。小狼崽子本就是经由活体细菌改造而幸存的半个活尸,也不怕这细菌。辜尨更不用说了,自他异变后,连体内带有活体母菌的礼宫秀明也不能奈何他半分,自然更不会受到细菌影响。 唯独他韩擎一个大活人,什么凭仗也没有,从头到尾都是活体细菌最爱的食物。 实在不大妙。 书玉一听,当即便要割腕放血:“把我的血涂在你身上,不知有没有用……” 吓得韩擎当即摆手:“姑奶奶,你可别!我也不是纸糊的,避开那些带了细菌的活尸,这点小事我还是能自个儿办到的。”笑话,是被活体细菌寄生,还是被辜尨拧断脑袋,选哪个一目了然好么。 书玉无法,只得作罢。 一路走来除了富丽堂皇的殿宇和几座精巧的亭台楼阁,并没有什么骇人的东西窜出来挡道。这一路闲庭信步,倒像郊游踏青,四周景色俱好,亦无嘈杂人烟叨扰。 书玉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仿佛此处不是储了万千活尸的坟窟,而是一座沉睡了千百年的皇城。 只可惜皇城里蛰伏着数以万计困在肉身内不得超渡的冤魂。 宫道不知不觉已到了尽头,若要再往前,须得穿过眼前的这座偏殿。 偏殿设计得极为雅致,雕栏玉砌,白玉为地。鬓角飞檐处悬挂了几串小巧的风铃,因着几人大步走过带起了一阵风,此刻叮叮作响起来。 音色清脆婉转,悦耳动人。 书玉不禁稍稍顿了顿脚步,仰头向那风铃望去。精巧的风铃呈倒扣的酒盏状,又仿佛离了根的喇叭花,花托上缠绕着素雅的图腾,带了几分复古的美。 风铃轻响,她下意识放轻了足音不忍打乱这曼妙的音符。 “哟呵,这偏殿应该是女人住的吧。”韩擎的声音大剌剌地传了过来。 书玉转眸一看,正堂内摆着一张美人靠,前端是一张狭长的小案,案上的妆奁开着,里头的珠玉头饰溢了出来,几颗耳环珠滚落出来,堪堪停在小案角落的砚台处。 砚台旁是一个麒麟古兽形状的镇纸,镇纸下压着半卷未完的画。 确实,这处偏殿曾经的主人应当是女人,还是个情趣雅致的女人。 而设立这座偏殿的人大抵对这偏殿的主人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连主人家的生活细节都一丝不苟地搬到了地底皇城来,且这番仿造还挑不出一丝一毫的刻意,足见设殿之人的心思。 书玉往里走了几步,停在小案前,倾过身子去看案上的画。 那画无甚稀奇,画的皆是花花草草,走兽游鱼。画工并不高明,但画中之景致却叫人赏心悦目。 书玉暗忖,也许这是陪葬的某位宫妃,生前极为受宠。 不过这地宫非皇家陵墓,而是个不为外人知晓的只为震龙脉、寰转大清气运的私墓,里头埋葬了万千铁骑拱卫王室,这书玉完全能理解,但设了个宫殿埋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这便有些让人费解了。 莫非当年的第三代清帝并不葬在皇陵,而安眠在了此处? 那么主墓里的到底是传言中的颐顺王爷,还是清帝? 这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一路走来,唯此间宫殿少了阳刚恢宏之气,却又偏偏是这间秀丽柔美的小殿,挡在了前往地宫出口的必经之路。 辜尨却没想这么多:“过了正堂,再穿过两个小堂,应该就能重新看到宫道了。” 这当口,一路蹦跳前行的珪突然被什么东西绊到,咕噜噜往前滚了几步,前爪扯到了正堂里悬挂着的轻纱幕布。小狼崽子控制不好力道,撕拉一声将那幕布整块扯了下来。 那轻飘飘的幕布随着珪滚动几下,将他缠成了个蚕蛹。 小狼崽子嗷嗷叫了几声,怎么也挣不出来。 书玉正要上前帮忙,却冷不丁被幕布后的东西吸引住。 幕布后是一面巨大的墙壁,墙上以浓烈的色彩画着几幅壁画。壁画的主人公是个身形妖娆的女人和一个魁梧有力的男人。 这一刚一柔两具具体以各种诡异的姿势纠缠在一起,隔着数百年的岁月,书玉亦能感到其中浓烈的痴缠之情。 可这画面实在叫人脸红。谁能想到,遍布活死人的地宫里,竟还藏了这么一墙春宫图? 韩擎只觉目瞪口呆:“老祖宗真会玩儿啊,甘拜下风甘拜下风……” 辜尨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色彩浓烈的春宫图,眼里的赤红一点一点地溢了出来。 书玉毫无察觉身边男人的变化,只死死地盯着那图中的女人。 女人□□的肚脐处有个小巧的胎记,似一条灵动的小鱼,俏皮而勾人。 这个胎记……书玉在南域巫女梅的图腾崇拜肖像上见过。 那么这图上的女人…… 书玉还来不及细想,就觉得整个身子被箍进了一个坚硬的怀抱。 男人在她耳边低语:“我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书玉心里一咯噔:“怎么回事?”异变的副作用来了么? “热……”他皱眉。浑身的血液滚烫得要灼穿他的血管,骨子里的兽性正在企图压迫他的理性。 “那该怎么办……”书玉急得不行。 辜尨摇了摇头:“你给我抱抱,抱一抱我就舒服一些……”他贪婪地嗅着她的味道。 自她每一个毛孔、每一根发丝里飘散出来的清甜的味道,大概是他压抑兽性的最好良药。 韩擎不明所以,只见到两人突然便抱作一团,于是嚷道:“你俩干嘛呢,这都什么时候了,想打情骂俏也不是不可以,等咱出了地宫,回到地面再……” 辜尨猛地一回头,布满血丝的眸子直直盯向韩擎,眼里的血色如孤狼般狠戾。 只这一眼,便叫韩擎噤了声。 电光石火间,墙面前的白玉地面突然“喀拉”一阵轻响,原本光洁的地面竟开启了一道口子。辜尨和书玉正为异变的副作用伤神,根本没有意识到脚下的异动。 等韩擎惊呼出声提醒,两人已齐齐落入了机关之中。 地面吞噬了两人后,迅速合拢,再也找不到开合的痕迹。 *** 这一番掉落并不算深,书玉又被辜尨紧紧护在怀里,故而半分也未曾受伤。 两人止住掉落趋势后,稳稳地落在了一片冰凉的石地。 书玉裸-露在外的肌肤触及到了那片光滑的冰凉,不由一阵颤栗。 “你还好吗?”她急急地问,手忙脚乱地去摸索他的身体,唯恐他落下了什么伤。 “我……不太好。”他哑着嗓子道。 她如坠冰窖:“哪里不好?你倒是说呀!” 然而,她没能等到回答。 迎接她的是他灼热的吻和滚烫得几乎要将这冰凉石地融化的体温。 “哪里都不好,但有你在,哪里便都好。” 他钳制住她乱动的双手,一低头,以牙咬开了她的衣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9.第 179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Chapter38. 绿玉长案 书玉只觉得煎熬在冰火两重天中, 背部抵着冰凉的石地,胸前却压着滚烫的身躯。 偏生他又熟悉她的一切敏感点,每一个撩拨无一不在震颤她的神经末梢。 如果说以往的他还略讲究斯文, 于床笫间温柔地百般厮磨,那么眼前这位无疑早已失了耐性, 撕了伪装,每一轮攻势皆带了□□裸的欲念, 恨不得将她揉碎了融进骨血。 “你……”她微微喘息,“你可好些了?孩子……”她只怕伤到了孩子。 他埋首于她颈窝, 滚烫的汗水滴落在她的肩头, 灼得她一阵颤栗。 “再等一等……”他哑着嗓子道, 粗糙的手掌来回摩挲着她光滑的肩胛, “我有分寸。” 他忽而又问:“你冷么?”冰凉的石地唤回了他几分神志, 他只略一施力便将自己作了人肉垫子,把她牢牢地锁在怀中。 这番天旋地转惹得她一阵轻呼, 却只能揽住他的脖颈寻找平衡, 这一勾一揽间, 却将两人贴得更为紧密。 她瞪大眼,清晰地见他眼里的赤红又浓烈了几分, 不禁心里暗叫不好。 他望进那对水色的瞳仁, 只觉得双耳嗡嗡作响,唇齿、鼻翼间皆是她的柔软香甜。最后一丝理智令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往日与你说过许多次了, 你莫要这样看着我。” 他伸手捂住她那蕴了水雾和深情的眼眸, 低头厮磨她的唇瓣:“如今也怪不得我了……” 冰凉的石地也灼了几分热度, 滚烫得如同她晕红的双颊。 大抵他们从未如此疯狂,于未知生死的险地缠绵不休,虽一切皆因迫于无奈。 待她瞧见他的眼瞳已渐渐恢复清明,瞳孔中的血色亦尽数褪去,她已累得薄汗涔涔。 他支起上半身,将她搂进怀里,细细地将她的衣物一件件着好,不住地轻吻她的眼睑:“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她蓦地便有些来气:“你的定力怎么这样差,如果一同入地宫的是其他女人呢?你也这般?”陡然间她想起了嘉穗,那个曾经与她有着同样容颜的女人。 “我倒要庆幸没将嘉穗带入地宫来。”她冷哼,只觉得自己无理又狠毒,与那大院后宅里争风吃醋的姨太太一般无二。 可就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骤然失笑:“你又冤枉我了,你自己想想,我哪一次将嘉穗误认成你?”这种傻事只有阎崶会做得出来。 他将她颈间的最后一粒扣子扣好,淡道:“若今日你不在身边,我要想压制这一身兽性,只怕要见血了。” 杀戮可以很好地安抚他血液里的躁动,可是他知道,她最不愿见他手沾鲜血。 她不喜,他便不做,虽然这许多年来他的双手早已沾满血腥。 这番话果然让她呆了呆,继而温顺地靠了过来:“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想了。”方才升腾起的怒气瞬间烟消云散。 他低低地笑了,只将她揽得更紧。大抵她是他所见过的最心软的女人,且独独对他心软。 她埋在他厚实的怀中,也忍不住笑了:“你说,如果刚刚我们……一个不查触动了旁的机关且不幸中招,韩擎要是知道了,是不是得笑死我俩?” 他冷嗤一声:“他敢?!” “如果真的有活尸异物窜出来,那感情好,我可以名正言顺地大开杀戮,也就不劳你这么辛苦了。”他满不在乎道。 她挑眉:“现在你不仅脾气变大了,口气也变大了啊。” 他无奈极了:“诶,你不能总揭我的短。” 她蓦地蹙眉:“为何好端端的,你体内的兽性又被激发了?那幅画有古怪,还是那卷幕布有问题?” 他揉了揉眉心:“是画上的颜料。那些颜料大概含了某种香料,刺激了我的神经。” 她瞪大眼:“那为何我没有闻到?”当时在场的韩擎和珪,也没有特别的反应。 “香味很淡,你们应是察觉不到的。”他解释,“我如今五感比你们敏锐了百倍,这种香味对我的影响自然也就放大了百倍。” 他蓦地若有所思:“总觉得千百年前造这座偏殿的人早已有了一些预见,这偏殿里的东西看似随意而置,其实皆是针对如我一般体质的人。你和韩擎,甚至那小狼崽子都不会受到影响。” 顿了顿,他继续道:“从踏入偏殿的风铃开始。那风铃声虽小,但在我耳里却刺耳,在不知不觉间扰乱了我的心神,于是我下意识改道入正厅以避开杂音。正厅内每一样陈设都或多或少加了香料,那幅画中的香料尤为密集,且画中内容和浓烈的色彩对我的视觉又产生了不小的刺激。这一样一样加起来,就是要让我失控。” “就连咱们落下来的这个机关,大概也是算好了的。如果当初只有你站在那里,这个机关应该是不会被触发的。唯独我的足力、走位和因发狂泄露出来的气息引发了某些暗里的机关,这才将我们一起收了下来。” 她不由瞪大了眼。 他又道:“我有一种预感,这座偏殿设在地宫出口的必经之路,应是不乐意让异变的人出地宫的。神志低迷的,发狂了自然自相残杀;如我这般神志清明的,则被锁入机关。” 她不由环顾了四周。虽然机关将他们带到了这里,但此间的环境却是不差的。 那光滑的石地非石块,而是大块大块拼接起来的玉石。吊顶处稀稀落落地嵌了数颗夜明珠,将这空间笼在了一层柔和的月白色的光。 这看起来不像一间囚室,倒像个幽会的好地方。 辜尨揽着她起身,在这片笼了月色流光的地底小室内走动。 离开他们掉落的地方,再往前便是一张绿玉长案。流光溢彩的长案宽度约两米,难得见到一块毫无瑕疵的完整绿玉,还是这样大的规格,书玉不禁两眼发直,赞叹地摸上了那光滑的玉面。 微凉的触觉令她心神一荡。当真是块难得的好玉。 辜尨对着那绿玉长案若有所思:“如果刚刚我们在这长案上头行乐,效果应该会更好。” 他饶有兴致地转眸看向自己的小妻子:“要不咱再试一试?” 书玉当即黑了脸,一把将他往旁边推了推:“你不要脸皮,我还是要的。” 他却敏捷地反手抓了她的手腕,双目灼灼:“我是认真的。” 她立刻红了耳根,将手抽了回来,板着脸道:“我也是认真的。” 他忍不住笑了,就喜欢看她炸毛的小模样。 她登时便恼了,又被这斯文败类戏耍了一道。看来无论异变得多么耿直,他对她的一肚子坏水半点也没有减少。 “我没开玩笑,你再仔细看看这绿玉长案的形状和构造。”他耐心地点拨,“这长案就是用来寻欢作乐的。” 她的目光又往那长案来回逡巡了几番,耳根的晕红瞬间蔓延到了她的双颊。他说得没错,这长案的功用确实暧昧,只是她太过关注那绿玉材质,忽略了这点。 “走走走,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要多看,我们尽快找到出口与韩擎和珪会和……”她黑着脸,七手八脚地要将他拉走。 他任凭她动手动脚,慢悠悠道:“我以为你会好奇,为何机关之下会有这种东西。这里怎么看也不该是个寻欢作乐的地方。” 她羞窘得简直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难不成你想说,设这个偏殿的实际上就是个不正经的,专门把你们这些异变的大好男儿抓下来,好在这里……” 话音刚落,她微微一滞。神志清明的异变之人除了偶然被改造了的辜尨,便只剩下礼宫秀明了。 那个不知道活了多久的老怪物。 这机关难道专为那不老不送的老怪物设计的? 这个念头刚起,她就忍不住大力摇了摇头,企图将这个荒诞的想法甩出脑壳。 “不要晃啦,已经够呆傻的了。”辜尨无奈地弹了她个脑瓜蹦,“再晃,脑子还要不要了?” “再打我脑袋,老婆还要不要了?”她怒目而视。 他当即举手投降:“我的错。” 她扭过头睬也不睬他,大步往前走了两步,忽而脚步一顿。 绿玉长案不远处,有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嵌在石壁当中。 门的颜色与石壁一般无二,很容易就被忽略了去。 书玉转头看向辜尨,眼里多了几分忐忑。 他懒懒道:“开吧,有我在。” *** 偏殿内,韩擎急得抓耳挠腮。好端端地怎么就掉到地底去了? 他拿着长刀大力捅着那片光滑的石地,奈何任他怎么使劲,地面纹丝不动。 珪早已挣脱了幕布,跟着韩擎在那机关毕拢处又蹦又跳,然而就是不触发隐藏机关。 一人一兽面面相觑。 “现在咋办?”韩擎的眉心拧成了大疙瘩。 珪嗷了一声便垂头丧气地耷拉了脑袋。 韩擎长叹了一口气:“没办法,只能等。但愿辜尨那家伙尽快能从里头出来。” 他挨着小狼崽子,无限萧索地靠坐在长案边。 他的左手边是正垂落的半幅画卷,他百无聊赖地看向那一图纸的花花草草,只觉得索然无味。 还不如墙上那春宫好看。 于是他喜滋滋地钻研起墙上的浪画来:“啧,这个姿势不错,有创意……” 珪看着身边的男人突然诶嘿嘿地笑了起来,只觉得莫名其妙,伸出爪子就往韩擎脸上拍:“中,邪,了?” 韩擎黑着脸将珪的肉垫从脸上拿开:“去去去,小屁孩子懂啥?” 说罢继续品味满墙的妙不可言,然而他再向墙上看去时,蓦地觉得眼一花,那墙上的女人似乎冲他眨了眨眼。 韩擎一个激灵。莫非真的中邪了? 只见墙上的女人越发妖娆,那画笔简陋的五官越发精致起来,与他心底里深藏的那张脸越发相似。 他只觉得心里一咯噔。坏菜了,这怕又是幻境。 毫无预兆地,檐廊外本已沉寂的风铃再次叮叮作响起来。 无风的地底,又是谁带起了撩动风铃的轻风? 韩擎顿时全身紧绷。 *** 第十层石窟内,嘉穗哭得梨花带雨:“阎崶,你忍心将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吗?”她攀住阎崶的袖子死死不放。 江南不耐烦地看向阎崶:“阎王,我们赶时间。” 亚伯往那两扇石门都瞅了瞅,得出结论:“一扇门内通路是死的,书玉他们走的应该是另一扇。” 阎崶将嘉穗巴在他袖子上的手挪开,冲江南道:“走。” 嘉穗挺着大肚子,含泪恨恨道:“我眼看着他们经历了这一路,有什么机关和古怪,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们用得到我!” 江南讥诮道:“哦?那为何你一个人在此处?难不成你又依着你的惯习,做了背叛人的勾当,这才被丢下了?” 嘉穗咬紧下唇:“我知道如今我说什么你也不会信,总之带上我,你们不会后悔的。” “听你在这里废话,我已经后悔了。”江南冷冷道。 阎崶并不理会身后的争执,只往那黑魆魆的石道望去。 黑暗中,有未知的生物窸窸窣窣,贪婪地望着石门边的几个大活人。 阎崶眉心微蹙,敏锐地捕捉到了黑暗中的危险。他张开阎王丝,将几人笼了个密不透风。 “跟紧了。”他道。 嘉穗一言不发地跟在队伍最后。阎王丝也将她纳入了保护的范围。 阎崶虽不明确表示愿意带她一程,却也没有拒绝她的尾随。 江南冷哼一声。优柔寡断的男人。 几人相继踏入石道,石道两侧的异物早已伺机而动,争先恐后地扑了上来,却瞬间被阎王丝搅成了碎渣。 腥臭的液体喷溅了嘉穗一头一脸。她的胃又开始翻滚,哇地一口便吐了出来。 她无意间斜眼一瞥,正瞅见角落里一个死透了的女人,鼓胀的肚子正源源不断地往外冒着不知名的覆盖着棕黑色绒毛的活物。 她只觉得腹部一抽,肚子里的孩子似乎活跃了起来,一脚一脚地蹬着她的肚皮。 她疼得浑身冒汗,却只得死死咬住下唇,生怕一开口惹了他人不快,将她丢在这满是怪物的石道内。 眼前的光越来越盛,石道的尽头就在眼前。 嘉穗觉得自己吐尽了胃里所有的酸水,腹部的疼痛却只增不减。 “阎崶……阎崶……”她忍不住轻声叫唤。 然而走在最前头开路的男人,一次也没有回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0.第 180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Chapter39. 缠梅琴棺 昏暗的第三进大殿外侧, 穆雅博面色苍白地坐在石阶上,心跳如鼓。 他从小就从族中长辈口中知道了一些旧事,譬如地宫, 譬如这一脉族姓的使命,再譬如……那个许多年前突然从天而降的大人。 族内前辈对大人的来历讳莫如深, 只告诉他们这些小辈:这位大人是如今这个姓氏下最纯正的血脉,他的回归正应验着数百年前的那个预言——地宫见日, 龙脉重续。 当年他有幸被大人接到身边教养,这大概是他这一支脉阖族的殊荣了。 大人对他很好, 从不限制他的行动, 甚至愿意送他至西方留洋。他从来就猜不透大人的心思, 但他一向敬重大人的决定, 哪怕这个决定有多么的骇人。 他大概永远也忘不了这短短时日在地宫经历的一切了。 活人坟, 噬人甬,还有关在第十层里头的怪物——他虽心有准备, 可这一切还是超出了他的心理预期。 他以为只要跟着大人的步伐, 一切都是安全的, 可如今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亲眼见到同胞亲族命丧于可怖的怪物之口——那些所谓的怪物,也曾生而为人, 却又被强制改造成了非人。 逐渐地, 他意识到,大人不是万能的。或者说, 大人本性凉薄, 他会基于保护同宗子弟这一根深蒂固的观念给予族内小辈庇护, 但他不会亲自去救落难的同宗。 大人已将生命看得极淡,仿佛死亡也不过是换了一种存在方式而已。 “一个人坐在这里想什么?” 穆雅博一愣,抬眸便见到长身玉立的礼宫秀明:“大人,我……” 礼宫秀明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有情绪了?” 穆雅博面色微红:“不敢。” “不敢并不代表没有。”礼宫秀明勾了勾唇角。 “雅博,你可知道我为何执意要带我族下一任的几位青年掌家候选人入地宫?” 穆雅博摇了摇头。这正是他不明白的地方,族内每一个支姓培养出一个合格的掌家苗子极其不容易,而在入地宫后,已折了两位支姓的掌家苗子。在接下来的二十年中,这两脉支姓很有可能面临内乱和后继无人的境地。 礼宫秀明缓缓道:“我知道你们一代又一代都接受了什么样的洗脑,所以我想带你们来看一看,你们这数百年来憧憬的并苦苦等待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刚刚回到族内那年,我族没落得不忍直视。族中长老皆抱着老旧的不切实际的幻想,等待数百年前流传下来的关于龙脉的预言。如今,我花了数十年时间,为阖族铺了两条道。” “一条顺应时势,作乱世里崛起的枭雄;一条逆行倒施,重返所谓的昔日荣耀。” “第一条路,我早已铺好了摆在你们面前,你们也应当看到了。北平政局将乱,南边新势力抬头,待南北动乱,我埋下的线皆可收尾,你们尽可坐享渔翁之利。” “至于这第二条路,马上也快要成了。只是在铺成第二条路之前,我觉得我有必要让你们这些孩子来这里亲眼看一看,接下来我要为你们造的这个鼎盛春秋,你们敢接还是不敢接。” 地底没有风,可穆雅博只觉得有如冷风拍面,脊柱不知何时早已冰凉。 原来阖族追寻了一代又一代的繁荣,是这样的一个带了肮脏的血腥气的“鼎盛春秋”啊。 寂静的地宫之中,突然传来了浑厚的钟声。 钟声堪堪在头顶炸响,穆雅博受惊般抬起了头。 厚重的铜钟不急不缓地敲了十二下,钟声回荡在整个地底皇城,震得人耳目发涩。 礼宫秀明却并不惊讶。他抬手往虚空中招了招,一只巨大的白毛雕鸮轻盈盈地落在了他的臂膀处。 他转头对穆雅博道:“时间到了,我们进殿吧,是时候给你引荐一下我们的老祖宗。” *** 钟声响起的刹那,书玉如受惊的兔子,缩回了正要推开门的手。 “谁在敲钟?礼宫秀明么?”她下意识开口问。 辜尨却不给她逃脱的机会,当即大掌覆在她的手背之上,两人一起推开了绿玉长案旁边的那道小门。 小门没有带锁,吱呀呀就这么被推开了。 辜尨侧身挡在了书玉身前,以防门内有什么玄机。 书玉巴着辜尨的胳膊,微微探出了半个脑袋,好奇地环视门后的世界。 这是一间小室,装潢雅致。木床笼了玫红纱,桌案盛了青花盏,南面设了一扇闭合的紫菱木假窗,窗前横着一张形状古怪的古琴。 书玉暗暗惊叹。这大概是偏殿主人的卧房?可卧房为何设在地底机关之下? 那古琴看上去像是少数民族部落的民俗古乐器。她心里不禁更加确定——这座偏殿的主人,大概就是那位叫“梅”的南域巫女。 辜尨在这小室里走了一圈,摇头道:“没有门,我再探探还有没有别的隐藏的机关。” 大约因了信任的人就在身侧,书玉放松了不少,细细地欣赏起小室内的陈设来。 她饶有兴味地看向木床上的被褥。数百年过去,也不知这被褥如何保存,竟半点腐朽之态也无,精致的绣花纹样恍如昨日将将绣上。 那花纹和绣法勾起了书玉的兴趣。这是褚库尔家族的绣法。 大清历经数代,诸绣品中以褚库尔家族的成品为尊,能用得上褚库尔家族绣出来的贴身被褥,这位偏殿主人的身份不可谓不高。 书玉心中又下了一层判断。当年梅与帝皇家的关系应是极好的,皇帝赏了她象征皇室身份的绣品,且还是这样暧昧的贴身之物。 突然,被褥里咕噜噜滚出了一对青花点鸳鸯纹样的耳坠。 书玉愣了愣。被子里怎的还藏了耳坠? 她忍不住拿起来瞅了瞅。这耳坠用的是上好的天然材质,她只在北平大宗博物院内见过一颗绿豆大小的同材质纽扣,而此刻她手掌心里的这个足有食指般大。 她轻叹着将耳坠放回原位,再用被褥压了压。 千般金银珠宝,皆是作了古的死物,哪怕再精致珍贵,也不及人间寻常人家的烟火气息来得暖心。 她转头去看辜尨,只见他立在窗前,蹙眉低头看那古琴,以及古琴下那个巨大的雕刻成了树桩形状的长条形琴托。 “这个琴怎么了?”她走到他身侧,也跟着看了起来。 他见她过来了,于是松了眉目,轻声道:“你看看,这琴托像什么?” 她不明所以,只得低头再看去。长条形的琴托是用上好的沉香木造的,琴托通身既长且宽,如果当就作琴托,总觉得太大了些。 脑中忽地闪过一道灵光,她惊诧地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 辜尨低低地笑了:“是啊,有没有觉得这个琴托长得有些像棺木?” 说罢,他俯下身子,长臂一伸扣住琴托两端,一个用力便将琴托的外壳沿着中轴线拆成了两半。 老旧的古琴被大力冲得一歪,尘封了多年未发声的琴弦“铮——”地一声唱出了一道疾音。那音色凄凄惨惨,尾音绵长哀婉得直令书玉寒毛一颤。 在那绵长的尾音中,琴托里的陈棺显露了它的原型。 棺身虽经岁月磨砺显了老态,可棺木的色泽却因时光洗礼越发的深沉美丽。 棺木顶端,刻着一株妖娆绽放的梅花。 *** 眼前便是白玉雕铸的地宫宫门,嘉穗却疼得走不动路了。 阎崶终是在嘉穗的哀嚎声中停下了脚步。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一向薄唇冷目,此刻眼里仿佛能喷出火来。 嘉穗不住地流泪:“我也不知道啊……为什么肚子会这么疼……” 她想了千百种可能,可是一样都站不住脚。蓦地她便有些后悔,也许她该乖乖跟在大人身边,兴许她和她的孩子都能平安无恙。 “阎崶……求你送我回大人身边吧。”她哭得梨花带雨,水眸祈求地看向阎崶。 可惜她忘了,如今她容貌尽毁,此番这样的表情实在无法让人生起半分怜惜之情。 江南忍不住笑了:“嘉穗格格,非得往阎王身边凑的人是你吧。好言好语劝你快回家找你们大人,你死活也不听,现在却要求着我们把你送到大人身边,你当我们猴耍么?” 此番一行,他们须尽可能地避开礼宫秀明,怎么可能为了个嘉穗平白无故上门送死? 江南真想好好问候一下地上这个脑袋拧成了麻花的女人:你脸到底有多大? 亚伯凑过来瞅了瞅,蹙眉道:“诶,这位大姐,你好像快生了啊。” 阎崶眉心一拧。 嘉穗捂住肚子,脸白得吓人,语无伦次道:“你们不愿见大人,那么请把我送到穆雅博身边可以吗?求求你们……” 穆雅博? 三个男人皆是一愣。 江南率先反应了过来:“原来孩子的父亲是那位穆先生。有趣有趣。” 嘉穗已顾不得其他,只直直看向阎崶:“我只求你最后这一件事,把我送到穆雅博身边。此事过后,我绝对不会再纠缠于你。” “我发誓,如违此誓。我嘉穗天打雷轰,不得好死!” 亚伯挠了挠头:“这……就是你们中国人常说的‘对天起誓’?可是按理说我们在地底,你们的‘天’听得见吗?” 嘉穗一口老血险些哽在喉头。 江南轻咳一声,别过了头。这个时候笑出声,实在有些不大厚道。 短暂的沉默中,阎崶开了口:“穆雅博现在人在何处?” 嘉穗的眼里重又燃起了希望的光。 正在此时,地宫内钟声大作。隆隆钟声穿透宫门,将几人震得心神一滞。 嘉穗突然想起了什么,激动地伸出食指,直直指向宫门深处的某一点:“钟声……带我去钟声响起的地方……” *** 地宫之上,惊蛰已过。 点梅小筑内,贺氏兄弟双眼布满血丝,望着破碎的地宫入口兀自沉思。 惊蛰日一过,湖底那诡异的蓝色梅花瞬间消褪得一干二净。 然而蓝梅褪去后,攀在湖壁的蓝色野花重又获得了生机,粗壮的藤蔓和花叶迅速生长,将被炸开的地宫入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这时,有个下人走过来,对着夜十三耳语了几句。 夜十三微微一愣,转头看向湖边那对仿佛变成了石雕的孪生兄弟:“韩家来了新客,说是要找书玉。” 贺子池微微有了反应:“找书玉?”怎么找到韩家来了? 夜十三耸了耸肩:“说是她的乳母,日夜兼程从青河镇赶过来的。你们认得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1.第 181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Chapter40. 木头人偶 风铃声此起彼伏, 韩擎已按捺不住,提起长刀就要往门口窜去。 就在此时,悠远的钟声破空而来, 将风铃的轻响尽数掩去。韩擎一个激灵,脑中登时清明了几分, 通身莫名的躁动也逐渐平复了下来。 珪弓着背伏在他身侧,只待他有所动作便随他一同往前厮杀。 韩擎倾身摸了摸珪毛茸茸的脑袋:“小狼崽子, 莫急。你守在门口按兵不动,我来打头阵。” 珪甩开韩擎的大掌, 嗷了一声算作同意。 檐廊上, 风铃依旧左右摇摆, 只是那风铃声已掩在了钟声下, 铃音已不可辨。 韩擎绷着身子来到了檐廊上, 手中的长刀业已刀刃向前,一个风吹草动随时便可见血。 不远处的檐廊上, 站着个穿了古代服饰的长发女人。 韩擎微微一愣。什么情况?数百年未开启的地底居然还有人?难不成是礼宫秀明的人? 因隔着些距离, 韩擎不大能辨认那女人的具体样貌。只依稀觉得她面色蜡黄, 表情僵硬,一双乌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韩擎, 目光转也不带转的。 韩擎瞪着眼看了老半天, 脑中不合时宜地闪过了一个念头:嗨呀姑娘,你这么长时间不眨眼睛, 眼皮不酸么? 反正他韩三爷的两只招子瞪得有些吃不消了。 正在他觉得自己要在瞪目上落败于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时, 那个女人动了。 韩擎从未见过有人是这个样子走路的。 女人一走一个停顿, 眼珠不转,脖子不动,走的速度也实在叫人看着忍不住抓耳挠腮——慢,实在是太慢了,断了腿的夜十三走路也比她利索。 掩在门后的珪忽然轻轻嗷了一声。韩擎立刻被小狼崽子的警示唤回了几分警惕。 啧……老子居然险些轻敌了。 于是他复又绷紧了神经。这样僵化的状态,很可能就是种了活体细菌的活尸啊,一个不查他要是被感染了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他一手执刀,一手已探入衣襟,紧紧握住了一枚经过改造的长钉。 大约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行动迟缓的女人终于停在了韩擎五步开外。 韩擎生生愣了愣。这又是什么操作?怎么不走了? 女人突然向韩擎跪伏了下来,双手交替行了个很是隆重的大礼。 韩擎正要一个暴起将那枚长钉扎入女人的太阳穴,冷不丁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一个趔趄。 女人连磕了几个头,继而对韩擎一字一句道:“恭迎颐顺王爷回宫。” 韩擎瞬间有些恍惚。这……又是劳什子幻境? 女人并未察觉韩擎的情绪变化,立起身又往韩擎身边挪动了几步。 “你!不要再过来了啊!”韩擎大喝,“不然我不客气了!” 女人充耳未闻,继续往前。 韩擎当即长刀一挥,打在了女人的臂膀上,趁着女人摔倒在地的空档,手中的长钉直直钉入女人的太阳穴。 然而,钉子没能如愿以偿地扎入女人的太阳穴,反被什么又硬又滑的东西弹开了。 韩擎脸色剧变,还未待他有下一番攻势,就见那女人仿佛是个纸糊的,整个胳膊就这么被韩擎的长刀打断了。 整节断臂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噗地飞了出去。 女人呆了呆,继而机械地望着断臂飞出的抛物线:“啊……胳膊掉了……” 韩擎:“……” 那边厢,守在门边观战已久的珪条件反射地跃了出去,不出几秒便叼着那截断臂蹦跶着回来了。 小狼崽子叼着断臂兴致勃勃地望着韩擎,韩擎总觉得下一秒这孩子该把尾巴摇起来了。 他就着珪的獠牙看向那截断臂,忽地又是一愣。 那截断臂竟是一根做成手臂形状的木头。 女人笨拙地挪了过来,吃力地从珪嘴里把胳膊拽了出来,咔吧一声安回了身上。 韩擎瞪得眼珠子险些掉下来。所以说变异人里头,还包括变异成木头的?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这个女人分明就是个做工精致的木头人。 难怪他的长钉扎不入她的太阳穴,她在木头皮肤外打了一层光滑的蜡。 可是,木头做的人如何能说话?哪怕技艺再精湛的技巧师也没法造出有思想的人偶啊。 “你是谁?”韩擎上下打量人偶。 “小梅。”女人机械地答。 “为什么叫我颐顺王爷?”韩擎又问。 小梅偏了偏头,道:“恭迎颐顺王爷。” “我长得像颐顺王爷?”韩擎锲而不舍。 “恭迎颐顺王爷。” 韩擎登时丧了一口气。原来这人偶竟是个低智商的,只会反反复复回答几个问题。 然而智商低并不代表无害,韩擎心里那根弦始终绷着。 小梅蓦地有了下个动作:“王爷请跟我来。” 韩擎犹豫了半晌,抬步跟上了人偶的步伐。 这人偶出现的时机有些巧妙,前脚辜尨和书玉刚刚触动了机关,后脚檐廊的风铃便叮叮作响起来。 韩擎摸了摸下巴,难道人偶的出现与机关的触动有什么联系?或者说,当年设下的机关只有特殊的人才能触发,而那个人就是颐顺王爷?所以那呆傻的人偶才会将他认成了颐顺王爷? 这样看来,难道颐顺王爷就是辜尨? 他越想越觉得荒诞,颐顺王爷是数百年前的人物了,辜尨统共才活了几个年头? 既然不是辜尨,那么应该就是和辜尨及其相似的人。 他在脑中筛了一遍人选。武力、五感、身形、气场……这些可能触发机关的每一个因素都在脑海里一一闪过。 眼下,与辜尨在这些因素上相类似的人…… 韩擎浑身猛地一震。 倒是有这么个同辜尨类似的人,或者说,是辜尨类似那个人。 那个不老不死的,不知活过了多少年岁的,想将辜尨强行变成自己的影子的—— 礼宫秀明。 这个想法一冒出,韩擎只觉脊背一凉。不会真的是他想象的那样吧……如果他的推测是真的,那么礼宫秀明的实力该有多可怕? 被活埋镇压在地底千百年,还能熬过这漫长的岁月,破开地宫的禁制重返人间。 倘若他真的是那个储在地底千百年的冤死的王爷,那么他的戾气该有多重? 韩擎不可控制地想到了千年怨灵,不禁又是一个寒颤。 他实在没有办法把风光霁月的礼宫秀明和那志怪小说里凶神恶煞的鬼刹联系在一起。 果然是他想多了吧。嗯,一定是他想多了。礼宫秀明充其量应该只是颐顺王爷留在人间的后嗣,这样就说得通了。 他一边强行给自己塞了颗定心丸,一边见那人偶将他引回了偏殿的正堂内。 小梅在辜尨触发机关的地方站定,也不知摸索了什么地方,只见那原本合拢得一丝缝隙也无的口子再度张开了。 “王爷,请。”小梅又冲韩擎行了个跪拜礼。 韩擎皱眉盯着那黑魆魆的洞口,趴下身往里头喊了几声。 回声荡了荡,并没有带来辜尨和书玉的回音。 韩擎黑着脸转头去看小梅:“这机关你会开吧?” 小梅呆呆地答:“小梅奉祭司大人遗令,看守机关,引王爷回宫。” 韩擎只觉得头大。他才不关心这木头女人奉谁的活令死令,他只想知道,这呆子能不能保证从里头打开机关。 罢了罢了,跟个人偶计较什么。 韩擎转头对珪道:“你留在这里看住入口,我下去把你阿姊和你那麻烦姐夫给领出来。”说罢一把拖住小梅,两人直直跳入了黑暗的洞口。 两人一跳,洞口当即又要合拢。 珪却早有准备,叼着韩擎留下的一柄袖间刀,迅速扎入即将合拢的缝隙。 “铮——”地一声,光滑的白玉地面上笔直地插上了一把短刀。 以短刀为定位,珪趴伏在旁边,竖起耳朵警惕地环视周遭的一切风吹草动。 他要守在这里,等阿姊出来。 *** 地底之下,书玉正紧张地看着那具雕了梅花纹样的棺木,心内有如擂鼓。 这便是梅的棺木么? 可是按古籍并史册上的材料,梅在地宫铸就后仍留在清都。她在清都待了数年才迁往中土,并在中土度过了她的余生。她理应葬在中土的某座古城,而不是数十年前就已封闭宫门的太阿地宫。 可是,眼前的这方棺木太具有梅的特征了。在当时的年代,以梅在南域和清都的尊贵地位,没有人敢俞矩使用代表她的梅花图腾。 “别纠结了,开棺看一看不就知道了。”辜尨安抚地看了她一眼,“也许出去的机关就在这棺木里也说不定。” 说罢,他以袖间刀轻轻一撬,棺盖很快便被起开了。 书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开棺的刹那,一股馥郁香气扑鼻而来。书玉忍不住捂嘴咳了咳,低头往棺内看去。 棺内铺着华丽的绣满了繁复花纹的红色绸布,然而绸布之上只摆了个木梳。木梳旁是一朵散发着浓郁香气的巴掌大小的花。 花形很美,可饶是书玉这般的爱花之人也叫不出花的名字。 花虽美,书玉却万万不敢碰。毕竟这世间没有几朵花能在墓室里封存了数百年,在开棺的刹那还能这般鲜妍如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2.第 182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Chapter41. 嘉穗产子 嘉穗紧紧靠在阎崶怀里, 每呼吸一次都要抽动腹部,直疼得她骨髓发颤、冷汗涔涔。 “我送嘉穗去穆雅博那里,你们沿着远路去寻韩擎和书玉。”阎崶简要地做了安排。 江南蹙眉, 心里的火气已令他说不出什么好话,不如缄默。 亚伯惊道:“你一个人去礼宫秀明的老巢?你不怕被活体细菌寄生?也不怕变成石道里的那些鬼东西?” 阎崶抿了抿唇:“我会对自己的决定负责。” 江南呵了一声:“阎王, 你怎么对自己负责?被礼宫秀明捉住,强迫改造成怪物然后反而来弄死我们吗?”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那位大人有如何心狠手辣。他披着斯文和善的外皮, 行的是最狠毒无情的手段。在他眼里,众生不过蝼蚁, 你我不过棋子。他随随便便一个兴起就可以筹谋改变你的一生, 你自己想清楚了, 是要继续做你的阎王, 还是去见地底的阎王!” 阎崶嘴唇发白。这些道理他都懂, 可眼下人命关天,且他需要有一个了断。 他隐隐有一种预感, 他与嘉穗的孽缘很有可能就在地宫划下最后的句号。 江南冷眼看着阎崶眼中变换的神色, 知道自己无法劝动这块木疙瘩, 于是转头对亚伯说:“给我们几颗好使的药丸。” 亚伯连忙点头,手忙脚乱地在帆布背包里翻出了好些个瓶瓶罐罐, 一股脑儿塞进了江南怀里。 江南看着怀里的药瓶, 脸色略微好看了一些,抬眸对亚伯道:“你沿着这条宫道去寻韩擎和书玉, 我陪阎崶走一趟。” 亚伯吓得一哆嗦:“就剩我一个人?”他一个手不能扛肩不能挑, 还不会打架的弱货, 独自行动是想找死呢还是想早死? 江南挑眉:“怎么,要跟着我们去老怪物那里送死?” 阎崶亦蹙眉:“江南,你不必与我同去。” “我与礼宫秀明有旧怨,此番下地宫我的首要目的是确保那老怪物埋在此处永世不得见天日。至于寻人这项任务,还是你们来办更稳妥。”江南淡道,“我早已想好,如果我能拖住礼宫秀明,你们不必再等我一同出地宫,直接引爆山间河地的□□即可。” 阎崶眸中震颤:“你……” 江南忽而笑了笑:“怎么,觉得我傻?” “阎王,我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人死不过灯灭,在另一方世界我一样能活得潇洒快活,总比在这个世界里揣着负担和仇恨活着要好得多。” “同样选择走那条路,我与你不同的是——我不会愚蠢到为一个谎话连篇心肠歹毒的女人去送死。”江南斜了眼看向浑身发抖的嘉穗。 这一眼端的流光溢彩,锋利非常。嘉穗生生一愣,有那么一瞬间竟以为自己见到了三方台上一颦一笑皆自成山河的末代名伶。 阎崶垂眸,半晌后沉声道:“我不如你。” 说罢,阎崶将嘉穗打横抱起,觅着钟声的源头疾驰而去。江南轻轻嗤笑了一声,提步跟上阎崶。 亚伯甩着个帆布大背包,一边跑一边嚷:“哎呀你们慢一点啊,我也跟你们去……等等我!”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嘉穗已双眼犯花,她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是的,往钟声的方向去应该就能找到大人。 她曾经不止一次借故潜入大人的书房。大人书案后头挂着一幅皇城的走势图,图中心用朱笔画了个圈。 圈内是三进宫殿以及一口大铜钟。 大人心心念念的地方就在那里,应该不会有错。 也千万不能出错啊。她死死地咬住牙关,她能否保住性命,就看这一搏了。 白玉宫道美得不可方物,三人却无心去看。地宫内的布局仿佛是一座活生生的皇城,大小宫殿错落有致,宫道四通八达交叠丛生。 阎崶抱着嘉穗直接跃上了宫殿顶头的红砖瓦头,免得在宫道里走错了方向。 江南一手提着亚伯跃上屋顶,一边轻声调笑:“你个黄毛小怪,看着人高马大,实际上不顶用啊。” 亚伯不禁涨红了脸,心内暗暗下了决心,除了中国针灸,他还要学中国功夫。 钟声敲了足足十二下。 最后一下的余音还回荡在地宫中,三人已抵达了一座恢宏的大殿前。 “礼宫秀明!” 阎崶运气喊了起来:“我来给你送人了。” 声音有如洪钟,在殿前荡了荡,许久才平复下来。 三进大殿安安静静,并没有传出任何回音。 嘉穗早已被冷汗浸湿,挣扎道:“大人一定在这里的……我不会记错……” 阎崶沉吟半晌,忽而提气又喊:“穆雅博!我把嘉穗送过来了。” *** 三进殿内,穆雅博跟在礼宫秀明身后,静待大人一层一层开启机关。 殿外的第一声呼喊他并不放在耳中,大人都岿然不动,他亦没有自乱阵脚的道理。 直到外头喊了嘉穗的名字。 穆雅博心头微微一滞,下意识就转头去看礼宫秀明。 礼宫秀明依旧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专注着手里的机关,似乎并没有听到殿外阎崶的呼喊。 “穆雅博,嘉穗即将临盆,我将人给你送来了,接与不借就是你的事情了。” 穆雅博的瞳孔骤然紧缩。临盆?嘉穗的月份怎么至于临盆? 他求助似的看向礼宫秀明:“大人……” 礼宫秀明终是顿住了手上的动作:“静心,雅博。” “可是嘉穗……” “嘉穗临盆,你可会助产?” 穆雅博脸涨得通红:“……不会。” “既然不会,你出去能顶什么用?”礼宫秀明淡淡道。 穆雅博紧紧握住双拳,却不敢当着族内众人的面失态:“大人,不如就让我出去看一眼吧。”嘉穗肚子里怀着的,毕竟是他的孩子啊。 “你若想去,我自然不会拦你。”礼宫秀明半敛了眉目,“不过去之前我须给你列明一些情况。” 穆雅博的心一松又一紧,垂头恭谨地等礼宫秀明开口。 “嘉穗月份不足却要产子,说明她肚子里的孩子已发生异变。你做好准备接受一个异变的孩子了么?” 穆雅博一愣。 “嘉穗屡次不听我的话,处处树敌,她身体里已云集了各类变种未变种的蛊虫的稀液。毒性早已入骨,她能活到如今,全靠她肚子里的孩子为她承受蛊毒。此番她又私自入地宫,走了那十层石窟,蛊毒翻了数翻,连带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承受不住了。” 礼宫秀明看向面色发白的穆雅博:“嘉穗此番必须产子,因为那个孩子已经受不住她体内的蛊毒。但嘉穗若产子,体内蛊毒必然有部分反噬,她的性命会如何,你自己心中该有数。” 穆雅博忽而道:“如果……放弃那个孩子呢?” “如果将那个承受了蛊毒的孩子提前剥离嘉穗的身体,且不让蛊毒反噬呢?大人,请您帮帮嘉穗,您一定可以做到的。”穆雅博的眼里带了几分祈求。 礼宫秀明笑了:“你与嘉穗的感情竟这样深,深到连带了你骨血的孩子也可以舍弃了啊。” 穆雅博心如刀绞:“实在是无奈之举。”孩子没了,还能再有,嘉穗若亡,那么他……他便再也没有机会弥补她了啊。 “很遗憾,我做不到。”礼宫秀明语气平平,“我不是外科医生,动不了这个刀。哪怕将嘉穗的孩子提前剥离出来,情况也不会有任何好转,因为——” 顿了顿,他缓缓道:“嘉穗肚子里怀的啊,恐怕是连你也没法想象到的异种。” “现在你出去,大概可以见嘉穗最后一眼。但此刻你出去了,便错失了入皇陵的机会。钟声已响,陵墓已开,我不会因为你而让阖族等候。” “你自己掂量吧。” *** 嘉穗横躺在三进殿前的白玉石地上,疼痛令她浑身痉挛。 “这……这该怎么办啊?”亚伯手足无措地看着地上的嘉穗,“她的丈夫不愿意出来,那只有我们给她助产了?” 另外两个男人皆沉默不语。 亚伯狠劲抓了抓一头小卷毛:“Jesus!我解剖过小老鼠,还没剖过女人的肚子啊!” 指望那两个石雕一样的男人是不可能了,亚伯颤颤巍巍地撕开了嘉穗肚皮上的衣物。 硕大的肚皮上已青筋暴起,里头的孩子一下一下鼓着她脆弱的肚皮。 突然,薄薄的泛了青色的肚皮底下冷不丁映出了一只眼睛来,惊得亚伯一个踉跄摔坐在地。 “我的妈……这个女人怀的是什么东西啊?”亚伯心有余悸,“我头一次见到还未分娩就能张开眼睛的胎儿……” 嘉穗的哭喊陡然间提高了几个音,她的手在光滑的白玉石地上乱抓,企图找到可以借力的东西。 江南当即色变:“亚伯,回来!” 亚伯哪里需要江南提醒,早已连滚带爬地退开到了一个安全的距离。 青筋暴起的肚子痉挛得越发厉害,地面上一片濡湿。 羊水已破。 “阎崶!” 嘉穗喊得越发凄厉,她的眼前已出现了幻觉。 那些过去的,好的坏的记忆统统如开了闸的洪水,一齐涌了出来。 伦敦月色下,她借了书玉的脸,施计入了青年阎崶的眼。 那个时候的她,刚刚获得了新生,正是春风得意、容颜娇憨的时候。 如果时间能停留在那里……该有多好…… 可惜造化弄人。 大约世人更愿意说她,自食其果吧。 呵……她活到如今,践踏了许多真情才换来了大人身边的地位,可这手牌还是被她打烂了。 怨不得别人。 可……还是好恨啊…… 那些她曾深爱的,亦曾深爱过她的人,到了如今这步田地,竟没有一个人陪在她身边。 “阎崶!当年在伦敦,给你送信的那个人,其实……”不是我。 你因那封信爱上了我,可我只是沾了那个人的光。 但我此生此世,都不会将这个真相告诉你。 女人的嘴角渐渐溢出了一丝诡计得逞的笑。 阎崶眉头一皱,下意识侧耳静听,然而他再也等不到嘉穗的后半句话了。 伴随着女人异常凄厉的尖叫,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咬破了她的肚皮。 肚皮下,血色翻滚,女人的内脏早已被啃噬得破碎不堪。 江南暴喝:“退!” 那个以母亲内脏为食,咬破母亲肚子降生的婴儿挣扎着想从母亲的腹腔里爬出来。 然而就在它接触空气的第一秒,它发出了凄厉的哭声。哭声似乎凝聚了万分痛苦,竟叫三个男人听了皆不寒而栗。 很快,哭声渐渐若了下来。这个来到世界上还不足一刻钟的婴孩毫无预兆地断了气,紫色的皮肤青白交替,仿佛中了毒般叫人不忍直视。 它承了母亲的罪,亦从母亲身上讨了命来抵债。 婴孩的第一声哭喊传入三进大殿时,穆雅博面无表情地随着礼宫秀明入了那正统的皇陵。 辉煌金贵的陵门闪着数百年来皇朝的威仪,令人不禁目眩神迷。 婴孩最后一道哭声将断之际,穆雅博以大清遗族支姓中最具潜力的未来掌家人身份,合拢了皇朝的陵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3.第 183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Chapter42. 番外·爬山虎(上) 嘉穗尚在年幼懵懂时便被告知——自己有着世间最尊贵的姓氏。 如今掌权的那些军阀和政客皆是篡权乱党, 唯有她所属的这个姓氏才是天下正统。 只是,年幼的她不是很明白,为何这所谓的天下正统, 过得比街边商贾还要寒酸。 她的父亲无甚本事,却有天大的野心。祖上留下来的家业早已被吃得精光, 但他依然坚持锦衣玉食,并雷打不动地往家里带女人:戏子、歌女、良家子、有夫之妇, 生冷不忌。 他在落魄的老宅子里活得仿佛自己是最尊贵的前朝王孙。 她就是某个貌美歌女意外诞下的孩子。本来正房里的太太预备将她淹死在水缸里,可最后愣是给她活了下来, 还被父亲接进了内房。 府内人都道, 这孩子命硬。 自记事起, 她便对生母没了印象。她只知道, 府内兄弟姊妹不多, 男丁尤其孱弱。待她十三岁那年,府中只剩下了正房的一个嫡女和其余生母不详的三个女儿。 她熬死了上头的一位姐姐, 将将排行老二。 正房的嫡女已是默认的下任掌家人, 而她们这些地位卑微的女儿最终都逃脱不了婚配的命运。 以如今府内的惨淡景象, 大概哪天她便要被卖去跳舞场给父亲换酒钱。 一切都因为一位大人的来访改变了。 据说那位大人是为了振兴阖族而来,要带走府内的下一任掌家人收在身边亲自教养。 同大人一起来的还有成箱的黄金。 她从未见父亲如此高兴。醉了酒的父亲难得与她多说了几句话:“你知不知道, 没落了百年的姓氏终于要恢复往昔的荣耀了。” “你知道那位大人是谁么?”父亲神秘兮兮地对她道, “那是族内最纯正的血统啊,金钱、权势, 统统都握在他的手里。你姐姐这一去, 我们全家都要跟着荣光啦!” 她默默地听, 心里暗自作了个大胆的决定。 脑海里隐隐约约回荡着一个声音,她嘉穗这一生的转机应该就在这里了。 只是,如何能让那位大人看到她,并将她带走呢? 她苦思冥想了许久,终是一言不发地出了大堂,悄无声息地往浓浓夜色里去了。 次日,正房嫡女失踪,只留下了一封与情郎私奔的决绝信。府内登时乱成了一锅粥。 大人即将启程,如果让他空手而归,恐怕那箱金子也要物归原主了。 “找啊,把大小姐找出来!”父亲记得眼冒红丝,恨不得将府里的地给捣碎了,看看大女儿是否藏在里头,“找不到大小姐,你们统统给我领罚去!” 正午将近,大人的车队马上就要启程。 众人慌乱不知所措中,她突然大步走了出来,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噗通一声跪在了大人的车驾前。 “大人,家姐昨夜已与情郎私奔,无法跟随大人左右。”她梗着脖子,一字一句道。 车驾动了动,里头伸出了一只白皙的手掀开了车帘子,继而一张五官精致的脸出现在了车帘边。 她一时看得呆了眼。她从未见过长得这样好看的人,皎如明月,贵如神邸。 那位大人……竟然如此的年轻隽秀啊。 “我昨日见过你大姐,很温顺懂礼的一个姑娘,没想到竟是会违背父母之命私奔的人呢。”大人嘴角带笑,轻轻淡淡道。 她只觉得一个晃神,竟要沉在那笑容里找不着思路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大人话里的玄机。 她的身子止不住微微颤抖,却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刚强而板正:“大姐心里想的什么,我不知道。可如今她留了信,白纸黑字,实在叫我们不信也得信了。” “既然如此,那便算了,我们启程吧。”大人吩咐车夫道。 她登时便急了:“大人!就算没了我大姐,我们府中还有其他的女儿也可以作下一代掌家人的!” 正要放下车帘的手微微一顿,男人眼眸带笑:“比如?” 她喉头一哽,竟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 “你想说,没了你大姐,还有你可以跟着我是么?”他慢条斯理道。 冷汗顺着她的额角簌簌往外冒,她只觉得脊背冰凉,脑袋嗡嗡作响。 过了好半天,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那么大人觉得,我合适吗?” 男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倒是个倔强的姑娘。”他说,“比起你那温吞懦弱的姐姐,你确实更适合跟在我身边。但是我不喜欢心思太多的人。” 她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我一定忠心耿耿,大人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的心思全向着您,我……” 男人忽而截断了她的话:“我欣赏有野心有筹谋的人,但有一点你要记住——对同宗之人不可存牀害之心。我说的话,你可听明白了?” 她脸色发白:“明白。” “那还愣着做什么,起来。”他轻描淡写道,“跟着车队,上路。” 那一年初春,她毫无预兆地由府内人人摒弃的庶女摇身一变成了下一任掌家人。 此后不久的一个连绵雨夜,府内下人在花圃里头挖出了一具腐烂的女尸。 那女尸浑身衣物被剥得精光,脸被砸得稀烂,只能从骨骼上辨认出死者生前应是位豆蔻年华的少女。 而同就在那一年,嘉穗的人生越发顺风顺水,并悄悄盛开了第一朵桃花。 大人身边的穆姓少年对她很是有好感,隔三差五总要在她面前晃悠。 从那时候起,她隐隐对自己的容貌有了粗浅的认知——原来她也算是长得好看的那一类人。 少艾时的情感最是朦胧而青涩,美好得如同枝头新挂的小青果。 两人只消隔空对视一眼,也觉得甜蜜非常。 可惜这样的日子终究不得长久。 十五岁那年,大人来了口令,与她同一批过府的下一任掌家人须入族内的一处禁地接受一番考验。 合格者留下,未通过者送回原府。 她从穆雅博口中得知,禁地也是分等级的,禁地的等级越高,通过者留下后的地位也越高。可惜她身份低微,只能去往最低等的禁地。 穆雅博是通过了高等禁地的极具潜力的掌家人,若她入了低等禁地,大概此生都无法站再与他有所牵扯了。 少年自是年轻气盛,不愿就这样与心仪的姑娘分离,于是求到了大人面前。 她既胆战心惊又心怀希冀。大约这会是她人生里头的第二个转机。 大人磨不过穆雅博,答应给她换到了高级组。此消息一出,同期的几位年轻掌家人皆嫉妒得红了眼。 可再红眼又有什么用?她们的身后可没有一个穆雅博。 大约这是她第一次尝到受人荫庇的甜头,自此她对穆雅博越发百依百顺。 他喜欢她邻家小妹的娇憨,她便学做单纯乖巧的模样,因为她知道,日后用到他的机会只会更多。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大人确实将她放入了高级组,只不过是高级组里最让人胆寒的一个组。这一切,穆雅博事先并不知情。 组内寥寥几人,皆要被送去一个叫“仿地宫”的地方。 在那暗无天日的地底,她第一次见识到了活尸,以及一些……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怪物。 这个叫“仿地宫”的地方并不是真正的地宫,但已足够震碎她的心神。 此间已如此可怖,那么真正的地宫又该有多么骇人? 自此在心里埋下了阴影。 禁地历练整整一十四天,从“仿地宫”活着出来且神志尚清明的只有她嘉穗一个人。 她也因此再一次水涨船高,从原本低微的地位一跃与穆雅博齐平。 她依旧对着穆雅博巧笑倩兮,但心内已越发冷硬。仿地宫里的一十四天,她历尽了无数次的绝望和挣扎,她的手上不仅沾了活尸的血,还沾了不少同宗的血——其实最后能活着出来的不止她一个,但为了稳妥地升一格地位,她认为这样做是必然的。 只是这件隐秘的事绝不能叫大人知道,大人最不耻的就是同宗相牀。 入仿地宫还有一个好处便是,穆雅博对她异常愧疚,他没想到大人竟然留了这么一手,险些害得她丧命。 她自然从善如流,凄凄婉婉地对着他哭诉仿地宫里如何如何可怕,心内却一派平静,只求他的这份愧疚能在将来某一日,为她铺就另一条向上爬的路。 短短三年,她从籍籍无名的支姓孤女荣升成了大人身边的红人。 人人见她都要尊称一声“嘉穗格格”。 也正是在这春风得意的时候,她意外地遇见了改变她命格的另一个贵人—— 谭书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4.第 184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Chapter43. 番外·爬山虎(下) 嘉穗之所以会注意到谭书玉, 全是因为她对大人的密切关注。 她发现,大人一直在暗中关注着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谭书玉。 他静静地看着谭书玉成长、交友、学习、生活,却从未出声打搅。仿佛幕布后的观众在看一方琐碎的人生戏, 又仿佛西方罗曼里的骑士无声地守候他的公主。 她知道自己有这样的想法很奇怪,但大人表现出来的对谭书玉的兴趣远远超出了她的认知。 没有想到看似对什么都不上心的大人会对一个女孩投入这样多的心思。 于是, 她也开始暗中关注起那个与她同龄的女孩。 渐渐地,她惊讶地发现谭书玉的身世与她有些关联。 她幼年时曾被府内的几个太太姨娘抛弃, 后幸运地被褚库尔家族的某位夫人捡回府养育了一段时间。 而这个谭书玉正是抱养她的那位夫人的亲亲孙女。 她曾按大人的指示,跟在那位褚库尔恒宜身边多年, 时常目睹那位夫人对孙女的思念和深情。那样质朴纯粹的感情曾一度让她很是羡慕。 却没想到, 有朝一日她能见到那思念里头的主人公。 而这位主人公似乎也是大人的心头好。 登时, 她的心里便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 随着她对谭书玉的关注越多, 她越发羡慕那个女孩。 父母意外双亡, 祖父外祖父忙得无暇照料她,她却能自己将一团乱码的生活过得风生水起。 她有出水芙蓉般的容貌, 有极聪慧的脑子, 还有柔和又不失刚强的性子。她人缘很好, 亦从来不乏追求的异性。她向来洁身自好,从不与哪一位异性过从甚密。 这样伶仃长大却又落落大方的女孩, 正是嘉穗梦寐以求想要成为的模样。 不知何时起, 她心中渐渐开始意难平。 谭书玉之所以活得这样好,只不过因为她出身好、运气好。如果她嘉穗有谭书玉一半的出身和运气, 她能过得更好。 她不想再去观看谭书玉的人生, 可是每一次总也忍不住便要偷窥。 这一窥视便再也停不下来, 仿佛上了瘾,戒也戒不掉。 可越看心里的嫉妒便越发扭曲,一个大胆却又荒诞的念头浮上了她的脑海。 族内一向会为地位高的后嗣配备影子,如她这般跟在大人身边且又是一个支姓下任掌家人身份的,更应配备高级的影子。 可她至今没有与自己相配的影子。 不是大人不愿给,而是她眼光太高,一直没能挑到合适的影子。 如今,她的心里已经有了人选。 “大人,您说我自己选好了影子人选,告诉您就成。”她垂头道,“现下我找到了个合适的人选,想请您过目。” 大人略有些惊讶:“终于选出来了?是哪家的孩子?” 她双手将谭书玉的资料递了上去:“北平谭公的嫡孙女。”话音未落,她已心跳如擂鼓,但看大人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头顶之上,大人沉默了半晌,继而笑了:“你的胃口倒是大,竟想到让谭公的孙女做你的影子。雅博的影子也没有你挑的这个来得难办。” 她心头惴惴,眼中却半点不显:“天下哪有大人办不到的事情?” 大人屈指扣了扣扶手:“不必激我。如果你想要这个谭书玉作你的影子,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得自己去将她擒来,拉皮磨骨,且还要淬炼她的忠心。毕竟谭书玉年纪已不小,思想已初步成型,能不能收服她就看你的本事了。” 她心头一喜,大人这是松口了。 “大人,我并没有想将谭书玉擒来磨骨的意思。”她缓缓将自己的心思全盘托出,“不用她来磨骨,我磨。” 大人一愣。 “族内最顶尖的影子终其一生也不知道自己是个影子。我知道以我的身份没有办法得到这样一个自出生起就磨骨作我影子的好苗子,但如今我却可以另辟蹊径。” 她抬眸看向太师椅上的大人,目光灼灼:“我自愿磨骨,磨成谭书玉的样子。她不必知道我的存在,我却能依附她的资源生长。虽自古只有被磨骨的影子,没有被磨骨的正主,但我愿意做第一个磨了骨的正主,望大人成全!” 小室内一阵沉默。 过了许久,大人的声音在头顶徐徐响起:“你用这样的法子让谭书玉作那个不知自己是影子的影子,不觉得有些冒失么?” 她垂头不语,冷汗已浸湿了后背。 “磨骨磨的不止是形,还有身和心。你自愿磨骨正形,必然也自愿去模仿谭书玉的性格举止,你自己觉着,这样的你到底是正主还是影子?” 冷冰冰的话语如浸了盐的鞭子,一下一下鞭打在她的脸颊,火辣辣的,好不难受。 “请大人成全。” 大人轻轻地“呵”了一声:“我头一次听到如此冠冕堂皇的理论。明明上赶着要去作别人的影子,却还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是正主?” “我族内之人不得有这样的媚骨之态。我不准。”大人冷冷拍了板。 她以头触地,行了一个大礼:“大人,这绝非我嘉穗媚骨,只是这个方法确实能给您带来诸多好处,我都是为了您考虑啊!” 大人默了默,似在思考什么。又过了许久,他开口道:“你自己想清楚了?” 一股狂喜自她的心底升起:“想清楚了,嘉穗决不后悔!” “那好吧,让人领你去磨骨司。”他叹了一口气,“不过你已经这般年纪了,磨骨必然要吃很大一番苦头。不过这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怪不了旁人。” “去罢,别忘了你今天的保证。” “谢大人!” 她在磨骨司里待了整整三个月。 三个月的非人经历竟比仿地宫的一十四天还要痛苦难熬。好几次她疼得晕过去时,曾一度产生自我怀疑,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 三个月后,她再度出现在众人眼前。 她无比坦然地享受着众人对她新容貌的惊艳,亦悠然接受同期掌家人对她惊世骇俗举动的不耻。 过程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拿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诸人的反应中,穆雅博的反应是最为激烈的。 “你为什么要磨骨成别人的样子?你是对自己的样子有什么不满吗?什么叫另辟蹊径作‘第一个磨骨的正主’,你这分明就是送上门给人家作了影子!” 她温言安抚着青梅竹马的小情人:“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大人和你呀,如今连你也要和那帮人一起批判我么?” 穆雅博忽地笑了,眼底蓦地一片苍凉:“嘉穗,你不要当我是傻子。往日我愿意为了你□□情里的瞎子,可如今我却不能再糊涂了。我喜欢的是那个单纯娇憨的姑娘,而不是眼前这个有着花容月貌但我却不认识的女人!” 她从未见穆雅博发这样大的火。 “你现在正在气头上,说的话不理智。等你冷静了我们再谈。”她无心应付他幼稚的怒火,转身就要离去。 “你现在走出这个门,我心里的嘉穗便死在了这一刻!” 她顿了顿脚步,却也只是这微微一顿,下一瞬她大步走了出去,任穆雅博在她身后暴跳如雷。 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接手谭书玉的人生须得一步一步慢慢筹谋。 她嘉穗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却不想,这一步走出房门却造就了她与穆雅博长达数年的分离。 她蛰伏在暗处,仔细模仿谭书玉的一颦一笑,并在谭书玉决定赴英伦留学之际说服了大人,得到了一张同样去往伦敦的船票。 远洋游轮上,腥咸的海风灌满她的鼻腔,她捏着帽檐的手微微颤抖。 她知道,她要随着这艘巨轮开往一个全新的人生——哪怕这个人生是好是坏,长久抑或短暂,她都义无反顾。 离开了大人的势力范围,她可以大胆自由地呼吸。 前半生心惊胆战,却如爬山虎般攻克艰难险阻地抵达了如今的位置,她从不将其归功于气运。她认为,这全是她筹谋有功,算计得当的成果。 谭书玉么?北平谭公的嫡孙女? 呵。等着我来接管你的人生吧。 彼时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踏上伦敦土地之后她的人生轨迹会有怎样的扭转。 她也不会知道,大洋彼岸有个叫做辜尨的男人,会生生斩断她坚韧的爬山虎之藤。 海风依旧凌冽,令人颤栗又振奋。 海鸥在空中盘旋啼鸣,却也不会告诉她接下来的命运与人生。 ——《番外·爬山虎》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5.第 185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Chapter44. 棺内信笺 花香飘出的刹那,书玉心神微微一荡, 继而条件反射地伸手捂住辜尨的口鼻。 她不知道这个花香会不会对辜尨身体里的兽性有什么副作用, 若是他再发狂一次, 她可受不住了。 辜尨先是一愣, 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于是单手握住她的手腕轻轻啄了啄,低笑道:“怎么,担心我?” 她强行板着脸道:“我是担心我自己。”顿了顿又补充,“还有孩子。” 他忍不住哈哈大笑:“放心, 我如今好得很。大概是因为……先前你为我的那番疏导做得好。”何止是好,实在是叫他食髓知味, 惦念得很。 她不禁红了耳根, 一把抽回了手忿忿道:“你还说!” 他越发笑得欢畅。 她扭头不去看他,只看向琴棺里的那朵花:“你说, 为何梅的棺木里只有这一朵花?” 他敛了调笑,摇了摇头:“我也猜不出棺主的心思。她精心布了这么个局,就是要引某个人到这个地方吧。也许这朵花是她留给那个人看的?” 书玉想了想, 是有几分道理。可是如今这花还在, 是不是就意味着, 梅等待的那个人并没有来到此处?或者来了, 却没能参透琴棺的玄机? 她蹙眉望着棺内的这朵花。玫红色的花瓣娇艳欲滴,层层叠叠地裹着嫩黄色的花蕊。 花蕊当中隐隐闪着晶莹的光, 仿佛携着几颗露珠。 “咦?”她忍不住凑近看了看, “花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还未待她凑近看个清楚, 就被辜尨拦腰搂紧了怀里。 男人不满地皱眉:“别乱动,这花看着就不大妥当。” 她直起身,顿觉刚刚的举动有些莽撞,于是往后退了退,又往他怀里贴近了几分。 “棺内既然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我将棺盖合上吧。”辜尨道,“你站远一些,我要动手了。” 她忽而脑中灵光一闪:“要不要掀起红绸布看一眼?没准出去的机关就在底下呢?” 适才他们二人的注意力都被红绸上的花吸引住,却没想到去掀开红绸看一看。 辜尨动作一顿,转而避开那朵花,伸手去掀那精致的红绸。 绸布沿着棺木底部缓缓地掀了起来,深色的棺底逐渐暴露在了空气中。 辜尨拉着绸布,掀至花的位置时,将红绸一裹,把那朵花笼在绸布里,继而两边一收,整个红绸连带裹着的花齐齐从棺底分离了开来。 他将红绸放在地上,低头去看清空了杂物的棺底。 书玉已先他一步走了过来,惊道:“这是……一封信?” 只单薄地储了一朵异花的雅致琴棺里竟还藏了一封信。 辜尨眉目间也闪过一丝惊讶,却见小妻子已兴致勃勃地要把信取出来,连忙喝止:“你别动!别动!我来!” 辜尨提着口气,唯恐信里头又藏了什么害人的玄机伤了他心尖上的人。 书玉被这一声喝得指尖抖了抖,伸出去的手又嗖地缩了回来。 男人瞅见她带了几分迷茫和怯怯的水眸,不禁软了语气:“信上如果抹了毒,我皮糙肉厚,比你能抗。” 她亦警醒了过来,刚要说要不咱们别看那信了,就见辜尨已迅速执起那封信拆了开来。 空气顿时有些凝滞,她瞪圆了眼盯着他和他手里的信笺,生怕里头跳出什么变异的怪物来。 辜尨将那信展开,三两眼便将全信读完了,只觉得索然无味。 这信无甚稀奇,依然半点有用的线索也没有。 书玉翘首等了半天,却等来他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心内不禁越发好奇。 “信里写了什么?拿来我瞅瞅。”她颠颠地小跑至他身侧,倚着他的手臂看向他手里的信笺。 泛了黄的信笺上以簪花小楷写了几行字,字迹清秀,笔锋利落。 “吾爱允礼: 展信佳。 如今大约已过了百年岁月,不知你能否适应外头的风云巨变。 我自知罪孽深重,惟愿你能另获新生,也不枉我苦心孤诣数十年。 另附上永生花一朵。我穷尽此生只炼出了这一朵,望珍之。 我欠你的,如今可还清了? 梅留于霜雪七日之夜” 书玉低声将这封短信念了一遍,脑中却仿佛掀起了一股惊涛骇浪。 这封信……应该是梅的手书,且是一封写给爱人的手书。 她在百年前写下这封信,又打算给谁看?难道她已预见到,她的爱人会在数百年之后来到这个地方,并读到这封信? 书玉只觉得荒诞,人死灯灭,怎么会有人活了千百年之久还不陨灭? 就算被种上了那所谓的南域蛊虫,也是丧失神志的活尸,怎么可能看得懂信上的字? 突然,她心里一咯噔。体内带有蛊虫且神志清明的,眼下便有这么两位现成的。 一个是她家的斯文败类,被Mr. X改造体质,又被礼宫秀明强行唤醒蛊毒,却又奇迹般保留了全部神志。 另一个则是身份成谜的礼宫秀明,天生带着母蛊,实力深不可测,亦同样神志清明。 辜尨不过而立,断断不可能与数百年前的巫女有什么感情牵扯。 那么可能性最大的,只剩下那个不知活了多少年岁的……礼宫秀明? 书玉只觉得心神震荡。这个猜测实在是太大胆了,她原以为礼宫秀明与Mr. X一般,比他们多活了几十年而不显老,却不曾想那位大人可能已独自走过了数百年的岁月。 当年与梅有纠葛的,不过一个颐顺王爷,再一个清帝。 难道礼宫秀明便是其中一个的真身? “不过是一封酸唧唧的信,你为何有这么大的反应?”辜尨揽过小妻子,将她眉目中的震颤和挣扎尽收眼底。 “你说……”书玉喃喃,“这地宫里储着的,有没有可能不是礼宫秀明祖宗的棺椁,而是礼宫自己的?” 辜尨一愣。 书玉抖着嗓子将自己的猜测说了一遍,末了又添了个疑问:“梅在信中说的那朵‘永生花’应该就是琴棺里的那朵了。可是史册上载,南域巫女培育了一朵可助人长生不老的‘永生花’给了清帝……” 梅一生只得琴棺内的一朵永生花,那么当年献给清王朝的又是什么? 那个谜一样的女子,掩盖了真正永生花的下落,而将它藏在这里留给了她的爱人? 辜尨拧紧了眉头,当即下了决断:“既然这朵花这么重要,应该是个好东西,我们带着吧。”说罢卷吧卷吧红绸,准备将里头的异花扛走。 书玉瞪了他一眼:“这是南域巫女留给她爱人的,你拿走了像什么话啊。” 男人笑得痞气:“诶,谁能说得准她爱人就能找到这里来?况且既然我们能触动机关,被引到这间墓室,这说明我们与墓主应是有缘的。缘起缘灭不过举手投足间,如今我们将永生花带了出来,谁说不是为墓主牵了一道新的机缘呢?” 大约他只要凭借一张嘴便能走便全天下,单这一点书玉是甘拜下风的。 正要埋汰他几句,只见原本合上的小门被一股大力砰地撞开。 门外冲进来个细高个的人影,笨拙地迈动大腿往这里挪来,一边挪动一边用带了哭腔的机械嗓子喊道:“大人……祭祀大人……您可回来了……” 辜尨本已条件反射地将书玉护在身后,愣是被眼前这个行动如蜗牛般的不速之客弄得呆了呆。 更叫他吃惊的是,蜗牛身后探出了个熟悉的人影来。 “我说,你们二人是在这度小蜜月还是怎的,不知道我和小狼崽子在上头急得抓耳挠腮啊?”韩擎没好气的声音在静谧的墓室内炸响。 书玉惊喜地转头:“韩擎?你怎么在这里?珪呢?” 韩擎答:“我顺着机关跳下来的,小狼崽子守在洞口等我们上去呢。” 辜尨理都不理韩擎的贫嘴,只一个抬腿挡住那蜗牛的攻势。唔……脚感不大对,这蜗牛是木头做的么? 韩擎手忙脚乱地过来架开辜尨的铁腿:“使不得使不得……你要是把她的胳膊踢断了,一会还得装回去,断的次数多了搞不好还得上润滑油,怪麻烦的。我们还得指着她带我们出去呢!” 辜尨眨了眨眼睛,不明白韩擎抽的哪门子风。 书玉却奇道:“呀,这是哪个机巧师作出的人偶?好别致啊!” “你别夸。”韩擎伤脑筋地挠了挠头,“也就外表能看,脑子里就是一坨浆糊!” 辜尨收了腿,却不想那人偶竟得寸进尺,一把扑在他身上哭号:“祭司大人,您可回来了,我是小梅啊……您造出来的小梅啊!” 这阵仗,千里寻夫也不过如此了。 韩擎偷偷瞄了眼书玉的脸色,干笑了两声:“啊,这个,人偶嘛,脑子不大好……脑子不好……” 哪知,他话音未落,小梅已拽过他的一只手,强行与辜尨的手交叠在了一起。 人偶一副激动得要落泪的模样,大力将那两只手合拢在了一起。 “祭祀大人,您终于如愿以偿能与王爷相见了。呜呜呜……” 两个男人大眼瞪小眼,不知这人偶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下一瞬,只见小梅转头对韩擎道:“祭祀大人对您的真心日月可鉴,小梅只希望两位大人终成眷属,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韩擎呆若木鸡地抬眸看向辜尨。这货对他真心日月可鉴? 辜尨万般嫌弃地扫了韩擎一眼。谁要与这流氓泥腿子白头偕老? 书玉瞬间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那个……”她觉得自己怎么也得宣誓一下主权,“小人偶啊,你是不是认错人了?他们一个不是祭司,一个不是王爷,应该不大可能‘早生贵子’……” 小梅愣了愣,似乎这才发现书玉的存在。 她放开了韩擎和辜尨的手,探过身子在书玉周身嗅了嗅,继而惊呼:“你……你才是王爷啊!” 书玉:“……” 可能造这位人偶的机巧师忘了给她装脑子。 还未等她腹诽完,那人偶嗖地便蹿到了她跟前,大掌一拍她的背,另一只手扯过辜尨,两相用力,竟将两人啪地拍在了一起。 书玉一惊,人已经跌入了辜尨的怀抱,仓皇抬头间,唇正好抵上了他的唇。 辜尨懒得反抗,反正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轻薄他的小妻子,何乐而不为呢?于是从善如流地捉住她送上门来的唇,撬开她的贝齿,细细品尝了起来。 韩擎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他伸出食指,颤巍巍地指了指辜尨,问:“南域女祭司?” 再指了指书玉:“颐顺王爷?” 最后指了指自己:“那我呢?难不成是那个格老子的变态老皇帝?” 说完,连自己都受不了地抖了抖。 人偶却充耳未闻,只呆呆地望着此刻缱绻相拥的一对璧人,眼里有光微微闪烁。 “他们啊……天生注定要在一起的呢……真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6.第 186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Chapter45. 铁面石心 贺子池见着被下人领进点梅小筑的阿姆,不禁有些恍惚。 当初他奉组长之命, 去到青河镇请书玉赴南京取那封带饵杀令, 亦拜访过这位老人。如今两年倏忽而过, 老人依旧是那副慈眉善目的模样, 叫人只看一眼便觉得亲切。 “啊,贺家的小公子吧?我记得你。”阿姆笑眯眯地看着贺子池,“越来越俊啦。” “哪呢……越长越败兴了……”贺子池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喜欢的姑娘都不愿多看我一眼吶。” 也不知他心心念念的京城母夜叉此刻心里又惦念着谁。 想想便觉得心酸。 阿姆忍不住笑,笑过后便问起了书玉:“我们家阿玉在哪里, 怎么这会了还没见着人?” 贺子池表情一僵,只得硬着头皮道:“书玉她……现在没法出来见您。要不等她出来了我立刻拉她来见您?” 阿姆却忽然冷肃了眉目:“等她‘出来’?你的意思是, 她‘进去’了哪里么?” 贺子池一愣, 没想到阿姆竟抠着他话语里的字眼问到了点子上。 “这个……”他该怎么向老人家解释这其中错综复杂的情状。 哪知,还未待他开口, 阿姆率先道出了实情:“书玉是不是进到地宫里去了?” 贺子池呆了呆:“阿……阿姆你还知道地宫啊?” 一旁静立着的贺子峘和夜十三也是一愣。 阿姆皱眉:“地宫入口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贺子池连忙回神,颠颠地在前头带路,三两步便将老人领到了长满蓝花的湖边。 老人一见湖底的地宫入口, 登时变了脸色:“你们谁把入口炸开的?” 贺子池不明所以, 解释道:“我们派了人下去将书玉等人带回来, 故而只得炸开地宫入口, 因为我们实在没本事开启地宫宫门啊……” “我知道你们无法开启地宫宫门,可是怎么能如此莽撞地炸了宫门?”老人的语气越发严厉, “你们可知, 这宫门的设计是有讲究的, 入口与出口一脉相承,入口受到波动,出口必定也会受到牵连。” 阿姆正色道:“你们这一炸,恐怕早就牵动了地宫里的机关,地宫的出口已经在机关的前引下改变了,如今就算有逃生图,也没法估定出口被转移到了哪里!” “难道你们都不觉得奇怪,为何地宫这个如此骇人的地方竟无一人镇守?因为哪怕你用蛮力强行开了宫门,它也能叫你有去无回!” 一番话说得三人皆色变。 贺子峘率先开了口:“那如今该怎么办?” 阿姆眼里露了几分凄惶之色:“你问我,我又能问谁去?我们族懂这奇巧之术的人早就凋零得无处可寻,我只是旁支的一脉后人,如何能解得了老祖宗设下的连环机关?” 贺子峘和夜十三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凝重之色。 夜十三问:“阿婆,你是当年南域阿笃部落的族人么?” 阿姆无奈:“是又能如何,我不懂这些技巧之术,只懂些祖上制香炼蛊的皮毛。当年设这个局的是我们族的大祭司,她离开清都以后也没有回归南域部族,所以我根本无从去找寻她后人的下落。” “我之所以赶来这里,是因为前些日子收到了我家阿玉的信。我来,是要告诉她当年发生在她身上的一些旧事,另就是要告诫她,千万要离那位名字里带了‘礼’的大人远远的,更不得莽撞入地宫。” 老人的胸口剧烈地起伏:“我倒底来晚了一步,这实在是叫我这老婆子……” “命吶,这就是命!”老人红了眼眶,“因果报应,躲都躲不掉啊……” *** 偏殿地底,书玉红着脸从辜尨怀里挣了出来,忿忿地瞪着眼前一脸餍足的男人。 “诶,别气啊。”男人伸出食指刮了刮她俏红的脸,嘴角噙笑,“气坏了我儿子可怎么办?” 她脑袋一偏,躲过他不轨的手指,口中恨恨道:“气坏我儿子的罪魁祸首分明就是你!” 辜尨也不分辨,转头就问韩擎:“那个木头做的活宝哪来的?” 韩擎抹了把冷汗,三两句便将上头发生的怪事交待了一遍。 “我就奇怪了,怎么你们前头刚触动机关,后头这人偶就来了。”韩擎凝眉瞅着一脸呆蠢的小梅,“实在太巧了。” 如今他听了书玉关于墓室琴棺的推测,心里的那个猜想如被风舔过的狗尾巴草,挠得他心尖直颤。 书玉一眼便看出了他的纠结:“礼宫秀明的身份到底如何,我们也别在这瞎猜了。猜对猜错都与我们没什么干系,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出口,赶在礼宫秀明之前离开地宫。” “小人偶,既然你如愿以偿找见了你家‘祭司娘娘’和‘王爷’,那现在是不是可以带我们出去了?”韩擎揉着眉心看向小梅。 小梅呆了呆:“这里不好么?为什么要出去?” 韩擎循循善诱:“这里设施简陋,你们家娘娘和王爷要想‘早生贵子’,肯定得回到上头去,你说在不在理?” 书玉面无表情地别过头。如今身边一个两个都是脑回路清奇的,她分外地想念乖巧又听话的珪。 小梅眨巴了两下眼睛,似乎被说动了。 韩擎捅了捅辜尨的胳膊:“诶,娘娘,你倒是说句话给劝劝?” 辜尨凉凉地瞥了韩擎一眼,险些顺手拧断韩擎的爪子,可为了能让他的小妻子顺利离开这里,他便忍了罢。 “怎么才能出去?”辜尨直接问那人偶。梅留了一封信和一朵永生花给她的爱人,自然不会让她的爱人永久地困锁在机关里。 出口一定存在,只是他们还未找到。 许久,小梅犹犹豫豫地开口道:“我也没办法从原机关出去,但是还有一条道……” “道在哪?”韩擎面露喜色。 “在那里啊……”人偶指了指墓室外的绿玉长案,语气却有些委屈,“这里多好,再也没有人会打扰大人和王爷,为何却要离开呢……” 辜尨一手带上那朵永生花,一手拉着书玉便往绿玉长案走去,并不理会小梅突如其来的感伤。 韩擎满脑子也是逃离机关的欣喜,也没闲工夫去管人偶情绪如何,只微微觉得纳罕——这小人偶说话和表达越来越利索了嗬。 然而这个念头一闪便过了,没在他脑海里掀起半点波澜。 韩擎一见那绿玉长案,当即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嘿嘿嘿笑了起来:“哟呵,这古时候留下来的合欢椅不错哟。” “诶,你试过了没有?”韩擎压低了嗓子调笑着看向辜尨。 辜尨面无表情地把身边的猥琐老男人拨拉开:“起开,别碍着我找机关。” “嘶——”韩擎吃痛地缩回了手,果然欲求不满的男人最难相处。 小梅自打指出了机关的位置,便呆呆傻傻地站在原地不动了。 书玉不免好奇,于是轻声问道:“你不高兴?” 小梅浑身震了震,仿佛这才恢复了神志。她忽而执起书玉的手,往里头塞了个小物件,挤眉弄眼地对书玉说:“把这个送给大人,哄哄她开心。” 书玉觉得手心一凉,再展开,只见手心里躺着一副青花点鸳鸯纹样的水滴形耳坠,正是先前墓室里头她在那床锦被底下瞧见的那对。 “你什么时候把这个顺出来了?”书玉惊讶非常,直觉手里的是个烫手山芋。先人留在墓里的东西,能不妄动便别碰触为妙,可如今这个该怎么办好? 当真拿去哄辜尨开心啊? 这当口,那边厢传来了辜尨的声音:“找着了,书玉过来。” 书玉一个激灵,忙不迭将耳坠塞回了小梅怀里:“哈,耳坠不过死物,我亲自去哄你家娘娘开心,效果肯定更好。”说罢脚底抹油地往辜尨那边跑去,生怕这人偶再掏出什么吓人的东西来。 绿玉长案被起开了一道口子,口子底下是一条狭长的甬道。 辜尨揽过书玉,跨入甬道。韩擎紧随其后,还不忘拉上了发呆的小梅。 甬道两边每隔一段距离便嵌了一颗夜明珠,极尽奢华之能。这一路走来,书玉早已对此见怪不怪,哪怕眼前出现个黄金造的破鞋蹬子她也能坦然以对了。 正走到拐角处,眼前陡然出现了个双目瞪圆的野兽的脸,惊得书玉往后退了两步。 “石雕,莫怕。”下一瞬她的腰间便扣上了一双大掌,耳畔辜尨的声音沉静而安定,“一只飞禽而已,平素你也见过的。” 书玉依旧惊魂未定,呆呆地望着拐角处立着的石雕。 那是一只巨大的雕鸮,翎羽顺滑,样貌与礼宫秀明养的那只白毛雕鸮有几分相似。 只是眼前的这只雕鸮,双目瞪圆、神态狰狞,仿佛遭了什么痛苦的凌迟。 不过哪怕再吓人,也只是一尊石雕罢了。 这样想着,书玉的心便也跟着安定了下来。 辜尨搂着书玉继续前行,见小妻子从惊吓中恢复过来,这才放了心。他自然不会告诉她,那不止是一座石雕,石雕下的那只畜生其实是活物,与上头的石雕侍卫如出一辙,只要寻了契机便会回笼生机。 但这并不打紧,等这扁毛畜生恢复生机,他们早已离了这块地方。 *** 三进大殿前,亚伯心有余悸地看着地上死透了的女人以及她腹腔里的小怪物,颤巍巍地看向江南和阎崶:“我们……就这样把他们摆这啊?” 江南淡淡瞥了他一眼:“要不你给她立块碑,再刻上几行墓志铭?” 亚伯抖了抖,不说话了。 阎崶从刚才到现在,眉头便没松开过。 江南拍了怕他的肩:“节哀,但莫要钻牛角尖了。” 阎崶微微一晃神,说不出此刻心里有何感觉。那个纠缠了他许多年的女人终于彻底地离开了,而他未能如曾经承诺的那般给她足够安心的生活,虽然他知道她未必记得那个承诺。 白玉石地上满身狼藉的女人与他记忆最初的那个“她”没有半分相似,或许他曾经看到的只是个假象,眼前的这个才是她真正的模样。 只是,他一直不愿去相信罢了。 再深的感情也经不起三番两次的利用和背叛,大概很久以前他心里的那份悸动就已经死了。 可惜他太迟钝,又太执拗。 嘉穗临终那句未完的话如一根钉子,深深地扎在了他的心底。 聪明如他,略一思索便明白她要隐藏的后半句话是什么。当年那封信的主人,恐怕根本就不是嘉穗。 那个热衷于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女人到死了还不让他好过。 他阎崶究竟造了什么孽? 只恨他糊涂半生,看不破此间迷障。 辜尨是个眼光锋利的,一早便给了他忠告:像他这样优柔寡断对待情之一事,迟早要吃大苦头。 求不得,看不破,放不下,徒自欺。 那是他阎崶活该。 江南静静地看了阎崶半晌,徐徐道:“阎王,说句你不爱听的。嘉穗死了对你未尝不是件好事,付错了的情放下便是,错过的爱人再追回来就好,只是不要再蹉跎浪费了这大好光阴。” 阎崶张了张嘴,苦笑。时光尚不能倒流,错过的又哪能那么容易便追回?哪怕追回了,心境也不同于以往了。 “走罢。”阎崶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他脱下外套盖上嘉穗冰凉的尸身,转头大步回到了江南和亚伯身边。 他不再看那舍弃了的外套半眼,仿佛它盖去的是他年轻时愚蠢的悸动和错付的真心,以及被碾碎了的又逐渐合拢的石头心。 铁面阎王,最不需要的便是情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7.第 187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Chapter46. 石窟壁画 穆雅博没有想到三进大殿之下竟有这么一片空旷的石地。 这片石地白玉作底,放眼望去视野里凝了一片莹白的光。 石地分了三个起伏, 每个起伏由层层石阶相连, 每攀上一段石阶就会抵达一方平台。最顶端的平台中央嵌着个石台模样的东西, 看上去似乎是个祭台。 祭台底端连着一条长长的索道, 索道晃晃悠悠地往外延伸,直通往对面的一扇宫门。 那是一座嵌进石壁的殿宇,只露出了那镶金带玉的宫门,敞开来迎接所有的不速之客。 族内子弟拾步而上,往最顶端的祭台攀登而去。 “可要走仔细了, 不要左顾右盼,也不要随手乱碰, 引出了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 我也救不了你们。”礼宫秀明走在队伍最前,清清淡淡地嘱咐身后的后辈。 穆雅博连忙敛了心神, 专心足下方寸之地。 经历了先前的十层石窟,他已见识过那些非人非鬼的怪物,此番若能平安出得地宫, 他此生都不愿再踏足这里。 其余子弟大约与他抱有同样的想法, 皆屏息凝神, 一步也不敢踏错。 死寂的地底, 空气仿佛已凝固。 穆雅博盯着脚下的地面,忽而觉得疑惑, 这石地的纹路有些不大对劲。 那细长且圆润回转的地痕越看越像木头的纹路, 一圈又一圈, 昭示着老木经过的年岁。 蓦地,他脚步一顿。 刚才他看到那纹路的尽头有了个缺口,缺口下似乎还藏着什么东西。 是什么呢…… 他又低头向那缺口凑近了几分。 “雅博,不要分心。”礼宫秀明仿佛身后长了双眼睛,微凉的声音就这么从前方飘了过来。 穆雅博一个激灵,迅速直起身来:“是,大人。”眼睛却再也不敢往地上的犄角旮旯乱瞟了。 他紧紧地跟着队伍,心脏咚咚直跳。如果他刚才没有看错,那缺口处露出来的是一截手指。 一截没有任何腐坏迹象的,带了皮肉的手指。 他只觉得脚掌发凉。他不敢去想,此刻他踩着的,那所谓的莹白光洁的白玉石地,到底藏了什么古怪。 更不敢去细究,这个如金字塔般层层高耸的石台是用什么东西垒起来的。 他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仿佛只要他脚步略略重了几分,便要将地底下那万千密密麻麻堆垒着的棺内古尸吵醒。 *** 甬道有些长,人偶的记忆却仿佛出了错,一路走一路狐疑:“感觉和以前的通道不大一样了呢……” 韩擎听得心惊肉跳:“姑奶奶,您可行行好,这个时候你的脑子可千万不能出岔子。三条人命挂在你身上呢!” “感觉地底的机关自己在变化。”小梅歪了歪脑袋,“这不可能啊……难不成有人在地宫入口做了什么,以致触碰了机关?” 庞大的错综复杂的地宫机关仿佛沉睡了数百年的老兽,如今正在渐渐苏醒,缓慢却又坚定地改变着内里机关的组合和走向。 辜尨蹙眉:“你的意思是,地宫内的机关变了?” 小梅点了点头。 “会影响地宫出口的位置么?”辜尨又问。 小梅呆了呆:“我也不知道呀……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出去。” 书玉心里打了个突:“如果地宫出口的位置变了,那我们的地图还能用吗?” 辜尨也无法作出肯定的回答。 韩擎萧索地抖了抖:“如今先从这个机关里出去才是最要紧的。” 这话倒是很在理。 只是这甬道一圈绕着又一圈,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几人又拐过了一个弯,眼前赫然出现了个石雕:巨型雕鸮,双目圆瞪,面部好不狰狞。 书玉白了白脸色:“这不就是我们先头看见的那个石雕?” 兜来兜去,最终又回到了原点。 韩擎急躁得要炸毛,逮着小梅便吼:“你行不行啊?再兜圈子下去,你家娘娘和王爷该把孩子都生这了!” 小梅很是委屈:“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僵持中,辜尨蓦地开口道:“虽回到了原点,但也并非和原来的地方一模一样。” 他指了指石雕后头:“原先那里什么也没有,如今却有了一扇门。” 书玉顺着辜尨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雕鸮背后的石壁上多了一道石门。 石雕还是原来的石雕,甬道也仍是先前走过的那处,可就是平白多了一扇门。 看来这地底的机关确实在悄无声息地运作着,眼前机关留给他们的是生门还是死门,任谁也猜不出半点天机。 书玉头一次在面对机械死物上产生了一股无力感。 这看似沉闷古旧的机关,却仿佛有着自己的智慧,正如一只狡猾的巨兽,一点一点将他们纳入精心布置的漩涡。 “是生路还是阎罗殿,闯一闯才知道。”说罢,韩擎挽起袖子,整个人撞向石门,企图将门撞开。 然而石门岿然不动。 书玉忍不住出声提醒:“那里有把手呢,你拉开把手打开不就成了。”遇事头一宗便是想着用蛮力,实在叫她不知说什么好。 韩擎悻悻地收回了胳膊,一把握住那把手拧了拧。 把手一动不动。 “嗬?”韩擎挑了挑眉,加大了力道,可是那把手还是纹丝不动。 “来个人帮忙啊,你站着倒闲啊。”韩擎龇牙咧嘴地冲辜尨道。 辜尨走过去,单手握住把手,轻轻一拧,石门喀拉一声,开了。 “你纸糊的?”辜尨嫌弃地瞥了韩擎一眼。 韩擎惊得瞪大了眼睛,他知道自己刚刚使了多大的劲,居然叫辜尨一点力气也没用,就这么把门打开了。 面子里子丢得透透的。 “这门是你家祖宗设的吧?这么给你面子!”韩擎揉着用力过度而算账的手臂,酸溜溜道。 辜尨率先探身进门内瞅了瞅,见着门内没有机关,这才闲闲地答道:“那我得谢谢我祖宗。” 门内是一方简陋的小天地,并不像储了琴棺的墓室那般装潢精致,相反,这里半点装饰物也无,连白玉地砖在这里都找不到影子。 四壁是未经雕琢的坑坑洼洼的石壁,头顶是黝黑的石头吊顶,这里分明就是一处洞窟,没了叫人一探究竟的兴趣。 两个男人不禁大失所望。这里既不是死门也不是生门,只是逗他们玩的小把戏。 书玉却道:“你们等等。” 她沿着石壁摸索了几番,继而对那两个满脸失望的男人道:“你们耐心一点啊,看看这里是什么?” 辜尨走近一看,那石壁上竟然有画。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了人物事件,看上去像蒙昧时期人类记录天象和生活琐事的壁画。 那画断断续续,却一直蔓延了整个石壁。只因光线太暗,画的颜料又不起眼,他才没有注意到。 不过这样原始粗陋的壁画,也就只有书玉有耐心关注。 韩擎凑了过来,一头雾水地看着满壁乱七八糟的线条:“这啥?出去的路线图么?” 书玉没好气道:“谁会在路线图上画小人?还有这个,这画的分明是长刀刺了一个人吧,你在给别人画路线图的时候还附带画上武打情节助兴啊?” 她恨铁不成钢地用手指直戳石壁上的那幅简画。戳着戳着,她的指尖忽地一顿。 这幅简画上,一人手握一把长刀,将另一人钉在了一方石台上。被钉死的那人比常人高出两倍,虎背熊腰、巨瞳长臂,应是个身怀怪力的异人。 石台旁边围了一圈方形的木头,不知代表什么含义。 书玉的目光停留在了长刀上。 画中长刀的形状很是别致,作画之人甚至用不同颜色的颜料标出了长刀的特征。 那长刀的纹路和形状特征,与辜尨当初从Mr. X手中得来的那把很相似。 那把——由南域阿笃祭司进献给清帝,再由清帝赏给了赵沂青和颐顺王爷的长刀。 韩擎下意识缩了缩脑袋,正重温着童年时期私塾先生对他兜头大骂的挫败之感,却不想对面那位女先生忽然没了声音。 怎么?气得找不着词儿了? 再一抬眸,便见辜尨不知何时也专注地看向壁画,眼眸沉沉,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Mr.X曾说,这把长刀能杀死那个将他囚禁在石窟内数十年的人。”辜尨缓缓道,“而那个人,如果没有意外,应该就是礼宫秀明。” 书玉点了点头:“这幅数百年前的壁画上已记载了长刀可杀死异人的画面,虽然此刻我们无法立刻推断出这幅画的全部奥义,但有一点可以确定——” “百年前就已有人知道,世间会存在一个如礼宫秀明一般不死不灭且只能由特殊手段杀死的人。作画之人将克制之法画在墙壁上,留给了后人。” 书玉盯着壁画陷入了沉思。 到底是谁又怀着怎样的心思画下了这满墙壁画? 解铃还需系铃人,知晓如何杀死带了母蛊活尸的人,也许……正是那位造了活尸的人罢? 作画之人……会是梅么? 那个,造了礼宫秀明且留下诛杀礼宫秀明方法的人,是梅么? 书玉蓦地打了一个寒颤。 *** 白玉石地上,珪趴在地上百无聊赖地等着韩擎将他的阿姊和蠢姐夫带出来。 忽然间,寂静的偏殿内又传来了风铃的叮咚之声。 这一次,风铃的声音欢快又明悦,显见来者的动静有多大。 珪瞬间弓起了背,凝眸注视着偏殿门口。 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率先传入了珪的耳膜,继而是聒噪的大嗓门。 “诶?你们说,辜和谭真的在这里吗?确定他们留下来的线索不会有错?” 珪的大脑瞬间当机了一秒。 很快,偏殿门口腾地冒出了一个脑袋。 带着满头浅金色小卷毛的男人在看到珪的刹那,露出了万分惊喜的表情。 “小珪珪!我终于找到你了!想死你啦你有没有想我呀一定有的咱俩感情谁跟谁啊快过来给我么么一下……” 珪很萧索地别过了脑袋,不想再多看亚伯一眼。 心好累。阿姊怎么还不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8.第 188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Chapter47. 复仇之女 韩擎瞪着墙上的壁画,愣是看不出所以然来, 不过还是跟着连连点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书玉往后退了几步, 找了一个便于观察壁画全局的角度, 将长幅壁画瞧了个大概。 壁画大约分为几个部分, 每一部分应该集中描述了一个主要事件。 地底的光线不太足,辜尨燃了两个火折子跟在书玉身后,免得她在昏暗中凝神看画,坏了眼睛。 书玉找到了绘就一切事件开端的那一部分画,细细的看了起来。 她隐隐有一种预感。这漫长的壁画应该不止记载了消灭异人的方法, 很可能也记载了异人的产生。 每一个物种的产生都有它的历史缘由,从生到死, 完满一个轮回。 不死不灭的东西超出了自然界的定律, 往往要承受更多不为人知的痛苦。而终究,这所谓的长生不死, 还是会湮灭在漫长的时间洪流之中。 活尸产生的因,在于南域巫女的预言和清帝的野心。这是大循环里的一个因。 此刻她要在壁画里寻找的是小循环里的一个因果——礼宫秀明的因果。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副壁画里一定容纳了大量的信息, 而礼宫秀明为何会被种上母蛊, 应该能在这里找到端倪。 壁画的内容始于一场战争。 南疆原始部落与外来民间发生了一场恶战。书玉攀着石壁, 细细辨认, 这应该是南域阿笃部落和清军的那场交战了。 清帝派军挥师南下,征伐南疆蒙昧族民。那场大战极为惨烈, 南域毒虫瘴气遍布, 清军难以适应, 短短数日折损过半。最终,清军以三台改良的大炮轰开了阿笃部落的大门,长驱直入,掳走了当时阿笃部落的女族长。 画上的这些内容与书玉在古籍上看到的正相吻合。 自此一役,大清王朝收服了南域部落,而南疆诸民被迫对清帝俯首称臣数代,并年年派族中圣女祭司进贡王朝。 书玉从古籍中知道,阿笃部落臣服了整整三代清帝,这才在梅的助力下脱离王朝的掌控。 忽然,她的目光一顿。壁画中,被掳走的阿笃部落女族长又回到了族内,回归的同时还带回了一个女婴。 “怎么?”辜尨对书玉的情绪变化一向分外敏感,“看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书玉犹豫了半晌,道:“这壁画画得很简陋,很多细节需要我凭借已有的知识进行填补。你看这里,阿笃部落的女族长生下了一个带了外族血脉的女婴。”南域部落,对血脉很是看中,带了异族血脉的婴孩在族内往往受到诸般歧视和孤立。 女族长带回来的那个女婴明显以不同的线条画就,便是将其视作了异类。 她蓦地想起了梅。那位横空出世而又惊才绝艳的南域女祭司也带了部分汉人的血统,这其中有什么关联么? 辜尨听了书玉对第一幅画的讲解,略一沉吟,忽而指了指第二幅画中出现的女祭司问:“这就是梅么?” 书玉转过头去,看向画中体态妖娆的女人,继而点了点头:“应该没错。”第二幅画跨越了三代,描绘的是阿笃部落惊现能预言天道大势的巫女,遂簇拥其为新任女祭司。 “整幅画卷就只有梅和那婴孩用了这个颜色的颜料,画里的意思应当可以理解为,梅其实是那个女婴的后代,或者说,梅是阿笃部落女族长和第一代清帝的后人。”辜尨摸了摸下巴,“啧,这错综复杂的关系。” 辜尨将书玉心里的推测说了出来。梅和那个女婴皆用同色着重画出,已经昭示了她们之间的特殊关系。 这其间的关系确实错综复杂,书玉乍听之下也有些犯窘。尤其尔后梅复又去到清都,与第三代清帝和颐顺王爷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瓜葛。 韩擎在一旁看着,也琢磨出了几分味道:“你们说,梅以祭司身份入了清都,后又整出那么多幺蛾子,是不是存了报复的意思啊?” 书玉觉得可能性很大。大清与阿笃部落之间的族仇、第一代清帝与阿笃族长间的私仇,都落到了梅的肩上。 虽无从得知梅的真正心路历程,但从梅在清都推动的一切来看,书玉很难将梅的动机归为单纯。 梅告知清帝龙脉将断,于是清帝活埋八十一部铁骑以震龙脉,而这八十一部铁骑里有多少人是当年进犯南域的将士以及他们的后嗣? 且为了铸就太阿地宫,颐顺王爷被埋入地宫,第三代清帝也在不久后一命呜呼,纵然付出了这样的代价,大清王朝依旧不日消亡。 照此来看,如果说梅半点异心也未存,书玉是绝不相信的。 随后的壁画与书玉了解到的一样,梅入清都之后作了龙脉将断的预言,举朝震惊。且就在预言作出之后,清都天现乱象,宫闱内异心浮动,清帝下决心在山间河地暗设地宫。 再然后,八十一部铁骑以及部分汉人将领的军队以各种名义被派往了七霜河,统统在七霜河遭不测,入了地宫成了没有自我意识的活尸。 画像一直到现在,都缺少了个关键的人物—— 颐顺王爷。 地宫内已按照计划排布了各方兵将,只差了能统领震住这些铁骑的统帅。无论颐顺王爷是战死抑或是被陷害而亡入了地宫,他都是这一链条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书玉整个人都趴在了石壁上,急急地寻找她想要看的壁画。 凌乱而简陋的线条在她的眼前织就了一张大网,仿佛洪水巨兽,将她瞬息淹没。 突然,她的目光一顿。 视线再度落在了长刀钉死异人的那幅画上。 这一次,她关注的不是那柄长刀,而是被钉死的异人。 那异人身量高于普通人数倍,长臂如猿,巨瞳狰狞。书玉的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日在韩家藏书阁内,她翻过的那些关于颐顺王爷的画本。 画本里头,对颐顺王爷的描述正是天生带煞,目如铜铃,臂有八尺。 那是当时整个民间基于敬仰和拜服而对那位战神王爷的妖魔化。 如今,壁画里的异人与妖魔化的颐顺王爷不谋而合。 书玉抚着壁画的指尖微微颤抖。 此刻再看这幅画,她的心境已骤然不同。那位战功赫赫的颐顺王爷,并非死于马革裹尸,也非死于宫廷暗箭,他是被活活钉死在了地宫的某个祭台上的啊…… 用那柄南域进献的、清帝赏赐的象征着他荣耀的长刀,钉死在了活人坟里。 突然,书玉的脑中闪过了一道光。 “你们有没有人记得,颐顺王爷的名字叫什么?”她蓦地开口问,“他在受封颐顺王爷前的名字,是什么?” 身后的两个大男人皆是一愣。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茫然。 没文化……好无奈…… 书玉却仿佛并没有指望从他们嘴里得到确切的答案,她的全部心神都被那副壁画攫取,声音带了几分颤抖:“允礼……颐顺王爷的名字就叫允礼啊……” 允礼,梅在琴棺信笺里殷殷嘱咐的那个爱人。 那封信,是梅留给颐顺王爷的。 书玉的目光落在了壁画中手执长刀的人像上。那个人像身形妖娆,同周围人的颜料用色皆不同。那特别的用色,正是阿笃女族长诞下的汉人女婴的颜料用色,也是第三代阿笃祭司梅的用色。 梅,亲手钉死了她的爱人。 然而,她却留了一封信给她的爱人,仿佛冥冥中早已预见他会在数百年之后醒来,拆开她精心准备的信封,读一读她留下来的文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数百年后醒过来的是颐顺王爷,人偶在偏殿里等候的也是颐顺王爷。 脑海里有一个强烈的念头正在折磨着书玉的神经,令她激动又惶恐。她紧紧地抓住辜尨的手臂,缓缓道:“我想我可能知道礼宫秀明与颐顺王爷的关系了……” 辜尨一愣。 “他……” *** 穆雅博不知攀爬了多久,顶端的石台终于慢慢展现在了眼前。他微微喘了一口气,擦去额角的汗珠。 登上石台的刹那,他不禁松了一口气。 其余族内子弟大多汗流浃背,不敌这千百级石阶的震慑。 礼宫秀明站在石台中央的祭台边,兀自出神,不知想些什么。白毛雕鸮扑棱棱落在了他的肩头,低头梳理滑顺的羽毛。 穆雅博的视线也不由落在了那方祭台之上。 走近了他才发现,那个祭台的造型有些像棺木,只不过这个棺木是白玉铸就的,且没有棺盖。 这长得如同棺木的祭台上并没有储着诸如活尸等骇人的东西,穆雅博不禁暗自吐了一口气。 只是,那白玉上有个巴掌长的口子,生生破坏了原本的玉质美感。 不知这里先前是不是钉着什么东西。 穆雅博正想得出神,便听身边礼宫秀明问道:“雅博,你觉得这个像什么?” 穆雅博愣了愣,脱口而出:“没有盖的棺木。” 礼宫秀明笑了,依旧是那副月明风清的模样。 “不错,你的直觉很敏锐。” 穆雅博又是一愣,忍不住狐疑:“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这是谁的棺椁呢?”难道只是一座用来摆设的空棺? 礼宫秀明笑了笑,抬手抚上了白玉的棺面,神情温柔得仿佛指尖下的是阔别多年的情人。 良久,就在穆雅博以为大人不会给出答案时,耳边传来了一道波澜不惊的嗓音。 “我的。”礼宫秀明答,“这是我的棺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9.第 189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Chapter48. 玄地鸣棺 “礼宫秀明就是颐顺王爷。” 书玉定定地望着辜尨:“所以他对这个地宫很熟悉,哪怕半幅逃生图在我们手中, 他也并不以此为障碍——因为他本就在这里待了数百年, 并顺利逃了出去!” “他身上之所以带了母蛊, 因为当年就是梅给他亲手种上的。放眼整个地宫, 万千铁骑之上,也唯有颐顺王爷有资格受得起母蛊。” 书玉看向呆愣在一旁的小梅:“人偶将我误认作颐顺王爷,大概是因为我的身上带了王爷的血。当年在鸳鸯天,礼宫秀明坦言,我血液里的秘密不过是多了他给我的半身血!” 辜尨点了点头:“这也就能说得通, 为何偏殿里的机关独独抓住我不放。那个机关本就是为异变了的颐顺王爷设下的,礼宫秀明致力于将我改造成另一个他, 因此机关将我错认成了他。” 韩擎瞪大了眼, 仿佛耳中听到的是天方夜谭:“乖乖……那不老不死的怪物,当真活过了千百年啊……” 蓦地, 韩擎的脑子里又转过了一个疑问:“这蠢人偶将书玉认作颐顺王爷,因为书玉带了颐顺王爷的血。那你呢?你小子身上莫非也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否则人偶为何一口咬定你就是南域女祭司?” 辜尨和书玉不禁面面相觑。这倒确实是个难解之谜, 难道辜尨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也和南域巫女或者她的后人有了什么瓜葛? 辜尨蹙眉:“我年轻时虽有奇遇, 但我很确定自己没有和南疆部族的人打过交道。且辜家自百年前立家起便扎根中土, 一向独立自闭, 并未见族中之人与万里之外的南域有来往。” 那日书玉给他看颐顺王爷的小传,并将小传里头颐顺王爷的画像指给他看, 言道他二人五官面貌极为相似。辜尨虽插科打诨消除了妻子心里的担忧, 但他一直将此事放在心上, 并暗中着人去查了辜家祖上的一些旧事,却并未找出辜家与颐顺王爷之间的牵扯。 难道,他的方向一开始就是错的?或许他该查的是辜家老祖宗与南域女祭司的关系。 两个男人正思考着辜尨与南域女祭司的关系,书玉则将最后几幅壁画看完了。 剩下的壁画描绘的是地宫将封之日以及后续的祭祀活动,再有的就是光怪陆离的图腾崇拜,饶是书玉也看不明白了。 她独独将目光锁在了地宫即将筑成的那幅壁画。 画上是一层又一层垒起来的棺木,棺木内是被迫种上了活体细菌的活尸。数不清的棺木堆垒起来,筑成了高高的石台,石台的顶端就是钉死颐顺王爷的祭台。 书玉数了数棺木的数量,再由绘就棺木的颜料和特质作出了推断。这些密密麻麻的棺木,应该就是当年被困七霜河的八十一部铁骑。 十层石窟里储着的是汉人将领麾下的军队,而祭台下埋着的,则是当年叱咤风云的清都铁骑。 能让八十一部铁骑齐齐镇守的地方,定然不会是凡地,整个地宫的中枢应该就在这里了。 书玉顺着祭台的方向看到了一条长长的索道。 索道悬挂在高高的石台与远处的石壁之间,索道下是万丈深渊,单从壁画中就能感受到索道的凶险。 摇摇晃晃的索道尽头,连着一扇黑洞洞的宫门。那宫门巍峨耸立,嵌在石壁之中。 门内有什么,书玉无法得知。因为壁画再也没有传递出额外的信息。 “所以这满墙乱七八糟的画就讲了礼宫秀明怎么变成怪物的,半点也没有提到怎么出地宫?”韩擎的声音从后头飘来。 书玉定了定神,摇头道:“确实没有,至少我是看不出来。要想走出去,大概还是得依靠这个小人偶。” 小梅被点到了名字,迷茫地抬起头看向书玉。 韩擎嗤笑一声:“靠这呆子啊?” 书玉无奈:“你还有更好的办法么?” “我们出去吧。画已经看完了,这里没别的有用线索了。”辜尨道,“地底的机关正在随机运作,我们在这里待得久了,很有可能会被机关传送到其他地方去。” 就像这扇突然出现在石雕背后的石门,机关一转,石门的位置很可能又会发生变动。 正如辜尨所言,待三人出了石门,外头已不见石雕,甬道也与先前看到的不一样了。 书玉微微愕然地看着墙面上凭空出现的棺木,心里莫名一颤。 “嗬,果然被你乌鸦嘴说中了。”韩擎瞪着嵌在墙壁里头的巨型棺木,“我们是不是被传送到死人窟里了?” 辜尨下意识绷紧了神经:“这里不太对。”他的感官告诉他,这里与先前死寂得没有半分活气的甬道不同,他嗅到了一股躁动的气息。 他下意识地揽住了书玉的腰:“跟紧我。” 韩擎同样觉察出了此间的不对劲:“这石道里的气流有些躁啊。” 话音刚落,只见一旁的棺木突然裂开了个口子,棺内一股怪力一把将小梅吸了进去。 韩擎当即色变,身形暴起,一把抓住小梅的手臂。 这人偶可不能丢,他们还得靠她关键时候指路出机关呢。 谁知,棺内不知藏了什么东西,力气奇大无比,韩擎非但没能将小梅拽出来,反倒把自己给拖了过去。 “过来搭把手啊!”韩擎脖颈上青筋暴起,头也不回地冲辜尨喊。 然而他喊声刚起,四面八方的棺木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时间砰砰砰地炸开了棺盖,黑洞洞的棺口直直对着三人。 黑色的洞口仿佛有生命般,认定了辜尨是三人里头最难缠的,数十个棺口一齐往他吸去,竟叫他一时动弹不得。 来自四面八方的带着漩涡的吸力环绕在辜尨周身,使得他进也不得,退也不得。 他一只手松开书玉,掏出袖间刀劈头往其中两个棺木掷去。 谁知就在这电光石火间,他身侧紧挨着的棺木猛地炸开,一个漩涡将他怀里的书玉给吸了过去。 辜尨目眦欲裂,这些棺木的目标竟是书玉! 数十棺木竟也懂得声东击西,配合默契。 倘若这只是机关死物,委实叫人胆寒! 书玉惊呼一声,整个人已脱离了令她心安的怀抱。她至来得及回头望了一眼即将飞扑而来的辜尨,整个人便被黑暗一口吞没。 辜尨眼中赤红精芒暴现,拧身挣开数十道吸力,一掌卡向吞了他心上人的厚实棺木。 那棺木似早已预见他的这番举动,棺盖砰地一合,竟在辜尨即将跃入棺木的刹那关死了,愣是将辜尨阻在了棺木之外。 “辜尨!”韩擎的呼声越来越勉强,显然不敌这怪力漩涡。 辜尨却充耳未闻,赤红着眼单腿劈向棺木,那蕴了雷霆万钧之势的腿风竟将吞了书玉的老棺劈得粉碎。 然而,破碎的棺木后空空荡荡,竟只留了石壁。除此之外,漩涡和书玉,一概找不到踪影,仿佛刚刚生吞活人只是幻象一场。 辜尨一声长嚎,以血肉之掌劈向石壁。 当即半边手掌血肉模糊。 他却半点也感不到痛楚,似要与石壁死磕到底。 身后又一阵巨力袭来,这一次的吸力仿佛凝聚了先前吸力的十数倍,辜尨一个恍惚,泄了半身力,只一刹那的功夫便被漩涡带到了韩擎身侧。 韩擎一手握着半截木头胳膊,一手死撑着棺木边缘。他用尽全力,力道之大甚至扯断了小梅的胳膊也未能将她拉出,现在连自己也快要被吸入漩涡。 这劳什子的怪力漩涡,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漩涡一转,只一刹的功夫便将韩擎和辜尨一同卷入了棺内。 砰的一声,棺木如餍足般合拢了棺盖。 石壁上嵌着的其余棺木仿佛收到了信号,陆续合上了棺盖。 不过须臾,石道内再度恢复了沉寂。 *** 石台顶端的祭台边,穆雅博正震诧于礼宫秀明的回答。 眼前的这个白玉棺竟是大人的棺椁? 数百年前设下的祭台,怎么会是大人的棺椁呢?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却也不好意思开口去问。 礼宫秀明并没有察觉身边小辈的情绪波动,他抬手抚上祭台上的裂痕。 “你知道么,这里曾经插着一把长刀。”他缓缓道,“那刀八尺三寸有余,用最精粹的钢铁铸成,还带了南疆最古老的巫术。” “被长刀钉上的人,哪怕就是死了,魂魄也不得解脱。那游魂日夜缠绕在这附近,仿佛觉得自己还活着,却又无法操控自己的身躯。最要命的是,他的五感无比清醒,能毫无障碍地感受到长刀扎入体内的剧痛。” 礼宫秀明忽而顿了顿,转头去问身边一头雾水的穆雅博:“你说,这个人该怎么熬过这漫长的岁月呢?日夜忍受着刀口的煎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哪怕他丧失了神志也好,偏偏他的五感比活着的时候还要敏锐。” “如果是你,你该怎么熬过这些年岁呢?” 穆雅博面露难色。大人的描述太过真实,令他不寒而栗。 “雅博愚钝……实在不知该怎么办。”犹豫了许久,穆雅博终是迟疑道,“既然受着也是受着,也许……熬过了这个痛苦,便能出头了呢?” 他觉得自己答得毫无逻辑,却又实在想不出别的答案,不免有些惭愧。 礼宫秀明却笑了:“你说得不错。” “没旁的路可选,不愿受也得受着,熬过了千百年,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突然,祭台的地面微微震动起来。渐渐的,震感越来越强烈,其余的族内子弟纷纷聚拢了起来。 “怎么回事?地震了?” “我们在地底,若是地震了,岂不是要被长埋此处?!” “难道是地宫内部有了变故?” 一时间,惊惶之声四起。 穆雅博亦显了几分担忧:“大人,您看……” 礼宫秀明却半点也不慌乱,只低头望了望石台下万千棺木垒就的深渊,狭长的凤眸中明明灭灭,悲喜不辨。 “鸣棺了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0.第 190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Chapter49. 红颜枯骨 轰隆隆的鸣棺之声响彻整个地底,如巨雷压顶, 震得人心神发怵。 穆雅博不得不回身安抚族内子弟, 队伍中的骚动总算缓和了些。 还未过索道, 人心绝不能乱。 礼宫秀明背着双手, 气定神闲地听着四面轰鸣之声。压了数百年的活尸,戾气重得很,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以鸣棺宣泄怨气,百年来他已听习惯了。 只是这一次鸣棺的时间有些长,仿佛地底的死物活物皆受到了什么惊吓, 惶惶然止不住颤栗。 突然,族内某个子弟大呼一声:“棺材!棺材破了!” 礼宫秀明一顿, 目光往呼喊的方向望去, 只见地面上原本光滑的白玉皲裂开来,蛛网般的裂痕下露出了色泽陈旧的棺木来。 密密麻麻的棺木就这么突兀地暴露在了空气中。 礼宫秀明不由蹙眉, 这样的场景连他也是头一遭见到。难道地底的机关发生了什么变化么? 原本平静下来的队伍又开始乱了起来,年轻的子弟四散跑开,以防落入了开裂的白玉口子里。 穆雅博嘶声吼道:“别慌!这只是陈棺, 棺里的都是死物, 不会有危险!” 哪知, 他话音刚落, 其中一个棺木砰地撞开了盖子,没了盖子的棺木里头伸出了一双白生生的手来。 “活尸醒了!活尸醒了!” 离那棺木最近的子弟吓得腿脚一软, 竟险些跪了下来, 被一旁的同宗架着胳膊逃了开去。 书玉从棺木里探出头来的时候, 脑袋依旧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晕眩。那怪力漩涡搅得她浑身骨头仿佛都要散了架,她只得护住腹部,任那漩涡将她携卷到不知何处。 她晃了晃脑袋,想要从棺里爬出来,一个踉跄踩了个空,又跌了回去。 再起身,她的视野里突兀地多了一只手。 “需要帮忙吗?” 书玉一愣,便看到了长身玉立的礼宫秀明。 她的心登时沉入了谷底。再也没有比眼前更糟糕的境况了——地底的机关竟将她一个人送到了礼宫秀明面前?! 礼宫秀明仿佛并没有注意到书玉瞬间煞白的脸色,一声“得罪了”便自作主张将她拉出了陈棺。 白玉地面依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龟裂开来,然而族内子弟全然忘了躲闪。 他们一个两个都瞪大了眼望向书玉,似乎怎么也想不明白埋了数百年的棺木里怎么跳出了个活生生的女人。 还是个眉目如画的妙龄女子。 且看大人对那女子的态度,竟是难得的和颜悦色。 眼前这副场景很难不叫他们浮想联翩。 书玉稳了稳心神,此刻自己孤身一人在礼宫秀明的地盘,不能不低头,于是转头对礼宫秀明笑了笑:“礼宫先生,巧啊,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见您。” 礼宫秀明笑得和煦:“是很巧,辜太太竟然能入得我族的地宫,实在叫人刮目相看。” 书玉心内冷笑,面上却依旧谦和有礼:“哪里哪里,如果不是你们嘉穗格格非要我入一趟地宫,我也没法激发这个潜能啊。不过我们中途走散了,不知她现在可好?” 嘉穗的名字仿佛一颗隐形炸-弹,砰地在穆雅博心底炸开了一道血口子。 礼宫秀明淡淡地瞥了一眼穆雅博,继而轻缓道:“我离开时已嘱咐嘉穗不得随意乱跑,看来这孩子还是耐不住性子。如今她如何了,我们也不知道。此间事了,我派人去地宫里寻一寻她罢。” 三言两语,将那族内的弃子撇了个干净。 “辜太太,既然来了那便是缘分。不如请你一道入我们的皇陵看一看吧。”礼宫秀明笑得和善。 书玉抿了抿唇。她还有选择的余地么? 她的目光落在了身旁的祭台上。壁画里的祭台就这么大剌剌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令她不由一阵恍惚。 蓦地,她笑了:“礼宫先生,这个祭台看着不错。”说罢抬手抚上祭台上那被长刀贯穿的痕迹。 “您觉得,这个口子像不像刀痕?这样长的刀,由上往下,一下贯穿整个祭台。” 她望向礼宫秀明,点墨般的眸子里闪着澄澈而无辜的光:“如果有人恰好在这个祭台上,那他心里该有多恨吶。” 穆雅博一愣,这个说法与不久前大人跟他说的那番话竟有几分相似。 礼宫秀明顿了顿,继而也笑了:“恨这种东西太费力气,时间久了自然也就散了。” 书玉仿佛受教似的点了点头:“礼宫先生胸襟豁达,实在叫人佩服。” 她忽而眼波一转,状似无意道:“不过当年梅也确实狠心,明明深爱颐顺王爷,竟忍心亲手将他钉死在这方祭台上,不知是否有什么隐情?” 礼宫秀明摊了摊手:“如今百年已过,哪怕有隐情也早已湮没在时间的洪流里,再也找不到了。” 书玉心跳越来越快,口中淡淡道:“请教礼宫先生一个问题——如果颐顺王爷知道,当年的事情有许多迫不得已,他还会回来复仇么?” 她藏在兜里的手紧紧捏着那封从琴棺里带出来的信笺。 既然礼宫秀明就是颐顺王爷,那么他重回地宫的动机一定不单纯。 压抑了百年的怨气,一旦爆发出来,很有可能便是鱼死网破。 她猜不透掩藏在礼宫秀明温和外表下的疯狂目的,但直觉告诉她,他心里的所思所想很危险——若想安然离开地宫,必须打消他脑中成型的念头。 而能让他改变主意的契机,就是梅。 她肯定礼宫秀明没有去往偏殿,也没有见到梅为他设下的墓室,因此他一定没有看过这封信。 她在赌,赌颐顺王爷对梅的感情。 等待她的是一阵无言的沉默。 良久,礼宫秀明复又勾起了嘴角:“你很聪明。”他看着她,像一位长者看着自己欣赏的小辈。 “能将那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还原到这个地步,已经让我很吃惊了。”他说,“但是,你再聪明,也猜不透人心。” 书玉一愣,忽而一咬牙,将兜中的信笺递到了礼宫秀明面前。 “她为你设了一座偏殿,就在地宫出口的必经之路上。她还在偏殿里造了一间内室,在那里留了一封信给你。” 她固执地将信举到礼宫秀明手边:“你看一看吧。” 礼宫秀明接过薄脆的信笺,长指抚了抚信封上的纹路,突然两指一用力,指间的信笺瞬间化为齑粉。 书玉瞪大了眼:“你……” 礼宫秀明神色平静地拍了拍被粉末弄脏的手,淡道:“梅写给颐顺王爷的信,给我看并不合适。” 书玉一愣。 “你知道,南疆女祭司为清帝养出来的蛊虫是什么样的吗?” 书玉不明白为何话题会转到了这里。 礼宫秀明自顾自继续往下说:“子蛊令活人心跳停止、丧失神志,但可以滋养肉身百年不朽。被种上子蛊的人,生生世世都是没有意识的傀儡,受人操控、无法反抗。母蛊只得一只,被种上母蛊的人无论在体质还是神志都强于种了子蛊的人,不死不灭,且能有更多的自我意识。” “听起来很不错是么?被种上母蛊的人就仿佛用了长生不老的神药,论武力可大杀四方,论寿命可坐拥万年江山生生不灭。但世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被种上母蛊的人无时无刻不在受着母蛊噬心的煎熬。在这日复一日的煎熬里,他的体质、力量、复原能力才一点一点被淬炼到极致。” 书玉愣愣地听着礼宫秀明云淡风轻地说着仿佛别人的故事,心里不禁涌上一股异样的情绪。 礼宫秀明狭长的凤眸望进书玉的眼底:“被母蛊折磨的时间太长,能清醒地活到如今,其实更是一种奇迹。百年前的那些记忆,好的坏的,能留在我脑海里的已经不多了。那些零碎的,我试图拼凑起来的,也只剩了——” ——只剩了那把将他钉在祭台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长刀。 那把伴随他出生入死,却又令他痛苦煎熬了漫长岁月的长刀。 不得离去的游魂日复一日地缠绕在长刀身侧,痛苦、哀嚎、平息、沉寂。 “梅?我大约记得有这么个人吧。聪慧、果敢、美貌,是个令男人趋之若鹜的美人。也许百年前颐顺王爷曾恋慕过她?也许吧。但如今我连她的样貌也记不得了。” 哪怕他曾凭借记忆的碎片,试图绘出脑海里那个女人的残像,那画像也是失真的。 时间淹没了一切,那些刻骨铭心的爱恨也不过指尖一抔沙,落尽了也就消散了。 “如今我记得的,是她害死了我的将士、坑杀了那些陪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债是要讨的,不过我对儿女情长大约是没有兴趣了。” 书玉怔怔地看着礼宫秀明。她万万没有想到,最终得来的是这样一个答案。眼前的礼宫秀明确实是颐顺王爷,但其实已不是颐顺王爷了。 她挺直的脊背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栗。 蛊虫淬炼了礼宫秀明近乎无敌的体质,也摧垮了他的记忆。 最残忍的却是时间,一切皆抵不过漫长岁月红颜枯骨。 她的眼似乎迷了风沙,不知是陈棺带起的沙粒,还是琴棺信笺碎裂后的残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1.第 191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Chapter50. 镇压机关 漩涡另一边,韩擎滚了滚, 整个人摔在了一块硬木板上。腹部正好被那人偶的半截胳膊狠狠硌了一下, 疼得他龇牙咧嘴。 还未等他喘上口气, 后背又被个突如其来的重物砸个正着。 “卧槽!还能不能好了?”韩擎哽着脖子哀嚎, “辜尨你快从我背上下去!” 韩擎正在气头上,不想身下传来一阵弱弱的声音:“你们可不可以……先从我身上下去哇?” 他一低头,便见那人偶惨兮兮地被压在最底下,连扭动脖子都成困难。 三人叠罗汉,太不雅了, 实在太不雅了。 韩擎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正要转头埋汰辜尨几句, 却见老友赤红着一双眼, 情绪很不对劲。 他立刻意识到了问题:“书玉呢?怎么没一起过来?”一边说着,他一边环视四周。嗬, 他们竟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个偏殿,只是此刻他们身处偏殿的后院。 如今他琢磨清楚了——那嵌了数十棺木的石道估计联通了地宫的机关,进馆刹那, 机关瞬间位移, 于是将他们带到了这里。 辜尨冷着脸:“她被机关带去了别处。” 韩擎一愣:“别处?”为何单独要把书玉和他们分开? 辜尨一把抖开万里成寸绣成的地宫走势图, 凝眉搜索图中的某个方位, 怎奈图中线条庞杂,他又心浮气躁, 找了半天竟没能找到他想找的东西。 他索性直接弃了地图, 直直看向小梅:“刚刚在壁画里看到的那个祭台, 在哪里?” 小梅被他眼里毫不掩饰的戾气吓得一个哆嗦:“祭司大人……那不是个好地方,您还是别去了……” 辜尨眼中的赤红更甚:“你带路,我们要过去。” 那机关独独对书玉另眼相待,十之八九就是因为她身上带了礼宫秀明的血。机关再狡黠,也只是个死物,只能机械的识人辨位,他的小妻子大概被当作颐顺王爷,被传送到了机关认为王爷该去的地方。 回归的颐顺王爷该去哪?或者说礼宫秀明现在最可能在何处? 必然是地宫的中枢——那方曾经钉死过他肉身的祭台以及八十一部铁骑埋骨的地方。 小梅垂头丧气道:“那好吧……可是,您到了那个地方,莫要触景伤情啊……” 韩擎赶忙走上前,咔吧一下把人偶断掉的胳膊安好,顺势阻住了这呆子接下来的话:“废话少说,现在就出发。”他怕这人偶再多嘴两句,辜尨该把它全身的关节都给卸了。 正在这当口,突然一阵喧哗从偏殿的前厅一直往这里来了。 韩擎先是一愣,这番变故竟让他差点把等在前厅的小狼崽子给忘了。 他正搔头懊恼,就见前方拐角处冒出了个毛绒绒的东西。 那毛球移动速度极快,蹭地一下竟从远处飞扑而来,撞进了他的怀里。 “阿姊呢?我阿姊呢?在哪里在哪里?”毛球喋喋不休地开口问。 韩擎瞪眼看着怀里的小狼崽子,头一次见这崽子说话这么利索。 “丢了。”他没好气地答。 啪唧一声,珪的小肉掌毫不留情地打在了韩擎的面门上。 “辜!谭!我来了!”亚伯撒着蹄子往这里跑来,身后跟着江南和阎崶。 亚伯跑到辜尨面前,突然挠头:“诶?谭呢?怎么就剩了你们两个?” 辜尨周身的戾气又深了几分。 “咦?”亚伯敏锐地注意到了辜尨的变化,“辜,你的机理不太对。”说罢他一把扳过辜尨的脸,单手按上他的颈动脉。 “嘶——”亚伯浅灰色的瞳仁里骤然爆发出疯狂的精光,“你更强了,辜!快告诉我,你经历了什么?Mr. X注入你体内的稀液比以往活跃了数十倍,你的潜能被激发到了一个极值!” “你是怎么办到的?”亚伯兴奋地看向辜尨。 韩擎暗自给这个金毛傻大个抹了一把汗,只求辜尨拧断这小金毛的时候,下手不要太狠。 未料,辜尨竟生生将一腔翻涌的怒气压了下来,转头对小梅道:“带我去祭台。” 他骨内的兽性再一次被他以理智压了下去,只因为眼下事关书玉的安危。 江南和阎崶只听韩擎说了几句,便迅速明白了现下的境况。 “祭台就是礼宫秀明所在之地?”江南道,“我们刚从三进大殿过来,我认得路。” 事不宜迟,几人点足而行,珪舒展开身子,矫捷地紧随其后。 可怜亚伯拖着个沉重的帆布包:“你们……你们可以等等我吗?喂!” *** 点梅小筑内,贺子池对着湖中央的大洞直挠头。如今地底机关启动了警戒模式,地宫出口已然不在原处,该怎么保证把辜尨他们接出来? “阿姆,真的没有办法了吗?”贺子池愁得头发都要掉了。 夜十三蹙眉道:“有没有办法,让地宫的机关把出口转回原位?”如果入□□破会影响机关的动态,那么如果其余地方爆破,会令机关再度调整结构,从而歪打正着把出口转回来吗? 这个想法冒险又无凭据,可是眼下情势危急,哪怕有一个选择也比原地干等要好得多。 老人凝眸想了半晌,继而定定道:“炸吧。” 三人皆是一愣。炸?辜尨等人还在地底下,怎么炸,又该炸哪里? 老人继续道:“既然机关已经再度复苏,那么横竖我们也没有办法再让它把原先的出入口复原了。干脆炸掉地宫中枢,让整个机关瘫痪!” 机关瘫痪了,地宫的出口便不会再移动。这样一来,辜尨等人找到出口的可能性就越大。 贺子池吓得抖了抖:“爆破点我们一早就布置了的,可是他们人还在地底,就这么爆破,恐怕……”恐怕要出人命啊。 阿姆无奈地看了贺子池一眼:“那又能怎么样呢?我家妹仔也在下面,如果有更好的办法,我万万不会提议这个冒险的法子。可眼下的情况,如果不废掉地底的机关,他们只能被锁在地底,连重见天日的机会也没有啊。” 贺子峘当机立断:“就这么办吧。”每拖一分钟,摧毁机关的胜算就小一分。 贺子池不禁白了脸色:“哥……” 夜十三沉吟:“如果选的爆破点合适,应该能最大限度避免让底下的人受伤。” 贺子峘点了点头:“这些就交给我吧。” 利落地交待了几句话,贺子峘便带人离开,直奔山间河地的爆破点。 贺子峘一走,贺子池便觉得坐立难安。果然计划永远也赶不上变化,谁能料到,爆破的时间竟要提前到辜尨等人出地宫? 可偏偏这又是唯一的一条生路。 阿姆作出了那个决定后,陡然泄了一身力,瞬间显得苍老了十岁。她弯腰折断湖壁上的一朵蓝色野花,轻叹道:“只能在我们族内古籍上见到的菩提子,竟然能在这里见着实物,也算我老婆子此生有缘了。” 夜十三微讶:“这难道不是永生花?”她记得班主管湖里的怪花叫永生花。 阿姆摇头:“永生花可比菩提子珍贵万倍,哪能随随便便见到?永生花也不是谁都有资质炼就的,据我所知,我们族内明确记载养出永生花的,也只有百年前的一位女祭司。且这永生花练就的代价很大,须得养主的一只眼睛作养料。” 夜十三顺了顺胳膊上冒出的鸡皮疙瘩:“那这永生花和菩提子有什么不同功用么?” 阿姆答:“菩提子花香可生幻象,许多生无可恋之辈不敢承受寻死的痛苦,便养了菩提子,日日沉浸幻象中,个把月后现实中的人体自然也就消亡了。后菩提子多用作控制人心的药引,为族中老巫所用。再后来,我们举族外迁,族人四散,菩提子的养方也就失散了。” “我估摸着,韩府内应该有一位我的族人,她偏巧懂得这花的养方。” 夜十三愣了愣,那位被活尸咬死的冷院老妪应当就是阿姆所说的族人了,可惜人已死透,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那么永生花呢?”夜十三又问。永生花养方毒辣且操作困难,却又令诸多人趋之若鹜,又会有什么功用呢? 阿姆顿了顿,道:“传说永生花可令人长生不死,但如何长生,我便不得而知了。毕竟没有人真正见过永生花,也没有多少人愿意舍弃自己的一只眼睛去炼一朵很可能会练就失败的花。” “但我听闻,永生花与我们族内的一味长生蛊是相伴相生的,那长生蛊就是你们所说的活体细菌。至于永生花会对长生蛊起什么作用,我也不知道。” 夜十三望着爬满了湖壁的蓝色妖花,只觉得浑身发凉。南疆巫蛊之物果然都带了让人骨骼生凉的故事,偏偏这些奇诡之物又带了惑人的美丽样貌和令人神往的好名字。 永生花,长生蛊。 多么让人目眩神迷的名字,可谁又能想到,这些看似美丽的事物给后人带来了多大的劫难? 夜十三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她看向身边的老人,试探道:“阿姆,书玉的血液里为何淌了礼宫秀明的血?那位大人对书玉以及书玉腹中的胎儿很感兴趣。” 阿姆一愣:“阿玉怀孕了?” 夜十三点头:“是,胎儿已有几个月了。” 阿姆的神情似惊似喜,倏而竟落下了一行老泪。 夜十三吃了一惊:“阿姆,我说错什么了么?” “没有,这是好事,天大的喜事。”老人抹开了眼角的泪,“我以为我家妹仔一生都不会有孩子。” 夜十三一愣。 “阿玉福薄,本该随她父母一起死在那场车祸里。但我不甘心,求了那位大人,借了大人的半身血,再加上我自己懂得的巫蛊之术,将阿玉的命救了回来。” “那位大人没有后嗣,其实阿玉变相地也算是他造出来的后嗣了。” “我以为她会如那位大人一般,终其一生无子无女,却没想到能等到这样一个惊喜。老天待我不薄……老天待我不薄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2.第 192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Chapter51. 乾清龙棺 “辜太太,请吧。” 礼宫秀明微微欠身, 等着书玉走上连接祭台和石壁宫门的索道。 书玉望着悬在半空中的索道, 以及索道尽头那扇黑黝黝的宫门, 心里不禁惴惴起来。 连壁画也没有记载宫门内的秘密, 礼宫秀明入那宫门到底想要做什么? 可她身单力薄,连拒绝的底气也没有,只得一脚踏上索道,往前走去。 礼宫秀明跟在她身后,也踏上了索道。 穆雅博带着族内子弟紧随其后, 一行人在晃晃悠悠的索道上缓慢前行。 书玉稳了稳心神,扶住索道两遍的绳索, 强迫自己不要去看脚底下的万丈深渊。头顶上, 白毛雕鸮一边啼鸣一边盘旋而过,啼鸣之声与鸣棺之声混杂在一起, 令人耳膜嗡嗡作响。 “礼宫先生,宫门内有什么?”书玉企图通过说话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礼宫秀明答:“老祖宗的东西,没什么特别。” “能冒昧问一问, 礼宫先生非入宫门不可的原因吗?”书玉又问。 “拜一拜老祖宗, 顺便掀一掀他的棺。” 书玉一愣。莫非真如她所想, 第三代清帝并没有葬在皇陵, 而是葬在了地宫里? “礼宫先生的老祖宗……”书玉略略斟酌了字句,“可指的是当年的……皇帝?”毕竟第三代清帝与颐顺王爷同辈, 说是祖宗其实并不合适。 “怎么, 猜出来了还要问我么?”礼宫秀明笑了笑, “当年我从祭台上清醒的时候,就想入宫门掀了他的棺,可惜瞻前顾后失了胆量。如今我已把一切安排妥当,自然不会再错失这个机会。” 书玉听他调笑似的说出这番话,却无法深究他云淡风轻的外表下藏了多少滔天怨怒。 于是,她也笑道:“只单单掀了棺就出来吗?”不干别的惊世骇俗的事情?虽然掀了古代帝王的棺椁这本身已经够叫人咂舌。 “啊,这也被看出来了么?”礼宫秀明状似懊恼地摸了摸鼻子,“我还是少说话为妙,每多说一句话都要叫你挖出一条线索来,可怕可怕。”说罢当真一言不发,只顾往前走了。 书玉不禁傻眼,却又莫名觉得好笑,胸内压着的一股浊气就这么荡了出去,顿觉浑身轻松了不少。 索道看似悠长,其实并不用花多少功夫就走到了尽头。 嵌在石壁内的宫门从远处看并不算大,如今走到它的跟前,书玉才感受到它巍峨之势。 宫门内光线极暗,书玉费了好大功夫才适应了内部的光线,双目勉强得以视物。 门后是一片更加广阔的大殿。书玉从未见过这样规格的大殿,放眼望去,竟望不到殿的尽头。殿内设了条主道,主道两侧列着一排面目狰狞的石雕。书玉知道,这些石雕底下都是活生生的真人,只是被种入活体细菌且尚未激发活性。 穆雅博应也是知道内情的,一面紧随礼宫秀明的脚步,一面低声嘱咐同宗子弟不得随意碰触殿内的石雕。 随着往大殿内部越走越深,外头的鸣棺之声逐渐听不见了。 殿内安静极了,只能听得到他们刻意放轻了的脚步声。 书玉一边走,一边观察着殿内的情状。大殿除了陈设活尸石雕外,还在殿柱及殿壁上雕了大量的异域图腾。那些图腾繁复狰狞,看上去更像某种古老的咒语。 她跟着礼宫秀明穿过了一扇又一扇内门,终于停在了个月牙形的拱门外。 礼宫秀明停下了步子,抬头望向那老旧的拱门,一言不发。 书玉暗忖,这月门之后应该就是这地宫最中枢的陈尸地了,第三代清帝的棺椁应该就储在里头。 “临到门口,不敢进去了?”书玉轻声道。 礼宫秀明一愣,继而笑道:“有什么不敢的,等了这许多年,就等这一刻了。”说罢抬脚穿过了月形拱门。 门内又是一方小世界。 按着乾清宫的格局,此处内殿的装潢极尽奢华之能,地上铺就的地毯依稀能辨认出高级刺绣的痕迹。两侧石雕的着装亦不同于殿外,分明生前是皇帝旗下一等一的战将。 正殿上头,立着张黄金雕饰的龙椅,龙椅两边各停着一副棺木。 礼宫秀明在经过正殿两侧的石雕时,步伐明显缓了下来。 他停在了一座石雕前。那石雕身披帅挂,手握双戟,瞪着眼平视前方,纵已成了没有生气的雕塑依然不掩其铮然将骨之风。 “久违了。” 书玉听见礼宫秀明低声长叹了一声。她站在他的身后,故而并不得见他此刻的表情,却从他压抑的语气里窥见了几分端倪。 这正殿里储着的,看来是颐顺王爷的故人。 只是那龙椅旁为何有两个棺椁?颐顺王爷暴尸在殿外的祭台之上,还有谁能有资格同清帝比肩,沉眠在正殿里头的棺椁中? “你很好奇为何有两个棺椁是么?”礼宫秀明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炸响。 她一个激灵,立刻收回了思绪。不愧是活了数百年的老祖宗,哪怕身处故地庸思缠身,也能分出精力探查身边人的一举一动。 “上头两个棺椁,一个是清帝的,另一个呢?”书玉索性坦然问道。 礼宫秀明徐徐道:“上头本来只有一个棺椁,但后来清帝怕寂寞,于是又添了一个。” “他的算盘打得很好。他想着,他沉眠此处,怎么也得有美人相伴,于是在他手边又加了一个位置。” 书玉震诧非常,脑中忽而闪过了个荒诞的念头:“那个棺椁是梅的?”然而下一秒她自己却又推翻了这个念头——怎么可能?梅在清帝死后依然活了很久,怎么可能沉尸此处? “棺椁是给南域巫女设的,但那女人在不在棺内便另说了。”礼宫秀明淡道,说罢一手撑开右边的棺盖,用力一推,厚重的棺盖应声落地。 果然如礼宫秀明所料,本该储着梅的棺椁里空空荡荡,哪里有梅的影子? 缠梅琴棺内的棺椁,好歹还留了一封手书和一朵永生花,此处的棺椁内只余了造棺的木头,旁的什么也没有。 礼宫秀明轻笑一声:“他以为美人心甘情愿与他同眠于此,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的美人并不打算为他殉情。” 书玉心内漠然。梅心里的人是颐顺王爷,她既能忍心以长刀钉死颐顺王爷,又怎么可能舍上自己的命去陪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沉眠地底? 礼宫秀明的手抚上另一边的棺椁,却迟迟没有如他所言“掀一掀他的棺”。 书玉不禁好奇地望向礼宫秀明。他在犹豫什么呢? 良久,礼宫秀明笑了笑:“这里头躺着的,也算是我的同宗兄弟了。” 可惜他的这位兄弟对他毫不留情,甚至将他镇杀在地底,只因帝王心里那荒谬的猜忌。 “你可知道,为何里头这位心甘情愿放弃生命提早入陵么?”礼宫秀明忽而问书玉。 书玉一愣:“那一代清帝难道不是寿终正寝?” “史书里是这么载的?”礼宫秀明挑眉,“他可不是寿终正寝。为了获得永生,他听信巫蛊之言,提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书玉愕然。竟有这样的隐情?! 礼宫秀明轻嗤一声:“这个地宫就是他为自己筑的永生之殿。梅允诺他,沉眠此地百年之后,他会寻得契机苏醒。只要他苏醒,此生便不会老死,且整个地宫储着的八十一部铁骑以及十层石窟里头的汉人军队皆随他苏醒,为他而战。到那个时候,整个天下都是他的囊中物,他再也不必担心有人篡权夺位。” “否则你以为,为何他壮年而亡,却早已将子嗣和皇位继承安排得妥妥当当?当年皇族内没有掀起半点皇位之争,大清亦往后安然绵延足足数百年而未易姓。” 书玉越听越觉得心惊。原来这棺椁里头储着的这位才是梅精心布置的后手。地宫的一切,只是为了满足一位帝王长生的野心? 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对。梅带着复仇之心来到清都,不惜手刃挚爱之人,只为圆清帝的长生梦?这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于是她问:“如何才能让清帝苏醒?” “我怎么知道。”礼宫秀明淡道,“哪怕我知道,我也不会让他醒过来。” 书玉思忖道:“南域巫女所谓的长生应该就是往人体内种上蛊虫,使人肉身不灭,神魂尽散。否则,如若南域当真掌握了长生秘术,为何不用在本族人身上呢?”因为这长生的种蛊之法凶险歹毒,施蛊之人自然不会将此法强加于同宗族人。 “是这个道理。”礼宫秀明点头,“清帝身上应也种上了蛊虫。” 书玉忽而笑了:“众蛊之内,母蛊为尊。敢问礼宫先生,母蛊当有几个?” 礼宫秀明蓦地一愣:“自然是一个。”母蛊当然只会有一个,这是常识。 “如今,母蛊分明种在你体内,那么清帝身上种的又是什么呢?”书玉缓缓道。 清帝若想获得长生,必须种上蛊虫。既然他没能得种母蛊,种上的自然便是子蛊。 若清帝种上的是子蛊,那么他与外头封在棺中的活死人铁骑又有什么区别? 她能想到这一步,礼宫秀明自然也能想得到。 他秀气的长眉拧成一股,眼内仿佛蕴了一场疾风暴雨。他猛地一用力,将清帝的棺椁撞开。厚实地棺盖当即如破烂般碎在了龙椅的脚边。 黄金铸就的棺内躺着大清第三代皇帝的尸身。 或者说,那已不能叫尸身——肉身全无,长骨成渣,只依稀辨认得出棺里的是具历经数百年岁月的男尸。 清帝非但没有种上母蛊,他的身上连子蛊的痕迹也没有。 他的尸骨已碎得面目全非,断断是没有长生的可能了。 礼宫秀明瞪着棺内的碎骨,满目愕然。他本欲在清帝苏醒之前碾碎他的肉身,使其长生无望,可谁又能想到,清帝的肉身早已灰飞烟灭。 书玉蓦地便想起了梅给颐顺王爷留下的那封信。 吾爱允礼,如今大约已过了百年岁月,不知你能否适应外头的风云剧变。 我自知罪孽深重,唯愿你能重获新生。 书玉蓦地叹了一口气:“梅没有让清帝长生,她把长生的机会——” “——给了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3.第 193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Chapter52. 山崩索断 辜尨直入三进大殿,挥起袖间刀破开入内的机关。 韩擎下意识抹了把冷汗, 知道此刻绝对不能在暴走的老友面前叨逼一句, 于是默默跟上入了内殿。 高高的石阶很快展现在诸人面前, 石阶顶端的祭台隐隐映入眼帘。 “就是这里了。”韩擎以掌击拳, “我们上去吧。” 不等他说完,辜尨和珪已往上窜出去了老远。 江南拎着累成一滩软泥的亚伯,点足而上。 阎崶和韩擎对视一眼,也迅速跟上。韩擎走了几步,又回头将落在身后以蜗牛般速度挪动的人偶扛在了肩上。 空旷的地底上方环绕着鸣棺之声, 隆隆之声震得人心神俱颤。 江南一边往石阶顶上跃去一边忍不住蹙眉:“总觉得这里不太对劲……” 话音未落,只听上方一阵轰鸣巨响, 整个地底空间猛地一震, 竟隐隐有崩塌之势。 江南眼内精光迸显,提升喊道:“这不是鸣棺!山间河地的爆破点提前引爆了!” 一番话令在石阶上疾行的诸人脊背一凉。 韩擎率先骂出了声:“格老子的, 我们一个都还没有出去,他们急什么现在就要爆破?!” 阎崶脚步不停,蹙眉道:“我相信子峘不会作出莽撞之举, 提前引爆一定有他的原因。” “什么原因?你知道那是什么火力的炸-弹吗?一个不小心我们都得埋在这里!”韩擎瞪眼。 说话间, 几人已经抵达了石阶顶端的祭台。 祭台上空空荡荡, 并无半个人影。 辜尨的目光落在了随着地宫震动而摇摇晃晃的索道上。细长的索道仿佛经受不住剧烈的震颤, 好几次将将露出了断裂之态。 辜尨不作他想,急速地往索道奔去, 企图赶在索道断裂之前入得石壁的宫门。 韩擎一扭头便见老友不管不顾地冲向摇摇欲坠的索道, 险些肝胆俱裂:“辜尨!你干什么?不要命了?!回来!” 江南只觉头痛欲裂:“喊有什么用?!能喊得回来那还是辜先生么?” “那怎么办啊?看着他去送死?”韩擎吼道。 阎崶苦笑:“如今留在原地才是送死啊。” 头顶的崩裂之势越来越严重, 已有石块往他们这里砸来。地面嗡嗡直颤,仿佛这由数百个棺木堆垒起来的石台马上就要崩塌。 “走,过索道!”江南当机立断。索道对面的宫殿隐在石壁之内,此时也唯有连山石壁能抵得住如图起来的爆破了。 此刻,又是一阵地动山摇,亚伯站立的地方瞬间崩裂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吓得他一把抱住了珪。 “过过过!”亚伯喊得声嘶力竭,“马上过索道!” 一行人一边避开头顶上砸落的石块,一边连跌带爬地跑上索道。 索道承载了六个奔跑之人的重量,越发显得颤颤巍巍。 亚伯几次瞥见脚底下望不到底的黑黝黝的万丈深渊,不禁头皮发麻,四肢发软。 小狼崽子扑将过来,扯着亚伯的裤腿就往前拽。 阎崶断后,待他一脚踏入索道尽头的宫门时,身后的索道仿佛吊了一口气的残病老人,终于一命呜呼,连道带索齐齐崩碎。 索道的碎片掉入深渊,再也找不见了。 *** 乾清内殿,礼宫秀明沉默地盯着龙棺里头的碎龙骨——野心滔天的第三代清帝大概怎么也不会料到,百年后他只余了几块碎骨,连长生的边缘也没有摸到。 礼宫秀明忽而觉得有些茫然。他苦心经营了多年,如今却仿佛一个猛拳砸入了棉花堆,万般不是滋味。 那个谜一样狡黠的女人,到底存了什么样的心思? 给了个巴掌,再来一颗蜜糖? 他不禁微微蹙眉。当年的真相已不可考,女人的心思又向来如海底针,他能看透阴谋诡计明枪暗箭,却从来不曾读懂过红绡帐底的绕指柔。 如今,清帝已不能苏醒,没有他礼宫秀明的动作,外头的八十一部铁骑也不会苏醒。 这数百年来纠缠的恩怨,竟然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落下了帷幕。 可到底意难平。 八十一部铁骑、他麾下数百亲兵,这些枉死的命该怎么算?当年织就了这一张大网的罪魁祸首皆已成了白骨,又该由谁来承担这滔天的怨怒? 书玉紧张地盯着一言不发的礼宫秀明,生怕他一个暴怒将所有人作了泄愤的陪葬品。 可她又觉得自己多虑了,从始至终,礼宫秀明都冷静得如同一个局外人。 这样的定力和气度,叫她不得不拜服。 “雅博。”礼宫秀明忽然开了口。 呆愣在一旁的穆雅博陡然惊醒,连忙应了一声:“大人。” “如今你可看明白了,祖上传下来的所谓的族姓复兴是什么样的?”礼宫秀明眉目平和地望向穆雅博,“你自小听族中长辈念叨的,就在这山间河地的地宫里了。我已带着你们走了一遭,你可有什么感想?” 穆雅博愣了愣,只觉得这地宫如魔刹再世,此生他都不愿再同这里的一切有任何瓜葛。 “看明白了,大人。”穆雅博略一犹豫,终是开口答道,“这里……不大适合我。也许……也许祖上的那些长辈也并不明白此处的真实模样,如果他们亲身来过这里,大概就不会对后代传下那样的祖训了。” 话毕,他却有些惭愧。论天赋与野心,他大概不适合做一个掌家人吧。但要他将地底这些不人不鬼的东西带到人间,他实在做不到。 且不说他有没有能力驾驭那些活尸,他只要一想到活尸带给他的痛苦和反感,他便一眼也不愿多看这里一眼。 这里……埋葬了他年少时的爱人,还有他未来的及见面的孩子。 这里亦埋葬了他最不愿意直视的自己的肮脏内心。 嘉穗和地宫,已经成了他此生不可碰触的伤疤。 礼宫秀明收起了注视着穆雅博的目光,抬眸望向在场的其余族内子弟:“你们呢?可要继承这里的宫宇和八十一道陈棺?” 众子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憋红了脸不敢说话。 此处虽可怖,但好歹是族内老祖宗在百年前设下的埋骨地,他们可不敢如穆雅博般开口便将此处贬得一文不名。然而他们也没有胆量继承这个吃人的地宫。 真真是左右为难。 礼宫秀明淡淡一扫,便将底下诸人掩藏的心思瞧得清清楚楚。 他又道:“你们都是族内未来的掌家人,今后族中的荣耀和未来皆要靠你们。你们可仔细想好了,我为你们铺的两条路,选哪一条?” 一条顺势而为,作乱世里崛起的枭雄;一条逆行倒施,靠地宫内的八十一部铁骑横贯天下。 两条路,他都已经铺得妥妥当当。 能为族内后辈做的,他已尽力达成。 未来这个姓氏如何走,得看他们自己了。 当年初初醒来的他回归族内,震惊于本族的腐朽和没落。他已找不到百年前那个驰骋于马背上的骄傲民族的半分影子,他目之所及的皆是那些坐吃山空奢靡度日的蛀虫,终日守着老祖宗传下来的关于地宫的密闻,企图一朝飞黄腾达。 时间在往前行走,而他的族人却活在了过去。 实在让他痛心疾首。 他憎恶这个姓氏带给他的创痛,但他根深蒂固的宗族观念却又让他无法袖手旁观。 于是有了这番筹谋—— 一为讨债,二为兴族。 族内子弟听了礼宫秀明给出的选项,纷纷松了一口气,张口便是官样文章——将族内的老祖宗清帝并颐顺王爷夸得天花乱坠,再委婉地表示以自己的能力还是选择第一条路罢。 族中已有人往仕途方向走去,如今大人为他们铺平了这样一条路,不少子弟正暗暗高兴。 礼宫秀明也不戳破,却是觉得有些倦了。 如今,只差了一件事。 这件事若办得妥了,他便功德圆满了。 他的目光投向了谭书玉。 礼宫秀明的目光转过来的第一秒,书玉便警觉地挺直了脊背。 她不知道这个老祖宗心里打着什么样的算盘,单就他对他们夫妻二人做下的事情,已足够让她觉得不安。 “别紧张,我不会拿你怎么样。”礼宫秀明温和道,“说到底,你我缘分还不浅。” 书玉紧绷的神经却无半点松懈。 礼宫秀明又道:“当年你还是个孩子,与父母一道驾车出行,不幸碰到袭击,车毁人亡。你本该同你的父母一起殒命,可偏巧当日我身在南京,亦在车祸现场。” “你阿姆认出了我身上的母蛊,央我拿血救你一命。你知道,我的血很金贵,也毒得很,不是谁都等承得了母蛊的血液。我也好奇,你这么个孩子,有没有可能在我的血里活下去,于是我同意了你阿姆的请求。” “而你也叫人惊讶,竟然真的活了下来,同常人一般成长、恋爱、结婚,甚至如今还有了孩子。” 礼宫秀明的目光迷离了起来:“这许多年来,只你一个承了我的血液却健康地活到了如今。” 书玉只觉得浑身发凉:“那又怎么样?” 礼宫秀明愣了愣,继而笑了:“确实不怎么样。不过我给了你一条命,你是不是该拿什么作为回礼?” 来了。书玉在心底暗道。礼宫秀明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终是要把他的目的抖出来了。 “你不出回礼,可以。让你身后的那位代你来还,怎么样?”礼宫秀明悠悠道。 书玉一僵,下意识便转过头去,一眼便望到了月形拱门下的辜尨。 她怔在原处,眼眶渐红。 他……还是来了啊。 礼宫秀明好整以暇地看向双目赤红的辜尨:“看来你骨内的兽性快要压不住了。我们做一笔交易如何?我帮你压制你血液里的躁动,你做我的影子,你活着一日便护我族平安一日。” 辜尨将定在书玉身上的目光收了回来,勾起嘴角望向礼宫秀明。 “不必了,我没那么大本事护你全族。倾我所有,我只护我的妻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4.第 194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Chapter53. 活尸复苏 辜尨充满戾气的话令书玉一阵心惊,她下意识抬眼看向礼宫秀明, 生怕这位笑里藏刀的老祖宗发了怒, 做出什么不利辜尨的事情来。 然而礼宫秀明依旧清风和煦般立在龙椅一侧, 似乎并未将辜尨的挑衅放在心上。 “我就知道你会拒绝。”礼宫秀明温言道, “所以只能得罪了。” 话音未落,礼宫秀明陡然暴起,如闪电般袭向辜尨。 既然养出了这样一头噬主的猛兽,只能以武力镇之,别无他法。 兽类的本能便是服从强者, 唯有让辜尨臣服,他才会心甘情愿做一枚影子。 礼宫秀明速度极快, 辜尨却更快, 如一道移动的残影躲过攻势,反手一格将礼宫秀明硬生生挡开了十来步。 两人的眼里皆淬了猩红的血光, 骨子里的战意喷薄欲发。 书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令辜尨分心。 礼宫秀明已亮出了一把长刀,歪头看向辜尨:“既然都是刀者, 出刀吧。” 辜尨手腕一抖, 袖间刀泛着冷冽的幽光, 早已蠢蠢欲动:“Mr. X曾不止一次想让我为他破解一套刀术, 如今我便来见识一下那套刀术的正主吧。” 也不知谁先起的刀,书玉只觉得眼花缭乱, 心脏纠成了一团。 正当她以为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喉咙时, 怀里忽然拱进来了个毛绒绒的东西。 “珪!”她惊喜地抱住怀里的小狼崽子。 “阿姊阿姊阿姊!”珪蹭啊蹭地抱住书玉的脖子, 满腔喜悦溢于言表。 月形拱门下,江南率先跃了进来,见书玉无恙,便将目光转向了殿内提刀缠斗的两头猛兽。 亚伯被江南拎了一路,揉着酸痛的脖子,瞪眼看向殿内:“好家伙,辜和那位大人是要一同兽化了么?” 韩擎和阎封急急奔入殿来,看到殿内的场景不禁神色一肃。 “地宫都要被炸塌了,他们还有心思干架?”韩擎面如土色,“礼宫秀明自己不要命,也别拉着我们啊!” 小梅呆愣愣地望着缠斗中的辜尨和礼宫秀明:“大人和王爷啊……王爷真的醒过来了……” 韩擎摩拳擦掌:“要不我们一起上?不信我们一群人揍不过那只老妖怪。我看那老妖怪带来的那群小崽子文文弱弱,不大像是会打架的样子。” 这话分毫不差地落在了族中子弟耳里,登时有人抖的抖,怒的怒。 “欺人太甚!” “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穆雅博头疼地拦住不知天高地厚的同宗:“别闹了,眼下……” 话还未说完,就见内殿猛地一震,矗立了百年的殿柱簌簌往下落着石屑。 江南色变:“爆破影响到这里了,这殿内可还有别的出口?”连接祭台与大殿的索道已断,原路返回已不可能。 书玉急急地低头,将万里成寸翻找出来:“我找一找逃生图里的暗道……” 她的手抖得厉害,竟拿不稳薄薄的绢帛。 江南一把稳住她颤抖的手:“莫急。总有办法。” 那边厢,韩擎说什么都要加入辜尨和礼宫秀明的战团,阎崶凝眉将他死死拦住:“你过去,给他们填牙缝都不够!现在他们杀红了眼,一个不留神你就是一具尸体了。” 阎崶同样心急如焚,恨不得祭出阎王丝将那不死不灭的怪人绞个干净。 可惜他们的动作太快了,他的眼睛根本没有办法捕捉他们的动作,如果贸然放出阎王丝,极有可能伤到辜尨。 “那怎么办啊?”韩擎干瞪眼,“等他们打完了,这大殿该只剩下渣渣了!” 韩擎狠狠抓了一把头发,扭头往那战局里喊:“辜尨,别打了,你老婆喊你过来呢听见没!?” 两头红了眼的猛兽战得正酣,哪里听得见韩擎在一边叨叨? 书玉努力稳住心神,顺着逃生图的暗道一条一条搜索,正搜索到祭台索道处,图上的纹样戛然而止。 是了,这幅逃生图是从那只雕鸮身上拓下来的半面地图,根本就是不完整的! 书玉倏然转头对上穆雅博:“另一半逃生图呢?拿出来,我们把各自手上的地图合并起来。” 穆雅博目露犹豫。 “现在什么时候了,还担心我们抢了你们的地图?或者你还等着你们家大人打完架给你们带路?”书玉冷冷道,“如今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损俱损。你是个明白人,自己掂量吧。” 穆雅博一咬牙,终是拿出了另外半幅逃生图:“那就有劳辜太太快一些找到暗道了。” 书玉接过半面地图,也不走开,直接在穆雅博眼皮下将两张地图合在了一处:“我一个人的力量不够,你和我一起来找出口吧。” 穆雅博一愣,随即明白了她的良苦用心,当即点头:“好。” 两张地图合并起来,终于拼成了一副完整的逃生图。 书玉凝神顺着暗道的曲线一路往前找,终于在龙椅旁边的某一处找到了出口的标记。 “内殿的出口在梅的棺椁底下!”书玉抬头,定定地望向不远处黄金雕饰的龙椅。 江南点足跃上,一个狠踢暴击棺椁的底部。底棺应声碎裂,然而下头是凹凸不平的石地,并没有任何出口的痕迹。 “出口不在这里。”江南喊道。 书玉的脑门上沁出了细细的薄汗。逃生图中,出口分明就在梅的棺椁之下,如今出口凭空消失,一定是地宫里错乱的机关在作怪。 地图上标注的出口,转移了。 那么这个出口到底会被转移到了何处? 书玉撇开逃生图,锐利的目光将整个大殿一寸一寸地扫了过去。 出口的位置可以变,但是出口的大小和形态是百年前铸造地宫的巧匠定好了的,这个是不会变的。 出口转移之处一定与出口原先所在地的条件相似。 书玉的目光落在了龙椅另一侧,原属于清帝的棺椁上。 “江南,你看看,出口的机关是否在清帝的棺椁里。”书玉看向江南。 江南略一点头,砸向清帝的棺椁。棺底的木头随着清帝的骨头渣子一起崩裂开来。 黑洞洞的甬道赫然呈现在眼前。 穆雅博惊喜道:“就是这里了。” 然而惊喜还来不及维持半秒,整个大殿剧烈晃动了两下,东边的殿柱从底部开始碎裂,腾地一声矮了半截,那方殿柱撑起的殿顶当即倾斜了一半。 “来不及了啊,快让我们进去吧!”族内子弟大多吓得面如土色,纷纷想要入那甬道逃出生天。 书玉不禁蹙眉。甬道只窄窄一条,他们一个两个都要抢着入内,不怕发生踩踏堵死了出口么? 穆雅博也想到了这一层,冷着一张脸训斥:“都别动!叫叫嚷嚷成何体统!如何出地宫,须等大人来安排。” 下边一个声音道:“大人已失了神志,哪里还记得我们?” 穆雅博勃然大怒:“你竟敢说出这样的话?!是要做那狼心狗肺的白眼狼么?” 突然,队伍后头传来一声尖叫。 书玉顺着叫声望去,只见拱门处不知何时多了几个异物。 那异物勉强有个人形,嘴里叼着什么东西,正缓慢地往内殿爬来。 书玉惊得险些丢了手里的锦帛。那是……活尸……储在棺椁里的活尸竟然苏醒了! 再一看打头的那个活尸,它的腿被砸断了,只得靠前肢爬行,生锈的盔甲在白玉地面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它的嘴里叼着半具血淋淋的尸体。 穆雅博登时面色苍白,嘴唇无意识地翕动:“嘉穗……嘉穗……” 活尸嘴里叼着的,是嘉穗的残尸。 山间河地的爆破震毁了八十一部铁骑的陈棺,棺内的活尸来到了地面。而嘉穗的尸身不知为何亦被震到了此处。 活尸饮了嘉穗的血,意外获得了生机。 江南暴喝:“阎崶,阎王丝!” 未等他喊完,闪着银色幽光的阎王丝已细细密密地覆盖住了月形拱门,企图穿越拱门的活尸当即被绞成了肉末。 前方的活尸成了碎末,后边的活尸依旧无惧无畏地向前移动。一时间,血沫、肉末,爆裂在了空气中。 书玉突然意识到不对:“门边的,后退啊!活尸里的活体细菌是会传染的!”地宫内的活尸感染性极强,当年刘灵顺入地宫修缮机关,就是因感染了活体细菌而英年早逝。 书玉的话如一颗□□,轰地在族内子弟中炸开了锅。诸人四散奔逃,生怕沾了空气里的活尸血沫。 然而已经晚了,有几个子弟已面色发青,隐隐有了被感染的征兆。 阎王丝再强悍,也没有办法在最快的时间分辨出感染者。 感染者生怕被同宗之人察觉,更往人群里窜去。一时间,活体细菌如狼入了羊群,变本加厉地肆虐了起来。 书玉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她当即祭出袖间刀,划破手腕,将带了血的手腕送入江南嘴边:“喝下去!” 江南目眦欲裂,瞪着书玉淌血的手腕,眼眶发红。 “喝啊!”书玉眼里满是焦灼,索性沾了血往江南唇上抹去。 她的指尖在颤抖。希望她的血有用……一定要有用啊……她挚友不多,不能莫名其妙地折损在这里。 江南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唇覆上她的伤口:“莫慌,我喝。” 血是热的,带了挥之不去的腥味。 腥味里,隐隐带了一味咸。江南不会承认,那是他从不轻弹的男儿泪。 他幼年孤苦,后幸得恩师倾囊相授,却又辜负师恩,被仇恨蒙蔽干下了诸多错事。自入月明楼起,他便再也没有奢望此生能得知己。 老天终是待他不薄。 书玉抬眸向混乱的人群中张望:“韩擎!阎崶!”她握着滴血的手腕,恨不得将血送到他二人面前。 韩擎和阎崶陷在人潮中,一时脱不开身。南域巫女精心培育出的子蛊随时可能附上他们的身。 书玉咬了咬牙,就要冲入人群中,却被江南拽住。 江南摇了摇头:“他们和亚伯在一起,亚伯包里有以你血液为引造出的药丸子,他应该知道此刻如何应对。” 书玉高悬的心总算是稳下了几分,心里不禁又惦念起辜尨来。 她知道此刻他忙于应付发了狂的礼宫秀明,自是无暇□□。但求他不要受伤,一定……一定要好好地来见她啊。 慌乱的人群中也有几个精明的,直奔书玉所在的出口而来,然而半道却被阎王丝阻住,生生折掉了一根手指头。 忙乱中,阎崶依旧不忘她的安危,书玉不禁心头微热。 能稳住这些青年人的,恐怕只有穆雅博了,如今他们已顺利将活尸拦在殿外,怎么也不能折损在自己人手里。 书玉转头正要与穆雅博说话,却惊觉穆雅博不知何时已离开了龙椅。 “穆雅博人呢?”书玉瞪眼。 江南蹙眉:“他冲入了人群。” 书玉只觉得头痛欲裂,这样乱的时候,连穆雅博也失了理智,这该怎么办才好? 乌泱泱的人群中,穆雅博艰难地开出了一条道。 他踉踉跄跄地摸索到了殿门边。那里是大片大片活尸的残骸以及嘉穗的断尸。 他发着抖,一路向前,终于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 嘉穗的半截尸体上,腹腔大开,腹腔里头挂着个双目紧闭的婴孩。 穆雅博脱下外衣,将那冰凉的孩子裹起来抱入怀中。 那是他的孩子……他的孩子啊…… 他曾走错了一步,如今却再也不能抛下他的孩子。 心里的魔障,能少一分,则是一分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5.第 195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Chapter54. 先行撤退 头顶轰鸣之声震耳,殿门处活尸前仆后继。 石屑、沙砾、血沫、肉渣, 充斥着整个内殿。 场面越来越乱, 底下已有人不耐烦地对书玉喊:“凭什么你守着出口, 不让我们过!” 凭什么?就凭如果潜藏的活尸感染者入了地道, 那么这个最后的逃生口也会成为阎罗殿! 书玉的脑仁一跳一跳地疼。她知道,底下的人是不会听她讲道理的。 “嚷什么?你们好像忘了一件事啊。我们本就是对立的,不让你们过出口怎么了?有本事你们破开阎王丝过来和我打一架啊。” 吊儿郎当的声音自人潮中传来。书玉一愣,就见韩擎冷着一身煞气走了过来。 人群自动分开了一条道,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们觉得眼前这个绝对是个不好惹的刺头, 能不惹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阎王丝露出了一条缝,在韩擎入内后再度合拢了来。 “打吗?”韩擎冲人群瞪了瞪眼。 原本叫嚣得厉害的几名子弟不约而同往后退了几步, 于是再没人敢提方才的话茬。 书玉不禁松了一口气。 “现在该怎么办?”韩擎问。他能镇得住场子, 却找不着解决问题的根本方法。 书玉头痛欲裂。能有什么办法?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将感染者与普通人区分开。潜伏期的感染者与常人无异,却不知哪一分哪一秒会彻底异变。 江南蹙眉道:“让礼宫秀明来。” 书玉一愣。礼宫秀明确实是处理这些骚乱的最好人选, 然而他铁了心要从辜尨身上讨得便宜,连活尸入殿、族中后辈遭蛊虫寄生也不能引起他的半分注意。 殿内的震动一次比一次频繁,殿柱若被震榻, 所有人只能作了那活尸的陪葬。 如何才能让发狂的礼宫秀明冷静下来? 书玉紧紧抿着唇, 脑中转过一个又一个念头, 最终定格在了一个虚幻的人影上。 梅。 那个谜一样的女人造就了颐顺王爷的悲哀, 却又给了礼宫秀明重生。 礼宫秀明的记忆已破碎,但植入在他心底深处的情感是不会变的。那些曾经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爱恨, 总会在人的骨子里留下一些痕迹。 痕迹无须太多, 哪怕只有淡淡一条伤疤, 她也能从中寻得一个突破口。 梅留下的最直观的信息就是那封信笺。礼宫秀明将信毁了,然而信的内容已牢牢刻在了书玉的脑海中。 梅提到了爱人的重生,提到了自己的罪孽,还提到了—— 永生花。 梅倾尽一生精力,炼就的那朵永生花。 “另附上永生花一朵,我一生只炼就了这一朵,望珍之。” 书玉当即翻了翻身上的口袋,永生花……辜尨出墓室前将那朵花放进了她的衣兜。 巴掌大的玫红色花朵正盛开在她的掌心。 花心处莹莹如玉,似乎嵌着某类球形的珠宝。 “允礼!”书玉隔着乌泱泱的人群朝礼宫秀明喊道,“梅在墓室里除了留给你一封信,还给你留下了一朵永生花!” “她一生只炼了这一朵,你要来取吗?” 清脆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响,恍若鸣钟,直直砸入有心者耳中。 辜尨一个起势格住了礼宫秀明的长刀。长刀的刀尖微不可查地一颤,辜尨挑眉,看来礼宫秀明的心境受到了影响。 “永生花是什么?”辜尨望向礼宫秀明赤红的眸子,他知道他自己的模样一定比礼宫秀明好不到哪里去。 听到永生花的刹那,礼宫秀明微微愕然,眼中闪过不可置信的光。他手中的长刀却并无半分停滞,斩入了辜尨的袖间刀。 “永生花是个邪物。”礼宫秀明短促道,“长生蛊令人不死不灭,永生花则……”他陡然顿住了话头。 礼宫秀明忽而勾唇笑了笑:“我觉得,你会需要永生花。做我的影子,我告诉你永生花如何用。” 辜尨嗤笑一声:“让我信你?”袖间刀一个反刺,将礼宫秀明的长刀挑开。 “让你和你的妻子恢复原本的体质,这笔交易你做还是不做?”礼宫秀明微微眯眼,“这世上除了我,没有人会知道永生花的确切功用,哪怕书玉的那位南域部落的乳母也没有我了解得多。” 礼宫秀明知道,眼前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有个死穴,那个死穴就是他的妻子。 辜尨顿了顿,开口道:“永生花能解长生蛊的蛊毒?” 礼宫秀明点头:“真正的永生花并不好得,就连梅也只可能炼出一朵。”提到梅的刹那,他再度晃了神。 因为……一朵永生花便需要养主的一只眼睛作引子。 如果梅当真为他炼就了一朵永生花,那么她应是舍了自己的一只眼睛。 “我不明白。”辜尨蹙眉,“以你的本事,为何需要我来护你们阖族安定?哪怕你的族人再如何烂泥巴扶不上墙,有你在一日,你的族人还会有什么后顾之忧么?相反,我已辞去北平的职务,如今南北局势一团乱麻,我自顾尚不暇,怎么可能有余力去帮衬一个满清遗族?” 礼宫秀明却笑了:“你过谦了,哪怕你离开北平,你的影响仍在,看顾一个小小的没落贵族,并不算难事。做我的影子有什么不好?我打下的江山,金钱、权势、女人,你都可以享用。哦,我倒忘了,这些东西你应该不在意。” “但是你的妻子和孩子呢?你总该为他们筹谋一些东西吧。” 辜尨冷哼:“你急着要脱手这一切,又准备做些什么?” “活到我这把岁数的,已没什么想要的了,心里头唯一的执念也被皇帝棺里的碎骨磨掉了。你大可放心,今日地宫一别,我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碍你的眼。” “只求你往后护那不成器的遗族走上一载。” 辜尨眉心拧得更深。他猜不透礼宫秀明这般低姿态的做派有何用意,如果永生花真能解那活体细菌的毒,他确实是不能放过了。 花只得一朵,弥足珍贵。 书玉见礼宫秀明与辜尨依旧僵持不下,焦灼之感越发浓烈,索性心一横,作势要扯掉永生花的花叶。 “礼宫秀明!你不要这朵花是吧?那感情好,我帮你把它毁了吧。这样一来,梅留在世间的东西也就统统消失干净了,你也称心如意了!” 此话一出,礼宫秀明陡然抽出战局,一个暴起往书玉这边跃来。 书玉心里一松,紧紧地握住永生花。看来,此花在礼宫秀明心中的分量不轻。 就在此时,大殿猛地一震,书玉险些跌倒。 白玉地面承受不住剧烈的震感,砰然裂开了数道巨大的口子,裂口边缘的族中子弟一个不察,尖叫着掉入了狭长的深渊,再也没了声息。 人群中慌乱再起,那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青年掌家人再也顾不得形象,四散奔逃开来。 偏生此刻,感染了蛊虫的子弟陆续开始发作,直愣愣地倒在了地上,痛苦地抽搐起来。 珪绷紧脊背,紧紧贴着书玉,半点也不敢松懈。 巨大的深渊隔开了礼宫秀明,也隔开了欲赶过来的辜尨。 书玉和辜尨遥遥相望,将对方眼里的焦灼和关切看得一清二楚。 “不好,阎王的阎王丝快要用尽了。”江南拧眉。这一路上,他们皆靠着阎王丝才得以安然走过,而内殿活尸源源不断蜂涌而来,再多的阎王丝也有用尽的那一刻。 阎王丝若用尽,阻隔活尸和内殿活人的屏障也就没有了。 “我去助阎王,这里交给你了。”江南看了韩擎一眼,足尖一点,离了龙椅上方台。 韩擎转头看着书玉:“你先进地道,我们随后跟来。” 书玉柳眉倒竖:“你让我撇下你们自己先走?” 韩擎难得一脸认真:“你别忘了,你还怀着孩子。你自己不愿走,总该为你的孩子先行离开啊。” 书玉紧紧咬着牙关。这个道理她怎么不懂,可是撇辜尨一个人在这里,她实在做不到。 “阎王丝不够了。无论阎崶先撤掉殿门处的阎王丝,还是地道这边的阎王丝,到时候这里只会更危险,想走也走不了了!”韩擎肃然道。 “韩擎!”远远隔着深渊,辜尨的喊声压着一片嘈杂而来。 韩擎侧身,视线捕捉到辜尨遥遥打出的手势。 带我的妻子先走,拜托了。 韩擎猛地抹了把脸,恨恨道:“操,逼得我做逃兵么?”他复又看向龙椅边单薄的女人,以及女人脚边的小狼崽子。 让她一个人入地道,任谁也不会放心。 “走!”韩擎咬牙,“我们先走。在阎王撤掉阎王丝之前,入地道!” 半空中忽然甩下一个哇哇乱叫的人来。 江南的声音从上方飘来:“带上这个黄毛。”他只将话带到,人却很快又回到了阎崶身边。 亚伯呸呸吐了几口嘴里的石沫,往包里掏了掏,摸出几个球形的东西来,挨个往书玉和韩擎手里塞。 “这个火力足,一会我们入地道,看到什么乱七八糟的怪东西,尽管往他们身上砸,保管对面牛鬼蛇神都得给咱们让道。”亚伯龇牙道。 书玉又回头望向深渊对面的辜尨。 血色瞳仁的男人忽而敛了一身煞气,带着笑意回望过来。 放心,你先走,我稍后就来。 他执起她为他亲手绣的万里成寸,放到唇边吻了吻。 书玉登时便红了眼眶,硬生生扭头对韩擎道:“走。”她怕再多看一眼,自己便不愿走了。 韩擎护着书玉和珪先入地道,亚伯随后跟上。 韩擎将入地道前,看了看犹自发呆出神的人偶小梅:“傻了?你走不走啊?” 毫无存在感的人偶方如梦初醒:“我以为你会丢下我。” “走不走?”韩擎没耐烦,“不走滚蛋!”他正憋着一口闷气无处发泄,于是一股脑全砸在了小梅身上。 小梅愣了愣,继而一言不发地往地道里钻。 钻了一半,她又回头,呆愣愣道:“谢谢你。” “谢什么谢,赶紧走!”韩擎挥手。只求这蠢木偶在地道里能他们指指路,虽然它先前也没发挥出指路的作用来。 “谢谢你没有抛下我。” 人偶呆呆地说了这几个字,腾地往地道里钻去,看也没看韩擎的反应。 韩擎最后一个跳下地道,他远处的阎崶和江南打了个手势。 阎崶冲他点了点头。 他们,都要活着出来。 书玉等人跳下地道后又过了许久,环绕在龙椅边的阎王丝,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6.第 196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Chapter55. 百年闹剧 随着阎王丝崩断的,还有内殿的殿柱。 终于有一根殿柱承受不住剧烈的爆破震颤, 轰然碎裂。砸下来的殿柱狠狠撞向白玉地面, 最后折成两断跌入深渊。 深渊边缘, 发了狂的人群争先恐后地往龙椅涌去, 狭窄的地道入口瞬间被堵死。 前边的道路已堵死,后头的子弟却狰狞着眼踏着前边子弟的身躯挤进甬道。 你不让我,我也不让你,一时间谁也没有办法入得地道。 深渊这头,礼宫秀明面无表情地看着龙椅边的乱象, 眸中有失望一闪而过。 辜尨血液里的沸腾之声依旧鼓噪,强压着兽性才未与礼宫秀明再度打作一团。 礼宫秀明不动声色地侧眼看向辜尨。他知道, 他根本驯服不了这个后辈, 更遑论让他作自己的影子。 烦躁和疲倦齐齐涌上他的心头,兽化后五感的变化使得这些情绪放大了百倍不止。 “辜尨。”礼宫秀明忽而开了口, “阎王丝很快就要支撑不住了。阎王丝一断,门外头的活尸就会入殿。” 若活尸入殿,殿内除了他们俩, 没有一个人能生还。 辜尨挑眉:“你准备怎么救你的这些族内后辈?别这么看着我, 我不会做你的影子。” 礼宫秀明叹了一口气:“罢了, 哪怕救得了他们, 大概我族也注定要没落。”他苦心孤诣织就了这么一张大网,谁知排除万难走到了最后, 却败给了他要守护的那些人。 兴族, 亡族, 也许当真不可逆天而为。 如今,他也无力去跟所谓的冥冥天意争什么了。 龙棺内清帝的碎骨已经击垮了他强撑数十年的坚持。 大地一阵剧烈的震动,又一根殿柱断裂,砸向了深渊。深渊的裂缝将内殿隔成了独立的数座孤岛,岛与岛间的人只能遥遥相望。 突然,辜尨捕捉到了一声来自深渊的长鸣,似乎有什么东西自地底深处奔腾而出,向着这里汹涌而来。 那个声音如泻闸的山洪,又如咆哮的猛兽,震得辜尨心神俱颤。 礼宫秀明眼里的倦意更浓,他低头望向深渊,淡道:“百年前,他们把这个称作龙脉。但其实这只是大自然里的一种常象。”这些年他走过许多地方,也吸纳了许多闻所未闻的知识——那些知识曾令他觉得匪夷所思,难以接受。 可纵然如此,他也不能否认,山间河地事实上是一片火山群。 地底流淌的火龙随时可以将他们吞噬殆尽。哪怕长生无敌,在自然万物面前依旧是沧海一粟。 辜尨心里已隐隐有了推断,但听礼宫秀明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心内的恐慌发了疯似的蔓延。他自己不怕岩浆噬体,他只怕他的小妻子动作太慢,没能在火龙喷薄前出得地宫。 “你走吧。”礼宫秀明突然低声道。 辜尨一愣。 “你骨血里的兽性,永生花可解。书玉体内残留的我的血,也可由永生花除去。你们的孩子,不会受到影响。永生花并不能让人永生,它的功用是让被长生蛊俯身的人回归寻常的人生。” 没有强大的体能和不可控的兽性,也没有了日日煎熬的母蛊噬心之痛。 如一个寿命有尽的普通人那般,走完余下的数十载生命。 辜尨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不想要永生花么?”他早已敏锐地察觉出,永生对于礼宫秀明而言,并没有那么吸引人。 “我拿永生花能有什么用?”礼宫秀明自嘲道,“让余下的数十年生命都埋葬在不甘和愧疚中么?然后在内心的折磨中老去,最后带着残病之躯躺进棺材?” “这样的人生,我是过不下去的。” 他忍过了漫长的地底禁锢,如今却无法忍受常人的生老病死。 他厌倦了长生,但更不喜在平凡中蹉跎余生。 辜尨默然。梅留给了颐顺王爷一朵永生花,却大概怎么也想不到如今这样的局面吧——她将长生不老和回归常人这两个选项都摆在了爱人的面前,可这两个选项他都嗤之以鼻。 礼宫秀明已的的确确不再是当年的颐顺王爷了。 “你的袖间刀可是赵沂青棺里带出来的那柄长刀打造的?”礼宫秀明忽然问。 辜尨也不隐瞒:“是。” “当年南域进贡的这两把刀都是特殊材质锻造的,可以暂时压制蛊虫的活性,如果使用得当,确实可以杀死种了蛊的人。”礼宫秀明道,“韩菁姝从地里挖出来的那把长刀,就是当年梅将我钉死在祭台上的那一把。” 辜尨心中一动。 “想不想试一试?”礼宫秀明抬眸,狭长的凤眸里是明明灭灭的光,竟叫人一时猜不透。 辜尨还未答话,便觉一股力道钳制住了他握刀的手。 这是刀者的大忌。辜尨条件反射地回击,却不想礼宫秀明顺势将袖间刀一送,刀锋直直没入了礼宫秀明的心口。 辜尨瞳孔骤缩,不可置信地看向礼宫秀明。 礼宫秀明反手将袖间刀往心脏深处刺得更深,他大力一震,竟将整柄袖间刀扭碎了嵌进他的心窝。 “这就是母蛊所在的地方。”他淡道,眉目间似乎半点痛感也无,“刀锋的碎屑封住了母蛊的活性,令它一时无法挣脱。” 话音刚落,殿门边的阎王丝再也撑不住活尸的攻势,陡然崩裂成了碎片。 没有了阎王丝阻隔的活尸蜂拥而至,扑向失声尖叫的人群。不少子弟在奔逃的过程中不慎跌入深渊,瞬间被深渊里头的岩浆吞噬。 突然,来势汹汹的活尸毫无预兆地僵住了身体,仿佛在某一个瞬间受到了无形的控制。 辜尨敏锐地觉察出活尸的活动能力似乎与礼宫秀明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随着袖间刀在礼宫秀明体内崩裂速度的加快,原本张牙舞爪的活尸动作越来越慢。 噗地一声,已有活尸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礼宫秀明面色苍白,单膝跪落在地。 “你走吧。”礼宫秀明淡道,“让阎崶用最后的阎王丝架一座索桥,载你们去地道。” “如果遇上已被感染的,或失了人性的我族后辈,该杀的,便杀了吧。” 纵他千般偏袒宗族内的子弟,也不得不承认,如辜尨这般的人物如果折损在地宫,可惜了。 嘈杂混乱中,阎崶和江南已往这里疾驰而来,隔着深渊与辜尨对望。 阎崶手里最后的几缕阎王丝恰为接辜尨而留。 礼宫秀明捂着淌血的心口,望向那三人,不禁心内长叹——若族中后辈哪怕有他们三分的血性,那便好了… “你会死么?”辜尨问。 “你关心么?”礼宫秀明反问。 辜尨不语。 礼宫秀明笑了笑:“最后告诉你一件事吧,当年在伦敦,就算没有谭书玉的血,你也不会死在Mr.X的解剖台上。因为你的血脉也很珍贵。” 辜尨眉心一拧。 “你知道,是谁最早创立了中土辜家么?” 礼宫秀明踉跄着站了起来,凑近辜尨的耳蜗,极快地说了一句话。 辜尨的瞳孔骤然紧缩。 “你欠我的。”礼宫秀明笑得清雅又无害。 深渊那头,阎崶已等得焦灼,提声望这边喊:“辜尨!从速!” 大地震得越发剧烈,地底的岩浆蠢蠢欲动。 辜尨不再看礼宫秀明,随手找了个还算趁手的硬物卷在手心,就要乘着阎王丝滑翔而去。 “若我族内还有生还之人,请带他们出去吧。”身后,礼宫秀明嘱咐道。 辜尨头也不回地答道:“好。” “多谢。” 耳边是逐渐灼热起来的疾风,辜尨顺着阎王丝滑到了出口所在的龙椅处。唯礼宫秀明仍留在深渊割据的孤岛上,逐渐模糊了身影。 地道入口,横着几具尸体,皆是礼宫秀明的族中后辈,被同宗手足踩踏而亡。 江南拨开挡在入口处的尸体,率先跳入地道。 “你在发什么呆?”阎崶瞪着辜尨,语气严厉,“我们应尽快赶上书玉,这里随时有可能塌陷,没时间给你走神!” 辜尨立刻收回神思,利落地入了地道,留阎崶一人殿后。 轰隆一声,最后一根殿柱轰然倒塌,整片穹顶失了支柱,碎裂着倾倒了下来,压住了数十个兀自挣扎的活尸。 礼宫秀明躺倒在白玉石地上,四肢伸展,竟是前所未有地放松。 心口疼得厉害,但再疼也疼不过母蛊噬心带来的痛楚。 他望向深渊对面来不及入地道而绝望奔逃的同宗后辈,以及从石门处涌入的行动愈发迟缓的活尸兵将。 他不由一阵恍惚。 奔逃尖叫的,是他百年后的族人;凶狠狩猎的,是他百年前并肩作战的兄弟。 如今,他们却在自相残杀。 他真希望他那百年前高高端坐于龙椅上的兄弟能睁开眼来看看,看一看百年后的乱象。 可惜此刻,造下这孽端的人早已灰飞烟灭于时光的洪流,只有他孤零零一人作了这荒诞闹剧的见证人。 他何其无辜。 地面塌陷的那一刻,他的思绪飘了起来。那些怨的、恨的、愧的、悔的……齐齐涌来。 蓦地,他心里突然空了一块。 他忽然很想去那储了缠梅琴棺的墓室看一看……哪怕只悄悄瞥上一眼。 然而,太晚了。 无论是当年的过错还是如今的错过,都已经没有了意义。 轰地几声绵长巨响,内殿塌陷,岩浆没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7.第 197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番外·梅花簪(一) 【允礼】 帝一十二年冬,大雪连降数日。次日天晴, 帝大悦, 忽起狩猎之兴, 邀皇城各部首领同行。颐顺王爷精骑射, 亦在应邀之列。 “允礼,该起了。说好今天陪我一道去秦煌山猎一头白虎,现在要反悔么?” 不透光的帐子被人从外头扯开,一身明黄骑装的男人站在床榻前,挑眉望向埋在被褥中的胞弟, 神情间很是无奈。 厚厚的冬被蠕动了几下,终于探出了个睡眼惺忪的人来。 “陛下啊, 现在才刚过四更天, 外头还没大亮。如果现在启程,摸黑不安全。”允礼懒懒散散地倚在软塌上, 怎么也不肯起了。 年轻的清帝嘴角一勾:“怕什么,你一个行伍打仗的,哪一次没有抹黑走过?有你在, 朕怕什么?快起来!”说罢毫不留情地掀了床上的被子。 冬日的冰凉空气令允礼打了个寒颤。 能被皇帝亲自掀被子喊起床的八旗统领, 他大概算独一份了。 狩猎的仪仗队启程时, 已天光。 允礼穿着身灰扑扑的袍子, 骑着匹无精打采的灰马,怏怏地跟在皇帝的车驾外。 清帝掀开半面帘子, 很是愤怒地冲当朝赫赫有名的颐顺王爷吼道:“你这通身叫花子一样的打扮是怎么回事?嫌朕给你赏的银子不够多么?” “今日番邦部族来朝, 朕本欲借着狩猎之名, 拉着你出去溜一溜耍耍威风,结果呢?!你看看你骑的是什么玩意儿,你的擎风呢?跟着别的小母马跑了不成?!” 允礼平静地听着当朝皇帝的叨逼叨,末了习惯性地掏了掏耳朵:“陛下息怒,主要是天儿太早了,我家擎风还没醒……” 皇帝噎了噎,很是愤怒地甩下了帘子。 狩猎场建在半山,容纳了整个山脉物资最丰饶的部分——飞禽走兽、奇珍异草,皆唾手可得。 连着数日的大雪仍留着余韵,但这两日的明媚阳光已让山林从雪堆里露出了几分原本的颜色,山中生灵蠢蠢欲动,正是狩猎的好时候。 场内,朝中官宦大臣皆已来齐,就等正主大驾。 允礼扫了眼场内搭起的数个帐子,目光无意间落在了东边那几顶色彩艳丽图案诡异的帐子上。他摸了摸下巴,暗忖,那些帐子里的大概就是今日皇帝想要逞威风的番邦使臣了。 皇帝落了驾,诸臣忙不迭从各自的帐子里鱼贯而出,朝拜之声隆隆贯耳,很有几分气势。 立在皇帝后头的允礼一个没忍住,打了个呵欠。 皇帝的嘴角微不可查地抽了抽,继而从鼻息里憋出一句低沉的怒吼:“丢人现眼,滚蛋!” 允礼就等这句话:“谢陛下隆恩。”当即转身找个帐子准备补眠。 就近找了个没有世族标志的帐子,允礼钻了进去,寻了张软塌,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得很爽利,故而允礼被床边的动静吵醒时依然赖在垫子上不愿起来。 “哟,哪个清都贵族手底下的侍卫,这么不讲规矩,不看帐子的主人就随便乱进?” 清泠泠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允礼一睁眼,便撞进了一双浅褐色的水瞳。 水瞳的主人有着一张明丽的脸,五官深邃,红唇饱满,额间印了一朵不知名的小花,浓浓的异域风情妖冶而惑人。偏偏她又生了一弯柳烟眉,江南女子的秀美竟也在她身上找到了归宿。 美人如火,最是不好惹。 允礼腾地翻身坐起,撩起袍子就要跑:“对不住对不住,人老眼花,走错了。” 哪知他步子还未迈开,一柄长刀便格上了他的咽喉。 美人笑得艳丽:“长得却是不赖,难不成是皇帝后宫里头的男妾?” 噗哧一声,有压抑的笑声短促地响了起来。 允礼眸子一偏,便瞧见美人身后站着的小女仆。 “小梅。”美人唤道,“你说,怎么处置眼前这位公子?送去给隔壁帐子的乌将军使唤一夜如何?” 小梅捂住嘴:“大人……他他他看起来这么瘦弱……我看不大行。”乌将军是何等英武的奇女子,这位文文弱弱的小公子大概受不住。 允礼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耐心地听主仆二人对话。 半晌,他温和地开了口:“姑娘,看样子你是个使刀的好手。难道没有人告诉你,用刀指着敌人的时候,最好不要分心么?” 话音未落,就见他脖子一偏,手中不知何时也多了一把长刀,刀背微微一顶,瞬息间便将美人的长刀甩开了去。 美人瞪大了眼,浅褐色的水瞳中颇有几分不可置信。 允礼弹了弹衣袍,浅笑地看向呆住的美人:“不巧,在下也是个使刀的。” “多有得罪。”他微微欠身,随即拎了长刀,一阵风似的掀开帐子点足而去。 帐帘犹在飘飞,掀帐的人早已不知所踪。 *** 允礼慢悠悠转回皇帝身边的时候,果不其然看到陛下铁青着一张脸。 “跑哪里去了?!狩猎马上就要开始了,你打算让朕亲自去猎那白虎吗?” 允礼态度良好地行了个礼:“不敢不敢,我这就去。陛下喜欢什么样的白虎?尾巴有斑点的还是额头有花纹的?” 皇帝总算是缓和了怒气:“你看着打吧。”想了想又补充,“如果额头有梅花图案的,就猎那一只吧。” 允礼躬身告退。他一边掀开帐子,一边苦恼这次的任务有些难办——梅花长什么样子来着? 击鼓声炸响,狩猎正式开始。各家儿郎皆着了亮色的华贵骑射服,蹬骏马、拉长弓,跃跃欲试地往林中飞窜。 允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装备,头一遭觉着确实有些寒酸。 罢了,寒酸些好。正好再向皇帝讨些赏。 他登时恢复了好心情,拍马而前,也往山林深处疾奔。 行伍数载,他对山林十分熟悉,仿佛经验最老到的猎者,穿行在深山林木间,寻找自己的猎物。 他探查了地势、土壤的湿度以及周围走兽的种类和出没的频率,选定了一处狩猎点。 网已张开,就等那梅花白虎入瓮。 嗯……要不要猎几只山鸡,烤得喷香流油引那白虎来呢? 他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于是拉开长弓,凝神倾听,下一秒,长箭嗖地钉入树丛之中。 树丛内几声哀啼,扑棱棱掉下了三只野鸟。 三只鸟,一箭贯穿。 啧,怎的才串下三只鸟儿。他皱眉摇了摇头,武艺退步了啊…… 希望烤肉的手艺不要一并退步了才好。他三下五除二将那野鸟剥干净了串好,将带血的内脏丢在一边,继而从怀里摸出几包调料塞入鸟腹,再撒了点香粉在表皮,点了小火就开始滋溜溜烤了起来。 烤肉独有的香味飘起来时,允礼觉察到了空气里一丝隐藏得很好的威压气息。 突然间,一道破空的风声在他头顶炸响。 上方的枝叶颤了颤,一柄闪着寒光的刀锋带着游鱼般的敏锐之姿向他背后的空门袭来。 允礼也不回头,刀柄往后轻轻一拨,随即整个人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拧身跃起,堪堪躲过了身后的偷袭。 他目光微微一顿,就见一身红衣的美人提刀而立,浅褐色的瞳仁充满敌意地瞅着他。 一击不成,美人不由眉头一皱,再度挥刀砍来。她将长刀舞得虎虎生风,却半点也不讲究刀式,全是无赖打架的路数。 允礼也不恼,一个横扫攻她下盘,一个提刀击她腕间要穴,只三两下功夫便将她的长刀挑到了地上。 他知那红衣美人没有尽全力,于是抛了自己从不离手的长刀,与她赤手空拳地过起招来。 “身手不错。”他赞道。 美人冷哼一声,出手便要擒他脖颈。 “可惜心肠太狠。”他摇头叹息,随即反手一格,擒住美人的双手,就地一滚,生生将她压在了地上。 身下的美人忿忿挣扎,奈何怎么也走不脱,浅褐色的水瞳里满是愠怒,直直瞪向身上的男人。 她双颊微微泛红,胸口因气急剧烈地起伏,本就轮廓分明的隽秀五官越发艳丽。 草叶尖,露珠将落未落,带了雪后初霁的清冽香气。 然而什么样的香味也不敌怀中美人的幽幽体香。 淡淡的,如松栀,叫人不知不觉沉醉了心神。 他不禁心潮一荡,眸色越发幽深,目光却锁住了她额间越发灼灼动人的玫红色花印。 蓦地,他笑了。 他大概知道梅花是什么模样的了,应该就是她额间花印的形状,艳而不俗,小巧端丽。 只一眼,怕是一辈子都忘不了了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8.第 198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番外·梅花簪(二) 【阿笃赫丽】 梅瞪着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眼里仿佛能喷出火来。 她自小受到严格的训练, 尤其在刀术上天赋过人, 却不想一天之内竟被同一人连续两次挑掉了手中的长刀。 简直奇耻大辱! “你叫什么名字?”男人似乎兴致不错, 懒懒地问道。 她扭过头去, 并不打算理会这个长得比女人还要精致的男人。 “啊,不想说吗?”男人状似遗憾地叹了口气,“那我们就这么躺着吧,兴许白虎很快就会被我丢弃在这附近的野兽内脏吸引过来。” 她当即将头扭了回来,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感情他折腾半天又是捕兽又是烤肉, 根本只是引她现身? “梅。”她赌气似的直直望进他的眼,“我叫梅。现在可以放开我了么?” 他咦了一声:“你不是中原人吧, 你的名字却像中原人。” 她挑了挑柳眉:“我有一部分中原人的血统。” “这样啊……”他恍然大悟, “我叫允礼,允诺的允, 礼尚往来的礼。” 她最不耐烦这些文绉绉的东西:“知道了知道了,你给我起开。”明明一副弱不经风的模样,偏偏死沉死沉的。 他倏而松了手, 从善如流地站了起来, 表情无辜又和善, 仿佛刚刚压着小姑娘耍流氓的另有其人。 梅黑着脸从地上爬了起来, 甩开允礼伸过来准备搀扶的手。 忽而,原本静止的叶丛动了动。 梅刚要转身, 陡然间一股大力向她扑来。那阵熟悉的檀香味令她意识到——她又被那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压倒在地了! “你!”还未待她数落出声, 就见头顶掠过了一道白光。 她登时浑身紧绷。不用允礼开口, 她也迅速明白了眼下的情状。 若不是允礼将她扑倒,此刻她已是那吊睛白毛大虫的盘中餐。 “别动。”他盯着前方,低声对她道,“我来引开它。你瞅准机会便跑。” 她不屑地冷哼一声。清都的男人都是这么武断么?觉着她是个女人就没法帮上忙? 她忽觉身子一轻,允礼已起身。 只见他长腿一扫,将散落在火堆边的箭袋踢了过来,迅速往箭袋里摸出两只长箭,搭弓瞄准隐藏在枝桠叶丛后蓄势待发的白虎。 她就地一个打滚,单膝跪地,半蹲于他身边,长刀横于前胸,一有风吹草动,随时暴起。 忽然,她身边的男人笑了:“啊,看来你是真的走不了了。” 话音刚落,他的长箭破风而出,直直没入叶丛。与此同时,她的长刀也条件反射地向后挥出,斩向背后即将偷袭的猛兽。 小小一方山间土地,竟一前一后来了两只成年虎,前后夹击,企图将他二人吞入腹中。 所幸他们配合默契,化险为夷。 叶丛后,白虎长嚎一声,再也没有了动静。空地上,一只斑纹虎痛苦地倒地抽搐,它的腹部裂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允礼嘶地叹了一声:“可惜了这块好皮。” 梅不为所动,长刀一划,斑纹虎的脖子当即断成两截,地上的畜生抽动了两下,半点声息也没有了。 “你们中原人眼光浅显,只见得到外表上的好皮,殊不知这大虫浑身都是宝贝,区区一块皮毛算得了什么。”梅抽回长刀,斜睨着身侧的男人。 她说完,也不看允礼,径直往外走去。 走了一半,又觉得心里堵得慌。这个外表柔弱身手却还不错的男人,该不会觉得她心肠歹毒吧。 她咬了咬唇。他爱如何想就如何想,谁稀罕他对她的看法。 可脚却如生了根,怎么也挪不开步子。 她何时如此别扭过! 遂狠狠跺了跺脚,转身往原路返回。还未走几步,便闻到一阵诱人的香味。 允礼坐在远处,手里拿着先前烤好了的野鸟,对她笑道:“你回来啦,给你留着一串呢。来尝尝?” 梅呆了呆,登时满心满眼都是他月明风清的浅笑和他手里举着的烤串。 诶?她原路折返是为什么来着? *** 此番狩猎,南域阿笃部落在诸番邦中拔了头筹,与清帝帐下的猛将分别猎得猛虎一只。 猎得斑纹虎的据说是南域女祭司,美貌摄人,却未想有如此好身手。 清帝大悦,独召阿笃部落使臣入帐以示嘉奖。 登时眼红了一片番邦使臣。 话题中心的主角却毫无所觉。 梅托着下巴,呆呆地望着手边的长刀,讷讷道:“允礼…到底是什么人呢?” 他衣着寒酸,自然不是清都贵胄。 但他气质卓然,身手过人,身份定然不普通。 莫非……他真的是那狗皇帝的入幕之宾? “大人……”小梅怯怯地开口,“都这个点了,是不是该去清帝大帐领赏了?” 领赏? 梅忽而心内一动。 赏什么? 让皇帝把男妾赏给自己,岂不妙哉? 梅霍地站了起来,惊得一旁随侍的小梅呆了呆。 “走着!”梅笑得不怀好意,“讨赏去!” 皇帝的大帐里已有了人,叽叽喳喳不知闹腾些什么。 梅甫一掀开帐帘,便见她心里悄悄储着的人正背对她站着。 “陛下,你不是说想要额头上有梅花的白虎么?我找了一圈没找着,所以才给你雕了一朵梅花呐。你看我的手艺还成不?” 允礼懒洋洋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中。 她视线一转,便见到地上委顿的白虎。通身雪白的虎皮上方,正对着额中处,被人用刀胡乱割出了个花的模样。 无奈割皮之人显然手艺笨拙,割出来的花造型奇特,奇丑无比,实在是有碍观瞻。 “混蛋!你难道不知道纯白的虎皮比带花的更珍贵吗?你看看你雕的什么玩意儿,简直毁了我的虎皮!” 皇帝愤怒的声音在帐中炸响。 梅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可反观允礼,他依旧一动不动,站得笔直而闲适,仿佛激怒皇帝已是家常便饭,老脸老皮,习惯了。 清帝还想再骂,冷不丁瞧见帐门口呆立着的梅,登时满腔怒火生生给咽了下去。 红衣女子美得灼人眼球,任哪个男人在这样的尤物面前也不愿失了风度。 “南域阿笃部落祭司来了,你们怎么也不通报一声?”清帝清了清嗓子,瞪向一旁的侍从。 允礼这才缓缓转过身来,与帐门边的梅打了个照面。 “阿笃部落祭司?”允礼挑了挑眉。 梅蓦地便有些心虚,施了一礼道:“南域祭司阿笃赫丽,参见陛下。” 皇帝见着美人,心情已明媚了大半,连连笑道:“阿笃赫丽?好名字好名字!” 梅下意识瞅了允礼一眼,却分辨不出他此刻的情绪。 “赫丽,这位是我们大清八十一部铁骑的统领,颐顺王爷。”清帝指了指允礼,“与你一样猎得猛虎的,就是他了。” 梅猛地抬头,浅褐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允礼……他怎么会是大清王朝的皇室子弟?! 怎么会…… 她只觉得指尖冰凉,浑身僵硬。 忽而心里有些疼。 仿佛一颗真心还没来得及捧出,已陡然摔碎在了地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9.第 199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番外·梅花簪(三) 【允礼】 自那次镶黄帐内清帝大赏南域阿笃祭司后,允礼再也没能见到梅。 那个额上印了梅花的红衣美人仿佛掌握了一项很厉害的技能——有允礼在的场合, 绝对没有她。 女人若要避开谁, 便如游鱼, 滑不留手, 任百般手段也逮不住。 “嘶……”懒洋洋的男人躺倒在帐内的软塌上,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回事?听着我的封号吓跑了?” 他摸了摸脸:“还是说,我长得太吓人?” “你干什么呢,在乎自己长相了?”清帝一撩帐帘, 大剌剌地走了进来盘腿坐在他的软塌边,“万年冰山颐顺王爷莫不是思春了?” 允礼翻了个白眼:“陛下, 你情史丰富, 给个建议?” 清帝桀桀一笑:“你什么都好,就是长得太娘了。” 允礼茫然:“啊, 那女孩子一般喜欢什么样的?” 清帝挺了挺胸:“自然是我这样的。” 允礼:“……” 清帝忽而凑上前,神秘兮兮地压低嗓音道:“跟你说个正经事儿。” 允礼掀起眼皮瞅了兴致勃勃的皇帝一眼。 “你说,那个阿笃赫丽怎么样?”清帝问。 允礼心里一顿:“什么怎么样?” “这女人长得好、身手好, 据说还带了预言的天赋。”清帝喜滋滋道, “你说, 把这样的女人纳入后宫, 可暖床,可护身, 还可绵延国祚, 岂不一举三得?” 允礼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陛下, 你不觉得,越美的东西越有毒么?你不怕枕边多了条美女蛇?” 清帝呆了呆:“好像挺有道理。那怎么办?” 允礼闲闲开口:“陛下想怎么办?” 清帝纠结地皱起了眉头:“唉,这样的尤物,不搂进怀里睡上一觉,实在是可惜啊。” “陛下。”允礼凉凉道,“你还没把宫里的娘娘认全,再添一个,不妥吧。” “宫里头的不够味儿。”清帝咂摸着回味起来,笑得邪性。 “哦,这样啊。”允礼道,“那我回头禀一禀太后吧,告诉她老人家你就喜欢这一款的,让她下次选秀多给你留意一下……” “别!”清帝如梦初醒,“别别别!有话好好说……” 允礼点点头:“唔,我就说嘛,英明神武如陛下,刚刚那番二流子的言论,肯定是在开玩笑。” “开玩笑,对对对,开玩笑……” *** 冬猎结束,帝驾回京。 允礼又开始忙碌起来,京中琐事,军中要务,每一样都得他亲自过问。 烦吶…… 偶尔难得闲下来,他总会不自觉地想起落雪的山林里,那个一身红衣、额间盛开着一朵红梅的女子。 阿笃赫丽……梅…… 他晃了晃脑袋,企图把脑海里的旖旎神思甩掉。他将公文往案上一摔,理了理骑装的袖腕,就要往檐廊走去。 檐廊拐角处却冷不丁窜出一个人来,直愣愣撞进了他的怀里。 允礼一愣,继而牵了牵嘴角:“啊,这不是……阿笃祭司么?好久不见。”一月不见,她依旧鲜妍而亮丽。 梅微微垂头:“梅是我的汉名,我没有骗你。” “唔,我知道。”允礼点头,“你没有骗我,你只是在躲我。” 梅呆了呆,似乎有些恼羞成怒:“我躲你做什么?!你又不是什么三头六臂巨眼铜头的怪人,我还怕你不成?!” 允礼从善如流道:“既然我不可怕,你为何躲我?” 面前的女人当即涨红了脸。 他笑了,抬手抚了抚她海藻般的长发:“好吧,你没有躲我。今日你守在这里,又准备做什么?” 她似乎受了惊,偏开脑袋错开他的指尖:“我只是碰巧路过!” 要想行到此处,须得拿到三重通牒令,经七道关卡审查,耗时大半日才能走到他跟前。 “嗯,确实挺巧。”他配合地点了点头。 她脸上的红晕总算是褪了几分:“我想问问你,你近日可是又要启程打仗?” 允礼敛了神色:“皇帝与你说的?”军机要务,闲杂人等不得探知。 “我听到的。”梅抬眸,眼里有流光一闪而过,“我知道你忠于你的陛下,那你可知他的心思?” 允礼淡道:“帝王心思千百般,吾等臣子自然是猜不到的。” “你当他是兄弟,他也这般看你么?”梅为眯起了眼。 允礼忽而笑了:“臣子如何敢作帝王的兄弟?” 他望着她略有些严肃的眼,蓦地低语道:“不过,我倒是知道陛下对你的心思。” 果不其然,他一眼便瞥见女人的耳根又红了。发丝下,若隐若现的耳垂柔软又粉嫩,惹得他忍不住想低头啄一啄,尝尝到底是何滋味。 女人陡然正了脸色,定定地望向他:“你既然能看出陛下对我的心思,那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思么?” 允礼的眼眸深了深:“你不说,我如何知道?” 梅却忽而转了转眼珠,额心的红梅俏皮而生动:“今夜上元灯节,你若有空,带我逛一逛皇城吧。” 允礼摸了摸下巴,脑中将书房内堆积如山的军务参本过了一遍,继而淡然点头:“有空。”没空也得有空。 面前的女人因了他的回答,臻首低垂,笑弯了眉眼。 *** 允礼在清都生活了二十来年,觉着最烦人的就是上元节。 满大街乌泱泱一片都是人,京畿的治安都得给人愁掉了头发,但如今,他竟觉得这个节日怪可爱的。 夜幕初降,华灯初上。 他心底里的姑娘着一身红衣,娇俏地冲她招手。 “允礼,你为何成日里穿得跟个守门人似的?”梅皱着眉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白瞎了你这张男女通吃的脸!” 他抓住了她话里的某一点:“你觉得我长得好看?” “啊?”梅没有听清,只拉着他往人群中挤去,“你应该换一身衣裳。” 他虚心求教:“我不大懂这些,要不你给个建议?” “那一身吧。”她指了指店铺里的一件成衣。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眼便瞅见了衣架上那件月白色的长袍。 “你穿那个颜色,一定好看。”她揽着他的手臂,兀自陷入了遐想,“谪仙一样的气质,最是和你相搭。” 他皱眉看向那所谓仙人才穿的衣服,为难地挤出了一句话:“太容易脏了……” 店家小二是个眼精的,一眼便认出这两位来客身份高贵,当即围了上来:“公子啊,你家小娘子的眼光是真的好。这件天蚕丝是我从西域拿来的料子,放眼整个皇城,只我家这一件。” 允礼听着店家瞎吹,蓦地便被他话里的一句“小娘子”戳中了心窝:“拿来我看看吧。” “好嘞!” 梅却不满起来:“你这也叫上好的天蚕丝?唬谁呢!中原人就是弯弯绕绕多,尽喜欢骗人。”说罢拉起身边的男人就走。 “走!回头我给你织一件真正的上好天蚕丝袍!” 允礼摸了摸鼻头,作为“满肚子弯弯绕绕、尽喜欢骗人”的中原人当中的一员,他听着她的话,竟还觉得很开心:“当真给我做一件?” 梅昂头:“我向来一言九鼎,说给你做,就给你做。做个十件八件,你轮换着穿!” 允礼满意地点了点头,当即嫌弃起穿了二十来年的灰袍:“好主意,你多做些。你做的,我肯定穿。” 上元节的街道,满是人流。 允礼自发牵着梅的手,怕被人群冲散了。 带着心动的姑娘逛灯会,有什么基本要求么?没大有经验的颐顺王爷陷入了沉思。 “你喜欢什么?”他问。 她已被琳琅满目的街边小玩意儿攫取了全部的注意,听到他的问话,头也不回地答道:“喜欢你呀。” 情之所至,自然而露。 他只觉得心脏微微一滞,仿佛有一根羽毛,轻轻地挠了挠他的心窝。 暖中带了几分痒,痒里透了几分急迫。 “梅。”他低声唤道。 “嗯?”她转过头来,浅褐色的眸子里闪着水润的光,明媚而璀璨。 他忽而低下了头,吻住了她的饱满的唇。 她微微瞪大了眼,继而开了贝齿,任他予取予求、驰骋肆虐。 头顶几声烟花炸响,漫天落了烟花雨。 长街小道的游人皆抬头望向天幕,赞叹于火树银花不夜天的美景。 允礼却半分也不愿随着众人看天,他只愿沉溺在她的香软芬芳里。 再美的烟火,不及她水眸轻漾流光转。 “允礼。” “我在。” “如今,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思了么?” “唔,正巧便是我对你的心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0.第 200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番外·梅花簪(四) 【阿笃赫丽】 夜已过半,梅飘着步子回到厢房时, 冷不丁便被门后的小侍女吓了一跳。 “大半夜不睡觉, 躲在门后做什么?”梅开口便训。 小梅委屈地挠了挠脑袋:“小梅在等大人回来。” “咦?”小梅忽而好奇地瞅着梅的耳朵, “这是大人新买的耳坠吗?真漂亮!” 梅愣了愣, 下意识抬手去摸自己的耳垂。 漫天烟火下,那个月明风清的男人一脸认真地对她道:“我第一次同姑娘结伴同行,也不知如何才能讨你欢心。我琢磨着,送你东西总不会有错吧。” 彼时她惊讶又惊喜,等着他的礼物。 他微微一笑, 伸开手掌。掌心里躺着一对青花点鸳鸯纹样的水滴状吊坠,小巧精致, 只一眼便能看出非等闲物。 “按理说在这个节日我该送你一盏上元灯, 可这满街花灯样式多有雷同,于是我想, 还是送你这个吧。这个吊坠是我母亲传下来的,在这世间当是独一无二了。” 她怔怔地望着那光华流转的耳坠,本该拒绝这贵重之物, 却不知怎的竟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来。 “大人?”小梅凑了过来, “你的脸好红啊。” 梅横了小侍女一眼:“胆子肥了啊?知道拿我寻开心了?” 正说话间, 窗外扑棱棱一阵轻响。梅的神色陡然一肃, 三步并两步窜到窗边,将窗子推开, 便见一只白毛雕鸮借着夜色落在了她的窗台上。 白毛雕鸮足上绑着一封卷筒信。 梅拆开卷筒, 目光一略便将整封短信读完。 她长指一伸, 信件并卷筒噗地落在了案上取暖的火筒子里,不过瞬息皆化为了灰烬。 小梅怯怯地开口:“女王来信了?” “唔。”梅含糊地应了一声。 “说什么了?” 梅顾左右而言他:“很晚了,你快去休息吧。我坐一会再睡。” 小梅不疑有他,笼起袖子躬了躬身,掩门退下了。 厢房内很快恢复了寂静。 梅却一动不动,只僵坐在桌边,一夜到天明。 天边将露晨曦之际,她方找回了神志。 她寻了一支笔,在绢帛上写下一行字,继而将绢帛卷成细筒状,绑在了白毛雕鸮的足腕上。 白毛大鸟得了回信,张开翅膀扑棱了两下,飞入了天幕中。 梅又在窗边立了许久,直到清晨第一缕阳光撒入窗扉,她才有了动作。 她将耳垂上的青花点鸳鸯的水滴耳坠摘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入妆奁盒中。 盒子啪地合上。 梅整了整衣冠,推门而出。 *** 帝十三年春,八十一部铁骑统领颐顺王爷奉旨前往边陲击打外族流寇。 同年,南域阿笃女祭司夜观星相,作出了大清龙脉将断的预言,一时举朝震惊。 预言一出,大清版图内接连天灾肆虐,民生哀哉。 天象大乱,国之大忌。清帝遂连夜请阿笃祭司入宫,恳求解象之法。 帝与祭司于内殿商议数日,闭门不见诸臣。 朝中人心惶惶,蜚声四起。 镶黄殿内,清帝压着一身沉闷之气坐于主位之上,目光追随着殿中央的红衣女祭司。 “设地宫当真能解此乱象?”清帝问。 梅敛眉立于阶下,眉目婉转,艳丽而妖冶:“不仅能镇龙脉,连陛下一直以来耿耿于怀的长生难题也能一并解决了。” 清帝默了默,继而道:“当真要活埋朕的八十一部铁骑?” 梅勾了勾红唇:“陛下,目光当放长远。您的铁骑只是暂时沉睡在了地底,过了这百年,他们还会苏醒。苏醒之后的铁骑将不死不灭,所向披靡。您觉得,这笔账划算不划算?” “八十一部铁骑是拱卫王朝的主力,若失了铁骑,你认为该如何保证王朝永存?”清帝的目光阴鹜而精明,“一时解了天象之祸,却要赔上王朝的未来?” 梅缓缓道:“龙脉若断,谈何王朝未来?大清除了八十一部铁骑难道就没有旁的军力了?您麾下的勇猛战将难道一个也不能用?” 清帝沉吟半晌,许久才吐出了一个名字:“允礼?” 梅的心脏微微一缩。皇帝总算如她所预料那般,提到了允礼。 若能让八十一部铁骑并这皇帝入了地宫活人坟,由允礼拱卫王朝…… 清帝忽而笑了:“朕麾下最勇猛的自然是颐顺王爷。不过,朕却舍不得将他留在王城内。” 梅长睫微敛,盖住了眼底的震颤。 “朕可以安排好所有的后局,亦可让其他将帅拱卫王城。但允礼是绝对不行的。”清帝不疾不徐道,“朕若入了长生道,允礼自然要随侍左右。若百年后朕得以驰骋江山万年,没有允礼做朕的助力,朕心不安。” 清帝从主座上站了起来,撩起长袍,徐徐走下石阶,只三两步便走到了梅的身侧。 美人幽香,若隐若现,最是引人神魂颠倒,江山倾颓。 “赫丽这样青睐我们允礼,朕也觉着自豪。”清帝贴近红衣美人,低头嗅了嗅美人的发香,“我听闻,祭司大人对颐顺王爷,很有好感呢。” 梅掀起长睫,如水的褐眸不躲不闪地望进清帝满是算计的瞳仁。 清帝惊诧于美人眼里的瑰丽:“朕很好奇,允礼如何便能得了你的芳心?他确实长得不错,但奈何榆木脑瓜,不解风情得很,大约最是不懂如何怜惜美人。” 他拈起梅的一缕海藻般的长发:“不如跟了朕罢,荣华富贵任你挑,且朕最是懂得怜香惜玉,定不会叫你委屈了去。” 到底是美人堆里打滚惯了的男人,甜言蜜语信手拈来。 梅在心底冷笑一声,允礼再是如何不解风情,也比眼前这位让她觉得心动且心安。 “陛下。”梅脑袋一偏,不露痕迹地将发丝从清帝手中甩出,“您好像弄错了一件事。” 清帝挑了挑眉。 “如今将断的是大清的龙脉,非我南域的龙脉。您若不愿采纳我的建议,我自然不会勉强。陛下御下能人奇士众多,还望陛下另请高明。” 清泠泠的嗓音不卑不亢,轻而易举便勾起了帝王心底里的郁卒。 “放肆!”清帝吼道,“信不信朕一纸令下,踏平你们南域蛮夷之地!” 梅却笑了。能被激怒的雄狮非为真正的王者,这色厉内荏的本色只能让他暴露更多弱点。 单定力这一点,这位皇帝是远远比不上允礼的。 “陛下,请您快些做决断。炼制长生蛊须得一些时日,莫要等大清的福祚丧尽在您手里,再来后悔。”梅笑得潋滟而生动,“母蛊能保陛下长生不死,就看陛下愿不愿意在地底等上百年了。” “至于颐顺王爷,陛下愿意将他安置在何处便安置在何处。大清王朝能否在您入地宫后稳固绵延,这是您考虑的问题,可不是我。” 梅走近面色铁青的帝王,轻轻将怀中的香囊放在了帝王手边:“这是我精心炼制的一味香,安神息怒最是管用。我想陛下此刻最需要此香来冷静一下情绪,阿笃赫丽告退。” 红衣长发的女祭司走到了殿门边,似是又想起了什么时,微微偏头对身后的皇帝道:“若陛下想要长生蛊,总该拿出些诚意来吧。比如,日后我们南域的供奉是不是该免了?” 殿门开启了又合拢,独留压抑着怒气的帝王如困兽般在殿内踱步。 他恨恨地欲将手中的香囊扔掉,却不知怎的,怎么也放不开手。 香囊的香气清新而醉人,不知不觉间攫取了他潜藏的欲念。 香如美人,一旦沾上,戒也戒不掉了。 *** 柳絮飘起的时候,颐顺王爷大胜而归,举朝欢庆。 这大概是天降乱象、天灾大难后唯一值得人高兴的事了。 清帝大悦,亲自在大殿内迎颐顺王爷入宫。 开宫大宴三日,算是建朝以来为数不多的盛事了。 梅披着斗篷,等在大殿偏门的月拱门边。 果然如她所料,大殿的偏门开了一条缝,缝里头闪出了一道人影。 那人影见着月拱门下的她,不禁微微一愣。 “你怎么来了?” 梅浅笑着迎向允礼:“来看我的大英雄。” 一向云淡风轻的男人难得地红了脸。 她忽而扑入他怀中,嗅到了他身上浓浓的酒气,不禁低声抱怨:“你这是喝了多少?” 他拉起袖子闻了闻:“也没多少……” “允礼,跟我回南域吧。”她突然开口道。 他只觉得是个玩笑话:“我跟你走了,我麾下的将士怎么办?满朝军务又如何处理?” “大清不止你一个将军,皇帝离了你也并非就活不了。”她皱眉。 “我非为皇帝而活,我只守卫我的宗族和王朝。”他笑道。 她状似无意地娇嗔道:“你这样的榆木脑瓜,若皇帝要你死呢?你是不是也心甘情愿去赴死?” 他难得正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她不满:“若皇帝要我呢?你也拱手相让?” 他当即摇头:“那是不能让的。我可以为王朝死而后已,但我的女人不行。皇帝可以要我的命,但不能抢我的女人。” “若真有那一日,我会将你妥善安置好,定不叫你有后顾之忧。” 她的心底一热,忽而垂下了眼睫:“呸,乌鸦嘴。” 他挠了挠头。女人当真是善变,明明是她挑起了这个话题,如今又数落起他来。 “我不会让这些发生的。”她望着他的眼眸道。 “什么?”他一时没听清。 她吻了吻他的脸颊:“没什么。” 我心爱的人啊,我怎么舍得让你死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1.第 201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番外·梅花簪(五) 【允礼】 允礼向来自诩千杯不醉,庆功宴上的小酒不过给他提神罢了, 可如今他的脑子却仿佛发了昏, 沉溺在梅的眼里再也找不着自己了。 他已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回到寝殿的, 半醒半睡间犹记得她温言软语, 细细叨叨絮说着什么。 鼻翼间皆是松栀的淡淡清香。 待他再度醒来,天已微微泛光。美人早已离去,独留床边一盏冒着热气的蜂蜜解酒茶。 他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正要起身宽衣,便瞥见枕边叠了个方方正正的月白色袍子。 袍子的袖口绣了一朵小巧的红梅。 他忍了忍, 还是没忍住,心底的喜悦溢到了唇边, 勾得嘴角微微上扬。 *** 自庆功宴后, 梅再度失去了踪迹。 允礼得了几天休沐小假,孤零零很不是滋味。正要出门去寻梅, 耳边断断续续便听到了些许流言蜚语。 蜚声里的主角是南域阿笃祭司和清帝。清帝迷恋祭司的貌美,日日将其留宿在枕榻,意乱情迷间竟破天荒免了南域部落历年的朝贡, 引得朝内风声四起。 允礼不甚在意。宫里头最不缺的就是闲言碎语, 白的说成黑的, 黑的搅成泥混的, 他早就看惯了的。若不是为了让皇帝安心,他才不会留在宫中形同质子, 忍这宫里头的腌臜事。 为了王朝, 忍一忍也就过去了罢。 只是他对皇帝修缮地宫的事情暗暗留了心。 皇帝一向自视甚高, 以往每次朝臣提议提前修筑皇陵,皇帝都要发怒,大有本皇正当壮年,谁提老子的墓谁死的架势。 怎么忽然就开始大规模地征集匠人和机巧之师建造地底皇城呢? 还未想明白,皇帝一纸召令又将他叫了过去。 感情他的休沐是假的。 允礼踏入正殿,难得见皇帝一脸肃容地看着他。 “陛下?”他忽而觉得心里毛毛的。 皇帝看了他半晌,开口道:“你管辖的那八十一部铁骑如今可安好?” 允礼只觉莫名:“老样子。前些日子招了些新兵,正在操练当中。” “我昨日收到折子,七霜河附近出了流寇,你带领八十一部铁骑去一趟吧。”皇帝淡道。 允礼心内一顿。脑中迅速回忆出七霜河并太阿山的地势并风土人情。那处山间河地是个蛮荒之地,少有人烟,不像是流寇积聚之地。 纵然真有流寇,哪里用得着八十一部铁骑前去平乱? 他正要开口询问,又听皇帝道:“那伙流寇,据说是平王当年留下的暗党。只你去,我才放心。” 允礼将嗓子里即将滚出的话咽了下去。 平王何人?早八百年被铁骑一锅端的人,只因未寻得尸骨而被朝中几个老头子记挂了大半辈子。 皇帝让他去平一个早已死了的人的乱? 允礼心里如明镜。山间河地应是没有乱子需要平定的,只是皇帝需要他领着八十一部铁骑去到山间河地。 这又是为什么呢? 若是忌惮他手握重兵,大可将他一人秘密处死,何必搭上八旗内最精锐的铁骑? 既然皇帝让他带上八十一部铁骑,应该不曾想要他的命吧——毕竟死他允礼一人不足惜,大清精锐铁骑可是皇帝的心头好。 这样想着,允礼的心稍稍安了下来。帝皇心思想来难猜,只要他本本分分,应该不至于触了逆鳞。 “臣允礼,领旨。”他跪伏下来,一丝不苟地行了个大礼。 *** 皇帝的旨令下得突然,允礼启程得也匆忙。他本欲和梅道一声行程,奈何寻不着她的踪迹。 罢了,他速速处理完事情,回来再找她吧。 “王爷,阿穆鲁将军回营了!” 允礼调转马头,便见个手握双戟的大汉策马往这里行来。 “你来干什么?老婆都要生了,快回去。”允礼挥了挥手,“把我给你的假休完了再来见我。” 阿穆鲁特尔朗声笑道:“王爷哪次出征少得了我?婆娘要生崽子,又不是我要生崽子,我还等王爷给我儿赐名呢!” 允礼摇头失笑:“行吧,只要你不嫌弃我胸无点墨。” 阿穆鲁特尔大笑:“若王爷肚里没墨水,那普天之下的墨水该往哪里去?王爷,给个名吧,来个文雅的,希望我儿莫要同我一般粗人一个。” 允礼略一沉吟,道:“叫雅博如何?” 阿穆鲁特尔大喜:“就这个名字了!一听就是个有墨水的,等平了寇匪回朝,我要告诉我家阿音,孩儿的名字是王爷给取的!” 允礼忍不住也笑了。 彼时,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七霜河里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在地底无望挣扎的数百年间,他曾无数次回忆起那一日的情状。 如果他没有大意,如果他再谨慎一些,也许他麾下的数千位将士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但世间没有如果。 清帝定下的平匪之日正巧赶上了罕见的霜雪大作之灾。八十一部铁骑被蓄意困在了山间河地早已布置好的陷阱中,四面八方的通路皆已被堵死,粮草迟迟不来,随军的物资亦被动了手脚,皆是不得取暖的残次品。 他的铁骑,他亲自训练出来的、与他并肩驰骋沙场数年的铁骑,就这么被困死在了山间河地。 那里半点土匪的影子也未见,荒凉之地一毛不拔,连野兽也不愿驻足。 他的兄弟们,没能上阵杀敌马革裹尸,却是在这个冰天雪地里活活饿死、冻死的。 对于行伍打仗之人而言,这无疑是奇耻大辱。 他不愿去回想那漫天大雪下,同袍们红了眼眶杀马而食的情形。那些骁勇的战马,陪同他们上阵杀敌数年,与他们的骨肉至亲已无甚区别。 杀马,无异于剜他们的心头肉。 最后死的一匹马是他的擎风。 马亦通人性,温和的大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末了,它低头蹭了蹭他的鬓角。 仿佛在说,来吧。 他到底没能亲自下手。 阿穆鲁特尔拍了拍他的肩:“我来吧。” 刀起刀落,擎风一声也不吭。 允礼心脏狠狠一抽,以手覆眼,掌心濡湿。 *** 数不清他们被困了多少时日。 允礼已陷入了半昏迷。神志朦胧间,他竟仿佛看到了梅。 红衣美人踏雪而来,海藻般的长发在她身后飘舞,恍若一只海妖。 她来到他身前,蹲下身,伸手抚了抚他冰凉的脸。 “梅……”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下一瞬,他感到有人将他抬了起来。 他听到梅冷冷的声音:“把他抬进地宫,放在地宫祭台上。” 颠簸间,他不知自己被抬去了哪里,仿佛走过了漫长的地底甬道,来到了一方冰凉的白玉石台上。 突然,他的瞳孔骤然紧缩。 他看到了清帝。 一身明黄龙袍的皇帝正对着他站立,微笑地看他手无缚鸡之力地躺倒在祭台上。 梅正对着皇帝说话:“按陛下的吩咐,我已让人把将死未死的八十一部铁骑统统运入了地宫。待我为他们种上长生蛊的子蛊,便可以封棺了。” “至于颐顺王爷,如您所愿,他会作这八十一部铁骑活尸的统帅。百年后,他依然是您手下最骁勇的将军。”梅的目光往祭台淡淡一瞥,很快又收了回去,“那个时候,他身体里的子蛊会驱使他对您言听计从,您再也不用担心大权旁落,也不必日日费心如何兵不血刃解决掉这个民间战神。。” 梅的话如最尖利的钉子,狠狠钉入了允礼的心脏。 清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此甚好。龙脉得以延续,我亦能得永生。百年后,天下自然又会是我的囊中物。” 清帝走到了祭台边,俯下身子对允礼耳语:“你自小比我出众,如今却是再也不如我了。你大可放心,我会好好宠爱你的女人,不会叫你在这地底下为她操心。” 允礼浑身颤抖,目眦欲裂。 “开始吧。”清帝直起身子,对梅吩咐道。 梅走了过来,柔软的手指抚上允礼的前胸:“陛下,种蛊的过程很是凶险,还请陛下往后退到安全的地方。” 清帝不疑有他,一直退到了远处的洞窟入口处。 允礼瞪红了眼眶,目光死死望进梅的眼。 “待会儿可能有些疼,你且忍一忍。”梅轻声道。 下一瞬,他只觉得心脏处如万蚁噬心,疼得他浑身痉挛。四肢百骸里仿佛涌进了奇怪的东西,他的血管在那一瞬间险些爆裂。 “这……是什么……” “长生蛊。”梅低声道,“你睡上一觉,醒来便一切都好了。” 话音刚落,梅抽出一柄长刀,毫不犹豫地贯入允礼的胸膛。 允礼陡然瞪大了眼。 那柄刀,正是他凯旋之日,皇帝于庆功宴上赏给他的那把长刀。 真是莫大的讽刺。 这一切,怕是早就开始了吧。 愚蠢如他才会以为自己已将权力摘得干干净净。 突然,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握住她纤细的手腕。 “你会有报应的。”八十一部铁骑数千条血淋淋的生命。 “我知道。”她浅褐色的瞳仁平静无波,“你一定要醒来,亲眼来看我的报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2.第 202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番外·梅花簪(六) 【梅】 颐顺王爷并麾下八十一部铁骑于七霜河全军覆没的消息很快传入了清都。 举朝震惊。 颐顺王爷在民间是战神一般的存在,人们从未想过战神也会陨落。人心惶惶间, 龙脉将断、大清气数已尽的流言更加肆无忌惮。 大殿内, 清帝愤怒地将折子甩在石地上, 转头对一旁云淡风轻的红衣女人道:“这就是你给朕的解象之法?” 梅垂睫浅笑:“陛下急什么。您很快就要步入长生, 眼下的流言蜚语只是暂时的,又能对陛下有什么实质影响呢?” 清帝的冷眼怒道:“朕何时能入地宫?” 梅答:“惊蛰之日,陛下当可入地宫。” 清帝总算是缓和了怒气。 *** 连轴转了月余,梅向清帝告假,言道长生蛊之母蛊炼制极为不易, 须得闭关两月。 “陛下请放心,我自会在惊蛰之日前出关。” 有了这句保证, 清帝才放了人。 小梅却惴惴不安:“大人, 炼制永生花很是凶险,你……” 梅神色倦倦:“如今阖族能炼出永生花的, 唯我一人。若不留下一朵永生花,我心不安。” “可是,永生花须得大人的一只……” “我知道。”梅阻住了小梅的话头, “一只眼睛而已, 没什么大不了的。”比起那人的性命以及八十一部铁骑的枉死, 她的这点痛楚算不了什么。 小梅眼中有泪:“大人对王爷的这番良苦用心, 为何不对王爷说清楚呢?” “说什么?”梅淡道,“说我此番入清都就是为了取八十一部铁骑的性命而来?还是告诉他, 我恨不得将那狗皇帝凌迟百遍以偿南域百年来所受的凌-辱?” 小梅呆了呆。 “没有用的。”梅摇了摇头, “我与他自始立场便不同。” 允礼那样的人啊, 不会因她看顾他的性命而心怀感激,他只会站在兄弟的尸骨上对她怒目而视。 他大概宁愿与他麾下的将士长眠地底,也不愿受她半点恩惠独活于世。 也许唯有恨才能让他隐忍百年,重归于世。 他是她所见过的,活得最洒脱亦最漫不经心的人,偏偏又最是重情。 这便是她爱的人啊。她明知得不到,还是忍不住想靠近。 只怪她太贪心。 “如果他能收下这朵永生花,于我而言也是一种造化罢。” 百年后,若他能携永生花畅游世间,那么她的一只眼便能陪在他身侧,同他一起看尽百年后的浮世繁华。 这大约是她唯一能想到的,与他相伴的办法了。 *** 帝十二年,清都发生了数桩大事。 天降乱象,灾害四起,战神颐顺王爷殒命。后惊蛰之日,帝暴毙,传位太子,举国哀丧。 然而无人知道的是,山间河地的深深地底筑起了一座恢宏的地下皇城,储活尸数千将士,拱卫地宫中枢的那位九五之尊。 棺椁之内,清帝的意识逐渐涣散。他鬼使神差地抓住梅的袖子:“你入地宫陪朕百年吧,百年后的天下,朕与你相伴。” 红衣美人轻轻地笑了:“陛下,怕是不行了。” 女人饱满的红唇开开合合:“百年后,你大约已是一抔黄土。刚刚我拿错了香囊,大概是把某种带了毒的蛊种在了你的身体里。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浑身无力,难受得很?” 清帝的瞳孔骤然紧缩:“你!” “对,我就是来向你们清都皇族讨债的。当年我太-祖母受的辱,以及我族人百年来受的罪,都该讨回来。” 女人忽而笑得妩媚:“忘了说,你身上这味蛊很是厉害,它会攀附在你的四肢百骸,待你尝尽了筋脉尽断之苦,它才会腐蚀你的皮肉。” 清帝陡然发出一声痛呼,似乎某一根筋脉已崩然断裂。 “对,就是这种感受。”梅淡道,“你若是怕痛,便叫出来吧,反正这偌大的地底皇城里也只有你埋下的铁骑能听得到你的哀嚎。” 说罢,梅抬手合上了棺盖。 棺盖隔绝了清帝狰狞而丑陋的面孔,亦隔绝了他撕心裂肺的哭嚎。 “你这个狠毒的女人!你将有报应!你必有报应……” 梅笑了。 她知她罪孽深重,但如果真有报应,也不该他来取。 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正殿,堪堪停在层层石台拱卫而起的祭台边。 祭台上,沉眠着她的爱人。 她俯身贴近允礼的脸,低声道:“我来看你了,我知道你一定不想看见我。” “我愧对你良多,我……” 明明蓄了千言万语,可临到了他的面前,她的舌头却打了颤。 她想说,她在地宫出口的必经之地设了一座偏殿,待百年后他醒来便可以看到她对他的所有旖旎心思。她不怕臊,南域的女儿最是真性情,爱得直白而热烈。 她还留了一封信在偏殿的机关内,以及她耗尽心血用一只眼睛炼就的永生花。 惟愿他百年后一生安宁。 可是这些话,他大概是听不到了。 末了,她终是开了口:“如果有来生,但愿我能投生成一个没有背景的单纯姑娘,将满腔的爱统统留给你。” “我希望,转生后的我能与你相遇,那个时候你一定已经忘了我。但不要紧,我会对你一见钟情,追着你跑,为你唱歌,再把我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给你。” “如果你愿意,那个时候我便把命还给你。受你受过的苦,承你心内的煎熬。” “你不必在意,因为那是我心甘情愿的。” “只愿……到时候,你能在我墓前放上一朵梅花吧。” 不知什么时候,她已泪满双颊。 允礼啊,她的允礼。 *** “大人,我已将韩家安排妥当。他们会世代守护地宫入口,直至王爷归来。”小梅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好。” “大人,您若实在放心不下王爷,便将我制成人偶守在这地宫吧。小梅自幼为弃孤,若不是大人您将我捡来养在身边,并以续命香吊着一口气,小梅早已是一堆尸骨。” “请大人给小梅一个机会,让小梅还了这个恩罢。” *** 帝十三年春,天灾消弭,百姓和乐,南域巫女祭司阿笃赫丽功成身退。然而叫朝中众臣不解的是,阿笃赫丽并未随同族人折返南域,而是独自入中土,立了家。 立家后取汉姓为辜。 辜,罪也。 倘我不得还了此业报,便让我的后人来替我还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3.第 203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番外·梅花簪(七) 【允礼】 地底百年,不过弹指一挥间。 日复一日的万蚁噬心之痛以及如潮水般汹涌肆虐的回忆令允礼产生了幻觉。 仿佛那短暂的二十多年的人生并不是自己的。 他像一个迟暮的老者, 旁观了一位民间战神的一生。 蛊虫无时无刻不在侵蚀他的肉身, 并试图摧毁他的神志。原本完整的记忆打碎了又糅合, 好不容易拼起来却又瞬息成了碎片。 唯一残留在他脑海中的便是那一片永无止境的漫天大雪。 将士们无声的愠怒, 以及擎风临死前温和的泪眼。 以及,一抹踏雪而来的红色窈窕身影。 她……是谁? 啊,想起来了,她是南域的巫女,活葬了他的八十一部铁骑, 并将他钉死在祭台之上。 万蚁噬心之痛再度袭向他的心脏。 神志涣散之际,他忍不住又想到了那个红衣女人。 他已记不清她的容颜, 但依稀觉得, 女人的额间应该有一朵小巧端丽的红梅。 梅…… *** 数不清这是神志混乱的第几天,某日他醒来, 忽而觉得自己恢复了对四肢的控制。 大脑空白了几秒,他下意识抬起僵硬的胳膊,一把握住了钉在他胸膛上的长刀。 他冷眼看着长刀一寸一寸从自己的身体里脱离, 刀口的痛感已不能让他再起波澜。 终于, 整柄长刀被他拔了出来。他随手扔掉长刀, 缓慢地坐了起来。 他抬眼环视四周。 白玉雕砌的地宫依旧是当年的模样, 富丽堂皇,死气沉沉。 他望向连接着祭台的索道, 以及索道尽头黑洞洞的宫门。 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错, 宫门里该有清帝的棺椁。 那位向往长生的帝王还没有醒么? 他牵了牵嘴角。啊, 看来他比里头那位早醒了一步。 要不要去捣毁里头那位的金棺呢? 他在心里摇了摇头。 眼下他无从得知皇帝的身体里种了何种厉害的蛊虫,亦不知那蛊虫与八十一部铁骑种下的子蛊有何种联系,轻举妄动恐伤了他的兄弟们。 他活动了一下周身僵硬的关节。 先从这里离开吧,待他弄清了其中的因果门道,再回来取那昏君的性命。 想要长生么?呵,他偏不许。 百年来陈封在此处,他努力回忆地宫的出口——当年他是从哪个方向被抬进来的? 正走出两步,他蓦地顿住了脚步,继而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离开地宫之前,他要去看一眼他的将士们。 十层石窟在百年内演变出了更为可怖的生物,但无论是毒虫还是那些怪物,皆不敢近他的身。 他知道,他的身体已经被那巫女种下的蛊虫彻底改变了,他徒手便能将这里的异物撕碎干净。 他沿着甬道,一层一层往上走。 每一层的石壁上嵌着数十具棺木,有些是他的亲兵,有些是他带过的汉人军队。 都是曾经一同出生入死的战友。 他每走到一层,便双膝下跪,磕一个响头。 十层石窟,十个响头。 他愧对他们的,终将为他们讨回来。 第一层石窟到了顶,他仿佛脱力般跪坐在地,一步也迈不开了。 身上承载的愧怍令他喘不过气来。 突然,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的声响。 伴随着那诡谲声响的,是一股腥咸的潮湿气息。 还未等他有所反应,巨大的水流翻滚而入,将他整个人席卷到了水涡之中。 原来这山间河地连通了湖海,每到一定的时节,潮水涌入,自成一道天然的开口,而他误打误撞经由潮水离开了地宫。 巨大的水流携卷着他,他索性放松了身体,任凭潮水将他带往未知之地。 浮浮沉沉间,他仿佛又度过了漫长的时光。 再睁眼,他看到了一片陌生的国度。 那些奇装异服的人以及周边奇怪的建筑,无一不在告诉他,这里是百年后的世界了。 只是,他为何听不懂他们说的话? 他被一户渔民带回了家,连比带划了半天他才恍然,原来这里已不是大清的版图,这里是东瀛。 而大清也已不叫大清,它有了新的名字——民国。 八旗早已不在,他的族人已不知身在何方。 那一瞬间,他感到了深切的惶恐。宗族已不在,那么他的根又该在何处? 他很快学会了东瀛的语言。 寄居的主人家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愣了愣,大脑再度混沌了起来,他叫什么呢?他努力发了一个音:“……礼。” 主人家却自发将他的发音理解成了一个姓,开心地笑起来:“原来是礼宫先生。” 礼宫? 他愣了愣。罢了,名字只是一个符号,若他想要在这片陌生的土地活下去,有一个东瀛人的名字也更省事。 接下来的日子,他花了短短的数月时间建立了自己在东瀛的势利。 无论在哪里,绝对的武力和刚柔并济的手段都是囊括势利的利器,尤其在割据动乱的幕府统治之下。 很快,镰仓一带都知道,海外来的礼宫秀明先生是幕府将军的座上宾。 那位礼宫先生,有着最精致的容颜和最温和有礼的仪态。 直叫无数镰仓女子魂牵梦萦。 却无人懂他心底的千疮百孔。 他记不住她们的名字,也不欲与她们纠缠。他潜意识里觉得,女人最是麻烦的生物,越是美丽越是毒辣。 众多女子中,有一位姓相叶的歌女对他尤为执着,时常让他避无可避,很是狼狈。 甚至他提早乘船回国,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避开那个缠人的歌女。 回国后,他马不停蹄地寻找昔日的族人,意外地发现,当年骁勇善战的八旗子弟已被时光磨去了傲骨。 他找到了阿穆鲁特尔的族人。当年阿穆鲁特尔的妻子诞下了一对双生子,如今绵延到这一代,已很是没落。 他站在阿穆鲁特尔破落的府邸前,起了兴族的念头。 他将阿穆鲁特尔这一辈的孩子带在身边,取名雅博,亲自教养。 在茫然的人生中找到了这样一件事情来做,这对于他而言,确是一件好事。 只是遗憾他无法绵延自己的子嗣,无人可承他的衣钵。 他注定孤零一人,没有自己的亲族。 *** 如今,礼宫秀明已熟悉了自己的新名字和身份。而他的容貌也因常年地底囚禁和蛊虫的侵蚀发生了变化。 他已逐渐忘却自己的原本面貌。 那又如何呢?名字和面貌,于他而言皆是身外之物。 民国三年,他养在石窟里的影子逃了。他亲自带人一路追踪,谁知手下人莽撞,酿成了一场车祸。 车内,年轻的夫妇当场死亡,独留一个女婴奄奄一息。 那样一个可爱的孩子,可惜了。 他驻足良久,正要离开,却被身后一道声音唤住。 “先生体内……可是种了长生蛊?” 他足尖一顿,继而回过身来,看到一个妇人手足无措地站在翻倒的汽车前,望着他的眼里闪着异样的光。 “我不会看错的。”妇人道,“求先生借我一些血,我要救我们家小姐。” 他觉得有趣:“我为什么要救她?” “先生若施了援手,我便当不知害了我们家先生太太的罪魁祸首。”妇人道,“且先生一看便是通达之人,救得一条生命当为攒了一层福报,福孽相抵,总归对先生也是好的。” 他莫名觉得心中一动。他罪孽深重,若得福报相抵,也算是好事吧。 于是,他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我的血毒得很,那孩子未必能承受得住。” 妇人淡道:“这些便不劳先生操心了。如果我家小姐当真承不得这血,我也认命了。但总归有一线希望,我不能放弃。” 倒是个忠心的仆妇。 他伸出手,任妇人往他腕上取血。 注血、换血,妇人的手法诡异且娴熟。 他不由眯起了眼。这仆妇的身份,怕是不简单。然而他的注意力很快便被妇人手中的女婴吸引力。 小小的婴孩吸了他的血液,竟不觉得难受,砸吧砸吧小嘴睁开了乌溜溜的眼。 那对水墨似的瞳仁无辜地瞅着他,竟让他瞬间生出了一股柔软之情。 这个孩子,丝毫不排斥他的蛊毒之血。 也许冥冥中,上苍赐予了他这么一个孩子,令他的血脉得到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延续。 万物相生,只要有了延续,哪怕人生灰败如他,也会等来不一样的奇迹吧。 ——番外·《梅花簪》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4.第 204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Chapter56. 十字吊坠 龙椅下连通的地道光线昏暗,四面石壁坑坑洼洼, 地道内充斥着一股陈腐的沉郁。 地道起初极为逼仄, 一次只容一个人通过, 再往后便越来越开阔, 慢慢成了宽敞而绵延的洞窟。 书玉急急地往前赶,生怕一个停顿便要后悔先行离开的决定。 “咦,你们闻到什么味道没有?”亚伯气喘吁吁道。 韩擎挑眉:“什么味道?” 书玉停下脚步,嗅了嗅周围的空气,陡然色变:“硫磺!这是硫磺的味道!” 她低头看向地面, 原本平坦的地面此刻已有了龟裂的痕迹,地道里的空气也越发灼热起来。 这一切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亚伯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这里……该不会是火山群吧?” 仿佛回答他的提问, 大地猛地一个震颤, 裂开了两道深深的口子。裂缝处,滚烫的热浪扑面而来, 空气中硫磺的味道越来越浓。 小梅歪了歪脑袋,喃喃道:“龙脉复苏了啊……” 韩擎只觉得脑仁快要炸裂开来:“速度的,赶紧往前走!管他什么脉, 都是要人命的东西……” 珪怯怯地扯了扯书玉的袖子, 仿佛被地底的岩浆吓愣了神。 书玉挠了挠小狼崽子毛茸茸的脑袋:“莫怕, 我们会赶在地崩之前出得地宫。”语气是镇定的, 可心内却一片荒芜。他们这里已是这样的糟糕局面,辜尨那边只怕会更差。 不能想了, 再想下去她连出地宫的勇气也没有了。 “走。”她咬牙直起身, 疾步向前而去。 地道越来越宽, 隐约有凉风带动气流向他们这边卷来。 有风便一定有开口,地道的出口一定就在不远处了。 突然,斜刺里冲出一个人来,直直撞到了书玉的身上。 珪一个暴起,伸出利爪扑向那人。 “别!是我!是我!”那人连连后退,忙不迭地出声求饶。 竟是穆雅博。 韩擎皱眉:“你什么时候入的地道?你不打算和你的同宗族人一起走吗?” 穆雅博此刻满脸污脏,头发蓬乱,上身的衬衫破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很是狼狈。他一边喘气一边道:“他们已经失控了……我……我没有办法镇住他们。” “所以你就只顾着自己逃命了?”韩擎嗤笑一声,“也对,他们不顾你,你也不顾他们,半斤八两,正登对。” 穆雅博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亚伯好奇地看了看他用外套包裹在怀里的一团东西:“这是什么?” 穆雅博身子一僵,下意识抱紧了怀中的包裹:“没什么……”这是他孩儿的尸身,但他并不愿让他们知道他与这个孩子的关系。 韩擎却没耐烦做这个你猜一我猜二的游戏,直接走过来,不等穆雅博有反应,一把掀开盖着那东西的外套。 皮肤泛了青紫的死婴登时暴露在了空气中,引得其余三人皆是一愣。 韩擎和书玉没有见过嘉穗产子的那一幕,亚伯却是全程围观了下来。 “你……”亚伯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向穆雅博,“你就是嘉穗孩子的爸爸?嘉穗生产的时候我们将她送去了你们那里,你为什么不出来见一见她?” 一句话,令在场三人皆僵住了身形。 书玉愕然,强行压下了满腔疑惑。嘉穗的孩子居然是穆雅博的?那孩子才几个月,怎么就出生了?又为何生出的是个死胎? 亚伯顾不得向身边二人解释,只颤抖地冲穆雅博嘶吼:“快把这个孩子放下!你知道他身上带了多少活体细菌么?” “它就是个移动的病原体啊!”亚伯面色苍白,“它已经死了,你就让把它放下,让它安眠在这里吧。” 穆雅博眼眶发红:“不行,我不能再抛下他。哪怕他已断了气,我也要带他见一见外头的太阳。”他的孩子,出生在地底,还没来得及触到阳光便已断了气,何其可怜! 亚伯怒道:“那你早干嘛去了!?”先头嘉穗产子即将一命呜呼,哭嚎声惊天动地,怎么不见穆雅博出来看一眼? 穆雅博梗着脖子,冷声道:“你们自走你们的路,我不会拖累你们,更不会叫你们感染了蛊虫,这样总可以吧。” “离我们远点。”韩擎警告地看了穆雅博一眼,“我们走。”眼下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地宫构造已极不稳定,先寻得出口才是当务之急。 穆雅博紧紧珉着唇,硬是直着腰杆回望韩擎。 书玉也不欲停留。人各有命,穆雅博看不开入了迷障,那是他的业障。 大地又是一阵剧烈的震颤,地面上新增了两条冒着热气的口子。 突然,她听到身边的珪一阵惊叫,下一瞬,她的手腕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一个青紫色的、瘦小的婴孩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大眼,死死地咬住了她还未结痂的右手腕。 婴孩扑过来的冲力让书玉狠狠一个踉跄,倒在了地缝边。 韩擎抬刀就要劈向那个古怪的婴孩,却被穆雅博死死拦住:“你们不可以……不可以伤害他!” 书玉疼得厉害,企图把手腕上的小怪物甩去,哪知它咬得更紧,反叫她生生撕下手腕上的一块肉来。 手腕上的血流得更厉害了,那小怪物见了血,巨大的瞳孔里闪过异样的狂热。 亚伯目瞪口呆,明明已经断了气的婴孩,怎么又活过来了? 他手忙脚乱地翻找帆布包里能用的东西,奈何那些多是杀伤性极强的化学武器,投掷一个过去,连带书玉也会受伤。 珪扑将上去,撕扯着婴孩的下肢。那婴孩一动不动,反而咬得更紧,书玉手腕的伤口开裂得越来越大。 “滚!”韩擎一脚踹开穆雅博,提刀便要去将那怪物砍成碎片。谁料就在这一拦一踹的功夫,地面上的口子越来越大,竟将韩擎和书玉遥遥隔在了两边。 书玉所在的断面,形势很是糟糕。周遭的石块不断被岩浆溶解下坠,能着力的地方越来越少。 要不了多久,整块断面连带着断面上的人都会沉入深渊。 珪哀哀地叫唤着,心急如焚却又对束手无策,龇牙咧嘴地冲着那怪婴咆哮。 韩擎一咬牙,当即往后退了几步,一个助跑猛地跃向书玉所在的断面。 这样远的距离,一个不甚就会跌入深渊,且断面边缘的石块在簌簌往下落,每一个落脚点都不安全。 书玉揪起一颗心,双目发红地瞪着飞跃而来的韩擎,唯恐他一个踩空,落入深渊。 所幸韩擎力道极大,稳稳地踩在了断面的一角,又迅速往里疾奔几步,躲开了腐蚀跌落的边缘。 他迅速稳住身形,手起刀落,将那吸食人血的怪物劈成了数块,书玉的手腕总算是脱了困。 韩擎皱眉看着书玉血肉模糊的手腕,一时竟无措起来:“你……” “我没事。”书玉撕下衣角,简单地将手腕裹了裹,“我们快离开,这里马上就要塌陷了。” 韩擎道:“我将你掷到对岸。” 书玉点头:“好。”如今已别无他法,哪怕她再惧深渊里的滚烫岩浆,她也必须冒这一次险。 韩擎找好了角度,提起书玉,一把向对岸掷去。书玉借力往前一跃,有惊无险地落在了对岸的石台上。 珪欢呼一声,跟着也跃了过去,与书玉滚成一团。 韩擎心里的一块巨石落了地,再度助跑,准备依样画葫芦跳到对岸。 就在他起跳的刹那,虚空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一个人形重重地撞到了他的身上。两厢作用力令韩擎错过了着落点,只险险吊在了对岸的边缘。 “你杀了我的孩子!你杀了我的孩子!”穆雅博已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不惜跳过深渊撞开韩擎,大有同归于尽的架势。 但很快,恐惧唤醒了他的神志。此刻,他与韩擎一样,半吊在虚空之中,而他双手紧紧抱住的救命稻草正是韩擎的双腿。 “救命!救命啊!”生死面前,所有的斯文皆抛了个干净。 韩擎用力攀住石头边缘,却敌不住腿上左右扭动的累赘,于是一声暴喝:“不想死就别动!” 书玉和亚伯冲了过来,两人手脚并用拉住韩擎的胳膊,奋力将他拉上岸来。 此时,整个地道又是一震,原本已将韩擎拉上来了大半,又因石壁脱落回到了原点。 吊在下方的穆雅博却耐不住了,惊恐地四下扭动:“快拉我上去!快拉我上去!” 韩擎恨不得一脚将他踹下去。 书玉和亚伯一人扯着韩擎一边胳膊,使劲往上拽。脆弱的石壁承载着四个人的重量,很快便摇摇欲坠起来。更要命的是,穆雅博已不甘寂寞地将韩擎当成梯子,正不管不顾地踏着韩擎的肉身往上爬,大有将韩擎硬生生踩落之势。 穆雅博的巨大动静使得石地边缘当即裂开了一条细缝。 韩擎当即发力,拧身要将穆雅博抖下去,两人就这么在随时可能崩塌的石壁边缠斗了起来。 书玉急得满头大汗,手腕的伤口崩裂开来,腥红的血止不住地往外淌。 韩擎一声怒吼,猛地将穆雅博从自己身上抖开。面色苍白的年轻人惊慌失措地尖叫着,跌入了深渊。 深渊底下传来一声闷响,不知何处的岩浆沸腾起来,带着整个地道轰地一震。 石壁边缘的石块终于不堪负重,陡然崩裂开来。韩擎彻底悬空,只留一只手被书玉死死地拽住。 深渊底下的金红色的光芒印亮了韩擎的后背,书玉仿佛能听到地底岩浆流淌的声音。 她的手已经酸痛得控制不住痉挛了起来:“韩擎,你撑住!把另一只手伸上来给亚伯……” 亚伯趴在石壁边缘,伸长了手去够韩擎的另一只手,然而距离太远,怎么也够不着。 他又回头想同书玉一起拽住韩擎的那只手,却陡然发现书玉所跪趴的石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裂开来,仿佛下一秒那片石地也要碎裂成渣,滚入深渊。 亚伯当即色变:“谭……” “书玉。”韩擎忽然开口喊她的名字。 书玉双臂痉挛,下意识地回声:“什么?” “谢谢你。”他说。 书玉一愣,不明白韩擎为何突然向她道谢。 “这个……还给你。” 充愣间,书玉感觉手心里被塞入了个冰凉的硬物。 韩擎眼中突然精光暴起,与书玉交握的那只手猛地挣脱开来,挣脱的瞬间再把她往后一推。同一时刻,石壁彻底崩碎,同韩擎一起,跌入了深渊。 书玉仰坐在地,还没有从刚刚的惊惶中恢复过来。 韩擎呢……韩擎在哪里…… 亚伯握住书玉的双肩,正大声和她说着什么。 她只能看见亚伯机械张合的口型,耳中却什么也听不到了。 手心里头,一个冰凉的物什硌得她生疼。 她茫然低头,看向韩擎最后塞给她的东西。 那是一串吊坠。 老旧的,古铜色的十字架吊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5.第 205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Chapter57. 尾声@晋江原创网独家发表,请支持正版。 书玉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外头的疾风暴雨再也与她无关。 也许这只不过是一场梦, 梦醒了她依然倚在韩家的软塌上, 万般嫌弃地看辜尨和韩擎在小案前轻酌小酒互相埋汰。 恍惚中, 忽而有人将她拥入怀里,温柔地吻她的眼睑。 她茫然地抬头,冷不丁便看到了辜尨的脸。 仿佛神志终于回笼了几分,她张了张嘴,还未发声, 眼泪却先滚了下来:“韩擎他……” 辜尨将她打横抱起:“我们先离开这里。” 地宫已经崩塌,地底的岩浆随时可能喷涌, 如今他们必须赶在地宫彻底被岩浆吞噬之前逃出地宫。 地道的出口就在眼前, 江南率先冲出出口。待见得光明的刹那,他不禁一愣, 这个出口竟直接通往了地宫外。 难道是提前引爆山间河地的爆破点,使得地宫机关瘫痪,从而让内殿的出口与地宫的出口巧合般地重叠在了一起? 那真是天大的好运啊。 阎崶走出地道, 亦被眼前的景色所震撼。此刻他们身处于某一处山峰, 黄昏日暮下, 山间河地瑰丽之景尽收眼底。 书玉偎依在辜尨怀中, 心内五味杂陈。谁又能想到,这样美丽的山间河地曾是一片血腥的修罗场, 埋葬了无数枉死的将士。 那些怨恨的、冤屈的、不甘的、死寂的灵魂, 最终还是湮灭在时间的洪流里, 化作尘埃,消散不见了。 阎崶朝天空中放出了一枚信号弹。很快,两架小型直升机停在了山峰上空。 贺子峘在机舱里冲他们遥遥挥手。 若是韩擎在此,一定会吊儿郎当地调笑一声:“嗬,你小子居然搞来了军用飞机,厉害啊。” 书玉眼眶酸胀得难受,可脑海中的思绪怎么也止不住。 一行人归来,独独少了韩擎,韩擎身边的那只人偶也没能出得地宫。机舱内,众人默契地缄默着,谁也没有开口提及韩擎。 因为哪怕只要开口说出那个名字,强行压制住的哀伤和泪水便要决堤。 直升机在山间河地上空飞行,书玉一低头便见那片广袤的土地已被金红色的岩浆淹没。 白玉雕铸的地底皇城连带皇城内的八十一部铁骑永远地被埋葬在了地底。 南域巫女预言里永不断绝的大清龙脉,如今是彻彻底底地消亡了。 所谓的永生和不死不灭,终归还是湮灭了痕迹,沉在了不为人知的某个角落。 *** 书玉回到韩家老宅后,发了一场大病,连着数日高烧不退,神志恍惚。 阿姆衣不解带地陪侍在床榻边,任辜尨怎么劝也劝不动。 恢复人形的珪每日都要来书玉床边转悠,阿姊阿姊地叫个不停,只盼她快些好起来。 江南、阎崶和贺子池也来了几次,她却烧得神志糊涂,一面也没有见上。 待书玉精神好些了,韩府内的一片缟素已撤下。 府内诸人依旧庸庸碌碌,仿佛少了一个私生子并不是什么大事。 韩家最不缺的就是儿子,倒下了一个,还有下一个可以接手,资质如何那便是后话了。 书玉愣愣地望着熟悉的檐廊屋角,心内不禁涌上一股不真实感,仿佛某一个瞬间,韩擎就会从拐角处窜出来,阴阳怪气地数落她一番。 可她呆呆地望了许久,那拐角依旧空空荡荡。 她等的老友,不会再出现了。 *** 本以为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韩家老太爷该赶他们出府,谁知韩老太爷亲自出面将辜尨等人留了下来,就安置在点梅小筑。 老太爷的心思很明白——要在辜尨和阎崶身上讨得些许好处,才不枉他这番折了两位青年掌家候选人的损失。 这夜,辜尨早早回到厢房内,脱去大衣钻入软塌的小被,将书玉笼在怀里。 “今天还难受吗?”他试了试她额上的温度,“烧已经退了,但是吃得还是太少。你这样可不行啊,孕妇该有的食量在你这里半点也不显,要不明日我们便动身回南京吧。” 她倚在他怀中,忽而问道:“你与韩擎是在哪里相识的?” 他一边将她的领口掖好,以防着了凉,一边答:“伦敦时候认识的。算是不打不相识吧。” 伦敦?她愣了愣。辜尨在伦敦的时候,恰她也在伦敦。有没有可能,她在不经意的时候见过韩擎呢? 她顺口便把这个疑问说了出来。 辜尨笑道:“确实有这个可能,伦敦的华人圈子本就不大,也许你们曾经见过,只是你不记得了。” 书玉微微怔然。她拿出了那串十字架吊坠,对着灯光细细打量起来。 现在她才发觉,这个吊坠的款式她应是见过的,就在伦敦的某个教堂。团契做礼拜时,她曾去旁听,因此对教会发放的十字架吊坠并不陌生。 如果她没记错,她还分得了两个类似的十字架吊坠,只是转头便忘了放在哪里,回国整理行李时也没有太在意。 韩擎不信教,自然不可能去参加教会的团契活动,那么他又是从谁那里得来的这个吊坠呢? 辜尨抚过她的长发,叹道:“你不要再耿耿于怀了,韩擎也不希望你如此。我已派人去山间河地搜索了,运气好的话,应该能把他带回来。” 怎么带回来呢?她不敢去问,就当留个念想吧。 “永生花我已妥善收着了。”辜尨轻声道,“等你身子好利索了,我们试一试用永生花去除残留的蛊毒吧。” 书玉第一个想到的是珪:“永生花对珪有用吗?”如果能让珪恢复正常,那再好不过了。 辜尨摇头:“珪是由韩菁姝改造的,方法粗暴狠辣,用永生花来解太过冒险。他的心脏已经停跳,如果贸然除去了蛊虫的稀液,他很可能就是一具真正的尸体了。” 书玉遗憾地垂下了头。 “如今有亚伯陪在他身边,亚伯可以一点一点调整他的体质,也许能让慢慢他近乎于普通人。”辜尨揉了揉她的脑袋,“人各有命,每一种活法都有它的苦与乐,你也别太操心了。” 每个人的造化都不同,也许那个孩子能活出不一样的人生。 书玉叹了口气,忽而问:“礼宫秀明呢?你与他在内殿里又打起来了吗?” 辜尨摇了摇头:“他突然改了主意,不再执着让我作他的影子。内殿崩塌时,他留在了原地,他的族人一个也没能出得地宫。”礼宫秀明不惜自牀以阻碍活尸,也没能让同宗后辈逃出生天。 那个人啊……是他所见过的最矛盾的人。有着最狠毒果敢的心肠,却又有最温情柔软的心思。 他蓦地有些恍惚,陡然间便想起礼宫秀明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来。 “你就像另一个我。” 他与礼宫秀明,在某些方面确实极度相似,同是心肠冷硬不择手段,却同样在心底留了一处不为人知的柔软。 不同的是,礼宫秀明将这片柔软留给了宗族和昔日并肩作战的将士,而他则将满腔的柔情留给了书玉和他们未出世的孩子。 蓦地,他感受到一双绵软的手臂环上了他的脖颈。下一瞬,他的小妻子已贴上了他的脸颊。 他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缱绻的依恋。 “你说,如果当年在伦敦,你没有遇见我,便不会有如今这些伤心事了吧?”她讷讷地问。 他将她圈入怀内,吻她的鬓角:“如果我没能遇见你,大概我还流连在某个地下赌刀场,一辈子也无法体味到‘家’为何物。” “如果时间重来一次……”她侧眸看向他。 他忽然便想起了礼宫秀明最后附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那些隐秘的、早已消散于时空中的百年旧事,以及那些关于辜家的起源。 他的猜测果然没错,与辜家有关联的不是颐顺王爷,而是梅。 梅孤身一人来到中土,短短数年便建立了一个庞大的辜家。 他寻遍了各方资料都查找不到梅是如何办到这一点的,但他从古籍和秘录中记载的蛛丝马迹可以推断出,当年梅应是以秘法造出了一个与颐顺王爷极为相似的人。 那个人承了梅的半身血,作了辜家的家主。 辜家家主有着与民间战神颐顺王爷相同的容颜,必将掀起一股不小的波澜,故而这位首任家主向来深居简出,连宗祠里的画像也作了伪。 他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找出了半卷第一任家主的真正画像。 不能说不震撼。 手腕通天的南域女祭司到底是出于寂寞还是内心浓烈的爱,他自是不得知,也无心去探知,只是偏巧百年后他生成了与辜家第一代家主相似的容颜。 大约冥冥中自有天意吧。 他承了梅的血脉,他的小妻子拥有允礼的半身血。 两个百年前孤身踯躅的爱人,不约而同选择了同一种方式延续了他们的血脉。 而他们的血脉在百年后汇聚到了一起。 他看着怀里满目好奇的小妻子,以及她微微隆起的腹部,心底登时柔软成一片。 梅的债便由他来还吧。他吻了吻怀里的小妻子,笑道:“如果时间重来一次,我们注定还会相遇,我依然会对你一见钟情。” ——第九个故事《太阿山》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6.第 206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Chapter01. 谭家小女 ——民国初年·春—— 窗外春-色正好,三两翠鸟落在桃花枝头啾啾啼鸣, 抖落了几片花瓣在窗台下的茵茵绿草坪间。 窗内的光线略暗, 外头的光被一排又一排高高的书架挡着了, 只洒了几点光圈在靠窗书籍的封页上。 光与影的交接处, 立着个纤细的人。 那人着浅青小衫,靛青及膝棉布裙,棉布裙下是一双白生生的小腿。 比小腿更白皙的是那人的手。此刻,那白得仿佛透了光的纤巧手腕正逡巡在一排排书籍之间,似正在苦恼该挑选哪一本。 突然, 青葱白的指尖微微一顿。 与此同时,安静的图书室里想起了低声的交谈。 “诶, 你听说了没有?儒函良说, 他把那个北平司务总长的孙女儿搞到手了。” “真的假的?!就是那个长得冷冰冰,身段却软绵绵的那位……” “就是那个谭书玉!” “好艳福啊!啧, 想想那位美人的滋味,手感真好……” 书架背后的两个男生当即激动地嘘出了声,继而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正笑得起劲, 冷不丁头顶上一排古籍哗啦啦倒了下来。这些古老的典籍既厚且重, 还本本都是硬纸壳的封皮, 直砸得两个男生嗷嗷直叫。 “同学, 这里是图书室呢,吵吵成这样, 不合适吧。” 清泠泠的嗓音自书架另一端传来。 两个男生皆是一愣, 不约而同转头看去, 继而又是一愣。 背后的书架拐角处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纤细高挑的女生。 极素的打扮,与隔壁金陵女子大学的女学生一般无二,偏生这样寡淡的衣服在她身上穿出了别样的韵味,仿佛初春时节落了花瓣的浅湾,清新又潋滟。 再一抬头,视线触上那女生的脸时,两个男生登时面色僵死。 眼前这明媚而精致的五官,他俩熟悉得很——分明就是刚刚八卦里头的女主人公。 背后长舌,竟还被正主抓个正着,委实尴尬。 “啊,怎么了?二位为何脸色这么难看?”书玉无辜地眨了眨眼,仿佛并没有听到俩男生消遣她的话。 温和的语调令二人激跳如雷的心脏稍稍缓和了些。听闻这位谭书玉,虽样貌美得清冷,但据说性子还是很温和喜人的,应该不会与他们为难。 “你你你好,我们是栋汉大学的,就在你们金陵女大隔壁……我们……” “我知道。”书玉轻轻浅浅道,“看你们这一身制服我便猜你们应该是栋汉的,过来我们这里借书啊?” 两男生的脸色越发尴尬起来。谁不知道金陵女大与栋汉男校比邻,男校里头的学生最爱的就是跑到女大来偶遇佳人,借书是最惯用的借口。 “借书,对,就是借书!”两人干笑两声。 “哦。”书玉点了点头,“看来二位应当很爱看书了。”说罢状似无意地抽出了第二层中央的一本古籍。 谁料那本古籍正处在一排书籍的支点处,原本摇摇欲坠的第二层古籍也像第一层那般,不要命似的往下掉。 两人张牙舞爪去躲,啪地打落了第三层古籍,于是第三层又厚又沉的周易注疏庄子集释撒了二人一头一脸,将那两张年轻的脸愣给磕出青紫的淤痕来。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图书室教研员的声音从书架外侧传来。两个男生吓得滚作一团,都想快些藏起来,却你扳倒我我压着你,谁也走脱不了。 待教研员推着瓶底厚的眼镜往这里看时,便见两个着栋汉制服的男生衣衫不整地滚在地上,满地堆着珍贵的古籍。 教研员当即绿了脸。 “书玉,他们两个怎么回事?”教研员是认识书玉的,于是问道。 书玉啊了一声,似是有些惊惶地答道:“我……我也不太清楚。我正在选书,就听到后头有些不大对劲的动静,我好奇过来看了看,便看到他二人抱作一团……” 两个男生大惊失色:“我们没有……” “他们一边动作,一边还说些奇怪的话。”书玉看上去似乎有些窘迫,犹犹豫豫地开口,“说什么‘手感真好’……” “现在的年轻学生简直过分!”教研员火冒三丈,当即扯了男生制服上的名签,“看来以后这里得出一套规则,首条就是‘栋汉大学流氓不得入内’!” “起来!衣服给我收拾齐整!成何体统!” 书玉取了自己想要的书,越过书堆,轻巧巧地从教研员身边走过:“老师,我先走了。” 教研员分神冲她点了点头,手下毫不留情,只将文件卷成纸筒,噼里啪啦直敲向那两个男生:“一群小兔崽子……” 金陵女大藏书大楼外,阳光正好,书玉伸了伸懒腰,心情愉悦地走下台阶。耳边隐隐还能听到那两个男生的哀嚎,不禁心情大好,步履越发轻快起来。 经过彭恩大楼收发室时,有人叫住了她的名字。 “书玉,你的信!” 书玉顿了顿脚步,笑着点点头:“谢谢。”从收发室同窗手中接过信封。 她将从图书室里借出来的书夹在腋下,将信封拆开来。 信纸一角露出了手写体英文签名令她一阵雀跃。 她迅速扫了一边信的内容,继而将信折叠好,并信封一起夹在书籍中。 今日课少,有整个下午的空余时间。书玉琢磨着,正好可以回家看看家里头那两个老头子。 如果她没记错,今日正好俩老头都休息。 老司机已经等在了校门外的街角,对她笑道:“小姐今日比往常早许多。” “刘叔,我爷爷和外公都到了吗?”她敏捷地钻入车里,问道。 “两位老先生已经在家了。”老司机笑眯眯地发动了车子,“难得聚起在大厅里头,大概就等小姐回去商量一些事情吧。” 书玉心里一咯噔:“商量什么?” 老司机摇了摇头:“不可说不可说。但我看,是桩美事。” 两个老头子凑在一起能有什么美事?书玉断断是不会相信的,不禁琢磨起最近自己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坏事被老头子逮着了。 想来想去,觉着自己近来实在安分得很,乖巧可人,勤奋上进,委实无可指摘。 只除了…… 她下意识将夹了信封的书籍往背包里压了压。 谭家大院在南郊,偌大一幢房子,修得古香古色。谭复应是不懂这些风雅的,据说是老司令的亡妻在年轻时候挑的设计。 大厅内果然亮着灯,熟悉的聊天声和围棋落子声传入了书玉耳中。 “爷爷!外公!” 谭复头也不抬,瓮瓮道:“回来了?过来。” “啊呀,半个月不见,爷爷您变年轻啦。”书玉笑得乖巧,一步两步蹭到了谭复身边,“棋艺也大有进步啊。” 话音刚落,谢知远笑眯眯地落了一子:“老谭,承让啦。” 棋局终,谭复败。 谭复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个小祖宗就是回来坏我事儿的!” 书玉就等这句话了:“啊,那我先走了,不在这碍您的眼了!” “回来!”谭复喝道。 书玉老老实实立正、站好。 “半个月前和儒家聚了一次餐,你觉得儒家那二公子怎么样啊?”谭复状似漫不经心道。 书玉呆了呆。儒家?二公子?哪个? “爷爷,从去年秋天起,您就带我走了好些个饭局。里头帅气的小哥哥实在多,我记性不大好,这个姓儒的我实在……没记住……”她一口气说了一大溜,末了心虚地瞥了瞥眼睛。 “什么姓儒的!人家是正经书香门第,那位二公子也有名有姓,叫儒函良,是个品貌兼备的人物,你少在那给我挑三拣四!” 儒函良? 书玉摸了摸下巴。这名字倒是耳熟啊。 她的脑海里登时冒出了早上图书室里那两个男学生。 “那什么儒函良,栋汉大学的?”她问。 谭复骄傲:“可不是,能进栋汉的可不得是文化人?” 书玉腹诽。有没文化她不知道,流氓嘴碎倒是真的。 “爷爷,换一个吧。这个绝对不行。” “胡闹!”谭复怒。 谢知远咳嗽两声道:“你这暴脾气,丫头说不行总有她的理由,你急什么?” “她能有什么理由?肯定要么嫌对方长得不好看,要么觉得对方是流氓。不然呢?还有什么理由你倒是给我说说?” 书玉张了张嘴,把即将脱口而出的“流氓”给咽了下去。 “看吧,我就知道!” 谢知远看了看一旁低头装死的书玉,于是道:“咱丫头又不差,要相貌有相貌,要才华有才华,多留在咱俩身边几年,难道不是好事?” 谭复冷哼:“就一张皮能看,谁要瞧着了她皮相底下的顽劣性子,哪敢要?” 书玉当即呛了一句:“谁说没人要我?我以后嫁的那位,肯定得样貌英俊、身长八尺,文韬武略样样在行,对我好得没话说。” 谭复险些背过气去:“完蛋了完蛋了,铁定嫁不出去了!” 书玉梗着脖子:“嫁不出去更好,天天陪着你俩唠嗑。” “老谢,快来瞅瞅我心脏,大概又要不好了……” 谢知远一边拍着谭复的后背,一边给书玉使眼色。 书玉又挪过来几分:“爷爷我错了。” 谭复哼哼两声:“知道错了就赶紧过来,桌上那一摞,都是给你准备的。”指尖颤巍巍指了指一旁的小案。 书玉将那摞文件拿过来,只一眼便险些噎住。 厚厚一摞文件,皆是各家儿郎的美照。照片旁边用小楷细细标注了各位公子的姓名年岁学历爱好特长。 打头的那张被谭复用红笔标了一特大着重号。 这谁?书玉瞪眼看向照片里的人物。长得倒是不错,可惜眉目凉薄,应是不好相处的性格。 再一看名字。 阎崶? “你看他怎么样?”谢知远温和道,“这位是我的学生,人品家世都很不错,且知根知底,与你挺相配呢。” 书玉咽了咽口水:“光看照片哪能知道什么呀……” “那赶明儿我让他来跟你处处?”谢知远连忙道。 书玉当即摇头:“啊,不用不用,明天后天大后天接下来一整年我都没空。” “没空?你想去哪儿?”谭复阴阳怪气道,“真以为你那封伦敦来的录取信我不知道?” 书玉僵了僵。 “女孩子跑那么远做什么?乖乖给我相一个各方面都好的男人,好好安定下来。我和你外公一把年纪了,指不定哪天就断气,你想让我们在地底下日日不得安心么?” 谢知远拍了谭复一掌:“老谭,别吓着丫头。” 书玉难得地安静了下来。 她自小父母双亡,幼时伶仃,只得两位老人照拂。老人虽忙,却从来将她放在心尖尖上疼爱。 二老还未入土,却已急着想她的着落。 伦敦之行,确是她任性了。 谢知远感受到了书玉的低落情绪,于是温言道:“你也莫急,有喜欢的男生就跟我们说。我和你爷爷虽都是老骨头了,但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定不叫你受了委屈。” “哪怕以后我们都不在了,我们手底下的学生也还能看顾你一世。别听你爷爷吓唬你。” 书玉倾身抱了抱瘦瘦小小的外公,依恋地蹭了蹭他斑白的双鬓:“你们放心。” 你们且放心,我会努力,学一门技艺傍身,哪怕离了荫庇,也得独立于世。 “我呢?”谭复哼哼,“为什么就抱你外公,不抱我?” 书玉扑将过去,狠狠亲了谭复一口:“老头子,你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谭复一脸嫌弃地将她拨拉开:“多大的人了。”手上推拒的举动毫不拖泥带水,脸上却仍是一副很受用的模样。 *** 夜深人静。 书玉趴在床上,就着窗边的壁灯一张一张欣赏谭复和谢知远整理出来的相亲图。 大约古代帝王选妃也不过如此了,环肥燕瘦,各类肤色,旁边还有谭复傻兮兮的评语,看得书玉蒙在枕头里笑得险些背过气去。 这一路看下来,的确是那位叫阎崶的年轻人各方面都更优秀。 她抖了抖被她翻看得乱七八糟的照片,忽然瞅见一张夹在两张相片之间的一张小像。 那张小像大概是谭复无意间夹进来的。皱巴巴的一张小像,磨损得看不出照片中人的脸,唯一没被磨损的是一双黝黑深邃的眼。 她微微震诧于那双眼里的眼锋。 只一双眼,便让她不知不觉地掉入了对这个人的绮思。 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能有这样一双好看的眼睛呢? 小像边,谭复对这眼睛的主人批语道:锋锐藏拙,不可御。 老头子觉得自己驾驭不了这个人,所以事先已经把他给筛掉了么? 她不免觉得有些遗憾。 不过老头子阅历比她丰富,看人一向眼光毒辣。既然他都给了这样的评语,那么她还是别肖想了。 窗外月光融融,风过树梢,有夜莺啼鸣。 书玉枕着一沓美男图,沉入了梦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7.第 207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Chapter02. 苏门答腊 小书房内,茶香袅袅。 “老谭, 我看送书玉出去也不是什么坏事。”谢知远抿了一口紫阳毛尖, 缓缓道, “眼下南边跟着也要乱了。你要坐镇北平, 放心丫头一个人留在南边?” 谭复蹙了蹙眉,粗声道:“放她一个人去洋鬼子的地盘,你我就能放心了?” 谢知远道:“谁说让她一个人去了,我已安排好了人与她同去。” “谁?”谭复有些惊讶。 “阎崶。”谢知远笑了笑,“他样貌人品都不错, 正好借此机会让他们年轻人相处一下。” 谭复有些犹豫:“你那学生的面相有些凉薄啊。” 谢知远忍俊不禁:“你面相还大老粗呢,当年恒宜还不是死心塌地跟了你?” 谭复哼哼唧唧了几声, 不说话了。 “孩子终归是要长大的, 也是时候放她出去闯一闯了。”谢知远温声道。 谭复难得地没有回嘴。 过了好半天,一生兵戎的老司令终是松了口:“罢了, 只要丫头开心就好。” *** 书玉没想到,只过了不到两天,爷爷和外公忽而就改了主意, 竟同意她的赴英之旅。 她本已下了决心, 若二老不同意, 她便将那封录取信压死在箱底。 谁料竟来了这么一出峰回路转。 谭复仍是一脸不情愿, 臭着一张脸训她:“小兔崽子,别以为到了外头就可以疯了啊, 你如果敢给我带回来个洋鬼子, 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想起老头子那色厉内荏的模样, 她就忍不住想笑。 老头子就爱瞎操心,就算她带了人回来,也不可能是外邦友人啊。 呸呸呸,她根本就没打算带人回来。 在这天大的转机里头,只一事令她觉得忧愁——谢知远决定让那位名叫阎崶的学生陪同她一道去英。 她只见过阎崶的照片,虽从面相上判断人的心性未免有些武断,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阎崶绝对不是她能轻易应付得来的公子哥儿。 能得谢知远满声赞叹的年轻人怎么可能是泛泛之辈?其手段与阅历自然是她先前在谭复饭局上遇见的那些世家纨绔所不能比的。 放这么大一尊冰雕在她身边监视,这日子还怎么过? 不成,得想个法子。 *** 书玉搭乘的远洋游轮原定月中启程,后又改到了月末。改签传票是谭复的意思,因他月中要赴北平处理公务,改签后的时间正好能让他从北平赶回来,送一送家里头那位不让人省心的小丫头。 然而待谭复从北平回来,府内静悄悄,半点人声也没有。 “丫头呢?”谭复问。 下人道:“说是回学校办手续,大概一周前离的府。” 谭复却是不信。什么手续办了一周还没办妥?当即便给谢知远拨了电话。 谢知远这半个月来忙得晕头转向,接到电话时亦是一愣:“丫头没有到我这里来过。” 谭复黑了半张脸,吩咐副官:“去查一下丫头的船票。” 这一查可不得了,那小丫头片子居然私下里把改签了的船票又给改了回来,如今怕是早已登船远游了! “小兔崽子!” 谢知远条件反射将耳边的听筒拿得远了些,以防话筒里飙出来的怒吼伤了他的耳膜。 好说歹说安抚了半天,谢知远总算能把话筒扣上了。 他叹了一口气,对身旁的年轻男人道:“我那外孙女是个不让人省心的,瞒着我们俩老头子自己提前登了船。这样看来,你不用与她同行了。” 年轻男人着一身暗灰色的西装,身材笔挺,五官俊逸。此刻,他脸上的表情没有半分波澜。 “老师,谭小姐一个人启程,您应该是不放心的。”他说,“不如我乘私人飞机先行一步到伦敦,接到她后,安顿妥当了我再回来。” 谢知远赞许地点了点头:“不错,还是你考虑得周到。就这么办吧,所有的开销记在我的账上,辛苦你了。” 阎崶道:“不用,老师的事就是我的分内之事,应该的。”说罢起身告别。 谢知远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当真是越看越满意,于是又补充了一句:“你若到了伦敦,也不必急着回来,帮我多照应照应那个丫头。” 阎崶颔首:“您放心。” 这边厢,书玉却并非独自一人,与她同行的还有金陵女大的英裔法国交流生玛丽。 玛丽五官分明,容貌艳丽,最是大胆热情,自入金陵女大第一日起便毫不掩饰对书玉的好感。两人趣味相投,皆将对方看作难得的挚友。此番书玉申请伦敦高校,便是受了玛丽的怂恿。 游轮上,蓝天白云,海风阵阵。书玉眯着眼趴在甲板的栏杆上,有一搭没一搭地与玛丽聊天。 玛丽很是兴奋:“你不用担心住处,我已帮你找了个好地方。那栋小楼是一对华人老夫妇留下来的,四楼独栋,还带了一个小花园,特别棒!” 书玉弯了眉眼:“好呀,你说好了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可不能食言啊。” “不会不会,我的行李都已寄到了小楼,想反悔也太晚了。”玛丽咯咯直笑。 忽而,玛丽神秘兮兮地捅了捅书玉的胳膊:“你看。” 书玉目光一飘,便见甲板上不知何时多了三两个金发碧眼的年轻男人。那三个男人虽在谈天说笑,可目光一直似有若无地往她们这里瞥。 醉翁之意不在酒。 书玉笑了:“你去吧。不过记得,今晚要回我们的包厢。我怕寂寞。” 玛丽挑眉:“怎么我自己一个人去,当然是你和我一起呀。他们对美丽的东方女郎最是没有抵抗力。” 书玉失笑:“那就遗憾了,偏偏我对他们有抵抗力。” 她忽而转了转墨似的水眸:“我喜欢东方男人,黑发黑眼,斯文有礼。” 玛丽嗔了她一眼,继而撩了撩卷曲的金发,摇曳生姿地向甲板另一端的那三位男士走去。 书玉微笑着摇了摇头。阳光、大海、寂寞的旅途,最容易催生罗曼蒂克,更何况这种浪漫早已镌刻在了玛丽的骨子里。 书玉又将目光放回了碧波涟涟的大海。这是一艘插着英国国旗的远洋油轮,不走商运路线,此番应是已经驶出了中国内海。 海风鼓噪着她的耳膜,耳边能听到玛丽愉悦的笑声。 海平面的尽头,隐隐是地平线的轮廓。 彼端,全新的生活徐徐展开。 新鲜、刺激,又带了几分未知的彷徨。 傍晚时分,游轮过了马六甲海峡的湾口,正向着苏门答腊的某个港口靠近以寻求补给。 海上的晚霞尤为瑰丽,像铺张开的油画,炫得书玉挪不开眼。 船已靠岸,码头的喧嚣之声渐次传来。玛丽挽着其中一位法国样貌的年轻男人下了游轮,离开甲板时还不忘朝书玉抛了一个飞吻。 唉。看来今夜,她只能独守空房了。 游轮上的客人大多都下了船,难得旅途中停靠在陌生的异域城镇,不找一找乐子那边真是辜负了这好时光。 书玉想着,像她这样古板无趣的人,大概就是玛丽口中的“暴殄天物”“浪费韶光”了罢。 正出神,甲板与扶梯的接口处又是一阵嘈杂。书玉一转头,便见一群年轻人自码头登上了游轮。 来的皆是陌生的面孔,应该是在苏门答腊登船的新客。 这些新登船的年轻人与船上衣着体面的上流人不同,他们大多穿着工装,衬衣长裤马丁靴,简简单单,却洋溢着一股蓬勃的朝气。 这群肤色各异的年轻人应是朋友,一路大声谈笑着往甲板走来。 书玉的目光忽而就落在了他们当中唯一的一位亚裔人身上。 那是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着一件白衬衣,卡其色的工装裤,背带耷拉在腿两侧,慵懒却不邋遢。 书玉眯起眼打量起那个男人来。 从他的行为举止不难看出,这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男人,哪怕他此刻屈膝靠坐在甲板上抽着烟,也与粗犷的同伴们格格不入。仿佛一个懒散的贵族,落在一堆凡夫俗子间,温和地看大家演绎人生百态。 隔着黄昏的暖阳,书玉看不清男人的样貌,却不知不觉被他通身的气质所吸引。 他开了一瓶酒,就着酒瓶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他指尖夹着的烟仍未熄灭,浅灰色的烟雾弥漫开来,将他的五官笼得越发不真切。 仿佛有棵不耐的狗尾巴草在心底里挠来挠去,书玉蓦地很想看一看那个男人到底长什么模样。 即将到来的夜色给了她一丝勇气,她开始回忆起玛丽与异性搭讪的惯用技巧来。 正当她蠢蠢欲动之时,甲板上的那个亚裔男人突然抬起了头,目光直直向她这里望来。 锐利的眼锋震得她心尖一颤。 这是一个相当警觉的人啊,哪怕只一道探寻的目光都逃不出他的注意。且这亦是一个深藏不露的人,她盯着他望了许久,他却只当不知,最后在她心神渐乱之际给了她一阵眼锋的威压。 他就像一只猎豹,优雅懒散,却一击致命。 大概是看到偷窥的竟是一个亚裔女子,那男人微微愣了愣,继而收起了一身气势,慵懒的气息再度蔓延开来。 他忽而笑了起来,举起酒瓶,遥遥向她致敬。 晕染了夕阳的海,莫名灼热起来的海风,以及黄昏下摇荡着液体的棕褐色酒瓶。 书玉蓦地心脏狂跳起来。 竟只是为了一个连容貌也看不清的陌生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8.第 208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Chapter03. 相携入港 对着亚裔男人那双带笑的眼,书玉的脸登时便烧了起来。 所幸夕阳已收走了最后一丝余晖, 天色暗了下来, 将她绯色的悸动很好地掩藏了起来。 夜风带了几分凉意, 总算将她的神志吹了回来。 心内的唾弃之声及时地响了起来——想什么呢, 鬼迷心窍。 她故作镇定地偏过脑袋,去看夜色下的大海。然而无月的夜里,大海黑魆魆一片,还不如灯火通明的港口有看头。 甲板边的年轻人们还在大声说笑。坐在甲板栏杆上的俄罗斯的小个子男人大约是喝高了,唱起了故乡民谣。俄罗斯民谣语调欢快, 引得周遭的同伴连连拍手,甲板那一角登时更热闹了。 书玉不禁觉得有些冷清, 紧了紧身上的亚麻披肩, 准备入餐厅找一些食物果腹。 离开甲板前,她下意识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位屈膝坐着的亚裔男人。 夜色藏起了他的五官和样貌, 却怎么也掩不去他的气势。她只一眼便能在人群中准确无误地将他找出来。 男人此刻正偏过头和身边的同伴小声交流。他手里空荡荡的酒瓶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地,昭示着主人愉悦的心情。 书玉轻轻一笑,拉上了身后的舱门, 将海风和心底里陡然生出的小悸动一道关在了门外的夜色里。 “辜, 你在看什么?” 男人抖了抖烟灰, 将投在甲板上的视线收了回来。那里已空空荡荡, 再也没了那抹纤细的丽影。 “没什么。”他淡道,“刚刚看到了一只有贼心没贼胆的小兔子, 不过它已经跑走了。” *** 餐厅内同样冷清, 只有寥寥几人品着红酒低声闲聊。大部分船客都下了船, 去港口的小镇找乐子去了。 书玉点了一份小羊排和沙拉,意外得了一杯免费赠送的葡萄酒。 她托着腮,百无聊赖地拿叉子戳了戳盘子里的通心粉,心下叹道:还不如跟着玛丽入港放纵一夜呢。 海风自餐厅的窗口吹了进来,将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撩了起来。 心若躁动了起来,连口中的小羊排都带了海的腥咸。 红酒迷醉了她的神经,她当即下了决定,今夜入港边小镇看一看吧,子夜前回船就好。 正待她从餐桌边站起来,头顶的吊灯滋滋啦啦一阵响,突然灭了。一同灭掉的还有整间餐厅的大吊灯。 一时间,船内餐厅黑乎乎成一片。 游客的惊呼从餐厅的各个角落传来,留船的侍者操着印度口音的英语向众人解释——线路出现了小问题,已请人去修了。 然而请了半天,随船电工依旧没见影子。侍者有些尴尬,无论如何也不好在船客面前承认电工大概早就醉倒在港口小镇的某间酒吧里。 更糟糕的是,餐厅线路崩断后,寝舱的线路陆续崩溃,不到短短一刻钟,整艘游轮陷入了黑暗。 书玉在黑暗中摸索着,寻找出餐厅的路。还未走几步,便撞上了一个宽阔的胸膛。 一时间,酒和烟的味道,夹杂着男性独有的气息毫无保留地钻入了她的鼻翼。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噌地碰到了一张圆桌,圆桌上的酒杯叮啷作响。 “别怕,只是中央线路出了些小故障。” 一双手稳稳扶住了她的手臂。与此同时,沉稳的男声自黑暗中传来,莫名叫人心安。 书玉抬头看向黑暗中的人影,张了张嘴:“你……” 那人却往餐厅后的机械舱走去。金属舱门一开又一合,再没了声音。 餐厅内的游客早已不耐烦,一边小声抱怨,一边借着打火机的微弱光芒纷纷离了餐厅。然而书玉的脚跟却不知怎的,仿佛被无形的吸力钉在了地上,半点也挪不动了。 心里有一道声音坚定不移地说,船舱的灯,很快就要亮起来了。 仿佛验证她的预言,头顶的吊灯噗地亮起了光芒,继而一盏一盏灭了的灯相继恢复了光明。她似乎能听见寝舱那边传出来的欢呼。 机械舱的门半掩着,书玉走了过去,好奇地向舱内张望,便见身材高大的男人挽起袖子坐在折叠手工梯上,徒手鼓捣着错综复杂的齿轮和螺丝钉。 “线路接好了。”他对梯子下的随船侍者说,“原螺母负荷过重烧坏了,我已换了个备用的。” 侍者连连点头,眼里的感激仿佛要放出光来。 书玉见那男人利落地爬下梯子,工装裤的背带依旧随意地晃荡在腿侧,与傍晚甲板初见时一般无二。 那个气质迷人的亚裔男人。 她不禁有些恍惚,晚餐喝下的红酒似乎又在作怪,她只得轻轻吐了一口气,掩饰作乱的心跳。 那男人走到了舱门边,与书玉对个正着。 书玉的脑中顿时一片空白,眼里只印了亚裔男人的面孔。 灯光下,他刀削般的五官越发深邃分明,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一对眼睛,如深潭,又似漩涡,叫人看不真切,却怎么也挪不开目光。 忽而,他笑了:“一个人?” 书玉愣了愣,这里没有别的人,他问的……是她? 且他说的是中文,似乎笃定她既不是印尼人也不是日本人。 “唔……是一个人。”她含糊地答道。临到这个时候,玛丽教的搭讪技巧她一个也想不起来了。 她懊恼地垂下眼睑。傻死了。 “今夜维沙港庆海神,应该很是热闹。一起去看看?”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语气熟稔得仿佛她是他的老友。 她心念一动。她已决定入港,如果身边能有一个向导,那真是再好不过。 而那个向导是他……这个选项,似乎听起来不错呢。 她抬眸看向他,不闪不避地望进他的眸子深处。 无月的夜晚,异域的港口小镇,独身的女子将与陌生男人同行夜游。 危险与浪漫并存。她该不该答应呢? 大抵自出生起,她便从未大胆如斯。倘若叫谭复知道她心里的答案,一定要火冒三丈、暴跳如雷。 “好啊。”她弯了眉眼,“我正巧要入港逛一逛,可惜没有向导。有劳了。” 男人笑了:“As you wish.” “怎么称呼先生?”她与他并肩而行,轻轻问道。 他答:“辜。” “Gu?”她念了一遍,这听起来似乎是一个姓氏。 他仿佛猜出了她的所思所想,轻笑道:“这个姓氏是我从故土带过来的唯一的东西,不过也只是一个符号罢了。” 她也笑了:“我叫谭。我从故土带了许多东西来,但在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里,我不会再用到它们了。” 两人穿过甲板,向游轮的出口走去。 甲板上,那群来自苏门答腊的新客们正喝着烈酒唱着不着调的歌谣。 “你和我去了港镇,你的朋友们不会有意见么?”书玉忍不住问。 男人耸耸肩:“半道相识,萍水之交,他们不会在意这些。” 她有些惊讶:“我以为你与他们是工友。”他一手机械活计娴熟而精湛,再加上这一身闲散的工装,很难不让她有此猜测。 男人微挑起了眉:“我看起来很像工人么?” 她面色微红。还是唐突了啊。 他却不以为意,哈哈大笑起来:“他们来此处淘金,我正好也想到这里寻一样好东西,于是半道与他们同行。至于这身工人衣服,借来的罢了。” 她侧头看向他,一时有些困惑他的来历。 这个男人英俊、绅士,有着良好的教养,却又慵懒散漫、随性自我,为了寻某一样东西漂洋过海、甘做电工。 他的身上带着上流社会残留的迷迭香,同时通身亦充斥着大地与泥土的芬芳。 如此矛盾的特质,在他身上融合得天衣无缝。 这个身份来历皆成谜的男人啊。 按理说,她应该躲得远远的,可感性压过了理性,躁动覆盖了宁静。 也不过就这一趟短暂的旅程吧。 只放纵这一次。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他率先跳下船墩,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来准备接住她。 她压了压被风吹乱的长发,提起裙裾,轻盈盈地落在了他的怀里。 只轻轻一触,她便像受惊的兔子,跳开了去。头发失了束缚,四散飞舞,掩住了她泛红的双颊。 她整理好情绪,抬头看向他:“我在想今夜可不能玩得太野,午夜前一定要回到游轮。” 夜色下,他的眸色深邃又明亮。他忽而又笑了起来:“放心吧,午夜前我一定把你送回来,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她下意识开口问道。 他双手插兜,笑得温雅又痞气:“你可别乐不思蜀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9.第 209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Chapter04. 不眠长夜 海风微醺,辜尨垂头望着身边局促的小女人, 不禁牵了牵嘴角。 他插在裤兜里的手心微微汗湿, 心脏跳动的速度一点也不比她慢——天知道他在等待她的回复时有多紧张, 所幸她给了他肯定的答复。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与异性搭讪, 他也不明白,这个素衣的华人女孩怎么就令他如此按捺不住。 只那甲板上的惊鸿一瞥,便深深入了他的眼。 他游历过许多地方,见识过各色的美人,无一不是过眼即忘, 偏偏这一个,算不上如何倾国倾城, 可就是留在了他的心底里。 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心跳脱离了他的控制,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和理性统统被抛到了脑后。 这种感觉很新奇, 亦很美妙。 她如受惊的兔子般逃入餐厅,他便觉得心脏空了一块,再看那夜色里的甲板便觉得哪哪都不顺眼起来。 啤酒乏味、歌声聒噪, 连海风都带了难耐的腥臊气息。 于是, 他鬼使神差地潜入了游轮的控灯线路舱, 拧断了里头的中央线路。 人生头一遭干这样荒诞的蠢事, 却在看到她眼底悦动的崇拜光芒时,他心内欢快得想要吹口哨。 大概是鬼迷心窍了。 倘若亚伯在这里, 一定会给出一句冷静的评语—— 辜, 你发情了。 想到这里, 他嘴角上扬的弧度更大了。风送来了她清甜的气息,他想将她揽进怀里,吻她的眼睑。 仅存的理智告诉他,不可操之过急。来自大陆的女孩像精致易碎的中国瓷器,传统而古典,他须徐徐图之。 不过有什么关系呢?他有整整一夜的机会可以靠近。 感谢上帝,感谢安拉,感谢北回归线下的赤道风,令他登陆了这片临港地。 *** 书玉安静地跟在一旁,她并不知道这个亚裔男人心里在想些什么。此刻,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掩饰自己的悸动的小心思上。 初次见面,太过孟浪可要被当作女登徒子了。 可是满心欢喜怎么也压不住,每时每刻她都要忍不住嘴角上扬。 异域给了她躁动的理由,夜色给了她无与伦比的孤勇。 今夜,她注定没法是那个温婉端庄的谭书玉。 靠着码头的小镇灯火通明,各色商铺酒吧热闹非常,大街小巷里肤色各异的人勾肩搭背,欢快的节奏仿佛可以持续整个不夜天。 “辜,你以前来过这里吗?”书玉好奇地打量周边造型奇特的牛角尖顶居民房。这些热带建筑她只在地理杂志上见过,没想到如今能亲手触一触上头的纹路。 辜尨将她护在身前,以防被人流冲散。此番他低头答道:“来过,但很少出来逛。”他的大部分时间都耗在了当地的黑市和酒吧,这样的沿街小铺他向来是不屑去逛的。 可谁又能想到,他在这里碰到了他的例外呢? 还没走几步,书玉便被一位摆地摊的老妇人叫住了。 那妇人是当地黄种人,上了年纪,裹在大格子波西米亚毯子里,只露出了布满皱纹的脸和戴满手饰的干枯手腕。 女人对着书玉连比带划地说了起来,奈何书玉一个字也听不明白。 “她说什么?”她转头问辜尨。 辜尨摸了摸下巴,用当地土话与那女人说了几句,继而转头对书玉道:“她说看你面善,想送你一件小玩意儿。” 书玉惊讶极了,这里的人这么好客么? “喏。”辜尨用眼神示意毯子上摆着的几个木雕,“你挑一个吧。” 针织毯上摆着各式各样的木雕,有动物有人物,还有一些书玉叫不上名字的小玩意儿。 她蹲下身,认真挑选起来。忽而她扯了扯他的袖子,笑道:“你看这个,是不是很像你?” 他低头一看,只见她手里拿着一个木雕娃娃,贝雷帽、工装裤,嘴里还叼着一根雪茄。 娃娃的胸前还刻了几个英文字母:Kekaish。 蓦地,他笑了:“喜欢这个?” 她点头:“喜欢啊。”这个木雕小人儿多可爱啊,偏巧还跟他一个打扮。 “喜欢那就拿着吧。”他说,“还有别的看上眼的吗?” 她低头又看了看,有些犹豫:“挑得太多,她该多吃亏啊。” 他只在一边笑:“哪能吃亏呢,别想太多。” 挑了半天,她又挑了一柄波浪形的小剑:“喏,这个是给你挑的。”这柄小剑别致又小巧,很适合身边这位穿着工装的年轻绅士。 他掂了掂剑,道:“眼光不错,Kris是这里的传统勇士剑,配我正合适。”他却不会告诉她,他平时更擅长使刀。 购物使人心情愉悦,更何况是免费的赠物。书玉挑好了,心满意足地准备离开。 “我该跟她道谢的。这里的语言,谢谢该怎么说?”她兴致勃勃。 他揉了揉她的长发:“不用,我来道谢就好。”说罢俯身对那女人说了一句话。 女人笑了起来,对着他们两人比划了一个手势。 “走了。”他自然而然地拉着她往前走,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往地摊上掷了几枚当地通用币。 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不过是有人想讨得美人欢心。 一路上,书玉对这工装木雕娃娃爱不释手:“咦,娃娃身上雕的这个词什么意思?” 他答:“平安喜乐。” 她很开心地将娃娃收到怀里:“长得像你,寓意也很好,那我更应该好好珍藏了。” 他唔了一声,笑得开怀:“寓意确实很好。” 夜更深,前方的小广场却更加热闹起来。 当地人带了木雕面具,手捧哨子笛,对着场地正中的石雕连跳带吹,围作一圈。 这舞蹈像祭祀又像某种图腾崇拜,吸引了不少游客驻足观看。 书玉站在外围,好奇地踮起脚往里看。奈何人群太密实,前头的皆是高大的白人,她的身高登时落了下风。 忽而耳边传来一道声音:“抓好了。”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觉得一双有力的长臂圈住她的腰,将她高高地架在了肩膀上。 “呀……”她小小地惊呼出声,下意识揽住他的脖子。 人群里,就她高高地耸立起来,眼前的视野登时开阔了起来。 这一突然的变动引得周遭的看客发出了善意的笑声,一旁戴着牛仔帽的美利坚人甚至对着她吹起了口哨。 “不好意思啊……”她的脸红了个透,“会不会挡着别人?” “不会。”他懒懒道,“全场观众只你一位女士,绅士让一让道,是他们的荣耀。” 她环视一圈,周遭的观众竟真的都是男士呀。 于是底气足了起来,揽着他的脖颈,欣赏起场内的异域歌舞来。 “辜!”她忽而晃了晃揽着他脖子的双臂,“你看那边!” 辜尨扭头一看,正瞥见街道尽头的酒吧吊楼处有人摆了一套甘美兰,正要演奏。 “过去看看?”肩上的小女人早已按捺不住。 他长臂一伸将她放了下来,顺势搂住她的肩头,将她往怀里带,嘴里振振有词:“人多,别给冲散了。” 她不疑有他,也伸手揽住了他的腰,两人亲昵地勾肩搭背,如两尾相贴的鱼,在人群中穿梭起来。 夜色掩了她耳根的红晕,她悄悄凑近他怀里嗅了嗅。酒味散了,只余了淡淡的烟草味以及他身上独有的迷人味道。 男人毫无所觉,只仗着身高优势,在小女人看不见的地方偷偷低头,快速而轻巧地吻了吻她的发顶。 *** 酒吧里坐满了旅人。 粗糙的木头桌子上,500毫升的英式品脱杯里溢出了金黄的麦芽酒。小麦肤色的婀娜侍酒女坐在桌沿,笑得花枝乱颤。 书玉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场合,不禁有些局促。 她肩上的铁臂从刚才起便一直没有松开,成功地为她挡走了企图过来搭讪的其他男人。 “尝一尝?”辜尨将一杯酒推到了她的面前。 她犹豫了半晌,很快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酒味辛辣,呛得她连连咳嗽,眼角当即冒出了几朵眼泪花。 男人看着她可怜的小模样,哈哈大笑起来。 吊楼上,最先起头的是富有节奏感的鼓声,随后长笛、敲击乐声也响了起来。 明明是古典的乐声,偏偏敲出了动感的节奏,狭小的酒吧里荷尔蒙飞动。大约酒精刺激了她的神经,她竟鼓起勇气望进了身边男人的眼。 深邃的黑曜石,如深潭,又似淬了血的罂粟。 “辜。”她托腮看向他,“这趟旅程你打算去哪里呢?” 他望向她带了水雾的眸子,摇了摇头:“没有计划。” 她眼里流露了几分失望。 她不知道他会在哪里下船,也不知他会行至何方——热衷于漂泊的男人,过了这个午夜大概再也见不到了吧。 “你预备去哪里?”他问,“伦敦?” 她笑着点了点头。 “读书?”他又问。 她微微瞪大了眼:“为什么这么说?” 他笑而不答。这样清冽干净的气质,他第一反应便是远赴重洋求学的女学生。 他挑了挑眉,继而说出了一所伦敦名校的名字。 她眼中的惊讶更甚:“你……”如何能连这个也猜出来? 他晃了晃杯中金黄的酒液,眯眼笑道:“All in your eyes.” 年轻的女孩,眼里藏不住心事,可爱又可怜。 他恨不得将她藏起来,一辈子只他能瞅见她眼里的潋滟水波。 突然,酒吧里传来一阵巨响和几声惊呼。 书玉下意识抬头往骚乱处看去,只见酒吧门口似乎有人在闹事。 她感到揽住她肩膀的手臂紧了紧。 她扭头看他,便瞥见他眼里来不及收回的精光。像狼,又像猎豹,却在望向她的时候化作了一滩温柔的春水。 “你认识那些人?”她问。 他挑了挑眉,微微惊讶于她的的敏锐。 “快要午夜了,我先送你回船吧。”他避而不答。 她却不再问了。这个身份成谜的男人,终究只是这放纵夜里的昙花一现。 天亮,她还是克己守礼、端庄大方的谭书玉。 “好,走吧。”她说。 回程快得多,他一直将她送到了游轮下。 “你不上船吗?”她握着栏杆,半转过身看向他。 他站在船下,仰头答道:“临时计划有变,我还须在这里待上一些时候。” 她对着他笑了,眼里璀璨生光:“谢谢你陪我逛了一个晚上。”今夜一别,大概不会再见面了。 他笑了:“先别这么快说谢谢。”他们还会再相遇,他要她身体力行来答这个谢。 她的眼里闪过一丝茫然。 他冲她挥了挥手:“快上去吧,很晚了。” 他一直站在原地,直到她消失在了甲板的尽头,这才点了一支烟,回头步入了身后躁动狂欢的港口小镇。 *** 书玉躺在寝舱的床上,听着海浪和海风的声音,心内的躁动平息了几分。 玛丽果然没有回来,大约在哪个酒吧里过着浪漫的小港一夜。 突然,有东西硌到了她的腰,她拿出来一看,是今夜印尼女人送的工装木雕小人偶。 她摩挲着人偶胸前的英文字母,忽而心血来潮,翻开玛丽平时用的大字典查了起来。 K-E-K-A-I-S-H 蓦地,她的手指一顿,戳在了一个单词下方。 她只看了那中文注解一眼,便嗷地一声将脸埋进了枕头里。 Kekaish,情人。 她仿佛又看到了他带笑的眉眼,欲言又止的促狭深意,以及那无奈又纵容地揉着她长发的温暖大掌。 今夜,注定不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0.第 210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Chapter05. 惊遇死尸 海风渐起的时候,天边吐了一丝晨曦。 书玉失眠了一夜, 索性穿了外套去甲板上看一看苏门答腊的海上日出。 水手们起得比她还早, 叮叮当当地在她身后忙活了起来。 印了朝阳金边的天幕上海鸥齐飞, 水手嘹亮的歌声融在了烈烈的海风中。 书玉裹紧了披肩, 眯着眺望远处的地平线,不禁心情飞扬。 冷不丁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她一回头便看到一脸笑容的玛丽。 “昨夜过得怎么样?”书玉笑着问。 玛丽换了一身当地特色的亚麻及膝裙,带笑的眼里风情万种:“你说呢?” 书玉微微偏过身子,便能看到甲板尽头的那位年轻法国人。 玛丽笑着冲那边挥了挥手, 法国男人这才进了寝舱。 “他叫马修。”玛丽趴在栏杆上与书玉头对头,“他和他的朋友们的目的地也是伦敦, 我们应该还会再见。” 书玉笑了:“怎么, 你动心了?” 玛丽咂了咂嘴,似在回味:“昨夜实在是太美妙了。不过就这样动心未免也太草率。” 书玉心里小小地一咯噔。她昨夜就心动了, 且一发不可收拾,这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尝到了心动的滋味。 “你昨晚留在船上实在是太亏啦,你不知道啊, 小镇里头多有趣, 我们昨夜去了神宫……” 玛丽在书玉耳边絮絮叨叨地说起了昨夜的浪漫际遇。书玉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忍不住又想起了那个慵懒又绅士的亚裔男人。 “……所以我说, 你没有与我们一道去港口小镇,实在是太可惜了。马修的一位同伴对你很有好感, 可惜你太清高了, 一点机会也没有给他。”玛丽自顾自地叹息起来。 书玉微微一笑。她一点不觉得可惜, 如果她与玛丽玩去了,便不会碰到那个完美的“他”,虽然只是萍水相逢,但单就这一夜的回忆便足够她独自品尝许久了。 “谭,你在笑什么啊。”玛丽不满地伸手在书玉眼前挥了挥,“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有啊,我听得很认真。”书玉淡定地点了点头,“我还想听你和他的细节,你要说吗?” “要!”玛丽兴奋极了,“我们……” 叽叽喳喳的声音像雀跃的小黄鹂,听得书玉忍俊不禁。 “玛丽,问你一件事。”书玉忽然开口问 “什么?”玛丽好奇。 书玉斟酌着字句:“如果你在某个异域城市结识了一个让你心动不已的人,但你们只有一夜的相处时间,你会怎么度过这一夜?” “他帅吗?”玛丽的眼亮了亮。 “唔……帅得很有味道。”书玉的眸光闪了闪。 玛丽当即拍板:“那还等什么,当然要睡了他,不然多可惜啊。” 书玉扶额,她就不该指望从这位浪漫女郎的口里听到什么正经的回复。 接下来的旅程风平浪静,书玉也不去甲板了,大多数时间窝在寝舱里,安静地看书消磨时光。 玛丽却耐不住性子,一次两次往舱外跑,大半日都不见人影。书玉用脚趾头都能猜出来她去了哪里。 爱情,最是滋润人的容光。 大概玛丽自己还不知道,这已是动心的征兆。她想要征服那位年轻绅士,却没有意识到在这一来二去间,她早已不知不觉深陷其中。 书玉每每见她,都忍不住抿嘴笑。沉溺在爱情里的傻姑娘,情动而不自知。 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不过她又有什么资格嘲笑玛丽呢?自以为一夜心动后便是心如止水,可事实上那被拨乱了的春水一刻也没有停止躁动。 床头边刻着暧昧字符的工装小木雕无时无刻不在攫取她的注意力。 她将厚厚的书本盖在脑门上,长长叹了一口气。 静心啊,傻姑娘。 *** 游轮驶进伦敦港的那一日,雾都难得地放了晴。 书玉提着小行李箱等在熙熙攘攘的旅客中。玛丽正在与她的情人依依话别,仿佛有说不完的愁绪。 好容易等玛丽来到了她身边,书玉却惊觉码头的人群里有个熟悉的面孔。 那是个身材高挑的黄种人,在一群白人间分外打眼。 她虽只在照片上见过那人,可他阴柔的五官和凉薄的气质她是不会认错的。 “玛丽!”书玉急惶惶地握住了好友的手腕,“我们从另一边上岸。” “啊?为什么?”玛丽不解。 “我家里的人追来了。”书玉无奈。若被阎崶逮着,她接下来的一年里只怕半点自由也没有了。 玛丽瞬间了悟:“好的!我们往哪里逃?我听你的。” 书玉哭笑不得,好好的逃什么,阎崶又不是坏人。可眼下不是解释的好时机,她应当在阎崶发现她前避开他。 两位妙龄女郎当即拎了行李箱,蹬着小高跟,借着人群的掩护往船底蹿去。 船底和码头的接壤处是一条长长的窄平台,四周走来走去的皆是码头搬运工。 书玉拉着玛丽在平台上走了好一段路,估摸着上头的阎崶已远在数百米之外,这才放缓了脚步。 “我们找个地方上去。”书玉抬头张望,那些工人是从爬梯上到码头的,她们也可以从那里上去。 这里的平台距离游轮停靠点已经很远了,相应地,人也少了许多。此刻平台上没有旁人,正巧让她们两人放下淑女架子撸袖子往上爬。 玛丽率先爬上了梯子,刚刚登顶,嘴里便发出了一声惊呼。 “怎么了?玛丽?”书玉在下头不知情状,只得焦急地问。 玛丽停住了步伐,神色诡秘地扭头对下方的书玉道:“死人!上头有一个死人!” 书玉一惊:“玛丽,你没事吧?”说罢蹭蹭蹭地往梯子上爬。 顶端是码头极为偏远的一隅,四面是破落低矮的屋篷,地面上散落着发臭的死鱼,湿漉漉的空气里充斥着一股难闻的腥咸。 玛丽口中的死人就躺在一堆鱼筐间。 那是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头发凌乱遮住了眼,满脸胡子拉渣,乍眼一看书玉以为遇到了人形大熊。 男人泡在一滩血水里,血水和地面上的污水融在一起,实在触目惊心。 “谭……”玛丽面色苍白,“我们还是走吧?” 眼下不明情况,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独身女子实在不该掺和进这未知的事端。 书玉点头,确实不该多管闲事。 忽而又一阵烈风刮过,猛地将四周的空鱼筐吹得七零八落,屋篷下吹落的帆布霍霍作响。 玛丽短促地惊叫了一声,显然是被吓到了。 书玉亦受了惊,拉着好友的手就要离开,谁料脚踝一凉,似乎有什么冰冷黏腻的东西握住了她的足踝。 “啊!谭!他还没死!”玛丽惊慌失色地指着地上浑身肮脏的男人,“你的脚!你的脚!” 握住书玉足踝的是男人的手。 这个男人失血过多,书玉只要稍稍用力,便能踹开他的手。 但她没有。 因为烈烈的海风中,她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声音。 “帮帮我……” 是中文,字正腔圆的中文,还带了一股淡淡的京片儿味。 这个男人与她一样,来自同样的故乡。 她在玛丽惊愕的目光中蹲下身,探了探男人的颈动脉。 那里的搏动虽微弱,却有着顽强的力度。 “怎么帮?”她问,同样是中文。 男人松开了她的脚踝,艰难地抬手指了指码头底端拴着的一条出海小渔船。 “把我……放到船里,多谢……” 要她一个弱女子,扛着这么个大块头下到底端的渔船? “玛丽,过来帮帮忙。”书玉头也不抬。 玛丽说什么也不愿过来:“谭,快走吧,这个人说不定是偷渡者,被人发现了也是大麻烦啊!” 书玉却拧着一根筋,将手中的小行李抛给玛丽,自己咬牙架起了浑身污脏的男人。 “你撑住。”书玉低声道。 男人默了默,道:“弄脏了你的衣服,对不住。” “你若能活下来,也不枉我废了这条裙子。”书玉淡道。 肩头上,男人低低地笑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书玉总算将这个男人弄到了渔船上。一路拖行,男人的血就这么蜿蜒流了一路。 书玉皱着眉头看着船里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男人,这样真的可以吗?血还未止住,只扔他上船就够了? 她摸了摸口袋,掏出了游轮上发放的餐巾,一股脑塞进了男人手里。 “你……用它止一下血吧。”虽杯水车薪,但聊胜于无。 “多谢。” 书玉点了点头,继而转身回码头顶端。玛丽面如土色地等在原地,生怕书玉有什么三长两短。 “抱歉,让你担心啦。”书玉想抱一抱好友,奈何身上太脏了,于是只得作罢。 玛丽还未从惊吓中恢复:“你真是太乱来了!” “我的错。”书玉接过自己的行李,“走吧。” 临走之际,书玉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码头低端。被绳子拴着的小船在海面上起起伏伏,船上的男人一动不动,不知怎么样了。 不过,这都不是她该操心的事了。 *** 与此同时,码头上的阎崶耐心等候恩师的外孙女,然而一直到游轮的旅客走空了也没见到他要等的人。 年轻的男人抿了抿唇,扣上了帽子,正准备回身。 恰这时,另一艘游轮进了港。他忽而眼睛一顿,瞥见了甲板上熟悉的身影。 正往码头上缓行的女子,其容貌并衣着服饰皆与他在照片上看到的一般无二。 谭书玉,应该就是她了。 于是,他迎面走了上去,不由分说接过了女子手里的行李箱。 “你外公让我在这里接你。”他如汇报公事,简洁又明了。 女子微微一愣,继而笑了:“那么,有劳了。” 这一笑,端得风情万种。阎崶不禁微微一愣,谭书玉本人却原来并不像照片上那样清冷。 *** 苏门答腊维沙港,一身工装的亚裔男人叼着烟站在码头上。 “辜先生,还没找到您要的制刀材质,这就要打道回府了么?” 男人眯了眯眼:“是。不等了,我要搭乘最快的一班游轮回伦敦。” 等不及了,他怕他去得晚了,他那呆头呆脑的小兔子该被别人叼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1.第 211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Chapter06. 他的羔羊 玛丽租下的小公寓位于南郊,四层独栋小楼, 带了一个精巧的小院子, 院子里头还留着前主人种植的花花草草, 环境清幽宜人, 很合书玉的心意。 四层楼分住了五个姑娘。玛丽和书玉住在顶楼,三楼住着修罗马通史的犹太姑娘安和一位平素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哲社院俄罗斯姑娘阿加塔,二楼只住了一位伦敦本地小姑娘简,年纪最小却已拿到了隔壁理工学院生化类的硕士学位。 一楼大厅是公共休息室,长绒地毯一直铺到了壁炉边, 又宽又大的木脚软沙发旁摆着一架棕褐色的小钢琴,整个大厅的装潢舒适又温馨, 书玉不得不赞叹起玛丽的眼光。 “最妙的不是这里。”玛丽神秘兮兮地对她道, “你看到了吗,这座公寓正对着理工学院的皇家实验室, 只要你愿意,一出门就能偶遇风度翩翩的青年才俊。” 书玉来来不及埋汰她几句,就见躺倒在沙发上的简咯咯笑了起来:“我作证, 玛丽说得一点也没错!我们系的王牌大老爷们也常常到那里预定实验室, 你们要是看上了哪个, 我可以给你们牵线。” “简, 那为什么直到现在你自己还单身?”阿加塔很是理智地提出了这个问题。 简窘红着脸将猫耳抱枕丢向阿加塔:“啊,我不要和哲学家说话!” 安端着杯黑咖啡对着几人笑, 眉目浅淡又温和。 书玉趴在沙发上, 亦忍不住笑出了声。另一件幸运的事, 便是能和这些可爱的姑娘们成为室友。 安顿下来已有一些日子了,书玉比自己原先预计的要更快地融入了这里的生活。 她给谭复打了个电话,果不其然听到了来自千里之外的咆哮。 “小兔崽子!胆子肥了学会私自改船票了啊?!你要是敢从外头给我带个洋鬼子回来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给老头子赔罪已经是书玉这二十年人生里做的最多的一件事了,早已驾轻就熟。 “嗯嗯,知道啦……唉您放心吧……阎崶?啊我在码头看见他了,快让人家回去吧,这样麻烦他多不好意思……啊?你说什么?这里信号不太好,爷爷再见!外公再见!” 书玉啪地挂断了电话。 多说多错,再磨叽下去只怕她得露馅儿。发火的谭复不可怕,可怕的是温和的谢知远,三两句话就得给他套出话来。 不过如今,这些都不是问题了。天高皇帝远,任她怎么折腾,家里那两位也只得干瞪眼。 眼下她得找个时机去会一会阎崶。时间不宜拖得太久,免得他一个着急就给谢知远打电话;也不可太草率,千万不能因此暴露了自己的住处。 如果她没料错,阎崶会出现在明日的学院开学典礼上。 她可以逃得了一些小日子,却逃不掉新生注册。要想逮到她,旁的不用多找,直接在那日来个守株待兔就成。 明日,她务必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力劝阎崶回国,不要再浪费精力在她这个不成器的女娃娃身上了,谢知远那边她一定会帮他说话,他大可放心。 然而,书玉准备了一肚子计策,却没能在开学典礼上看到阎崶。 老派学院的开学盛典一向热闹非凡,香槟美酒,壁饰花环,老教授着学士长袍亲自来礼堂门口迎接年轻的新面孔。 欢笑的人群中,书玉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想不明白阎崶为何没有来,难道他已放弃寻找自己,决定直接向谢知远汇报自己落跑了么? 不可能。她很快否决掉了这个可能,阎崶是谢知远的高徒,断不会轻易叫老师失望,否则也不会直接赶到伦敦来堵她。但她实在想不透,为何他会放弃这么个最容易逮到他的机会呢? 思来想去,她不禁觉得惴惴,难不成阎崶还留着什么后手? 心神不宁,最容易办错事。譬如此刻,她一个不留神竟将托盘内的一杯葡萄酒碰倒了。 书玉手忙脚乱地去抢救,还是阻不住那杯酒压倒后头的酒杯。一排高脚杯如多米诺骨牌哗哗倒下,引得周遭的新生一片惊呼。 多米诺骨牌的尽头是个穿着白色西装的倒霉蛋,顷刻间白衣染红花,天然带酒香。 “Shit!”那倒霉蛋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如猴子般蹦了起来,企图抖落身上的红酒。 “对不起对不起!”书玉面红耳赤,掏出手帕想要给对方擦一擦,可是小小的手帕哪里够擦那满西装的酒渍? 那人低头瞥了书玉一眼,见是位女士,他眉间的神色瞬间缓了缓。 书玉正巧抬头,与他的视线撞个正着。那是一个高挑的日耳曼人,有着一头淡金色的卷发,浅灰色的眸子带了几分忧郁,五官倒是生得不错,可惜透着一股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 “亚伯?”倒霉蛋的同伴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去盥洗室清洁一下吧。” 那位叫亚伯的日耳曼人不知怎的,忽然就对清理酒渍失去了兴趣。他抽出了西装胸口处装饰用的小方巾,文质彬彬地递给书玉,同时绽开了一个迷人的笑容。 “留一个联系方式吧,小甜心。” 书玉一时有些懵。要联系方式干什么?难不成这身西装是限量手工款,沾了酒渍就抢救不回来,所以他索要她的联系方式好追究赔偿么? 男人的同伴却笑了,促狭地看着书玉,仿佛好奇她的反应。 书玉从未遇到这样的情况,也从没有人这样光明正大地索要她的联系方式。一时间,所有的伶牙俐齿都丢了个干净。 “我真的很对不起……”她为难地看着白西装上的酒渍,“要不我帮你洗洗?” “不用不用。”亚伯挑了挑眉,继而摇头,“脏了扔掉就好,我只想要你的联系方式。” 书玉忽而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根本不记得公寓的座机号码,至于公寓的地址…… 哪能随随便便给一个陌生的男士呢?哪怕他很可能是她日后的同学。 既然不是为了索赔……她心里微微定了定,继而接过亚伯手中的钢笔,在洁白的方巾上花了一朵西府海棠。 “我住在皇家实验室附近。可惜刚搬入不久,具体地址尚记不清。不过,你只要看到了这个标志,就能找到我的住处。” 一句话虚虚实实,却半点不曾作伪。 她确实住在皇家实验室附近,且那幢公寓最特别的标志就是院子里的那株高大的西府海棠。只不过遗憾的是,因水土不服,那株移植过来的西府海棠已经很多年不开花了。 就算他照着花来找,也是找不着的。 她笑眯眯地看着瞪大眼的年轻日耳曼人。她的目光无辜又温和,叫人挑不出半点失礼来。 亚伯瞅着方巾上的花看了半晌,冷不丁冒出一句:“诶,你画画真好看。” 书玉忍俊不禁。这位一定是个热爱科研的单细胞生物,错不了。 亚伯的同伴看不下去了,恨铁不成钢地冲他摇了摇头:“红酒给了你机会,你的智商却毁了这个机会。上帝都不忍心看你犯傻。” 第一声礼钟敲响,书玉正好寻了个理由往同系的新生那里去。至于那位单细胞的倒霉蛋,有缘再见吧。 典礼一直持续到了晚上七点,这还不算完,接下来的一周还有新生交流酒会,以充分地让新鲜血液与老血液迅速融合。 闹腾了一天,书玉和玛丽两人皆兴奋不已,走在学院外头的小道上吃吃地傻笑。 “所以说,你被那个生物系的怪人索要联系方式了?哈哈哈哈……”玛丽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Geek,玛丽这样形容亚伯。 书玉也忍不住笑了:“所以理工学院里头还有正常的青年才俊么?”如果都像亚伯这样呆头呆脑,那么她宁可孤独终老。 鬼使神差地,她又想起了一身工装的辜。 如果他在理工学院,又会是什么模样?她摇了摇头,实在想象不出来——辜像是泥土里狂野生长的荆棘草,半点学究气也无,怎么看都与一板一眼的实验室相去甚远。 “谭,你在想什么?”玛丽挑眉,“最近你经常走神,如果不是因为我天天与你在一起,我会以为你遇到了某位绅士,并为之如痴如狂。” 书玉暗暗心惊。玛丽的话歪打正着,竟戳中了她的心事。 不行,打住打住,辜只是那港口小夜的梦幻泡影,于现实是不存在的。 “我能想什么?”书玉故作镇定,“我……”忽而,她的话音一顿。 玛丽问:“怎么了?” “刚刚看到一个人影。”书玉轻声道,“就在礼堂和石桥的拐角处。” 那是一个纤瘦高挑的人影,光看体格似乎与书玉相差无几。那抹影子仿佛静静蛰伏在那处拐角很长时间了,就到书玉以为那只是一座石雕。 直到刚刚,石雕动了。 就在书玉和玛丽靠近的刹那。 两人顿住脚步,正准备一探究竟,那人影却如受惊的小鹿,飞奔着跳下了石桥,沿着护城河的边缘跑远了。 “该不会遇到偷窥狂了吧……”玛丽惊魂未定。 书玉冷静地答道:“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在夜里独自出门了,哪怕你我一起也不行,须得找一个男伴。” “所以亲爱的,”书玉弯了弯眉眼,“你准备什么时候联系你的马修呀。我们需要一位护花使者,再也没有比他更好的选择了。” “哎呀,谭。”玛丽倏而红了脸,“你和阿加塔一样讨厌。” “喔,我们只是都喜欢说实话。” *** 嘉穗回到公寓时,带了几分夜里的凉气。心跳得有些快,神经末梢的激动怎么也抑制不住。 “近日开学典礼怎么样?” 大厅里,倚着长椅阅读报纸的阎崶抬头向她看来。 “还不错。”嘉穗调整了面部表情,笑着看向壁炉前的男人,“同学老师都很和善,我想我很快就能适应。” “下一次如果有活动结束得这么晚,你不该拒绝我的陪同。”阎崶严肃道,“伦敦的治安并不像你以为的那么好。” “还有。”阎崶蹙眉,“看样子你的英文不太好,未免落下课程,你应提早来英读一个语言预科。” 他没有想到,谭书玉对伦敦求学的准备这样单薄。看来谢知远平素夸奖外孙女的话,也不过是长辈对后辈的偏爱和宠溺罢了,其真实性不值得考证。 嘉穗的身形僵了僵。她的生活被其他东西占据得满满当当,她不可能有闲工夫如那位谭家大小姐一样学贯中西。 谭书玉学的是如何优雅而高贵,而她嘉穗学的则是如何生存。 但这些负面情绪也只存在了短暂的一秒。下一秒,她已绽开笑脸迎向阎崶:“我知道自己学得不好,你可以教我吗?”最后一句话微微带了几分撒娇的味道。 阎崶冷肃的眉目缓和了几分。虽这谭书玉资质不高,但好歹谦逊好学,总算不是一无可取。 “今天太晚了,明天吧。”他说,继而又低头看起了报纸。 嘉穗雀跃地蹦上了木质楼梯:“好,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我一定早起!” 楼顶上响起了少女欢快的足音。楼下,阎崶紧抿的嘴角微不可查地松了松。 *** 典礼结束,亚伯向来没兴趣与那一帮汉子喝酒嚎通宵。他早早地回到了宿舍,躺倒在床上,对着方巾上钢笔画出的不知名小花嘿嘿傻笑。 他太过沉醉,连宿舍门被推开了都不知道。 “干什么呢你?发情了?”慵懒又不屑的声音自他头顶飘来。 亚伯愣了几秒,继而惊呼:“辜!?你不是应该在非洲的某个部落寻找铸刀的陨石么?怎么提早回来了?” 辜尨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我去的是东南亚,你选修过地理么?” 亚伯却顾不得计较室友的奚落,献宝似的举起手中的方巾挥舞起来:“你看,一个小甜心给我画的花,美吗?” 辜尨皱着眉头看向那朵西府海棠。画者应是久经训练的,走笔和功法都很纯熟,不过这样的画法倒更像是中国古典工笔。 “哪来的?”他问。 “今日开学盛典,我从文史学院的一位美人手里要来的。这是她的联系方式,嗷,她连联系方式都给得这么特别。”亚伯简直要迷醉了。 “文史学院?”辜尨微微一顿。 “说起来,她和你一样都是中国人。”亚伯说,“她应该是这一届收进来的唯一一位亚裔女性。哎呀,我的小甜心怎么这么优秀。” 辜尨的眸子深了深:“唯一的亚裔女性?” “是的,她的眼睛特别好看,笑起来的时候仿佛泰晤士河的小清流。”亚伯趴在床上用拳头锤着柔软的枕头,“没想到亚裔的女孩子这么可口,就像……” 头脑简单的生物系学生思索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比喻。 “就像一只温顺的小羊羔!” 然而下一秒,亚伯便听到他亲爱的室友用无比阴森的语气对他说了一句话。 “是么?你若想打那只小羊羔的主意,小心我拧断你的脖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2.第 212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Chapter07. 酒会重逢 天有些阴,飘摇地落下小雨来, 伦敦的暮春比之南京的冬日还要叫人觉得冰冷难耐。 街道上行人皆行色匆匆, 只有一位穿着灰色长风衣的男人走得不紧不慢。他撑着一把黑色的直筒伞, 戴着软呢帽, 周身的气质凉薄而冷清。 男人停在了一扇黑色的铁门前。 铁门边的墙上挂着门牌:查理十字街154号,圣马丁疗养院。 男人向看门人递了文件,很快得到了同行的许可。他穿过铁门,经由后花园来到了一幢小楼前。 “阎先生,您今日来得正好, 老先生今日精神状态很不错。”领路的亚裔修女道。 阎崶点了点头,跟在修女身后步入了小楼, 直行到楼上的一间单人疗养室。 疗养室内半拉了帘子, 以防雨丝撒到床上的老人。 那老人听见门边的动静,下意识转过头来, 在看到阎崶的刹那,浑浊的瞳孔微微一凝。 善解人意的修女关上门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这对父子。 “父亲。”阎崶站在窗子与床之间, 挡住了外头的凉风和细雨。 老人半阖着眼, 并不说话。 “听说您今日精神不错。”阎崶垂头。 老人掀起眼皮看了年轻人一眼:“如果今日你没来, 我的精神头应该会更好。” 阎崶顿了顿。他向来不擅长处理人与人间的情绪。 “你跟着老谢, 学到不少东西吧。”老人忽而道。 阎崶答:“老师不藏私,对我很好, 我受益良多。” “所以你只记得你的老师, 早就把我这个老头子给忘了?” “不敢。” “不敢?”老人冷哼, “你一年来的次数我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你平白把我安排在这里难道是怕我阻了你的仕途?” 阎崶蹙眉:“您的病只有在这里才能得到最好的控制。”为了老父的病,他四处奔波,用尽关系才联系到了现在这位英籍主治医师,于是马不停蹄地将父亲送到了圣马丁。 一晃便是三年。 “哪怕我三年前死在了故土,也好过现在独自一人在异乡!”老人情绪激动,“就算我延长了五年的寿命,这五年里的快活时光也抵不上过去的一天。你这样,比让我早早地死了还要受罪!” 老人剧烈地咳嗽起来。 阎崶慌乱起来:“对不起……我……我会常来看你。”可是这个承诺太单薄,隔着重洋的两个大洲,来回便要数日,更遑论他正处在提拔的阶段,很难抽出时间。 此番他向谢知远提议来伦敦,其实存了私心——他想有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在伦敦待得长一些,好陪伴他的老父。 “我会在这待上几个月。”他说,“过去三年欠缺的,我会慢慢补回来。”所以请您保重身体,给我一个尽孝的机会。只有人活着,一切才有希望。 老人的情绪慢慢地稳定了下来,他看向床边的儿子:“这几年,你可娶妻了?” 阎崶一时有些尴尬:“不曾。若我有了心仪之人,一定会带来给您看看。” “别磨蹭了。”老人从鼻子里出了一口气,“趁我还活着,把你的媳妇儿领过来给我瞅瞅。” 阎崶僵在原处,难得地手足无措起来。 父亲说的话,自然应受到足够的重视。可是,他能从哪里变出个媳妇儿来? 忽然,他的脑海里冒出了一个人影。 谭书玉。 如今正经往这个方向发展的,大概也就这一位了,虽然目前他对她半分兴趣也没有。 “父亲。”阎崶忽然问,“您还记得去年的那位护工吗?” 老人一愣:“哪个?” “她是院长安排的护工,一直照顾您起居,并写信给我汇报您的身体状况。” 老人想起来了:“是她啊,那个姑娘不错,我很喜欢她。可惜她两个月前就离开了。你们连面都没见过,你问这个干什么?” 阎崶顿了顿,继而道:“她……她在去年圣诞节给我寄了一封信,我因执行任务而没有收到。等我收到的时候,已经是今年二月了。” “我欠她一封回信。”阎崶说。 “那个小姑娘啊。”老人忽而笑了,“你大概是找不到了。” 阎崶微不可查地僵了僵。 “她是义工,没有与圣马丁签署合同,自然也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和地址。她离开前告诉我,她要去追求学业了,至于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 “她倒一次也没有向我询问你的情况。你想知道她的事情吗?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不过也不多。” 在老人的注视下,阎崶淡漠地摇了摇头:“不了。您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您。” 他刚行至门边,便听到身后老人意味深长道:“小子,喜欢什么东西没啥不好意思。你若依着与你母亲一样优柔寡断的性子一拖再拖,等你哪天开悟了,一定会后悔。” 阎崶只微微停顿了脚步,继而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阖上,屋内又恢复了宁静,只余飘飞的窗帘卷入几点雨花。 *** 这几日新生酒会,书玉觉得很是纳闷。 为什么那个傻兮兮的单细胞生物亚伯,这几次见着她都仿佛见了鬼,缩着脖子就跑呢? 谁说女人善变,明明最善变的是男人! 书玉闷声闷气地灌了一口白兰地,呛得一阵小咳嗽。 忽然有人将她手中的酒杯抽了出来。她呆了呆,以为又是玛丽,谁知抬头的刹那眼帘里印入了个怎么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年轻的亚裔男人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小西装,微笑地看着她。他的手正托着她的酒杯,酒杯里的酒液晃晃悠悠,恍若那日黄昏的游轮,他冲她遥遥举杯,酒瓶里荡漾的液体欢快又生动。 “辜?”她下意识喊出了声。 他不再穿着那身粗糙的工装,精致的西装衬得他优雅而高贵。他的胡子渣剃了个干净,整张脸不再慵懒而粗犷,刀削般的五官很完美地展现了出来,显得年轻而斯文。 仿佛是泥土里的英雄入了城,换了骑装衔玫瑰看佳人。 “怎么,半个月不见,不认识我了?”辜尨挑了挑眉。 书玉只觉得不可置信:“你怎么会在这里?”虽然他猜出了她的学校,但她没有给过正面肯定的回复,且这几日是新生酒会,外来人员怎么可能进得来? “啊。”辜尨耸了耸肩,“忘了告诉你,我与你邻校。” 与她所在的学院邻校,那就只有理工学院了。两所大学自建校起便相依相偎,如手足兄弟般发展到如今,它们的学生也是如此,虽隶属不同行政系统,却亲如一堂,每每有活动也是一起参加的。 她微微有些发懵,巨大的惊喜和惊吓并存。她从未想过他会来到现实生活中,并走到她的生活里来。 倘若她在现实生活里遇到心仪的人,一定要矜持地端足架子,好好考验对方一番。可是她与他的初遇恰在那个疯狂的不眠小镇,她不管不顾地将矜持和仪态都抛了个干净。她该是什么模样,他都见着了,现在该怎么办? 糟,糟,糟,一切都乱了顺序! “吓呆了?”他低头碰了碰她的额头。 这个亲昵的举动令她耳根一红,下意识就往后退了几步。 “这么巧,我们竟是同窗啊。”她挺直了脊背,隔着安全的距离不失礼貌地看着他。 他忍不住笑了。张牙舞爪的小兔子蹭地坐好了,乖巧又端庄,实在是有趣极了。 眼前的这个是中国旧式大家庭里头养出来的名门闺秀,可偏偏叫他见着了她骨子里的另一面,如今要叫他退缩,那是不可能了。 猎豹盯上了猎物,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不将这小兔子叼回窝,他心里头不踏实。 不过猎豹向来不喜欢鲁莽出击,它迂回、耐心,直到将猎物惑得团团转,继而自发扑入它的怀抱。 辜尨从善如流地直起了身子,浅笑地看向面前的女孩:“是啊,很巧。” 两个人瞬间恢复了仪态,一个温婉一个斯文,在外人看来,此番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前辈同后辈的交流。 可惜,藏得住姿态,藏不住眼底的波澜。 每一眼看似无意轻轻扫过,却落了难掩的悸动和深情。 倘玛丽在此处,一定要拍案大笑:“谭,你别装了,眼睛不会骗人。你陷进去了!” 酒会里的声音仿佛离她远去,她的一亩三分地里只余了他一人。 忽然,她听到他开了口。 “雨停了。”他说。 她一愣,继而看向礼堂外的青草坪。午后的天开了一道晴朗的缝,空气里弥漫着雨后初霁的清冽。 萨克斯吹响缠绵欢快的C小调,草坪上已有人旋转着跳起了华尔兹。 她转回眸子,便见眼前的人笑得仿佛一个童心未泯的大男孩。 “亲爱的谭,我有这个荣幸邀请你跳一支舞么?” 她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心跳又不受控制地撒起了欢。 *** 雨停的刹那,嘉穗倚在窗边等待阎崶归家。 今日她特意起了个大老早,等阎崶给她补习英文。然而阎崶起得更早,天未大亮便出了门,似乎压根不记得他们的约定。 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如今她只能等待。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她泄愤似的将书架上的文件一把扫落。 地毯上凌乱的文件和书籍可怜巴巴地歪倒着,她终于从中找到了几分快感。 突然,她的视线落在了夹在书籍里的一封信。 她蹲下身,将信拆开,缓慢而艰难地阅读信上的英文。 这是一封直白而浪漫的情书。 不仅如此,是一位年轻女郎写给阎崶的情书。 嘉穗的心狂跳了起来。她的目光落在了信的末尾,那里有时间落款和信主人的签名。 “写于平安夜,J。”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3.第 213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Chapter08. 伦敦黑市 空气中盈满了湿漉漉的青草香。 书玉犹豫着想拒绝,却不受控制地被他牵引着来到了绿草坪。年轻的学子聚集在这里, 跳着欢快的舞步, 没有人注意到这边有个姑娘暗自红了耳根。 “我不会跳……”她踌躇道。她国中时学制甚严, 男女共舞无异于天方夜谭, 后来按谭复的安排去了金陵女大,更是没有机会与异□□流,故而在这里看来再正常不过的社交舞,她是真的不会。 然而这话落在旁人的耳里,大约就有了几分推辞的意味。 辜尨却老神在在, 仿佛没有听出她话里话外可能隐含的意思。他微微欠身,单手伸向她:“很简单, 你只要跟着我的步伐走, 很快就能学会。” 面对着这样文质彬彬的绅士以及他毫无瑕疵的邀请礼,书玉将临到嘴边的拒绝又给咽了下去。 她暗自吐了一口气, 继而抬眸笑道:“我若踩了你的脚,你可别怪罪啊。” 他笑了:“我的荣幸。” 她伸手轻轻搭住了他的臂弯:“还请……多多关照。” 话音刚落,她便觉得自己被一股力道稳稳地一拉, 继而下意识迈开了脚步。裙裾散开了一个漂亮的弧度, 她就这么被他牵引着开了舞。 “天分不错。”他赞道。 然而下一秒, 她便踏错舞步踩上了他的脚。 他感到怀里的姑娘身子一绷, 水瞳里的愧疚仿佛溢了出来。 “放松。”他笑了,“跟着我走。” 一步两步, 前进后退, 划圈, 并脚,再划圈。 她的舞步慢慢流畅了起来。华尔兹本由男性主导,有了好的引领者,再加上她的几分悟性,她很快便领悟了其中的要领。 她全神贯注地跟着他的脚步,却没有意识到自己原先刻意保持出的距离越来越越短。 刚刚步入草坪时,他们两人间仿佛还能再塞下一个人。而此刻,她不自觉地向他靠近,几乎贴在了他的胸膛前。 小兔子毫无所觉,猎豹自然不会出声提醒。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跳入他的陷阱,悄悄加快了步子,果不其然看见臂弯里的姑娘微微乱了步子,下意识偎进了他的怀抱。 又一个旋转过后,他的姑娘泄了一口气,整个人倒在了他的怀中。 他从善如流地将她揽入怀中,迅速在她的发顶落下一吻。 猎豹往兔子身上盖了戳,兔子却毫无所觉。身边的其他学子看着二人亲昵的举动,不约而同露出了善意的笑容。 “累了吗?”他问。 她晃了晃冒了薄汗的脑袋:“我……我还可以继续。” 他笑了。湿漉漉的小兔子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倔强又执着。他真想卸了浑身的矜持伪装,低头吻她的眼睑。 萨克斯欢快的乐声还在继续,后又添了小提琴的协奏。 书玉只觉得脸颊微微发烫,心内却雀跃而欢快。她看到不远处的玛丽正瞪大了眼向这里望来,可怜的马修因此得不到女伴的注意。 她忽而便笑了。额头抵着面前这位绅士的肩,笑意通过这方小小的接触传递给了她的舞伴。 “笑什么?”他问。 她弯了眉眼看向他:“大约我今晚要接受三堂会审了。” “哦 ?”他兴味盎然地挑了挑眉,“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她很坚决地摇了摇头:“不用不用,同窗之间正常的交往,不需要额外解释。” 他却不满意她的回答。唔……看来他还应加把劲,把两人的关系往“不正常”的方向带一带。 一支舞结束,她后知后觉地从他的怀里蹦了出来。 他只觉得怀中空了一块,不禁怅然若失。 华尔兹成就了两人短暂的独处,他却不会让这种美妙的读出止步于这一支曲子。 “酒会也不过就是这个样子,不如出去转一转?”他率先抛出了诱饵,“我在这座城市呆了不短的时间,知道一些平常人没有去过的地方。” 她果然上了钩:“真的?”语气里依旧保有淑女该有的矜持,然而陡然发亮的双眸却泄露了她的内心。 “当然。”他笑得温和又无害。 于是两人溜出了酒会,穿行在伦敦的街道。 “我们要去哪里?”书玉好奇。伦敦的大街小巷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玛丽已带着她将这里能逛的地方都逛了个遍。 辜尨眨了眨眼:“去你没有去过的地方。” 小巷中还有小巷,拐角尽头更有柳暗花明。书玉跟着他七拐八弯走了一些匪夷所思的路线,冷不丁便瞧见了小巷深处隐藏的一座大集市。 或者更确切的说,这里是伦敦的地下黑市。 此时天已接近傍晚,微暗的阳光给这个地下王国笼上了一层暗黄的光晕,更显得这里光怪陆离。 书玉惊奇地看着各式各样的铺子,她的目光落在了一家小洋行,橱窗里摆着中国秦汉时期的器皿,甚至更古早的原始首饰。 这些东西很快勾起了她的兴趣,哪怕在中国的古玩字画行也未必能见到这样齐全的古物,却在异国他乡见了个全套。 她下意识想进店看一看,却忽而瞥见店边的小摊。摊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罐子里装着不知名的液体,液体里泡着大小不一的人体器官。 距离她最近的罐子里泡着一只带着红血丝的眼珠。此刻,这颗眼珠仿佛了有了生命,正恶狠狠地瞪着她。 冷不丁叫人汗毛倒竖,脊背发凉。 “怕吗?” 身后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她感受到后背多了一片温暖而厚实的胸膛,顷刻间一股安宁沉稳的气息蔓延开来。 她下意识觉得有了依靠,刚刚升腾起来的不适感瞬间烟消云散。 “有你在,我怕什么?”她抬眸望向他,眼底清清泠泠。 他微微一愣,很快便被她眼底的信任和依赖所取悦。 “对。”他扬起了嘴角,“有我在,你随意。” 她也笑了。一身工装的辜,漂泊在大洋大洲间的辜,浪迹于东南亚港口小镇的辜,哪怕他将自己的装进了精致而考究的西装里,他也依然是他。 此刻她眼中的——无所不能的辜。 不过她最终还是没有从那家阿拉伯人开的古玩小店中带走任何一件中国古代器皿。 哪怕她将它们购买下来,也只能借助学院的仪器对这些器皿进行日常维护,而一旦入了学院研究室,凭她所能也没有办法将它们带回中国。 终究只能在心里长叹一口气。 身边的男人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低气压,于是揽过她的肩,大大咧咧道:“走,我送你一样东西。” 两人仿佛又回到了苏门答腊的港口小镇,勾肩搭背,放肆而恣意。 她笑了,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你要送我什么呢?前辈?” “自然是好东西。”他揽紧了她的肩。 两人穿梭在上铺和沿街地摊间,除了书玉中途被某家店铺挂在房檐下的巨大熊首下了一跳,其余皆无波澜。 辜尨最后停在了一间毫不起眼的铺子前。 书玉好奇地往里瞅了瞅,奈何这铺子里头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只能隐约闻到空气里似有若无的铁锈味。 他拉着她的手,带她走入了黑暗中。 甫一步入店铺,热浪扑面而来,书玉一抬头便看到了一架巨大的鼓风机。 这里竟是一座炼钢场。 书玉瞪圆了眸子,看向那些打着赤膊敲敲打打的铸铁师,心内不禁震颤起来。 这不禁是炼钢厂,还是一个秩序井然的铸刀场。冒着金红火花的铁锤带着固定的节奏敲向石台上的铁器,一点一点,由软成钢。 “你要送我的东西……确定在这里?”书玉愕然。 辜尨笑了:“是啊,就在这里。” 说罢,他领着她去往店铺更深处。 “辜先生!”一个着唐装的小老头从内堂里跑了出来,“您可算来了。您要求做的东西我已经做好了,可是……” “可是”后头的话还来不及说完,就被身后的一道声音打断。 “你好,请问你是这条脚链的主人么?” 书玉一愣,继而眯起眼睛望向说话的人。那人隐在一片暗色的光团中,看不清轮廓,只依稀分辨出他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戴着黑色圆顶礼帽和圆边墨镜,口鼻皆被巨大的口罩遮挡住了。 辜尨蹙眉:“是的,请问有什么问题么?” 唐装小老头终于有机会插话:“是这样的,那位先生想出高价买您打造的脚链。” 辜尨挑眉:“不卖,这条脚链我有特别的用处。” 小老头看了看辜尨身边的小姑娘,立刻便领悟了所谓的“特别用处”指的是什么。 书玉的全部注意力早已被老头手里的脚链吸引住了。 天鹅绒的托盘上躺着一条泛着金属光泽的细细的脚链,造型古朴而精致,只一眼便令她起了兴趣。 这就是辜所说的礼物么? 黑帽人忽而开了口:“辜先生,你应该是一位擅刀者吧。” 书玉一愣。擅刀者? 黑帽人继续道:“这条脚链应该是熔了一柄好刀而打造的,你既是一位刀者,不觉得可惜么?” “值不值得,我自己心里有数。”辜尨淡道,并不欲与这怪人多纠缠。 “既然脚链不可割舍,我愿意出高价买您的刀。” 书玉抬眸,便见那黑帽人刷地打开了桌上的匣子,成堆的黄金瞬间照亮了这间黑魆魆的屋子。 当真是财大气粗啊。 书玉忍不住去看辜尨的反应。 谁料,辜尨依然摇头:“链子不卖,刀也不卖。” 一时间,屋子里陷入了紧绷的尴尬气息。 辜尨又道:“先生应该也是爱刀之人,自然知道刀者不卖刀。我如今破例将一柄刀筑成链子赠与他人,只是因为赠予之人是我珍重的人,此生也只得这一个。刀与她,对我的意义都很重大。” 书玉的心脏漏跳了一拍,顿时觉得手中的链子有了千斤的分量。 “话说明白了,那么我们告辞了。”辜尨拉着呆愣愣的小姑娘,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深铺。 他一边悠闲地走着,一边垂头问她:“喜欢么?” 她的双颊微微泛红,嘴角的笑意早已抑制不住泄漏了心底的喜悦。 他笑看着她臻首微垂,面泛桃花,虽她未以言语相答,却已给了他最想要的答复。 故而哪怕身后那道灼热的视线依旧沾着他的后背不放,他也无暇放在心上。 若他回头,便会看到那黑帽人站在原地,黑洞洞的墨镜掩去了那人目光里的兴奋与狂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4.第 214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Chapter09. 你退我进 酒会持续到了深夜,黑市更是彻夜开放到天明。 辜尨却不会让心仪的姑娘通宵待在黑市。越接近零点, 黑市里妖异古怪的项目便越多, 仿佛耐不住寂寞却不得见光的虫子, 只等时间一到, 呼啦啦爬出巢穴。 他可不想吓到他的姑娘。 “很晚了,我送你回去。”他依然揽着她的肩。黑市有黑市的好处,至少他能以看顾安全为由光明正大地将她收在怀里。 逛了半个下午外加大半夜晚,书玉也有些累了,可心情却越来越高涨。 “不能通宵么?”她抬眸看向他的眼。 他笑了:“可以, 但是我怕我控制不住。”此刻,他的自制力已接近崩溃, 他疯狂地想吻她的眼睑、她的唇甚至她的锁骨。 可是, 还不到时候。 控制不住?她呆了呆,隐约觉得这不是什么正经话, 耳根已不由分说地红了个透。 她别开脸去,企图分散自己的注意,却不想将自己白皙的脖颈暴露在了他的视线中。 他不禁暗自叹了一口气。通身皆可口的姑娘, 单纯而不自知, 只他一人饱受煎熬, 浮想联翩。 两人漫步在夜色下的伦敦街道。街道上行人渐少, 偶尔有马车踢踢嗒嗒跑过,敲碎夜色的宁静。 出了黑市, 书玉忽而矜持了起来, 悄悄与他保持了一段距离。 辜尨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 也不戳破,只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侧。 快要行至皇家实验室时,书玉猛地反应过来:他这一路相送,便等于知道了她的住处。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踏入了他编制的甜蜜大网里,每一步都精密计算,只等她沦陷。 可下一秒,她又晃了晃脑袋,将脑海中这个荒诞的念头甩了开去——毕竟送女士回家,这是每一个绅士基本的礼仪,无可指摘。 很快,种了西府海棠的小院子出现在了视野里。 辜尨一看到那个院子,忍不住便笑了。亚伯那个蠢蛋,哪怕有了画着西府海棠的方巾也没可能找到小羊羔的住处。 因为,这院子里的西府海棠根本不会开花。 他不禁重新审视起身侧的姑娘。她一方面单纯迟钝得如同一只未经世事的兔子,一方面又聪慧狡黠得像一尾灵动的猫。 每一面都是她,每一面都叫他深深着迷。 “我到了。”书玉站在院子前,抬头望他的眼,“谢谢你。” 辜尨笑:“第二次谢谢。第一次在维沙港,我送你回游轮;第二次在这里。” 她有些茫然,不明白他这么说的用意。 “谢谢不是光靠嘴巴说的。”他笑得意味深长,“行动表达的谢意更真诚。” 她觉得有道理:“那么你想要我做什么呢?”只要不过分,她都可以去办。 男人眯起了眼,笑容越发灿烂:“不需要你做什么。” 她一愣,继而被笼入了一个厚实的怀抱。这个怀抱不同于先前在黑市时候的绅士与礼貌,它箍得她发疼,宣泄着怀抱主人压抑的情绪和欲望。 饶是她再迟钝也感觉到了他对她浓烈的心思。 这份心思不像苏门答腊那样飘渺而虚幻,他将它直直摆在她的面前,不给她逃避和退缩的机会。 “不需要你做什么,我来做就好。” 男人带笑的声音犹在耳畔,他却已松开了对她的桎梏。 浓烈而短暂的拥抱。 “晚安。”他笑着说。 她看着他一步一步倒退,直到退至拐角处,他才转身离去。 那一瞬间,她的心微微一热。这是一个,不愿让她看到离别背影的男人啊。 有着这样心思的人,一定是个内心极其温柔的人——哪怕在外如何拼搏厮杀,归家的那一刻也定会卸了浑身棱角,将最柔软的一面展现给家人。 夜色冰凉,她却下意识捧住了发烫的双颊。 *** 辜尨送罢心仪的姑娘,却并没有回到租住的寝室。他又折回了黑市。 此刻,黑市犹如群魔乱舞,隐性的犯罪产业和性产业皆露了头。此刻,只要付足够的金额,便可以获得一颗鲜活的刚刚取自人体的活体器官。 辜尨淡然地穿梭在各色贩子和妓-女间,熟练地绕过一条小道,停在了一扇老旧的铁门前。 他敲了敲门,两短三长。 很快,门内有了动静。铁门哗地被拉开,里头传来了一声咆哮:“你小子去哪里了,难道不知道我快要饿死了么?” 辜尨推门而入,看了看一片狼藉的桌子以及窝在床上一头乱发的男人。 “我给你准备了一周的口粮,你两天之内全吃完了?”他挑眉。 床上的男人冷哼:“你难道不知道,养伤的人胃口比较大吗?” 辜尨将手里的药品并纱布丢给男人:“伤怎么样了?” 男人拆开绷带,熟练地上药:“死不了。” “韩三。”辜尨随意拖了把凳子跨腿坐上,“需要我帮你处理掉那拨人么?” 韩擎顿了顿,立即摇头:“不用,这笔帐我自己讨。” 辜尨皱眉:“你往后能不能不要这么鲁莽。如果我晚回来几日,谁去那小破船上给你收尸?” “我命大死不了。”韩擎一圈一圈裹着绷带,“这不就有人把我扛到了小船上吗?” 辜尨嗤笑一声:“确实命大。只不知是哪路来的活菩萨,我得好好谢谢他。” “诶,你别!”韩擎猛然抬头,“跟人家没关系。人好心帮忙,你别去吓着她。” 辜尨气笑了:“成,你韩三爷开心就好。” “炼刀石找着了吗?”韩擎问。 “没。” 韩擎瞪眼:“没找着你就提前回来了?不是你的风格啊。” “我不回来谁给你收尸?”辜尨懒得理他。 韩擎默默地盯了好友半晌:“你不对劲。” 辜尨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皮痒了,打一架?” “你小子是不是有女人了?”韩擎语出惊人。 辜尨点烟的手顿了顿。 韩擎来了兴致,笑得贼兮兮:“我是不会看错的,你韩三爷睡过的女人比你见过的还要多。说吧,你看上哪条街上的美人了?” “滚犊子。”辜尨眉峰动都不动。 韩擎忽而又迟疑起来:“不过按照你这种常年性冷淡的风格,似乎不大可能动心啊。是不是哪家姑娘又缠上你了?” 说罢他自顾自嘿嘿嘿笑了起来:“需不需要我出面帮你解决掉麻烦的追求者?” 辜尨吐出了一口烟圈:“怎么解决?你如今可还下得了床?” 韩擎噎了噎。此番遭暗算受了重伤,伤筋动骨,一时半会儿还真下不了床。 “你别急,等我伤好了,来一百个姑娘我帮你撵走一百个!” 辜尨抖了抖烟灰,竟难得地将韩擎的浑话听进了耳。 看来需要加快步伐啊,得赶在这混球伤好前把心里的姑娘追到手,否则被搅黄了怎么办? “你好好养伤,我先走了。”辜尨捻灭了烟,站起身来。 韩擎敛了神色:“你近期又打算去赌刀场?” 辜尨脚步一顿:“是。” 韩擎欲言又止,一肚子话临到口了只剩了干巴巴的一句话:“你多小心。” 辜尨笑了:“放心。” “我们都会好好活着,活给宗族里那群老家伙看一看。” 让他们看看,他们舍弃的是怎样的苗子。 *** 嘉穗行色匆匆地从圣马丁疗养院的偏门走了出来。 果然,她的猜测得到了验证——阎崶的父亲正在这间疗养院内。那日她挨个将阎崶的书籍抖了个底朝天,从不同的角落找到了二十来封信,皆是从圣马丁寄往南京。 信的内容丰富多样,大多向阎崶汇报阎父的身体状况,还写了许多少女的见闻和心事。 不难看出,J是一个善良而单纯的女孩。 她不知道阎崶的回信是怎样的,但她从阎崶对这些信笺的重视程度来看,他对那位素未谋面的J有着很深的好感。 J是谁呢?她并不在乎,她只知道那位身份成谜的J小姐再也不会出现了。 她微微一笑,裹紧了大衣。忽然迎面走来一个人,毫无预兆地拉住了她的手臂。 “干什么?”嘉穗没好气地甩开那只手。 她的目光在触到那人的刹那顿了顿。 那是个打扮奇怪的老派绅士,浑身裹在筒状的黑呢长袍,一顶圆形的礼帽滑稽得仿佛中世纪的老古董。更叫人咂舌的是,那人戴着大大的口罩和一副黑眼镜,整张脸都给遮挡得严严实实。 那黑衣怪人却偏着脑袋,饶有兴致地盯着她。那好奇的目光透过黑眼镜,令她不禁汗毛倒竖。 “有趣。”他说,“竟能在异国他乡看到影子。” 嘉穗的瞳孔骤然紧缩。 “别紧张。”他的语气温和极了,“你是出逃的影子么?” 嘉穗倒退几步,继而扭头就要走:“疯子。胡说八道什么!”她怎么会是影子,她是正主,只不过自愿磨了骨而已。 他笑了:“你的下颔和颧骨磨得很厉害,且愈合得不是很好。看样子你接受磨骨的时候年纪已经不小了。” “我不是影子!磨了骨就非得是影子么?”她怒极。 他耸了耸肩:“既然是正主,为何要磨骨呢?自古以来皆是影子迫于无奈磨骨成了影子,如果正主也到了迫不得已须磨骨的时候,与那些影子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的话句句戳中了嘉穗的痛脚。 她冷哼一声,径直撞开那黑衣怪人,大步往前小跑而去。 被撞了一个趔趄的男人摊了摊手,若有所思地望着女孩离开的方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5.第 215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Chapter10. 编号7988 “说吧,是哪个男人把你迷得神魂颠倒。”玛丽大马金刀地杵在书玉面前。 书玉抱着靠枕, 正襟危坐在沙发上, 揉着额头看着对面坐成一排的姑娘们。 “我没有……”她微弱地吐出一声抗议。 “没有什么?”阿加塔推了推鼻梁上的厚眼镜, “还没有和他上床吗?” 书玉窘红了一张脸:“胡说什么, 我们才认识没几天……” 简咯咯地笑:“谭,你的效率超高的。这才没认识几天,他就已经对你死心塌地了。” “是啊。”安笑着说,“看上去是个不错的男人呢。他的节奏把握得张弛有度,不让你觉得唐突, 也不让你有机会逃避。” 书玉叹了一口气。她和辜在院子门口话别不过须臾,甫一抬头便见窗口上码了一排偷窥小脑袋。 所以, 什么细节都被她们看光了——包括辜那个深情而醉人的拥抱。 玛丽兴致勃勃道:“应该是隔壁学院的青年才俊呀。简, 你认识吗?” 简想了想,道:“我们系亚裔不多, 有这样姿容的大概是没有了。但是我听说生化系有个挺出名的亚裔学生,跟着白弗利教授做实验,据说是个低调而神秘的天才。你们说, 会不会是他?” 几个姑娘兴奋得满脸通红。 书玉听得一愣一愣。她后知后觉地发现, 她对辜的了解少得可怜, 竟连他隶属哪个系都不知道。她居然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坠入了爱河。 “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猜测呀。”简赶紧补充, “毕竟我在进入皇家实验室组之前gap一年去圣马丁做义工了,其实对那一年招进来的大老爷们并不很了解。” “没事。”玛丽笑眯眯道, “简小甜心你不需要了解很多, 接下来谭会亲自去了解——深入地了解。”说罢发出了女巫般桀桀的笑声。 姑娘们闹到了凌晨, 不敌睡意纷纷趴倒在了沙发上。 壁炉里嗞嗞地燃着火,透过窗户边的枝桠可以看到天边吐出的鱼肚白。 书玉披着厚披肩,轻手轻脚地给熟睡的姑娘们盖上毛毯。正盖到玛丽时,毯子下的姑娘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眸露精光道:“我琢磨过了,你们这哪像一次舞会的□□啊。那天傍晚我和马修下来了游轮以后,你是不是也入港了?” 红晕一点一点在书玉的面颊上蔓延开来。 玛丽吃吃地笑起来:“亲爱的,你缩在龟壳里过了二十年,如今终于有一个人能把你从龟壳里拽出来了。” 书玉翻了个白眼。说谁乌龟呢,哼。 “不过,你也别被他吃得死死的呀。”玛丽眨了眨眼,“女士应该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不把他折腾一番实在便宜他了。” 书玉蹲在沙发前,忍俊不禁。她戳了戳玛丽鼓鼓的腮帮子:“你舍得这么晾着你家马修?” 玛丽瞪眼:“怎么不舍了,我现在正在考验他的真心!” 书玉笑嘻嘻地看着她,不说话。 “你怎么还不信我呢!”玛丽急了。 “信啊,怎么不信。情场女王玛丽阁下说的话我怎么能不信。我明天起就筹备计划,把那位传说中的天才科学家虐得心肝肺俱疼,你看怎么样?” “……也不能作得太厉害,万一被你吓跑了呢?” “那就说明没经受住考验呗。” “姑娘,这不行啊,喂!喂!” …… 同样在这片露了晨曦的土地上,辜尨所在的地方依旧昏暗得没有一丝光。 伦敦地下赌刀场。 这里满是噪杂的人声,湿热的空气,以及阻隔了阳光的厚厚石墙。 “7988号,上场吗?” 辜尨将墨色的方巾裹住口鼻,在脑后系了一个活结。 “好了。”他答。 他空手来到了赌刀场的台上,黑衣黑裤,俊挺而疏离。 看台上沸腾了起来。谁都知道这位来自东方的刀者战绩斐然,手起刀落最是狠戾。 每一位刀者都渴望与他试一试身手,却又惧怕与他正面交锋。 试刀可获得宝贵的经验,但更有可能丢掉自己的小命。 真是又爱又恨。 恰相反,7988是所有贵族看客的宠儿,只要往他身上押金,定能赚个衣钵满盘。 然而今日,贵族老爷们却有些迟疑,因为7988对战的是另一个狠角——来自红海的不败战狼。 他们二人皆是不败的神话,却从未同台出现过,到底该押哪一个呢? 赢面有了摇摆,却更叫人激动,如果一个能杀掉另一个,那更是不枉今日此行。 红海战狼已经在台上等了有一会,不耐地看向对面瘦削的亚裔男人。 他抡了抡手中厚重如铁锤的长刀,却在看到对手两手空空时情绪起了波澜。 观众席上发出了一阵嘘声。明眼人都能看出,战狼被激怒了,他的宝贝长刀“铁锤”已蠢蠢欲动。 很快,铁锤虎虎生风地向7988砸去,观众席上已有女人不忍地别开了目光。 然而,这一击落了空。 那个看似单薄的亚裔男人灵巧地避过了战狼的攻势,又如鬼魅般出现在了敌人的身后。 “Be careful, Wolf.”男人笑得玩味又恶劣。 战狼一锤子砸碎了台子,恼怒地转头,一个肘子向后袭去。倘被这雷霆万钧的后肘打到前胸,起码得断掉三根肋骨。一个不察,折断的肋骨便可能戳入心脏。 辜尨已迅速在大脑中计算了速度和角度,陡然间跃起,双脚架住战狼的手肘用力一拧。 咯啦啦。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嗷!” 战狼的嘶嚎惊得看台上的老爷们脊背一凉,押了战狼的客人们有些后悔自己鲁莽的决定。 任谁都能看出,哪一位刀者占了绝对优势—— 战狼已抡出了他的“铁锤”,7988却还未出刀。 接下来的战局恍若儿戏,瘦削的亚裔刀者如猫戏老鼠,将那大块头的战狼耍得团团转。 战狼虽有一身碾压旁人的蛮力,却抵不过7988诡谲的攻势——他太快了。 7988每一次攻击,战狼身上都要碎一处骨头。到了最后,这头勇猛的红海战狼双膝骨骼碎裂,支撑不住倒在了台上。 看台上有不忍的嘘声传出,7988实在是太狠了。 谁也没有看到,那位亚裔刀者是何时出刀的。等他们回过神,战狼已被挑断了手筋脚筋。 7988擦了擦袖间刀,一言不发地走下了台。 只有在台上抽搐的战狼才知道,这位亚裔刀者并非沉默地下了台。当锋利的袖间刀抵住他的颈动脉时,他的耳边响起了7988冷漠的声音。 “你的雇主派你伤了我的兄弟,如今这七十一道伤痕我原样奉还。我本欲割断你的喉咙,但一想,总得留你一条命给你的主人通一通口气。” “不要动韩,否则下一次我的刀就没有这么客气了。你知道的,像我们这样的刀客,最是亡命之徒。” 平素嚣张跋扈的战狼竟忍不住颤栗起来。 与前边看台惊天动地的欢呼声不同,赌刀场的后台安静得有些沉闷。 辜尨看了看那箱赢来的黄金,照例打算将它们全部留给韩擎。 忽而转念一想,自己还是留一些吧,毕竟现在他要追求一位可爱的姑娘,总得有资本投入不是么? 至于韩擎,少拿一点不碍事。嗯。 *** 新生酒会的最后两日,书玉都没能在礼堂里见到辜,心内不免有些怅然。 她的足腕上戴了他送的链子。小巧的链子轻盈又有质感,蕴着内敛的锋芒。 倘若这真是一柄刀熔后铸就的,那么那一定是一柄好刀。 可是那个愿意为她熔刀造链子的人,此刻又在哪里呢? 他既然不愿来找她,那么她也不要去想他了。 然而鬼使神差的,她却寻了个借口与简一同来到了皇家实验室。 “喏,那就是生化系的专用实验室。”简眨了眨眼,“你去吧,我在前面的图书馆等你。” 书玉忽而有些紧张,好端端的,她该怎么解释自己出现的理由呢? 然而当她推开那扇实验室大门时,忐忑的心却忽然静了下来。 大实验里分了几个单独的实验隔间,唯有一间亮了灯。她轻悄悄地走了过去,推开了隔间的门。 入眼的是两排试管架,再往后是一张长条形的桌子,桌子后有个修长的人影躺倒在椅子上闭目小憩。 那人一身白大褂,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下巴上冒了淡青色的胡渣。 她觉得自己无意间见到了另一面的辜。 沉稳的,安宁的,与这个充满学究气息的实验室相融相契的辜。 她走到他身边,跪蹲在他的椅子旁,安静地看他的睡颜。 毫无预兆的,沉睡的男人睁开了眼:“你来了。”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她的到来。 她刚刚准备好的一肚子理由竟没有了用武之地。 “实验很忙吗?”她软软的嗓子里不自觉地透着关切,“你很累?” 他笑了:“最近实验正到关键的时候,确实有点累。”他当然不会告诉她,他接连几夜都混迹在赌刀场,攒下了不少老婆本。 忽然他伸出手探向了她的足踝,准确无误地握住了系着脚链的那一只。 他得意地扬了扬眉毛:“大小估量得正好。” 干燥灼热的掌握着她冰凉的足踝,感官的刺激令她腾地红了耳根。 所幸他很快松了手。她正要暗自松一口气,却不料他转而捉住了她的手腕。 他笑着看她红了脸。他的姑娘温柔又沉静,墨似的水眸脉脉地望着他。 心脏瞬间一热,他倾过身来,凑近她的脸。她白皙的脸上泛了浅浅的红晕,小巧的鼻梁下是他肖想了许久的唇。 清冷的实验室里,温度正在悄悄上升。 “辜!这么晚了还没忙完啊?” 大大咧咧的声音自实验室外传来。下一秒,亚伯晃荡晃荡地出现在了门口。 “咦?”亚伯惊喜地瞪大了眼,“小羊羔?” 书玉一个激灵,如梦初醒般将手从辜尨的掌中抽了回来。她嗖地站了起来,礼貌得体地向亚伯点了点头:“你好。”虽然她并不懂小羊羔是什么鬼。 辜尨又躺回了椅子,面无表情地看向亲爱的室友:“你来干什么?” “来陪你呀!”单细胞生物笑得灿烂又无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6.第 216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Chapter11. 海棠之约 实验室吊顶的电灯泡忽闪忽闪,亮得分外刺眼。 亚伯挠了挠脸, 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眼前的小羊羔好像是辜预定好了的。所以他们俩在实验室里互诉衷情被他打断了是么? 面对辜冰凉得仿佛要冻死人的目光, 亚伯的脑海里蓦地闪现了一股强烈的—— 兴奋! 啊哈, 你小子也有吃瘪的时候,简直太带感了! 辜尨的眉头皱了皱,他敏锐地感受到,他那蠢室友的表情不大对。 怎么回事,难道他眼神里传递的信息还不够明确么?但凡有脑子的人此刻都应该静悄悄地消失, 且善解人意地关上实验室的门。 但显然,亚伯不准备静悄悄地离开。 “谭, 好巧啊!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吧, 我带你参观一圈怎么样?”年轻的日耳曼人热情洋溢地对着亚裔女孩道。 辜尨:“……” 书玉呆了呆,正想找个理由拒绝, 却听到亚伯兴致勃勃道:“来啊,带你看看我的初恋丽贝卡!” 初恋?书玉迅速地扫了一眼实验室,入目的是标准的小型实验室规格, 没可能藏得下第四个人啊…… 正疑惑间, 她瞥见亚伯打开了柜子的门并把脑袋探进了柜子深处的一个小暗格。 书玉的脸色登时有些发白。她不受控制地想起前些日子简曾在夜聊中提起过这些临界于天才与疯子之间的科学家。据说曾经有一位生物系的大老爷, 将爱人分尸并制作成二十六个标本藏在皇家实验室的某个角落。 文史系的姑娘们皆对这些衣冠楚楚、才华横溢的年轻先生们又爱又惧。 爱他们英俊的外表和天才的头脑, 却惧他们藏在绅士风度下不为人知的扭曲阴暗面。 辜尨瞅着身边姑娘变化莫测的脸色,忽然觉得有些不妙。这还没把姑娘追到手呢, 别先给吓跑了。 他轻咳一声, 正准备吸引书玉的注意力, 却听亚伯一声惊喜的欢呼:“找到了!”捧着个巨大的培养皿冲这边显摆。 与此同时,辜尨明显地看到自己心仪的姑娘下意识往后退了两小步。 这两步退得很有深意,不仅拉开了她与亚伯的距离,也拉开她与辜尨的距离。 男人的脸色当即黑如锅底。 “嗯……我的室友在图书馆里等我,我觉得可能我得先走……”书玉斟酌着字句,越发觉得这实验室阴森且骇人。 然而她还来不及迈开脚步,却陡然被揽入了一个怀抱。 身后的男人紧紧地扣住她的腰,令她动弹不得。 辜尨低头瞅着怀里惊慌失措的小女人,不由扬了扬唇角。开玩笑,怎么能放她走。若这一次放她走了,只怕她再也不会来了。 “走吧。”男人笑得温柔又斯文,“今日亚伯见了我的初恋,我们也该见见他的初恋。礼尚往来,你说对不对?” 书玉一双水眸瞪得滚圆。她说不对,他就会放开她么?这个看似慵懒的男人,骨子里分明是个喜欢掌控大局的人。 “别紧张,他的初恋可没有我的漂亮。” 低沉的笑声在她耳畔响起,她却顾不得害羞,忿忿地一拳捣向他的心窝。 男人眼中微讶,很快漾上了几分欣喜。不错,她不跟他客套矜持了,这小猫挠似的一拳他受得心甘情愿。 他却还要单手捂胸,神色痛苦地□□:“……好疼。”继而满意地看到姑娘的眼里露了几分愧疚和不忍。 “喂!你们在干什么呢!”亚伯委屈的声音传了过来,“可不是每个人都有荣幸见到我的丽贝卡呢。” 哼。竟然被冷落了。 书玉挣不开辜尨的胳膊,只好偎在他怀里与亚伯的丽贝卡打了个照面。 却见亚伯将培养皿放在了离他们最近的显微镜下。 “看吧,这就是我美丽的姑娘。”亚伯自豪地眯起了眼。 书玉愣了愣,继而凑近目镜往里瞧。 镜头下,是一片鲜亮的鹅黄色纤维。每一根纤维有节奏地跳动着,仿佛正在呼吸。 忽然,那团纤维动了动,似乎翻了个身,露出了另一侧略深的橘黄纹理。书玉惊奇地瞪大了眼。 辜尨笑了:“这是亚伯刚进组时独立培养出的第一个细胞。” 细胞?书玉咂舌。她第一眼以为是漂亮的棉花糖,却没想到是一个跳动的小细胞。 “我的丽贝卡可爱吧。”亚伯笑得一脸荡漾。 原来这个小东西就是丽贝卡。书玉微叹:“美极了……” 她不禁多看了亚伯一眼,没想到这个傻兮兮的单细胞生物还有这样的一面。 辜尨却不乐意了,挡在亚伯面前道:“你喜欢的话,我可以给你养出来一打细胞,不带重样的且绝对比他的好看。” 亚伯炸毛:“辜,我的丽贝卡是最美的!这是组里公认的!” “那是因为我平时不屑培养这些……” 书玉好笑地看着两个幼稚园科学家一脸严肃地拌嘴。 “时间不早了,我要走了。”她说。 果然,辜尨的视线转过来了:“我送你。” “不用。”她摇了摇头,“我和简一起来的,她在图书馆等我呢。” 她看着满脸失望的男人,不禁暗自偷笑起来。 “我送你去图书馆。”男人坚持。 她无辜道:“可是你还有实验没忙完呀。” 辜尨当机立断:“亚伯不是来接我的班了么,剩下的交给他。” 亚伯:“……” 单纯的日耳曼小可怜捧着他的丽贝卡,就这么目送自己的室友揽着小羊羔走远了。 他僵硬地扭转脖子看了看剩下的实验,瞬间揪紧了头发。剩下的是实验中最关键的部分,也是最难的部分,所以组里的人留给了辜,所以现在这个最惨绝人寰的任务落到了他亚伯的头上? “辜!辜!你回来啊!这个部分我做不了,会失败的……” *** 实验室离图书馆很近,不过半息便到了。 书玉挣开辜尨的铁臂,义正言辞道:“我们现在的关系不适合搂搂抱抱,下次你要注意一点。” 辜尨从善如流地松了手,笑道:“那么我们现在的关系可以进行更深入的接触了么?” 书玉眨了眨眼,看似不经意道:“你对女孩子,都这么随意吗?” 冤枉,天大的冤枉。他哑了哑嗓子,一时不知该怎么辩白。 “没有。”他说,“你是我追的第一个姑娘。我没有经验,但我有足够的诚意。” 她的心微微跳漏了两拍。薄暮下,男人坦坦荡荡地站在大楼前,眼里的感情直白而简单。 谭复和谢知远千方百计为她介绍的世家公子,各个委婉含蓄,矜持体面,却没有一个这样直率地向她表白过心迹。 他们顾忌她的家世,又垂涎她的家世。当感情卷入了利益,一切都变得不纯粹了。 这一比较,越发显得眼前的男人难等可贵。 “你了解我吗?就说要追我?”她微微挑了挑眉,“你连我的全名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笑了:“我喜欢的是你的人,你的名字、你的过去对我并不重要。我想要的是你的现在和将来。” “如果我是心肠歹毒、最会伪装的人,只不过把你耍得团团转呢?”她挑眉。 他淡定道:“你不是。” 她气结,又道:“我背负了巨债,逃亡来英,你愿意和我一起承担么?” “没关系,自打见了你,我已留意攒了积蓄。若还不起,那正好,我们二人浪迹天涯,我带你走遍五洲大洋。” “我在国内有未婚夫。”她不甘落了下风,口不择言胡说八道。然而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既有未婚夫,又为何与旁的男子暧昧? 这便是品行不端。 她下意识去看他的反应。 他微微一顿,继而淡道:“既未婚,那我便有机会。我活了二十多年,头一次这么想要一件东西,万万是不会轻易认输的。大不了将你掳了,金屋藏娇。” 她惊讶地瞪圆了眼。明明是最斯文有礼的姿态,却说出这样霸道流氓的话来。 “你就没想过,我会不愿意么?”她问。 他望进她的眼:“那你愿意么?” 她语塞。 他却眯起眼笑了:“我不知你在担忧什么,但请给我一个机会吧。”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她的心脏跳得越发剧烈,头脑却奇异地冷静了下来。 她若和他在一起,便要面临谭复和谢知远的考验。她不知他能否经得住两个老头子的打压。 可她却不得不直面自己的真心。她喜欢他,喜欢得莫名而疯狂。 倘错过他,她一生都不会开心。 但就这样轻易地答应他,她也做不到。 那便给他们二人一个机会吧。若他是个心智坚定的人,那么她便与他一同面对日后的风雨。 若他并不如表面上的执着,那么她便早日收心,快刀斩乱麻。 “好。”她说,“如果你能让我院子里的西府海棠开花,我便考虑与你在一起。” 风带来了暮色的余温,他展眉笑得灿烂而朝气:“好,一言为定。” *** 皇家实验室大楼的灯陆续熄灭,唯生化系专用的小实验室依旧亮着灯。 亚伯打着呵欠从厕所里出来,很不情愿地推开实验室的门正准备往里走。 门内一阵冷风吹得他一哆嗦。咦?他出去前记得窗子是关着的,哪来的风呢? 正对着门的窗户开了一条大缝,夜风呼呼地从那条缝里灌了进来,窗帘被打得啪啪作响。 亚伯的瞌睡虫嗖地跑了个干净。 不太对劲。 他环视了一圈。周遭静悄悄,与他刚刚离开时并没有什么肉眼可观的区别。 但他知道,不一样了。显微镜被挪动了1.5英寸,培养皿和称量瓶的位置也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原本竖立在杯沿的胶头滴管倾斜到了另一侧。 就在刚才,有人来到了实验室。 不会是辜。如果是辜,那么他一定会接手把实验完成。但若不是辜,又会是谁呢? 正在亚伯百思不得其解时,他手边的培养皿似乎动了动。 寂静无声的夜里,实验大楼半个鬼影也不见。 亚伯惊悚地望着桌上的培养皿。那是他的丽贝卡,可爱而美丽,从来不可能有掀动培养皿的力量。亚伯也从未见过其他的细胞有这样的怪力。 他稳了稳心神,将装着丽贝卡的培养皿放在了显微镜下。 对好焦距后,他的瞳孔骤然紧缩。 镜头下的鹅黄色细胞膨胀了数倍,体内有彩虹纹样的东西源源不断地往外暴涨。慢慢地,那团彩虹将丽贝卡一点一点吞噬。最后,素雅的浅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艳丽而流动的彩虹光。 他的丽贝卡,死了。 可是他的感伤已被巨大的震惊和激动所取代。他培养出来的丽贝卡之所以被整个实验组冠上美名,不仅因为她的外形,还因为她的活性——丽贝卡实现了同种质细胞活性的突破。 而此刻,吞噬丽贝卡的东西比她更具有活性,且超越了她十倍不止。 那个神秘的彩虹,不具有任何基础细胞的特质,却已经接近完整生物的活性。 亚伯的大脑飞速运转,他的眼里溢出了狂热的光,他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也许,今夜他发现了一个新物种。 窗户缝隙的冷风忽地又灌了进来,吹得年轻的科学家一愣。可是,这个物种如何能凭空出现在他的培养皿中? 还是说,有人刻意将它和丽贝卡放在了一起,好让它“被”发现? 他不禁脊背一凉。 夜风依旧呼呼地灌进实验室,吹得靠窗的文件嘶啦啦地翻页。亚伯走了过去,企图关上窗子,却在窗台上发现了一枚古旧的男士袖扣。 就在这时,喀拉一声,实验室的门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7.第 217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Chapter12. 夜遇怪人 辜尨拧开实验室的门,正准备将手里打包的宵夜放到门边的储物架上, 却被亚伯凭空一声怪叫惊得手一抖, 险些打翻宵夜。 “嚷什么呢?!”辜尨瞪眼。这小子大半夜搞什么神经质? 窗边的亚伯叫完了才发现进来的是辜, 登时眼里的惊恐散了个净, 取而代之的是惊喜感激放松,甚至有了那么一丝慕孺和依赖。 辜尨被他盯得毛骨悚然。 “既然你看上去这么有活力,看来实验进展得挺顺利。夜宵给你搁这了,趁热吃,我走了。”说罢他毫不犹豫地就要退出去。 “辜!回来!”亚伯顾不得关窗, 手脚并用地冲刺过来将室友截住。 辜尨没好气:“干什么?” “我的丽贝卡死了。” 辜尨一愣,却觉得自己似乎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幻觉——为什么他觉着亚伯的语气有那么几分兴奋? 初恋死了是件很值得高兴的事? 直到他被亚伯连拖带拽地按到了显微镜前。 许久, 他从显微镜处抬起了头, 神色莫辨。 “哪来的?”他看向亚伯。 亚伯原本苍白的脸上蕴了几丝激动的红晕:“很神奇是不是?我也不知道它是怎么混到丽贝卡的培养皿里的,很棒啊对不……” 他蓦地一顿, 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要紧事:“辜,有人潜入实验室了,趁我去厕所的时候, 还在这里留下了这个活体细菌。” 他指了指开着的窗:“很有可能就是从那里进来的。” 辜尨默了默, 继而扭头看了看开着的窗:“你的意思是, 有人爬上四楼的窗, 潜进了这个没有什么机密的小实验室?” 亚伯执起了在窗台上发现的那枚袖扣:“你看,那个人留下来的。” 辜尨接过袖扣看了看。小小的袖扣黑色铁质, 冰凉而坚硬。 他只看了两眼, 便将袖扣收进了口袋。接着他走到窗边, 视线在夜色里逡巡了一番,继而淡然地收了回来。 “哗”地一声,辜尨阖上窗户,转头对室友道:“下次记得关窗。” “辜!我出去之前明明记得窗子是关的!”亚伯不满。 辜尨扬起嘴角:“这就是为什么你的实验能力总排在我之下——你记性太差了。” 亚伯哀愁地咬着热牛奶的包装袋。 “快吃。吃完了我们回去。”辜尨道。 亚伯呆了呆:“实验还没做完……” 辜尨走到实验台上,瞥了一眼培养皿以及亚伯记下的数据,继而抬手关掉了仪器:“失败了,别做了。” 亚伯垂下了脑袋。 “明天我来做。”辜尨看了眼沮丧的室友,又补充道,“明天我带着你一起做。” 垂下的脑袋又扬了起来:“真的?” “再罗嗦一句我就反悔了。”辜尨挑眉。 乖巧的单细胞生物可劲地吸着牛奶,三两口将热面包吞进肚子:“好了,我吃完了,我们回去吧。”说罢打了个老大的呵欠。 辜尨落在后头关了灯。很快,实验室笼在了一片黑暗中,唯走廊的壁灯带来几分亮光。 “以后不要再实验室待这么晚了。”辜尨勾住了室友的脖子,眯眼笑道,“反正做不出来的实验,你熬通宵也是失败。” 高个的日耳曼人嗷了一声,继而颓丧地垂下了脑袋。谁让他技不如人? 辜尨大力揉了揉亚伯的金黄小卷发,眸中一片沉静。 他的兜里躺着那枚袖扣。那袖扣的材质他再熟悉不过,与他的袖间刀是同一块陨铁打造的。 能拿到那块不寻常的陨铁残屑,并打造成私人袖扣放在他的眼皮底下,这无疑是一种无声的挑衅。他夜里流连各方赌场和刀场,结下的私仇不少,却没有一个仇家能追踪到他白日的生活,而这位袖扣的主人是第一个。 他以为自己甩得很干净,却原来还是跟上了一条尾巴。 还跟到了皇家实验室。 那个隐在暗处的人委实大胆。 他开始考虑,再捞一把之后果断离开赌刀场。他要抛开夜里见不得光的身份,去做白日里的年轻科学家,尔后以诚意打动他的姑娘,最后他们过上简单而幸福的生活。 有她的生活,只要这么轻轻幻想一番,便觉得愉快而充满期待呢。 “辜。”亚伯忽而轻声唤了唤同伴的名字。 辜尨回神:“怎么?” “我好像看到了一个传说中的人物。” “……好好说话。”辜尨翻了个白眼。 “是Mr. X。”亚伯的声音透露了一丝紧张。 辜尨想了半天,愣是没想起来这是哪一位人物。莫不是学院里头某个严厉而变态的老教授? “就是那个,拿人体做实验,然后被赶出皇家实验室的老前辈。”亚伯小声道,“他的事情发生得早了,你那个时候应该还在中国。” “噢。”辜尨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只要不是会揪他学分的老教授,那他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听说……他是一个天才。大家都说他是皇家实验室有史以来最有天分的人。”亚伯神秘兮兮道,“他喜欢去黑市、赌场,还喜欢玩刀,尤其喜爱你们的中国刀。” “你听着,有没有觉得亲切?这位Mr. X和你很像啊。” “哪里像?”辜尨淡道,“我的底线不会允许我拿活人做实验。” 亚伯恍然:“也对。” “那位传说中的前辈现在在哪?”辜尨随口问道。 亚伯转了转脑袋,忽然沉默了。 “啊?”辜尨不解。 “就在你身后。”亚伯答。 辜尨猛一转身,便看到了黑衣黑袍,带着一顶圆顶小礼帽的高个子男人。 “晚上好,先生们。”戴着黑墨镜和白口罩的男人笑着说,“能有荣幸邀请你们喝一杯么?” 辜尨眯了眯眼。他认得这个人,那日在黑市锻刀场,就是这个人想要他的袖间刀。 “来吗?”裹得严严实实的怪人饶有兴致地盯着辜尨。 既然被咬了尾巴,那么逃避解决不了问题。辜尨很快有了决断。 “当然。”他说,继而推了推亚伯,“你先回去,我晚一些就来。” 亚伯惊悚地看了看辜尨又看了看Mr. X。 “放心吧年轻人,也许天亮前我就能把你的同伴还给你。”Mr. X温和地说。 天亮前么?亚伯皱了皱眉,直觉今夜于他而言是个难熬的不眠夜。 *** “谭,你真的没有孪生姐妹么?”简迟疑地问了第五遍。 书玉只觉得好笑:“确实没有呀,你今天下午在皇家实验室附近看到的肯定只是长得像我的人。你们看亚裔人,不都觉得是同一副面孔么?” 简坚定地摇了摇头:“太像了。她的骨骼面部轮廓甚至连五官的细节都与你一模一样,哪怕孪生姐妹也不可能做到这样的相像啊。” 书玉愣了愣,也困惑起来。简向来最是严谨,从不说大话,今天这是怎么了? “我看到她,以为是你,于是追了过去。”简回忆起来。她想要过去拍拍室友的肩,质问一下我还在等你呢,你怎么先走了? 没想到却撞上对方一脸惊惶。 “她不说话,见到我就跑。”简皱眉,“我有什么可怕的呢?还是说她其实知道我是你的室友?” 夜风有些凉,书玉觉得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谭,你要小心喔。”简语重心长地下了总结,“想和皇家实验室的怪才恋爱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也许人家偷偷造了一个你意-淫囚禁,你还不知道呢?” 书玉:“……”还能不能让人好好谈恋爱了? 她却不受控制地想到了辜,那个斯文有礼却偶尔犯痞气的男人。她能感受到他对她的狂热感情,但如果他真的按着她的模样造了一个人…… 打住打住!她用力地晃了晃脑袋,将脑袋里这个荒诞的念头甩了出去。 如果那个家伙当真如此,那不用等海棠开花,她一定赶在他之前亲手铲了那海棠的根! *** 嘉穗回到公寓时,已很晚了,照例看到蹙眉等在客厅的阎崶。 “你为何次次晚归?”阎崶的语气有些严厉。 嘉穗垂头,她自然不会告诉他,她一直在跟踪真正的谭书玉,伺机将那位大小姐彻彻底底地取而代之。 “学院有活动……”嘉穗嗫嚅道。 “是么?”阎崶淡道,“我听说今天的新生酒会提前结束了。” 嘉穗僵了僵。 “我看你并没有求学的心思。”阎崶面无表情,“如果你真的只是想来英玩乐,玩过一月便退学回国吧,别平白浪费了长辈的辛苦钱。” 这话说得又直又重,嘉穗虽不是书玉,却也被训得眼眶泛红。 阎崶却不再理会嘉穗,径直上了楼。 这夜,嘉穗辗转反侧,不知怎的便想到了皇家实验室里的那个年轻绅士。 那个叫“辜”的男人,俊雅又风趣,哪怕他不知道谭书玉的家世亦对她一往情深。反观阎崶,古板又冷漠,就算面对顶着谭书玉身份的自己也一样铁面无情。 看来,将希望寄托在阎崶身上,却是有些武断了。 嘉穗忍不住又想到了那天新生酒会。小雨霏霏,青葱草坪上年轻的绅士带着女孩一圈又一圈地旋舞,哪怕她隐在暗处也能清晰地捕捉到男人细微而专注的深情。 如果……如果那日草坪上的不是谭书玉,而是她嘉穗…… 她的心跳陡然乱了节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8.第 218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Chapter13. 身份败露 不知不觉在伦敦已过了两月有余,阎崶往圣马丁疗养院去的次数越来越多。 阎父的状态越来越差, 仿佛那日初见儿子时的好精神头不过是强撑着一股劲的回光返照。 老人已无法吐出完整的话, 却还能在迷蒙间认出自己的儿子。他拉住阎崶的手, 用力而短促地握了握, 浑浊的老眼里一派安详,却也带了几分忧虑。 人生走到此处,已完满无憾,只这优柔寡断的小儿令他忧心。 阎崶回握住老父的手,抿唇而无话。 出得圣马丁时, 天边吐了鱼肚白。阎崶呼出一口气,竟未料到在这里一待便是一个通宵。 此时得空, 他恍然想起家中还有恩师的外孙女。 一想到那个女孩, 他便忍不住蹙眉。近日来两人相处得还算融洽,可他能感到她的心思依旧浮沉不定。她表面上听话而乖巧, 实则有自己的主意,且并不因他的规劝而改变。 他想了想,忽而做了个决定。去她所在的学院看一看吧, 看看她在老师同学面前是什么样子的, 再决定是否需要向谢知远汇报这个姑娘无心向学的事实。 此刻正是清晨, 从圣马丁走到学院, 正好能赶上她的第一堂课。 说走就走,他拦了一辆马车, 报了学院的地址。 时间估算得很准, 阎崶抵达小礼堂时首课的钟声正敲响。他看过她的课表, 很快便找到了那间中型的阶梯教室。 教室里近百名学生已坐定,等着教授开讲。阎崶在后排寻了个角落的空位坐下,目光逡巡在学生间,寻找谭书玉的身影。 却未料,那个姑娘并不在这些人中。阎崶忍不住蹙眉,他没想到她还学会了逃课。 正在他的情绪越来越差时,台上的放映机喀地启动了。 胶卷机旋转着,将几件历史古物投放在黑板上的巨大幕布上。阎崶眯了眯眼,一眼便认出了那些古物正是中国古代的瓷器。 同时,他也认出了幕布前的女孩。 谭书玉。 原来她之所以不在座位上,是因她一直在讲台上。 看样子今日由她来做开课的报告展示。阎崶收起情绪,挑眉看她如何展开这个报告。他领教过她的英文,日常交流尚且磕巴,又如何能驾驭得了充满学术词汇的报告? 然而,谭书玉开口的刹那,阎崶不禁狠狠一震。 悦耳的英音,顺畅的表达,晦涩的学术词汇信手拈来,却又解释得深入浅出。看得出主讲人很有天赋,且平日里一定是下了苦功夫的。 阎崶惊愕极了。一个人的语音语调以及学术水平不可能在短期内发生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台上的那个人确实是他所见的那张脸,却完全与他所认识的“谭书玉”毫无相同之处。 台上的女孩落落大方,优雅而自信,在谈及自己研究的领域时显得专注而迷人。 而阎崶所认识的谭书玉,虽乖巧却端庄不足,且时不时显露出怯怯的神态,于很多事情上缺乏自信。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她平素在家里的表现全是装出来的? 一时间,阎崶如坐针毡。短短的一堂课,他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他正要上讲台将她揪下来,却见她仍和导师及同学详谈甚欢。 又等了许久,终于等到教室里人走得差不多了,他才上了讲台。 谭书玉正在收拾材料。看到他的刹那,她水似的瞳仁里闪现了一抹惊讶,但很快,她又恢复了礼貌而淡然的模样。 “阎崶。”她微微点了点头,“我见过你,听说外公让你来照顾我。” 阎崶定定地看着亭亭玉立的纤细姑娘,恍惚间仿佛觉得看到了谢知远。 这个姑娘身上隐隐带着谢知远的气质,遇事不乱,温文有礼,四两拨千斤便将大事处理得妥妥当当。 只这一个照面,便令阎崶折服。谢老确实没有夸大,她当得起老人家的骄傲。 阎崶了悟,眼前的这个人,与他家中的那位绝对不是一个人—— 学识和语音可以伪装,但气质不能。 且这位和善的姑娘并没刻意掩藏什么。 “谭书玉?”阎崶问。 书玉点了点头,心内却有些忐忑。她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到了阎崶,实在有些突然。阎崶数月不出现,她以为他已回了国。 “你可有孪生姐妹?”阎崶又问。然而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莽撞了。谭书玉是独生女,哪里来的姐妹? 书玉愣了愣。为什么最近大家都关心她有没有孪生姐妹? “没有。”书玉摇了摇头,“为什么这么问?” 阎崶哑然。此刻他若告诉她,他认错了人,将一个与她长的一模一样的人认作了她,她该觉得他满口谎话吧。 书玉并不打算纠结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她力图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意思:“我一个人在这里适应得很好,老师同学都很关照我,我的室友也很可爱。你不用担心,尽可回国去吧,爷爷和外公那里我会去解释。” 她的眼里闪了几分歉意:“给你添麻烦了。” 阎崶竟不知该怎么反驳。若他强行要求她搬到他的住处,只会显得他无礼而蛮横。 “方便带我去你的住处看一看吗?顺带拜访你的室友?”阎崶道,“总归我亲眼看一看才好放心。你也不用有负担,此番来英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办,照顾你只是顺带。” 一番话令书玉的心微微安了下来。既然阎崶还有别的事,那么自然不会日日约束她的行动,也不会与谢知远打小报告,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好。”她笑了,“待我回去与我的室友们说一声,做好准备邀你来作客。” 阎崶难得地柔和了眉眼:“荣幸之至。” *** “辜,那天晚上Mr. X找你做了什么?”亚伯一边整理实验器材,一边问辜尨。 “没什么。”辜尨翻阅实验记录,头也不抬地答。 “真没什么?”亚伯狐疑。和大佬级的前辈独处,真没擦出什么火花来? “你觉得能有什么?”辜尨忽而顿了顿,掀起眼皮看了亚伯一眼,“我看你小子最近不大对劲啊。神神秘秘的鼓捣什么呢?我让你把那个活体细菌销毁,你不会还留着吧?” 亚伯登时紧张了起来。他当然没有销毁。那么可爱的小彩虹,他怎么忍心销毁? 且最近他偷偷对小彩虹做了几组实验,有了极为令人震惊的发现。 这个活体细菌似乎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只是这个功效发挥的过程有些曲折。 他将细菌的提取液注入了白鼠体内,起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现象发生,只是小白鼠对细菌产生强烈的排斥反应而死亡。 但怪事发生在白鼠死亡之后。 原本已失去生命体征的实验体再度恢复了生机,而这个复生的生命体并没有正常生物应有的生命体征,比如心跳、呼吸,但奇异的是,白鼠的血液鲜活且正常循环。 此外,“活”过来的白鼠有了一定的自我愈合功能。其皮下组织异常活跃,能迅速对伤口进行缝合、再生。 彼时,亚伯拿着记录笔的手是颤抖的。他暂时不知道这个活体细菌意味着什么,但他想到了中世纪传说中的吸血鬼——换血后,先死后生,再而不死不灭。 他不敢将这个实验结果告诉辜,否则辜一定会强行将这个古怪的东西销毁。 为了保护他的小彩虹,亚伯努力维持淡定的面部表情,生怕被辜尨看出了端倪。 然而亚伯所不知道的是,辜尨才没有这闲工夫管他的面部表情。辜尨心里正想着那夜Mr. X的古怪举动。 那个前辈确实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只与他聊了聊,并和他过了招。 是的,Mr. X与他握刀过了几招。他破掉了Mr. X的六招刀式,在第七刀时他故意放了水,假装落败。他猜不透这位前辈的心思,自然不敢将自己的家底全部抖露出来。 Mr. X收了刀,温和地看向他:“我从很早就关注你了。第一次是在国王十字街赌场,后来更多的是在赌刀场,当然,这些你都不知道罢了。” 辜尨身形微微一僵。 “我很欣赏你,今夜你的刀术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期。”Mr. X说,“我也没想到,你还是皇家实验室的科学家。这样算起来,你是我的师弟。” “来我身边怎么样?皇家实验室能提供给你的条件我能给你双倍,只要你能帮我破除一套刀术,且助我研究一种东西。” Mr. X的语音充满了诱惑,但辜尨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谢谢前辈的好意,我自知自己几斤几两,怕是达不到前辈的要求。” Mr. X笑了,继而用中文道:“很久没有回故土,竟有些不太适应汉文委婉的行文和说法方式了。” 辜尨暗自震惊。这位在伦敦生化界极富盛名的前辈竟是中国人。 “没关系,我给你时间思考。你什么时候想来,我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直到今日,他也没有回头找Mr. X的念头。那个人深不可测,思想大胆而诡谲,实在不是合作的好伙伴。 “辜?”亚伯戳了戳室友的肩膀,“你这一页看了得有半个小时了吧。” 辜尨倏然回神,啪地合上数据本:“收工。” 亚伯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这才几点……” “我要匀出时间追老婆,你不懂。”辜尨脱下白大褂,披上大衣就往外走。 什么也不懂的亚伯:“……” *** 傍晚,阎崶打开了住宅的大门,迎面扑来一阵饭菜香。难得家里的这位“谭书玉”今日早早地回了家。 “你回来啦。”嘉穗端着饭菜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笑眯眯道,“今天我逛到了一家华人超市,买了些菜,你尝尝好不好吃。” 阎崶拖下大衣,状似无意道:“你很经常在外闲逛?” 嘉穗一愣,继而讪笑:“也没有……就是学习压力大的时候会去外面走一走。” “今天我去了你们学院。”阎崶忽而觉得疲惫,“正巧见你上台做了展示。” 嘉穗手一抖,筷子掉落在了桌上。 阎崶只当没看见,继续道:“先前我说错了,你并不是无心学习。相反,你学得很好,我很钦佩。你能再跟我说说今日展示的内容吗?我对第三幕的汉代史很感兴趣。” 嘉穗面色发白:“吃饭的时候不谈学术吧,多败兴……” 阎崶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学术怎么能算败兴的事呢?今日我在台上与你聊了聊,那个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沉默在饭桌上蔓延。阎崶却极有耐心,等着嘉穗的回应。 许久,饭桌对面的女孩开了口:“我不是谭书玉。” “我叫嘉穗,曾经我用名字首字母J与你通了半年的信。” 那一刻,仿佛世界静了音,阎崶的心脏忽地停止了跳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9.第 219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Chapter14. 互换名字 “我在圣马丁照顾你的父亲,为了让远在中国的你安心, 我每一次都会将你父亲的情况写信告诉你。我口述, 疗养院里的修女姐姐下笔, 每一封信就是这么来的。 “后来我在通信中渐渐喜欢上了你。平安夜我鼓起勇气给你写了一封信, 可是我等了很久,你也没有给我回信。” “那个时候家族急召我回国,于是我只能找了一个借口离开。” “我原本不是这个样子的,可是族中的长辈强迫我磨骨去皮,换成了现在这个模样。我也不喜欢自己现在这个样子, 但没有办法,我无法反抗族中长辈的威压。” “这次我逃来伦敦, 本想看一看你的父亲就走, 没有想到竟能在这里遇见你。大概这是老天听到了我的心愿。” “我不会在这里待太久,我只想和你好好地生活一些日子。没想到时间过得这样快, 我想我也该走了。” …… 这夜,阎崶失眠了。 他没有想到J就在自己的眼前,而且还是他原以为的“谭书玉”。一切仿佛一个滚乱了的毛球, 捋也捋不清。 也不是没有过怀疑, 但嘉穗说的每一个细节都符合他的认知。 事实让他不得不承认——嘉穗就是J, 那个善良而热情的姑娘, 如今却被家族折磨得战战兢兢,卑微如一只蝼蚁。 他觉得心痛又难过。 寂静的夜放大了感官和情绪, 他的心潮久久不能平复。他自然不会让嘉穗离开他的公寓, 毕竟谭书玉已有住所, 而嘉穗无家可归。 此刻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好好照顾这个姑娘吧,哪怕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她一些帮助。 他不否认,他对J存在着旖旎的情思,但这份朦胧的感情并没有延续到与他朝夕相处的嘉穗,因为信中的J与现实中的嘉穗存在着很大的区别,一个乐观明媚,一个卑微而谨慎。 可她们确实是一个人。 到底过去的几个月中发生了什么,使得这个姑娘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他不好去问,心内的怜惜却越发浓烈。 既然他曾恋慕她的美好,那么他亦有责任拥抱她的创痛。曾经的J于他消沉时给了他温暖和希望,那么如今换他来给她依靠和安慰吧。 但愿他醒悟得还不算太迟。 今夜失眠的不止阎崶一人,嘉穗亦辗转反侧。 她撒了慌,她不是J。但她根据那二十封信,模拟出了一个J,只求阎封不要识破。 她不知自己这番怀柔的策略能起到几分作用,但看阎崶的反应,应是接纳她了。至少一时半会儿,他不会赶她走。 然而,她心中的不安和恐惧依然没有消停。只要谭书玉不消失,那么她时时刻刻便要处在患得患失中。 她下意识揪住了被子,心内的戾气溢了出来。 谭书玉啊,你快些消失吧。 *** 近来,无论理工学院还是文史学院的学生和老师都知道,白弗利教授的关门弟子对艾尔莎教授的得意门生展开了猛烈的追求。 两位皆是年轻而富有才气的学子,瞬间博得了许多眼球。连带着白弗利教授与艾尔莎教授的陈年绯色事迹也被抖落了出来,叫人津津乐道。 书玉觉得很不好意思,但辜尨却觉得这个趋势不错,全院都知道他的心思,那么出不了多久,她自己的心思也要掩藏不住了。 图书馆后头的长椅上坐着埋头翻着厚厚古籍的书玉,辜尨毫不费力就找着了他的姑娘。 “为什么坐在这里?不进图书馆么?”他坐在了她身边。 一提这个就来气。她抬头瞪他:“我学习的时候,你可以不坐在我身边么?”只要他俩坐在一起,整个图书馆里的眼睛便都往他们这里瞄,臊得她恨不得将脸埋到地底去。 他了然地笑起来:“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西府海棠还没开花呢。”她忿忿,“你也还没转正。” 他摸了摸鼻子。唔,这倒是个问题。 书玉正翻着书,忽而想到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来。她转头问身边的男人:“你……有没有什么癖好,比如制造一个……和旁人一模一样的真人?” “什么?”辜尨一愣,没太明白她的意思。 她只觉得舌头打了结,索性破罐子破摔道:“听说你们这些科学怪人,喜欢造一个与自己追求的姑娘一模一样的人,储在身边消遣……” 话音刚落,她的耳边便传来了他的朗声大笑。 “笑什么啊!”她耳根通红,“简都告诉我了,你们这些天天待在实验室的人品味都很奇怪。” “我可以抱抱你么?”男人忽而道。眼前的小女人实在是太可爱了,眉眼皆是他最爱的模样,连发火的样子也挠着他的心窝。 她愣了愣,继而连脖子也红了:“你不要提这种无礼的要求,西府海棠还没……” 话还没说完,她便被搂入了一个干燥的怀抱。 他的味道扑面而来,清新而好闻,沉稳得令人着迷。 “对不起,我没有忍住……”他笑着叹了口气,“正主都已经在我的身边了,我又为何要去造一个赝品?”他的眼里最容不下沙子,他要的是完完整整的她,无论好的、坏的,他都为之着迷。而这样的她是赝品所无法复刻的。 她挣开他的怀抱,羞窘得咬唇瞪他。可在他看来,这一瞪半点威慑力也无,却尽是勾魂夺魄的旖旎。 “别这么看着我,不然我想吻你了。”拥抱已无法解他的情思,他只想与她更亲近,亲密到没有任何东西能把他们分开。 她怒斥:“辜!” “尨。”他迅速接上。 她一呆。 他笑了:“喏,辜尨,我的全名。”他在她的草稿纸上一笔一划写上了自己的中文名。 辜尨。 “我知道,这个名字没什么好寓意,故而我并不喜欢告诉别人姓氏后跟着的名。”他淡道。尨,杂毛狗,这是中土辜家的长辈恶意给他冠上的耻辱——永远不得入祖籍,永远低人一等。 他从未与伦敦结识的人主动说过自己的名,她是唯一的例外。他想与她分享未来的人生,所以,他愿意将他的所有剖开来给她看,哪怕有些过去并不值得回忆。 身边的姑娘蓦地敛了怒气。她轻轻摩挲纸上的两个汉字,继而抬眸对他笑:“胡说,这个字的寓意明明很好。” 他一顿。 “‘尨’通‘龙’,哪怕在泥沼里打滚再久,潜渊之龙还是会翱翔九天。”她眉眼弯弯地瞅着他,“我看这个名字很好呀。一个字里含了两重含义,贱名亦养活,所以你无论历经怎样的凶险都能化险为夷;贵名押在贱名之后,大意是要你历经磨砺后方可修成正果。” “你看,你的名字傲而不骄,贵而不浮,我很喜欢的。” 她眨了眨眼,只见身边的男人无声地笑了:“笑什么,我认真的呢。” 他却怎么也压不住上扬的嘴角:“我也很认真。” “听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有点喜欢自己的名字了。”他忍住想要吻她的冲动。她也许不知道,此刻她的眸子璀璨如星辉,险些灼了他的眼。 听他这么说,她才放下心来,继而在他的名字旁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书玉。 “这是我的名字。”她说,“爷爷给取的,古板又无趣。他希望我能成为一个文化人,养在深院里头,做我想做的事就好,外头的风雨有他和我外公给我挡。” 这一说来,蓦地便有些伤感。那两个远在大洋彼端的老人,当真为她操碎了心,他们最忧虑的是在他们百年后,她能不能过得好。 “你大可安心地在你喜欢的院子里,做你想做的研究,以后的风雨由我来给你挡。”他垂头抵着她的额角。 她皱了皱鼻子:“你又说大话,我院子里的西府海棠……” “知道了知道了。”他好笑地打断她的话,“你且看,它们很快就要开花了。” 她却心存怀疑。她知道,那株西府海棠是不会开花的,气候和土壤限制了它的生长。 这是一个无解的命题,她并没有指望他真的能令枯树开花,她只想看一看,他能以何种方式圆满这个命题。 *** 夜半,正在酣睡的亚伯突然被人摇醒。 “辜,你干嘛……”亚伯睡眼惺忪。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室友大半夜不睡觉,反倒精神得像只猴子。 “兄弟,拜托你件事。”辜尨站在亚伯床边,“帮我把一株因水土不适而不能开花的西府海棠催开花吧。” “哈?”亚伯瞪眼。 “时间有些紧,这周之内吧。多谢,晚安。”辜尨拍了拍亚伯的肩,趿拉着拖鞋退出了房间。 亚伯:“……” 刚刚那个窜进他屋子的,真的不是在梦游么? 回屋躺好的辜尨却依旧了无睡意。他捧着张稿纸看了老半天,纸上写了两个名字:辜尨、书玉。 他越看越觉得这两个名字很是般配。 按照她对他名字的解读,他须历经磨砺方能修成正果。在他看来,他所历经的那些坎坷,确实为他赢来了正果——他等来了一个她。 他只愿与她,修成正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0.第 220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Chapter15. 混沌街区 自从那日答应了阎崶参观公寓的请求,书玉便将此事记在了心上。她想着早一些完满了阎崶心里头的疙瘩, 他们两人才好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公寓里的姑娘们对这个即将到来的书玉的“远房表兄”表达出了十二万分的热情。 “帅吗?”简的眸子亮晶晶。 阿加塔瘫倒在沙发上, 满面沉思:“谭长得这么好看, 她的表兄一定也不差。” 玛丽神秘兮兮地笑了起来:“根据我在中国待过的经验, 能被女孩子称作‘表兄’的人通常都和这个女孩子有着不正常的亲密关系。” “咦?”简不解,“可是谭有辜了呀,难道那位‘表兄’长得比辜还好看?” “中国女孩子择偶标准很高的,一个备选哪里够?”玛丽一本正经道,“据说有传统, 男孩子得会弹琴,且琴声得吸引来很多美丽的小鸟, 这样才能赢得女孩子的芳心。” 简惊讶地瞪大了眼, 一旁的阿加塔附和道:“我也看过一些关于中国传统的记载,比如只有骑着金色乌龟的男人可以被称为好女婿。” “哎呀, 辜好可怜……”简目露不忍。 书玉一口红茶呛在了喉咙里:“你们到底对中国存在怎样的误解……” 一旁忙着插花的安抬头往壁炉这边看来:“谭,听说你和辜打了赌,如果他能让我们院子里的西府海棠开花, 你就答应与他在一起。” 话音刚落, 沙发上的三位姑娘怪叫了起来:“哎呀谭你好狠心, 这明明就是让辜死心呀。” 谁都知道, 院子里的西府海棠根本不可能在这片土地上开花。 书玉呆了呆,她倒没有想到姑娘们对辜尨的印象这么好。 “你们这么喜欢他?”书玉好奇。 姑娘们摇摇头又点点头:“我们之所以喜欢他, 是因为他爱你呀。” 我们都喜欢你, 因此也喜欢那个愿意把你放在手心里呵护的人。 书玉一愣。在西方, 说“喜欢”很容易,但“爱”却不能轻易说出口。是什么让姑娘们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辜尨……爱她? 书玉不禁脸颊泛红。待她再要细问,姑娘们却嘻嘻嘻地笑开了,怎么也不愿意回答。 简双手合十,闭着眼笑道:“西府海棠一定要开花呀。” “好了,从今天起,我要每天呵护一下谭和辜的西府小海棠。”玛丽嘎嘎地笑了起来。 阿加塔举手:“算我一个。” “我也来帮忙。”安温柔地抿嘴笑。 书玉捂住脸倒在了沙发上。辜尨真是个有本事的,到底给她的室友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笑闹过后,终是回了正题——该如何宴请书玉的“远房表兄”。 贤惠的安决定操办一个家庭小酒宴,食材统统由她准备,其余的姑娘轮流打下手。 小宴的日子暂定在了周五的傍晚。 距离小宴之日还有三天,书玉拿着姑娘们制作的小宴邀请函,按着阎崶留下的地址找到了他在伦敦的居所。 她走上台阶,按响了门铃。 门内安静了半晌,继而响起了轻巧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停在房门前,忽而不动了。 书玉等了一会,见门后依旧没有下一步动静,只好又敲了敲门:“你好,我来找阎崶。” 回答她的依然是沉默。 奇怪,门后明明有人啊。书玉纳闷,就在她准备抬手敲第三次门,门内响起了一阵微弱的女声。 “阎崶不在。” 书玉愣了愣:“啊……这样啊。” 这么不巧,那她改日再来吧。她正要告辞,却听门内那道低哑的女声又道:“他去这个地方了,你可以去这里找他。” 门开启了一条小缝,门缝里递出了一张纸条。 书玉下意识接过纸条,低头一看,正巧就在隔壁街区,于是笑道 :“多谢你。” “不客气。” 门内再度恢复了沉寂。 但书玉直觉门后的那个女人并没有离开。不知名的女人依然躲在一门之隔,静静地观察着门外的风吹草动。 这种被监视的感觉令书玉有些不适,她裹紧了风衣,匆匆离开。 就在她奔下台阶,往着纸条上记载的街区走去时,阎崶住所的房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 书玉原以为这个街区与先前的街区一样皆是住宅区,待到往深里走了几步才恍然发觉,这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沿街稀稀落落的房屋夹杂着各式各样的酒吧,还有一些书玉叫不出名字的深店。 大冷天里裸着上半身的黑人壮汉抵着石墙旁若无人地沉浸在□□带来的快感中,时不时发出令人皱眉的浪调。 此时正值午后,沿街的房子似乎尚在沉睡。书玉能感受到街道两旁无数掩着的窗子里,飘出的探寻目光。 那些黏腻如蛇信子一般的目光令书玉浑身难受。 她停下了脚步。不能往前走了,哪怕阎崶在这里,她也不打算找他了。 就在她回头折返时,一道声音从街角传来:“谭小姐吗?阎先生在这里等你。” 书玉抬头,瞥见酒吧的屋檐下站着个与她个头相仿的姑娘。那姑娘穿着一身酒吧侍者的衣服,隐在一团阴影中。 书玉却没有抬脚往那里走。她来找阎崶是临时起意,阎崶如何知道她今日会来? 目前知道她来找阎崶的,只有阎崶家中的那个古怪的女人。可她并未告知那个女人她的名字,眼前的这位侍酒女如何知道她姓“谭”? 古怪。这里处处透着古怪。 书玉当即有了决断,回头,不予理会那个奇怪的侍酒女。 就在这时,原本闭着眼吞云吐雾的黑人突然暴起,抡起酒瓶砸向了还沉浸在药剂致幻作用中的同伴。 暴动发生就在那一刹那。 街角巷尾突然涌出了一群衣着古怪的男人来,有些人手里还带着刀具。 一时间,这些突然拼杀起来的怪人阻住了书玉离开街区的唯一通路。 眼见群架就要蔓延到她的所在之地,书玉下意识往后退,这一退便冷不丁被人抓住了手腕。 “这里不安全,跟我来。”先前那位侍酒女道。她操着一口浓浓的亚洲口音的蹩脚英语,温和地对玉道。 书玉从她的话音里听出了善意。可她总觉得这丝善意来得有些莫名,她挣了挣,竟没能从侍酒女手中挣出手腕。 她扭头去看侍酒女的脸,那女人的脸上蒙着当地常见的挡风牛角巾,根本看不清容貌。 她踉跄着被拉到了酒吧后头的僻静处。 “阎崶呢?”她冷静地看着侍酒女。 侍酒女指了指半埋在地下的酒窖:“他在那里。” 书玉扭头就要走:“我并不想找他。” “可我想找你呀。”侍酒女忽而笑了起来,一把将书玉往后推。 书玉被推得踉跄了几步,跌倒在地。突然,地面崩裂开来,她仰面掉了下去。 这里的地面竟是中空的! 连滚了几节台阶,书玉趴倒在地,抬眼去看顶端洞口的侍酒女。 那双眼带了几分笑,直令人不寒而栗。 哗地一声,侍酒女遮盖住了唯一透着光的洞口,书玉的视线顿时被黑暗吞没。 *** 嘉穗从黑三角街区出来后,并没有返回阎崶的住处。 她在打工的酒吧换了身素色的裙子,对着镜子描起了脂粉和口红。 镜子里的女人眉眼精致,又因妆容而带了几分妩媚。 然而她皱了皱眉,将嘴上的口红擦掉。谭书玉一贯素颜,从不抹这样艳色的口红。 她将黑发梳得又直又顺,歪着头对着镜子娇俏一笑,竟是从未有过的甜美清纯。 这是在嘉穗身上永远也找不到的表情。 她满意极了,拎上小包,出了门。 去往皇家实验室的路她悄悄走了许多遍,也幻想了许多遍第一次与那位年轻科学家会面的场景。 她原想依附阎崶,却不料身份暴露得那样突然,令她不得不另谋他路。如今她想会一会那位辜先生,不知能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谭书玉已被她锁死在废弃的酒窖,她会悄无声息地烂在那里。而她嘉穗,从此以后就是真正的谭书玉。 她并不担心自己会被拆穿。假装跌下楼梯,再来一场意外失忆,这些对她而言都不是难事。 心里越发的欢快起来,她知道那个慵懒而性感的男人每天傍晚都会顺着这条路去看一看谭书玉,虽然他只站在院子外望着谭书玉的窗口,却叫躲在暗处窥视的她悸动不已。 她渴望有人也能对她报以这样的热爱和深情。 哪怕她此生只能顶着别人的皮而活。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通往皇家实验室的小径上,她抬眸,一眼便看见了双手插兜往这里走来的辜尨。 她在树荫下站定,等着他向自己走来。 对面的男人看到了她,忽而笑了,快步向她走来。 她乖巧地笑着,心跳越来越快。 他终于停在了她的面前。 她迫不及待地向他跨去了一小步,正要投入他的怀抱,却见眼前的男人陡然变了脸色。 “你是谁?”他冷冷地看着她的眼,眼里的怒气仿佛要将她撕碎,“书玉在哪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1.第 221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Chapter16. 掘地三尺 嘉穗白了脸色。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嘉穗眼睫轻颤, 端的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你……不认得我了吗。”话到了尾音, 微微带了哭腔。 辜尨的眸子沉如一湾深潭:“我为何认得你?连自己的容貌都要舍弃的人, 大抵天底下已经没有人能认得真正的你了吧。” 嘉穗脊背一僵,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眼前的这个男人竟一眼就认穿了她磨骨的事实。 辜尨冷冷道:“观你面部骨骼和轮廓,明显有人工雕琢的痕迹,我没有兴趣这个过程是怎样的,但是你却为何整成了她的模样?” “你不用与我说是巧合, 你既整成了她的样貌,还穿了她惯常爱穿的衣服, 又来了这条必经之路等我, 显然你隐在背后观察了我们很长一段时间。你居心叵测得这么明显,当我是傻子么?” 嘉穗心下慌乱, 却不轻易放弃。那日阎崶揭穿她的身份时,她也这样慌过,但她仍旧凭借着机敏和大胆换取了阎崶的信任。 “辜……你怎么可以这样?”嘉穗的眼角滚下一颗泪来, “昨日还是一副柔情蜜意的模样, 今日怎么就要变卦。你若变心就罢了, 我走吧, 此后我们再也不要见面了。” 辜尨眉头紧皱,厌恶道:“你闭嘴。她从来不会以这样的形貌与我说这样的话。”他的姑娘向来不会委曲求全, 哪怕两人有了嫌隙, 以她骨子里的骄傲, 她断不会作出这番欲擒故纵的姿态。眼前这个女人模仿得拙劣极了,只令他觉得作呕。 他不关心这个女人到底仿成谁的模样,但模仿他的姑娘,他绝对不能允许亦无法忍受。 他的姑娘独一无二,怎容其他宵小模仿惦念? “书玉在哪里?”他的语气凉得刺骨。这个居心叵测的女人整容成了书玉的模样,竟还敢大剌剌地来到他的面前,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她认为她所模仿的原主绝对不会再出现了? 他不敢往深处想,心里的慌乱和害怕令他的指尖微微发抖。 嘉穗垂下了头,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既然你想要以这样的方式分手,那我走了。” 辜尨当真是气笑了。西府海棠还未开花,书玉还没有答应与他在一处,眼前这位就已提到了“分手”,倒是给他面子。 “急什么。”男人懒懒地开口,一个侧身挡住了嘉穗的去路,“你还没告诉我,她在哪里。” 嘉穗惊了惊:“你想干什么?”眼前的男人依旧是西装革履的精英模样,可不知怎的,转瞬间气质陡然变了,这副痞气无赖的样子和黑三角里头的地痞简直没有什么分别。 最令她心惊的是他周身突然生出的戾气。这样的戾气,她只在杀人不眨眼的人身上看到过,且出现这戾气时,必是要见血的。 “你觉得我想干什么?”辜尨淡道,“带我去找她。如果你想耍什么花招,那就真别怪我不客气了。” “你也许只看到了我的一面。”辜尨恶劣地牵了牵嘴角,“你大概不知道,我的私人实验室里存了多少化学试剂。哪怕你死了,分尸成碎块装在标本瓶里,也不会有人发现异常。” “想试一试么?”他问得彬彬有礼,仿佛又是那个温文尔雅的绅士。 嘉穗眼中瞬间闪过了无数道光,再开口,语气里已无半分旖旎:“我若带你去,你若灭我口呢?” 辜尨笑了。这个女人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你没有别的选择。”他点了一支烟,慢条斯理地吸了一口,“如果我的要将你灭口,你又能奈我何?你不告诉我真实的地点,可以,我现在杀了你。你告诉我她在哪,我一高兴,也许就这么放过你了呢?” “毕竟杀你这一只蝼蚁,实在没有什么成就感。” 嘉穗权衡了利弊,点头:“我告诉你地址。” “不用麻烦,你在前面带路。”辜尨抖了抖烟灰。 嘉穗脸色微微一变,这是不准备让她独善其身了啊。但她没有别的选择,鬼迷心窍是她此番最大的败笔,她当牢牢记在心上。 “好。”她点头。她很熟悉黑三角街区,只要在那里她未必没有机会从辜尨手里走脱,且那个地方鱼龙混杂,若能将辜尨折损在里头,那倒真是再好不过。 辜尨跟在嘉穗身后,七拐八弯地来到了黑三角。 他微微蹙眉。这个地方他是知道的,军火交易的秘密地点,亦是毒品和人口买卖的地下交易场所,伦敦黑市的人体器官有一部分就源自这里。 如果他的姑娘在这里……他的脸色登时难看到了极点。 此时黄昏已尽,夜色无声蔓延。黑三角街区逐渐复苏,那些在白日里闭合的窗口开了起来,隐在门洞后的牛鬼蛇神陆续来到了天幕下。 嘉穗也没有在夜间来过这里,只觉得毛骨悚然。 “别磨蹭。”辜尨催促。 嘉穗咬咬牙,将他带往了酒吧相反的方向,越发深入黑三角的腹地。 越往深处走,越非常人能入,辜尨被人拦住时便知嘉穗耍了诈。 “哪路的?”高大的光头白人挡在辜尨面前,肌肉暴起的胳膊上纹着骇人的刺青。 嘉穗忙不迭地开口:“我是……布克酒吧的,这个人想在这里犯事。” 光头的眉头皱了皱,望着辜尨的眼里露了几分凶光。他向身后作了个手势,三两个打手模样的人围了过来。 “来黑三角闹事?”光头轻蔑地笑了笑。 辜尨也笑了,他低声报出了一个名字。光头一愣,继而看向他的目光变了味道。 嘉穗在一旁万分焦灼。她听不懂刚刚辜尨说的一长串行话是什么意思,她只隐约觉得今日自己怕是不能善了了。 辜尨却是失了耐性,他亮出了袖间刀:“你们老板从我身上赢了不少金子,不准备行我个方便么?那我只好自己摸路了。”越是鱼龙混杂的地方,越是信奉强者为尊,讲一百句道理不如打一架来得有用。他耗不起时间,他的姑娘还在等她。 光头扭头对身边的同伴说了一句话。他的同伴点了点头,往一旁的酒吧走去。 不一会儿,酒吧里走出了个带着软帽的干瘦老头。 那老头盯着辜尨看了半晌,继而咧嘴笑了:“7988,欢迎来到我的黑三角。我大概是全伦敦最幸运的人了,我是第一个看到你脸的人吧?”语罢转头对那光头道,“戴维,这是客人,别坏了规矩。” 嘉穗不动声色地往后退。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黑三角的主人问。 辜尨收起了袖间刀:“我要找一个人,我的女人。” 老头点了点头:“今日的货还未动,她应该安然无恙。”他吩咐手下,“今日验货的时间推迟。” “是。” “带上人手,帮7988先生找人。” *** 书玉抱着胳膊蜷缩在角落里。这里应该是一个废弃的酒窖,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腐的木桶味和酒酿酵母的味道。 那个侍酒女堵死了唯一的出口,应是想要她的命。 这里地处偏僻,少有人来,根本不会有人发现酒窖里有人。她极有可能困在这里大半月,活生生被饿死,也有可能在未来两三天的大降温中被冻死。这里昼夜温差极大,白日里她穿得并不厚,此刻已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她想了无数种办法,企图攀到天花板的出口,奈何皆失败了。最惨烈的一次她从顶上滚落了下来,砸在了带了钉子的铁架上,小腿被生锈的铁钉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淋漓。 这里没有消毒药剂,甚至连清水都没有。她的伤口若发炎化脓,只怕更是一道催命符。 寒冷、饥饿、伤痛,还有越来越稀薄的空气。 眼下的情况真是不能更糟糕了。 她只能尽可能地保存体力和体温,抑制住伤口的出血量,并思考逃生的办法。又想了几个方案,却一一被自己推翻,她不禁心情烦躁。 为什么那个女人想要她的命?她在伦敦并无仇家,日常接触的都是友善的老师同学,她实在想不出自己到底何时与何人结了仇。 突然,她的脑海中冒出了阎崶的脸。 那个女人与阎崶应是有关联的。不过阎崶既然是外公信任的学生,那么他自然不会有杀她的念头,却为何他身边的人对她如此不友善? 先是隐在门内不愿露面的女人,再是破落酒吧前的侍酒女,阎崶到底是怎么和这些人搅和在一起的? 书玉恨恨地咬牙。倘若她能活着出去,一定要避阎崶远远的。 她一个人过得好好的,学业顺利、朋友贴心、师长爱护、同门和睦,甚至在爱情上亦开出了小小的花骨朵,却叫阎崶一句“照顾”给粉碎了个透。 去他的照顾。 她不知道自己在黑暗里待了多久,只觉得浑身冰冷,额头发烫。她估摸出了最坏的可能:伤口发炎了。 年轻的姑娘将自己抱成一团,委屈地落下了一滴眼泪。她想念家里的两个老头,自己可能要见不到他们了,老人家该伤心了。她又无法控制地想念辜尨,她喜欢的男孩子啊,大概这辈子也见不到了。 谁知她刚在心里头描摹他的脸,头顶上的出口却有了动静。 她抬头,眼睛被突如其来的光刺得直流泪。外面竟已到了天明啊…… 出口探进了一个人,那人背着光,急急地跃了下来。 她呆愣愣地看着自己日思夜想的容颜,只觉得大概自己起了幻觉。 “我死了吗?”她呆呆地问。天堂里神佛慈悲,让她最后看一眼她爱的人。 下一瞬,她觉得自己被裹进了一个干燥而温暖的怀抱。 头顶上,男人的声音又急又气:“死什么?我不准。” “谭书玉,你听好了。以后不要离开我视线,不准到处乱跑,去哪都得先给我报备。听明白了吗?”那道声音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 好凶。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脑海里混沌地冒出一个念头:天堂里的辜尨一点也不温柔。 她却偎依着这个一点也不温柔的怀抱,安心地睡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2.第 222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Chapter17. 浪子回心 迷迷糊糊间,书玉被一阵咋咋呼呼的声音吵醒。她艰难地睁开了眼, 费了老大劲才认出来眼前的房间正是皇家实验室的某个单间。那猴叫一样的声音似乎是……亚伯? “醒了?”辜尨凑过来轻声问, “你别动, 我正在给你处理伤口。”他的实验室离黑三角街区最近, 于是他自作主张把她带过来了。他也不放心旁人给她处理伤口,没有什么比他亲自来做更令他心安了。 “会留疤吗?”她怯怯地问,眼中不禁落了几分紧张。 他放轻了手下的动作:“放心,我的缝合技术很好。后期我监督你恢复,不会留下明显的痕迹。” 她蓦地有些难过:“那就是说, 可能会留下轻微的痕迹了?” 他放下碘酒,开始上药:“怕什么, 哪怕有疤, 我也爱。” “别胡说。”她登时红了脸。 他忽而笑了:“怎么,听不得真话?” 她捂住脸:“你别说话, 我要睡了。” 他唔了一声:“一会处理好伤口,我陪你睡。” 她赶紧瞪大了眼:“你你你!”好好的怎么耍起了流氓? 他挑眉笑得焉儿坏:“不困了?” 好气,又被戏耍了。她扭开脸不说话。忽然, 她又想起了件要紧事, 于是只得把脑袋转了回来:“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他捏着棉棒的手一顿, 继而漫不经心道:“有心人自然知道。” 她一愣。他的意思是, 他对她很是上心?她好不容易冷却下来的脸颊又开始升温。 “有人把我引到那个地方去。”她躺在他平素常躺的长椅上,讷讷道, “那个人似乎想要我死呢。我不明白哪里得罪了她。” “不会。”他说。 她呆了呆, 没太听明白他的话。 他继续道:“你没有得罪任何人, 是有人心术不正、存了贪念,与你无关。” 她忽而眼窝有些泛酸。其实她心里头的委屈大过愤怒,只要一想到很可能因为她做人的失败招致了祸患,她便觉得难过。如今倒被他一句话安抚了。 他细细地裹好了绷带,搂着她的膝弯将她打横抱起。 她温顺地环住他的脖颈:“要去哪里?” “我的住处。”他说。 她觉得不妥:“这……”不合规矩,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叫谭复和谢知远知道,一定要打断她的腿。 “你还在发烧。”他耐心道,“不放在我身边,我不安心。” 她往他怀里蹭了蹭,睡意又涌了上来。 “谢谢你。”她将脑袋埋在他的脖颈,瓮瓮道。 他低低地笑了:“我说过了,谢谢光靠嘴说可不行,要身体力行才算诚意。” “你又要怎样?”她无奈。上一次他说这个话,强行从她这里讨得了一个拥抱。那么,这一次呢?她的心跳蓦地快了两拍。 他抚了抚她的发顶:“等你好了,我再来讨。” “睡吧。”他说。 她仿佛接到了指令,再度昏睡了过去。 *** 辜尨用脚带开卧室的门,轻手轻脚地将怀里的姑娘放到了自己的床上。 消炎药起了作用,她现在睡得正沉。 他看着她的睡颜,原本烦躁的心瞬间沉了下来。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未来的许多日子,她躺在他枕畔,沉睡在他的臂弯间,他每日都能在晨曦中吻她的睡颜。 那该是多么安宁而美好的生活。 他不允许任何人来打扰这份美好,更不允许有人来伤害他的珍宝。 昨夜在黑三角,他通宵达旦地挨个辨认那些或被拐来或自愿入火坑的女人,心里矛盾极了——他既希望能马上找到她,又希望她不在这些了无生气的女人当中。 最后却是在个布满灰尘的废弃酒窖里找到了他的姑娘。 活到如今,他头一次心疼到难以自制。 他想要捧在掌心里呵护的姑娘,却被人设计摔在了泥潭里。 而那个设计了她的人竟还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了。他没有想到那个心思歹毒的女人确是有些手段,竟然挣脱了绳索,勒死了看守的男人,无声无息地逃出了黑三角。 他的全部心思都在书玉身上,无暇顾忌那个女人到底往何处去了。 他只在盛怒下扭断了女人的胳膊。如今他后悔不迭,当初不该只断了她的手,他该扭断的是她的脖子。 且不说那女人心肠狠辣,单是她居心叵测地顶着他爱人的脸,他便不想让她存活在这个世上。 他小心地掖了掖被子,拉开门走出了卧室。 小厅里的沙发上坐着个人,那人正叼着根烟吞云吐雾。 辜尨走了过去,将那人手中的烟抽了出来,捻灭在了烟灰缸里:“别抽了,味儿大。”他的姑娘还在屋里睡着,烟味不利健康。 韩擎嗬地笑出了声:“你不是最喜欢这种味儿么?平时你抽得比我还凶。” 辜尨顿了顿,竟萌生了想要戒烟的念头。他抽烟,对她不好吧。 “我准备戒了。”辜尨坐在韩擎身边的沙发上。 韩擎瞪眼:“你最近怎么回事?鬼上身了?” 辜尨不理会韩擎的油腔滑调:“你怎么上我这儿来了?”平素韩擎不爱来他的居所,更愿意在黑市与他沟通。 “你还来问我,昨夜你去哪了?”韩擎不满,“说好一起走这趟生意的,你放我鸽子啊兄弟。” 辜尨揉了揉眉心:“昨晚有重要的事耽搁了。” “这趟买卖可值当了,我打通了黑杰克手下的半条线,如果做成了这单,咱俩便不用愁以后了。”韩擎乐道,“今晚我等你,就这么说好了啊。” 辜尨沉默了半晌,良久后道:“别等我了。” “怎么?”韩擎呆了呆,“你今晚还有事啊?” “以后我不去赌刀场,也不去黑市了。”辜尨说,“我要正经做我的科研工作。” 韩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你怎么回事?咱俩合着打了这大半江山,眼看就要成了,你居然说不干了?当初怎么说的,说好的衣锦还乡甩那几个老不死一脸黄金给他们眼馋着呢!” “韩三,我不干了。”辜尨冷静道,“我想明白了,为了那些根本不在乎我的人挣那一口气,实在没有意义。往后你如果需要帮助,我义不容辞,但我自己是不打算干了。我把赢来的黄金放在了你的地下室,你可收好了。” 韩擎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样子:“你认真的?那你觉得什么样的生活才有意义?” 辜尨微微一愣,蓦地就想起了书玉的睡颜。 “至少不是这样的。”他说,“我想安定下来了。”没有刀口舔血,没有腥风血雨,也没有7988. 韩擎好半天没说话。 “你想清楚了?”韩擎开口问。 辜尨点了点头:“想清楚了。” “你可别后悔。”韩擎放下了狠话,“待我携卷我的势力回国,到时候你别眼红。” 辜尨笑了:“我若能看到那一天,一定比你还要高兴。” 韩擎站了起来,准备离开。转身的刹那,他的心口蓦地涌上了一股难掩的沧桑。世间没有谁能一直陪着谁,哪怕一起经历风雨厮杀的兄弟,到头来还是要面临分别。 有些路,走到最后只剩了自己孤零零一个。 “辜尨,你更适合黑夜。”韩擎望着兄弟的眼。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自己不适合白天?”辜尨淡淡回道。 韩擎猛地一震,半晌回过神来。他最后握了握辜尨的手:“保重。” 辜尨紧紧回握:“你也保重。” “祝你得偿所愿。” “也祝你衣锦还乡。” 韩擎走得没声没息,辜尨独自坐在沙发上,这一坐便坐了一个下午。 舍弃一段过往需要割舍的勇气,开启一段崭新的生活亦需要一往直前的孤勇。 他身无长物,孤单一人,委实没有什么好失去的。 如今他却有了想要守护的人。 时钟不紧不慢地敲了五下,辜尨恍若大梦初醒,腾地站了起来。 房间里,书玉还在熟睡。他却该想法子弄出一些适合病人食用的吃食来,可他并不会做饭。 所以,家里的保姆亚伯怎么还不回来? *** 此时,辜氏金牌御用保姆正两眼冒精光地对着显微镜浑身颤抖。 亚伯激动地盯着培养皿中出现的新异象。 那些原本异常活跃的小彩虹在某种血液的包裹下竟然逐渐活性受限。它们并没有死去,只是仿佛畏惧血液中的某种物质,再也不敢造次。 仿佛臣民见到了君主,信徒见到了神明,绝对的敬畏与臣服。 亚伯抖着手将那管血液保存好,放进了他原本放置丽贝卡的柜子深处。 他可不能让辜知道,他偷偷取了谭的血,否则辜一定会剥了他的皮。 其实这只是一起意外,谭伤口的血偶然抖落到了培养皿,搅动了里头的细菌。他发现后也只是将谭检验抽取的血液保存了下来,并没有做伤害她的事。 这样想着,他又有了底气。辜没有理由因为这个扭断他的脖子,嗯,没毛病。 所以晚饭该做点什么吃呢?亚伯脱下了白大褂,心情大好地往寝室方向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3.第 223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Chapter18. 海棠花开 书玉是被饥饿给闹醒的。 一睁眼,天都黑了。窗台边的书桌上亮着一盏漂亮的手工灯, 微弱的晕黄光线染得室内幽静又温馨。 她摸索着坐了起来, 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沾了泥灰的大衣已被脱去, 身上穿着单衣以及辜尨的睡袍。她下意识嗅了嗅睡袍的袖口。是他的味道, 沉稳而安心。 她借着晕黄的小灯打量着他的房间。房间简洁极了,一整面墙的大书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和生物模型。书桌和床的样式都是最简单流畅的造型,半点花里胡哨的装饰也没有。床却很很舒服,看得出他应是个懂得享受的人。 床头柜上摆着一张相框,她拿起来看了看, 照片里的辜尨看上去年纪还要再轻一些,穿着白衬衫站在皇家实验室的大楼前, 笑得懒散而恣意。他的身旁站着个头发花白的慈祥老教授, 应该是他的导师白弗利教授无疑了。 她摩挲着镜框里的辜尨,下意识地便蕴了几分笑意。 辜尨推门进来时,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晕黄的灯光下,她嘴角噙着的那抹温柔的笑。 他的心登时漏跳了几拍。 “醒了?”他故作镇定道,“饿了吧?” 她抬头看向他, 以及他手中的餐盘, 瞬间垮了脸:“饿。” 他坐到床边, 按亮了壁灯, 将托盘并吃食放到了床头柜上。他又伸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还好,烧退了。” 她小口小口地啜着白粥, 赞道:“看不出来你还会做饭呢。”除了白粥外, 还配备了各式各样爽口的小菜, 令人只看一眼便食指大动。 他大言不惭地嗯了一声。 突然,门边起了大动静。亚伯围着围裙,拿着锅铲笑眯眯地从门缝里探进了个脑袋:“谭,我熬的粥好不好喝呀?特意为你准备的中国菜呢。” 书玉蓦地被白粥呛了一小口,水似的眸子悄悄瞪了辜尨一眼。 辜尨被那一眼瞪得心潮一荡,转头对亚伯道:“你很闲吶?” 亚伯嗖地把脑袋缩了回去,一边往外跑一边嚷嚷:“哎呀好忙好忙,简直忙死了……” 书玉轻声地数落了一句:“你不要老是欺负他。” “好。”辜尨从善如流地点点头,“你说什么都对。” 书玉对他这副二十四孝的形象很是无语,只低头认真地喝粥。 用过晚饭,辜尨打着照顾伤患的名义,半揽半抱地带着书玉在这所小公寓的大厅里逛了逛。但碍于她的腿伤,他没敢让她走得太久。 “原来男生的公寓是这个样子的啊。”书玉只觉得新奇。辜尨和亚伯租住的公寓是简单的套房,他们二人对家具配备极不上心,大厅里就只有一张旧沙发和一张小圆桌。 辜尨小心地带着她,不让她的伤口开裂:“觉得怎么样?” “好冷清。”她说,“你该来看一看我们的屋子,漂亮又舒适。”而且安和简都是很懂生活的小女生,将房子的每个细节都布置得温馨而有情调。 他笑了:“好啊,就这么说定了,你邀我去你的公寓作客。” 她语塞。她不过是客气一句,他倒顺着杆子往上爬。 “不许反悔。”他还不忘强调一句。 她轻哼一声,有些不服气:“有什么好骗你的。” 他又笑了起来。 “笑什么啊。”她的耳根忍不住泛了红。 他却笑得更欢快了。 她气急败坏地捂住了发烫的耳朵,却怎么也捂不住狂跳的心。 *** 夜间却来了问题。辜尨的卧室里只一张床,她睡在了床上,那么他睡哪?大厅里没有壁炉也没有取暖设施,让他睡大厅委实有些不妥。 辜尨却不觉得是个问题:“我打地铺。”说罢手脚麻利地在卧室的地板上铺好了床褥。 书玉枕着松软的枕头,怎么也没有睡意,大约是白天睡得多了。 “睡不着?”辜尨听到床上翻来覆去的声音。 床上的姑娘当即不敢动了:“吵到你了吗?” 男人笑了:“没有。” “既然睡不着,帮我翻译一些材料吧。”他坐了起来,从书桌上拿了一沓文件,不由分说钻进了她的被窝。 她惊得险些弹起来,奈何因了脚伤动弹不得。 他却不觉有异,翻开资料就和她探讨起了学术问题。她红着脸想要以“看不懂”为由推辞,却发现他手中的那叠材料竟都在她的专业范畴内。 “上次误接的零工,接到材料了才发现我对这个专业一窍不通,多亏认识了你。快来拯救我一下吧。” 她一看专业材料便来了兴致,不由分说指着材料上的照片和他讲解了起来,又担心讲得太晦涩他听不明白,于是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 他将他的厚外套笼在了她的肩头,笑着看她眉飞色舞地与他指点江山,时不时回应几句。 不知不觉间,她倚进了他的怀里,他自然地将她圈在胸前,长臂跨过她的肩,替她翻起了材料。 “你笨死了呀,这个都不明白。”她笑倒在他怀里。 他挑了挑眉,将她揽得更紧:“罢了,没有天赋。” 笑闹间,夜渐深。待露水打湿了窗前的绿叶,他怀里的姑娘睡着了。 他终于得来了机会,低头吻了吻她的眼睑。 睡吧,我的好姑娘。 *** 养伤的日子过得清闲而舒心。辜尨替她向学院请了假,她便放心大胆地窝在他的小卧室里作了一只米虫。他还给她公寓里的姑娘们带了信,让她们不要担心。 她听了他的汇报只觉得好笑,大概那些浪漫的姑娘们巴不得她在他的公寓里天长地久地住下去,最好能住出一段货真价实的罗曼蒂克。 偶尔他喜欢背着她沿着公寓边的小河流漫步。 她趴在他的肩头,听着他沉稳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心柔软成了河堤边的三叶草。 不知不觉间,她对他越发依赖。待她意识到了这一点,这种依赖已深入骨髓,轻易戒不掉了。 其间,亚伯三番两次地过来与她叨叨,暗示辜尨心机深沉一肚子坏水,让她这只小羊羔务必三思而后行。 她却听过就忘,转头便翘首以盼辜尨的身影。 大约她是中了毒,一味名叫辜的毒。 此毒入骨穿髓,非分筋拆骨不可戒。 故而当亚伯很认真地检查了她的伤口,告诉她这伤口长得好得不能再好,且连疤痕都看不到了时,她竟生出了一股惆怅。 她竟不想走了。 大抵是她眼中的哀怨太过明显,辜尨一脚踹上了亚伯的臀部:“你少在那胡说八道,皮外伤虽然好了,里头的骨头还没长实呢。伤筋动骨一百天你懂不懂?” 亚伯觉得自己大概与拆散罗密欧朱丽叶的狠心人一般无二了,于是萧索地背起帆布包滚去了实验室。 哼。果然只有小彩虹才是他的真爱。 纵然两个年轻人再如何不舍,书玉总该是要回公寓的。 分别那日,辜尨将书玉一路从皇家实验室送到了海棠公寓。 快要抵达公寓时,书玉忽然咦了一声。一个月不见,她的小公寓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但是哪里不一样,她一时半会还看不出来。 “怎么了?”辜尨问。 书玉踮起脚往不远处树荫掩映下的公寓望去:“院子里好像种了新的植物,颜色似乎……”是鲜亮的粉色。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终于走到了公寓的院子门口。那抹清新亮丽的粉色扑面而来,盈满了她的视野。 她瞪大了眼,顿住了脚步。 茵茵绿草坪上,原本毫无生气的老树时隔多年终于开了花。 层层叠叠的西府海棠盛放在枝桠之上,仿佛春日里的彤云,又似少女双颊的红晕。 从生物学角度来说,这是一个不可能发生的奇迹。 但奇迹发生了。 院子里,早已等候多时的姑娘们看到了并肩而来的书玉和辜尨,兴奋地冲他二人挥手。 “谭!你看啊,西府海棠真的开花了!” 姑娘们兴奋地笑闹着,竟比书玉还要开心。 书玉只觉得大脑嗡地一片轰鸣,她条件反射转头去看身边的男人。 他笑着看向她,似乎早已知道西府海棠开花的事实。 “你是怎么做到的?”她的声音微微发颤。 他黑如深潭的眼里漾了一丝温柔笑意:“秘密呀,怎么能轻易地告诉你。” 她呆了呆。 “如果你想知道,那么拿你有的东西来和我换吧。”男人笑得慵懒又促狭。 “你想要什么?”她问。 “我想要一次正儿八经的约会,你看可以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4.第 224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尝试一下大晋江的防盗系统。。。 坐于左手边的男人看到书玉喝下酒后,面色沉得难看。他霍地站了起来, 夺下她手里的酒盏摔向地毯。 纵然厚厚的地毯也抵不过他的力道。酒盏瞬间四分五裂。 他箍住她的腰, 目光里满是戾气:“谁带你来这里的?” 她忿忿, 他还有理了?! 他却不看她眸中渐生的怒意, 转头看向小案后的另一个男人。 纵淡然如贺子峘也在辜尨要杀人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心虚地别开了视线,同时心里暗骂贺子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她依然被他锁在怀中,又气又恼,还有几分委屈。她的冷静自制在见到他的瞬间早就分崩离析。 突然, 她觉得一股燥热从下腹处升起,挠得她头昏脑胀。眼前的辜尨似乎俞显得眉目英挺, 阳刚诱人。 诱人?她被自己脑中蹦出的词汇吓了一跳, 手却已先于大脑抚向了男人的脸。 她这才觉察出不对来。 酒里有药。难怪辜尨那么生气。 她却更生气。 蓦地附上他的耳,她咬牙切齿道:“你……你明知酒里有药, 是准备喝下去让那伶女给你解么?”真是气死她了。 他满腔怒火被她这一句话尽数浇灭,再开口已满是无奈:“我怎么可能着了别人的道?只有你这个笨手笨脚的小东西才会冒冒失失被人算计。” 她浑身已难受极了,残存的理智迫她推开他。 谁知, 他却将她揽得更紧。 “你还来撩拨我?!”她怒。 “不然?”他云淡风轻, “等你失去理智去撩拨别的男人?” 她气结。 地上的伶女过来扯辜尨的衣摆:“先……先生……”却被他随手一惯再度跌倒在地。 贺子峘知辜尨对除了书玉以外的女人向来没有怜香惜玉的觉悟, 于是以眼示意伶女速速退下。 伶女鞠了一把泪, 走到门边时又回头看了一眼辜尨,却被他凌厉的眼神吓得缩了缩脖子。 再不敢做半点肖想。 辜尨脱下外套裹在书玉肩头, 打横将她抱起。 贺子峘拿上外套, 紧随其后。 三人下至第三层楼时, 走廊上的一间包厢内鱼贯而出几人。为首的两人之一赫然是贺子池。 贺子峘抚额,连招呼也不想跟自家弟弟打了,只丢给他一个眼神,让他赶紧跟上,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 贺子池迅速读懂了兄长眼中的鄙视,冲斜后方一人说了几句话后,便默默向他们走来。 贺子池这一动便将他遮住了的那人完全展露在辜尨等人眼前。 高大而阴鹜的男人,如鹰般的目光劈开人群,直直对上走廊尽头的辜尨。 辜尨抬眸,与那道目光相对。一个阴鹜狠辣,一个沉稳内敛;一个剑拔弩张,一个云淡风轻。 许久,那个男人开了口:“辜尨,久违。” 辜尨嘴角一勾:“韩擎,你还是老样子。” “不向我引荐一下这位?”韩擎的目光扫向了辜尨怀里的女人。 书玉从辜尨的外套中探出了半个脑袋。她的视线已经模糊,隐约觉得眼前这人有些眼熟,但实在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她脑仁一跳一跳地疼。想不起便不去想了,反正是无关紧要的人物。 辜尨眸色一深,抿了抿唇,吐出一句:“内子。”却连姓名也不愿意多介绍了。 韩擎笑了:“我以为你这辈子不会看女人一眼,却不想你竟早早娶了妻。” 辜尨不答。 将要转身离去之际,却又听韩擎道:“辜尨。” 辜尨回头,便见韩擎笑得高深莫测:“好福气。” 韩擎的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了已昏得神志不清的书玉身上。 辜尨蹙眉,冷冷地看着韩擎:“谢谢。” 不欢而散。 众人先后离去,走廊又恢复了寂静。 又过了许久,三楼靠近走廊尽头的包厢传来门开启又落锁的喀拉声。 紧接着,是悉悉索索的衣料子摩擦声,以及衣物落地的轻微声响。很快,有女子压抑的颤栗声自门内传出,销魂蚀骨。 “药是你下的?”阴柔的声音响起,说不出的冷媚。 女子止住了低吟,微喘道:“……是。” “哪一只手下的?”阴柔的声音循循善诱。 女子似被蛊惑:“左手。” “如此,”依旧是温柔到骨子里的声音,“那便把左手剁了吧。” 女子一愣,方才如梦初醒:“姑娘我错了……姑娘我错了,饶了我,我不该对那个男人起心思……” 女子求饶的声音很快便消失在了走廊中。 喀拉。原本锁住的包厢再度开启。 上一刻如情人般温存的阴柔声音此刻却冰冷得毫无一丝感情:“抬出去。” “是。” 一双单眼皮的眸子怯怯地看来,直叫人心头发软。 贺子池啧啧道:“漂亮吧?” 书玉瞥他一眼:“你得意个什么劲?” 贺子池讪讪地住了嘴。 “这画像哪来的?”书玉问。 贺子池答:“十七姨太太刚进张家时张警司请画师给做的小像。” “你不觉得,这美人有些眼熟么?”书玉看了半天,皱眉问道。 贺子池不解:“我可没有见过。难不成你见过?” 书玉摇头:“并不是说她的五官,而是她的装扮。你不觉得这位美人的衣着和饰物都和张警司的太太有几分相似么?” 这么一说,贺子池醒悟过来。还真像。那旗袍,那圆扇,甚至那妆容,都像极了张警司的原配。他下意识地往美人的脚看去,奈何小像并没有绘全身,堪堪截在了美人的脚踝处。 画师没有着笔的地方,是不是也有一双缎面镶水钻的高跟鞋呢? “难道说,张太太和十七姨太有什么关联吗?”贺子池推测道。 书玉蹙眉:“难说。” 半晌,她又问:“叶猫儿和张警司是怎么认识的?” 贺子池答:“传闻说是在赌场认识的。” “赌场?”书玉惊讶。 贺子池继续道:“当时叶猫儿赢了张警司所有的筹金,张警司从未接触过那般赌技惊人的美人,一见钟情。” 书玉更惊讶了。她虽不懂赌技,但她晓得赌技不单单是手腕上的技艺——每一个眼神、每一个面部肌肉的拉伸都要调整得恰到好处,才能于豪赌中完胜。画像上的美人眼神这样娇怯,实在不像是个心理素质过硬的赌客。 难道叶猫儿对眼神的操控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能于每一个场景转换不同的风情? 虽不排除这样的可能,但面对极擅长捕捉人神韵的画师,能于作画的整个过程都保持伪装的眼神而不露出半点端倪,实在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要么传闻有误,要么这个叶猫儿不简单。 书玉问:“你那传闻可有凭证?” 贺子池答:“张宅里的下人传的。我去赌场调查过,那里的工作人员也记得确有此事。” 书玉盯着小像上的温婉美人,没了言语。 叶猫儿是个怎样的人、她与张警司的原配间有什么纠葛、她的死因又是什么,书玉半点也不关心。只是要想模仿这个已逝的美人,委实要费上一番功夫。 “张警司和叶猫儿初见的赌场是哪一家?”许久,书玉开了口。 贺子池答得很快:“天机阁。” 天机阁?书玉蹙眉。 张警司虽在警界混出了些名堂,但要想上天机阁,还有一定的距离。更遑论来一场邂逅美人的豪赌。 这位张警司,看来也有猫腻。 贺子池忽然想到了什么:“你……该不会是想去天机阁吧?” 书玉收起了小像,冲他吩咐道:“收拾收拾,咱们现在就去天机阁。” 能说不吗?贺子池郁卒,那样乌烟瘴气的赌博之地,书玉一个女人家却想要去? 可是她从来不是一般的女人。 贺子池在内心里小小地叹了一口气,认命地跟上了她的步伐。 ****** 天机阁并不是一家赌场,而是天一、天水、天岩三家赌场的最高赌阁。要么身家过硬、要么赌技过硬,否则没人敢到天机阁献丑。 贺子池紧张地凑近书玉耳语道:“咱们该不会也要赌吧?” 今日,书玉一身竖领水色旗袍,踩一双天青色细高跟,一颦一蹙间皆是隐世贵妇的派头。她执起扇柄封住贺子池的嘴,道:“少说,多看。” 贺子池懊恼。书玉说要在天机阁内找个与叶猫儿相仿的女子,一要沾染赌气,二要会一手赌技,三要有一张神似叶猫儿的花容月貌。谈何容易? 天机阁内倒比下方的三大赌场来得文雅,但昏暗的光线、来去无踪的服务生以及隐在暗处的赌客仍令贺子池微微发怵。他还有个要紧任务——看好书玉的安危。 前方传来小小的喧哗,似乎要有一场大赌。 书玉和贺子池随人流走过去围观。 中央的场地上是一张大赌桌,服务生已洗好了牌。赌桌旁坐着三个赌客,观其神色并手势,俱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他们身后,各对应着一个包厢,包厢的帘子后面坐着他们真正的东家。 人群里有小小的骚动。 “嗬,那不是裘老七吗?” “那个新晋的赌王?” “还真是,谁能请得起他做赌手?” 书玉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只见那裘老七并不老,约莫二十出头,身量瘦小,戴着半截铁质面具,唯面具后透出的一双眸子淬满了与外表不符的深沉老练。 他身后的帘子里,坐的人是谁? 一声铃铛响起,正前方的幕布哗地落了下来,现出了此番大赌的赌注。 幕布后悬挂着一幅水墨画,左下角落了一枚红印,刻着“张僧繇”三个小篆字样。 画的一侧,端坐着一个蒙着面纱的妙龄女子。端的肤如凝脂,纤腰长腿。一双眼只轻轻开阖了几下,便流露出魅人的妩媚。 书玉却注意到了蒙面美人的脚。 美人穿着一双缎面高跟,鞋尖细细密密地缀了一圈幽兰色的水钻。 书玉不由蹙眉。怎么回事?难道今年南京城内流行这样一款女鞋?怎的一个两个都穿这同一款鞋子。 贺子池有些兴奋:“你说那赌注到底是那幅画,还是画旁的美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5.第 225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尝试一下大晋江的防盗系统。。。 充愣间, 她抬头便见辜尨一脸冰霜地大步走来。 “有没有事?”辜尨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看到她泛红的脖子时眼眸一缩,又在触到她肿得不成样的脚踝时彻底冷了眸。愠怒丛生。 贺子峘气喘吁吁地走小亭外跑了进来,看到倒地不醒的韩擎时愣了愣。 “韩擎受了枪伤, 子弹上有致幻剂。他已经神志不清,说起了胡话……”书玉努力用沙哑的嗓子说道。 辜尨伸出食指轻轻按住她的唇:“嘘,不要说话, 你的嗓子伤到了。” 唇上触到了他指尖的温度,她浑身的颤栗瞬间消停了下来。眼窝一凉,一滴泪就这么划了下来。 差点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把她揽到怀里,轻声道:“没事了。”说罢将她打横抱起。 她攀上他的脖子, 忽而急急道:“韩擎他……” 他蹙眉:“有贺子峘。” 她长舒了一口气, 依偎回他怀里。 辜尨在经过贺子峘时停住了脚步。他淡淡地瞥了一眼贺子峘, 语气冰凉:“既然我来了, 为何还要把书玉召回来。” 贺子峘答:“再也没有比书玉更专业的鉴定师。” 辜尨轻笑了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以书玉为由让他出手相助, 再以他为由令书玉继续牵扯其中。委实是束缚住他们夫妻二人的好手段。 贺子峘被他摄人的威压震住, 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说过, 我可以来帮你们,但条件是, 让我妻子退出。”辜尨一字一句道,“让贺子池去当说客?呵, 我似乎告诉过你, 我辜尨生平最讨厌的便是有人拿我作理由动摇我的妻子。” 贺子峘垂眸。 “很遗憾, 你们半点也不守承诺。看来我们也没有什么谈下去的必要了。”辜尨揽紧了怀中的书玉, 向亭外走去。 书玉却忽然凑近他的耳朵,一边摇头一边艰难地开口:“不要……不要因为我……” 他不让她继续说下去,低下头便旁若无人地啄了啄她的唇。 她讷讷地不作声了。 他怎么会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不要因为我,做你不想做的事情。 然而,她又怎么能理解,只要是她的事,纵千般困境万般险恶,他也想要为她去做。乐此不疲,甘之如饴。 贺子峘脸上青白交错,想再做挽留却不知从何开口,至来得及叫住快要离开的两人:“辜尨,你……” 就此顿住,再也接不下口了。 辜尨背对着贺子峘回了一句话:“让阎崶给我一个交待。” 贺子峘一愣。这便意味着,尚有转机?他连忙道:“我会转达组长,一定让组长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辜尨不再说话,跨出了小亭。 亭外,两列便装护卫肃然而立,一眼便能看出其训练有素。 俱是贺子峘带来的人。 辜尨却似乎没有看到他们,径直抱着书玉走到了亭外的一辆通体漆黑的斯蒂庞克前。 原本空无一人的车身外,忽然便出现了一位清瘦的中年男子。幽灵般诡谲的身手。 他敛眉对辜尨恭恭敬敬道:“辜先生。” 辜尨略一颔首,那人便打开车门。 车子缓缓驶出小道。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喧哗。 书玉狐疑地往车窗外探去,却见有人惊慌失措地在大街上疯跑。 那人一边跑一边哭丧着脸大叫:“月明楼着火啦!月明楼着火啦!” 书玉心里一咯噔,抬眸看向辜尨。辜尨亦眉间紧锁地看向她。 他从车窗内喊住一个行人便问:“月明楼着火了?” 行人一脸惊魂未定:“烧起来了!好大的火哟,据说是从三楼西厢烧起来的,作孽哟!里面的伶人一个都没能逃出来。” 三楼,西厢! 方蹇待客的房间! 书玉挣扎着要起身,却被辜尨稳稳地按住。 “你要做什么?”他厉声道。 “方蹇……那是方蹇的房间……”书玉语无伦次,“好端端的,为何她的房间起了火?” 半晌,她冷静了下来,双手捂脸埋进了他的怀中。 他环住她,轻声道:“我出包厢时,她尚安好。火起时,她未必在包厢内。” 她点了点头:“是的,她一定不在包厢内。一定不在。” 望着不远处浓烟滚滚的月明楼,辜尨却无法再多说保证的话来。 他瞬间明白了当时方蹇追出包厢时的那番话意味着什么。 “若是被他们盯上了,书玉是逃不掉的。他们没有人性,手段残忍。且他们有足够的耐心,可以蛰伏数年只为除掉一个猎物。我知道你有通天的本事,但一个疏忽,书玉都有可能丧命。”方蹇道。 “那你想怎么样?”彼时,他强压着怒气和心底巨大的不安,转头询问。 方蹇答:“我有办法。” “如果真正的信函不存在了,那么书玉拿走的便什么也不是。”方蹇一字一句道,“你要做的,就是让见到书玉袄子里那封信函的杀手再也张不了口。” 他瞬间了悟。 “你有什么办法让他们知道真正的信函消失了?”他又问。 方蹇蓦地一笑:“我是负责守着信函的人,自然有办法让他们相信,那封信函已经彻底销毁。” 点到为止。他看着方蹇的眼,由衷道:“谢谢。” 方蹇却道:“不要谢我,若不是为了书玉,我倒乐意见你拿走那封信函。除掉了你,无论南边北边,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都成不了大器。” 如此直白。 他要离开,然方蹇再一次叫住了他:“若你见了书玉,请帮我转达一句话。” “好。”他点了点头。 “还有,”方蹇静静注视着他的眼,“好好爱她。” 此刻,车厢内。辜尨揽着书玉,心内却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 一场大火彻彻底底湮灭了第五封信的踪迹。然而守信者犯下如此大的失误,令信函付之一炬,又该承受怎样的惩罚呢? 以方蹇的性子,他岂愿意受制于人? 那样一个甩着水袖以曲艺唱江山兴亡的人,怕是宁可与信函一同化为灰烬,也不愿成为亡命之徒的猎物。 不期然间,她看到阳台下辜尨独自站着。他听到响动,抬头看向她,展颜一笑。 她咬咬牙正准备进屋,却瞥见他浑身湿透。 他在窗下守了一夜? 她狠了狠心,砰地关上了窗。 书玉下楼吃早饭的时候,意外地在餐厅里看到了辜尨。 阿姆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妹仔,快拿毛巾给他,淋了雨会着凉的哟。” 她不情愿地把毛巾递给他。 他接过毛巾,用力嗅了嗅。那是她的毛巾,弥漫着她的体香。 她看他擦着头发,浑身湿漉漉,薄薄的衬衫贴在身上,抵不住清晨的微寒。她不免有些心疼,低声数落:“又不是小孩子,见了雨也不知躲。” 他吃吃地笑。 阿姆从厨房里走出来:“妹仔,快带他去换身干衣裳,阿姆去采茶了,午饭不回来。” 她看着阿姆走远,瞪他:“跟我来。” 他第一次来到她的房间,很小但很干净。 “你小时候就住在这里?”他饶有兴趣。 她拿出宽大的睡衣:“国小时住这里。这是我父亲的衣服,你试试。”顿了顿又补充,“这是新的,阿姆习惯每年给我父亲做衣服,连他过世了也没变。” 他哗地脱下湿衣服,她连忙背过身去。 他笑:“又不是没看过。” 她恼,就要推门出去。 他顾不得穿上睡衣,一把从背后抱住她:“老婆,我知错了,原谅我,以后你去哪里我都陪你,再忙也陪你,好吧?”北边政局动荡,他花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才抽身而出,而她早就赌气不辞而别。他把她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个遍,谁知她竟回了青河镇。 “呸,你的保证不值钱。”她骂,却没有推开他。 他低低地笑了:“老婆,我很想你。”手掌不安分地摩挲着她平坦的小腹,渐渐往上。 她忙转过身与他面对面,咬牙切齿:“流氓!” 他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以吻封缄。 她被吻得云里雾里,酥软地趴在他胸前。 他舔了舔嘴角,咧开嘴道:“老婆,生日快乐。” 她呆了呆,她竟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她抬头,眼里满是询问,所以他在她窗下守了一夜? 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惑,他扬起嘴角:“我要你在生日这天第一眼就看到我。” 她心下感动,嘴上却说:“礼物呢?我要礼物!” 他想了想:“再为你谱一首曲子?带你去英国咱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或者……”他很认真地补充道:“把我送给你把!” 她愣了愣,一把推开他:“流氓!” 她到底没能抵过他的攻势。当她悠悠转醒时,正午已过。他搂着她,依旧睡得和稳。她小心地掰开他的手,正准备起身,却被他一把锢回怀中。他仍闭着眼,声音沙哑:“陪我。” 她轻啄了一下他的唇:“饿了吧?我去做饭。” “不要。” “你不饿?” “饿。” “我不做饭你吃什么?” “眼前不就有一位秀色可餐的?” 话音刚落,他再度覆上身来,细细啃着她的唇。 “陈家那小子这几天还来找你吗?” 冷不丁他开口,她楞了一下才知道他指的是程起丰,顿时摇摇头:“没有。”说起来自露营后她再也没见过他。 忽然,她脑中灵光一闪:“你把他怎么了?他只是一个孩子。” “没怎么样,就是叫他离我老婆远一点。”他把她捞回怀中,吻着她乌黑的发。 她一听这话顿时眉开眼笑:“和一个孩子吃醋,羞。” 他也不恼:“一个小破孩子也敢跟我抢老婆,哼。” 她搂住他的脖子,大大地在他的面颊上亲了一口:“别和个半大孩子过不去,乖。” 他又哼了一声,冷冷地锁住她的眼:“下次再敢偷跑,我饶不了你。” 她不服气地撅嘴:“你要敢凶我,我就跑到你找不到的地方去。” 他面色一沉,倾身压了上来。 她大骇:“不敢了不敢了,下次不敢偷跑了。” 他因着心疼她的身子骨弱,本就没想继续,这装腔作势不过是逼她就范,当下一挑眉:“这还差不多。” 耳鬓厮磨了半天,她懒懒地起身。他也坐起身来,帮她系上肚兜,一件一件为她穿上衣裤,最后小心地替她扣上前襟的盘扣。 他做得认真,她看得仔细。 一切就绪后,他在她额间印下一个吻,然后说:“老婆,我真的饿了。” 她一下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已过午后,她简单地张罗了饭菜,一荤一素一碗汤。 他吃得香甜,她看得满足。 饭一吃完她就推着他往外走,理由是阿姆快回来了。 他强烈抵抗,明明是明媒正娶来的老婆,怎么处的像偷情? 她义正言辞,老人家心脏不好,别给人添堵。 他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然而订下摘星阁的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名冠北平、手腕通天的辜先生,谁又敢叫他让出小阁? 可怜的小生抹了一脑门的汗,恨不得再辟出一间小阁好安放这两位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6.第 226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尝试一下大晋江的防盗系统。晋江原创网独家发表, 请支持正版。  她嘻嘻地笑:“不走了不走了, 天天烦着阿姆。” 老人叹了一口气:“阿姆知道劝你不动, 要是先生和太太还在就好了,阿姆也不知道还剩几年可以看着你喽。” 她垂下眼睑,轻轻地环抱住老人瘦小的身躯,糯糯的乡音一字一顿地保证:“阿姆, 玉这次真的不走了,玉舍不得阿姆。” 黄昏将近, 书玉靠在矮门前百无聊赖地看着青河镇的傍晚。老屋临近镇里的青河, 水中成片齐腰高的蒿草在微风拂动下泛着涟涟的波。 她正出神,耳边却突然传来由远而近的叫嚷。 “书玉书玉, 大事大事……大大的奇事……” 她看着齐小婉咋咋呼呼地沿着河跑了过来。 “怎么,你的英文考试通过了?”她笑看着齐小婉红通通的脸颊。 齐小婉拨浪鼓似地摇了摇头:“镇里来客人了。” “客人?”她好奇, 青河镇鲜有来客,什么样的客人会让小婉激动成这样? “对, 大城市里来的客人。你没见程老板看到那客人的表情, 眼都红了, 硬是把那人从镇长家抢到了他的别墅。” 程记的老板程大勇,青河镇最大的生意人, 生意做到了镇外。镇里第一座也是唯一一座西洋别墅就是他的宅邸。能得到程老板这样重视, 那个人想来是城里的生意人吧。 “书玉,你怎么没反应啊?”齐小婉纳闷。 她也纳闷:“不就是又一个生意人吗?我要有什么反应才合适?” 齐小婉瞪大眼睛:“你怎知他是做生意的?” “程老板眼里除了生意还放下过什么?” “诶, 你不能对生意人抱有偏见。那个人是我见过的最不像生意人的生意人, 好斯文好斯文的哟。” 那又如何?她无言地望着齐小婉。 齐小婉急了, 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走:“走,我带你去看看那个人。” 她哭笑不得:“天要晚了,这时候去打扰人家,不合适吧。况且阿姆快要回来了……” “操这么多心干嘛?放心吧,很快的。” 她拗不过,只好跟上齐小婉的步伐。 程家的别墅离老屋不远,书玉到的时候看到镇里的一群女孩叽叽喳喳地围在大厅的钢琴旁,年轻的脸庞上满是新奇与仰慕。 人群中央,一个年轻男子坐在钢琴前。他一身白衬衫,背影颀瘦却不单薄,虽身在人群里却与人群格格不入。自然而然散发的傲气敛得很好,自我却不张扬。 他身边是程家的千金,程瑜。那姑娘听到门边的响动,迅速转过头来,在看到书玉和齐小婉的刹那绽开大大的笑脸:“阿玉姐姐,快来看看我新的钢琴老师。” 程瑜的声音一下子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这边。书玉微窘,本想看一眼满足齐小婉的要求就回去,看来现在是不可能了。 人群中,那男子也转过头来,与书玉的视线对个正着。 书玉愣了愣,呆在原地。 程瑜跑了过来,风扬起她洋装的裙摆,好似一只小蝴蝶:“阿玉姐姐,过来呀。” 她被动地来到钢琴前,心里微跳。 程瑜兴奋地回坐到钢琴前:“听听我新学的曲子。”说着,手指灵活地敲击琴键,悦耳的琴音在厅内响起。 书玉听得心不在焉,一抬头却撞进了一汪深邃的黑潭。那个男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她慌乱地垂下眼,看向别处。 程瑜一曲毕,书玉寻思个借口准备离开。那男子却开口:“谁会弹《帕斯纳的原野》?” 书玉顿了顿。女孩们小小地骚动起来,却无人应声。 他抬眸,看向书玉:“你会吗?” 她的眸子平静无波:“不会。” “你会什么曲子” “我不会弹钢琴。” 两人一时无话。书玉转头对程瑜说:“天色不早了,阿姆还在家等我,先走啦。” 程瑜还未开口,那男子却站了起来:“我送你。” 书玉险些跌倒:“不必,谢谢。” “你拒绝人都这么干脆吗?”他眼里有笑意。 她很想回一句“因人而异”,却最终没有说出口,只拉着齐小婉往门边走去。 谁知那男子大步跨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她恼火地回头,却见他笑得促狭。 “你好,我叫辜尨。” “谭书玉。”丢下这三个字,书玉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她清晰地感到背后那股灼热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她,直到她转弯走出程宅大门。 不过短短几分钟,书玉的手心沁出丝丝薄汗。 这哪里是斯文,分明是斯文败类! 南京城里有一条坞椿巷,巷子尽头有座老字号的书局。 半旧的匾额上题了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咸丰一十二。 这咸丰书局的前堂除了卖些古往今来的小说话本,还兼做出版印刷工作。满室旧书味混着油墨味,倒也有几分别样的韵味。 书局客人不多,平日里接的订单却不少。 然只有书局内部人员才知道,那订单里的九成与出版印刷无关。 譬如,一张过了期的订单上载着寻回大总统秘书室里一位要员遗失的五封信函。再譬如,最近的一张订单上写着找回张警司走丢的一只猫。 订单纷纷杂杂,最机密的订单锁在书局内室的小阁楼,非核心成员不得入内查看。 坞椿巷的居民自然不知这书局的运作情况,只道那是个不错的消磨时光之地,兴许往那里逛上一逛便能找到几祯前朝孤本并几册乡野艳史。 书玉跨进书局时正是午间最清闲的时候,书局的前堂里只有两个年轻人。 一个戴着黑框大眼镜的瘦高年轻男子坐在打字机前噼噼啪啪地打字,嘴角叼着一根早就没了火星子的烟。另一个是扎着两绺麻花细辫的小姑娘,约莫十七八岁,正忙着对一摞书籍做标记。 两人看到书玉皆是一愣。继而,细麻花辫的小姑娘尖叫着抛掉了手里的书,一头扎进了书玉怀里:“玉姐姐你回来啦!” 书玉摸摸小姑娘的后脑勺:“小芸又在给书分类吗?真辛苦。” 黑框大眼镜的男子一手跨在椅背,一手把嘴里的烟拿出,望着书玉的眼里带笑:“她哪里辛苦,不过给书贴一贴标签而已,真正受累的是我好么?” 小芸气红了脸:“龙牙,你胡说!” 书玉莞尔。她抬头对龙牙道:“贺子池在哪里?我有事找他。” 龙牙撇了撇嘴:“找他做什么?我还以为你终于愿意回来了,哪知道居然只是为了找贺二傻。” 书玉笑了笑:“我已嫁人,自然遵从夫家的意思。既已辞职,就没有再回来的打算。不过因着想你们,我还是会回来看一看。” 龙牙的面色却更不郁了几分:“那北平辜尨有什么好,阴阳怪气霸道无理,哪里比得上组长?” 那凶巴巴的阎崶哪里都比不上辜尨好么?书玉腹诽,口中却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总不能指望我把一生都奉献在这里,最后孤独终老在这咸丰书局吧?” 龙牙语塞。 “好了,快告诉我贺子池在哪里。”书玉柳眉微挑。 龙牙不说话,只伸出三根指头指了指楼梯,复又转身噼噼啪啪地打起字来。 书玉也不介意,转身便往楼上走去。 咸丰书局的楼层错综复杂,楼梯的布局也令人眼花缭乱。明明一开始只有一条道,越往上,分开的岔口越多,每一个岔口通往的则是不一样的楼层。 按龙牙的手势,贺子池应该是在三层。 书玉默念了口诀,开始寻找通往三层的楼梯。 贺子池找到了十七姨太的画像,约她今日来看。 虽然辜尨并不支持她继续找夜猫,但他知她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于是只吩咐:“找到了相似十七姨太的女子就罢手,不要和张警司多作纠缠。他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懦弱平庸。” 书玉糯糯地应下。心里却另有一番计较,她要顺藤摸瓜,揪住藏在幕后企图嫁祸辜尨的人。 终于看到了三层的甬道。 书玉刻意放轻脚步,纵然如此,高跟鞋还是在木质的地板上敲出了笃笃的响声。 她正苦恼忘了问贺子池的房间号,下一秒却发现根本无须问。因为三楼的房间大多落了锁,锁面上无一例外蒙了厚厚一层灰,想来这些房间已荒置了不短的时间。只有最里间的房间没有挂着大锁,门把处亦没有半点灰尘,想来主人常常关顾。 她想也没想,便拧开门把,打开了门。 门内是一间宽敞的内室,正午的阳光透过浅棕色的窗帘缝隙打进来,在木头地板上晕开了一条长长的明亮色斑。色斑旁背对着门摆着一张宽背双扶手的藤椅,椅子上坐着一个人,因背着光,看得不甚清楚。 虽然那个人背对着门而坐,但书玉已从屋子里的两面书架并书架上摆放的书籍猜出了那个人的身份。 她从来没有一次这么后悔自己的糊涂和大意。怎的偏偏撞到枪口上来了? 只听屋中那人开了口,低沉的嗓音带着淡漠的味道:“小芸,过来帮我把茶满上。” 书玉长长舒了一口气,还好,屋中人并不知道来的是她。此时不溜,更待何时?于是她当机立断收回了预备要迈出去的右脚,手腕轻动,喀拉,房门再度关上。 门板隔开了她和屋中人,她险险地拍了拍胸口,蹑手蹑脚地向楼梯口退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7.第 227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尝试一下大晋江的防盗系统。晋江原创网独家发表, 请支持正版。  他哈哈大笑:“只要你站在我身边, 就是给我长脸。” 马休先生被一群商人围住, 他一看到辜尨,便脱身向这边来。 “好一个,郎才,女貌, 伉俪,情深。”马休字正腔圆地蹦出中国话。 书玉忍俊不禁。 辜尨揶揄:“马休, 汉语进步神速啊。” 这时, 一位高挑的金发女郎执着酒杯走了过来,与书玉来了个贴面吻。 “How glad to see you, Mary. ”书玉笑得欢快。 金发女郎玛丽,外使夫人, 英裔法国人。 玛丽挑眉看向辜尨:“辜,借书玉给我, 一会, 好不好?” 辜尨笑着点头:“As you wish.” 马休拉着辜尨走开:“给女士留个空间。” 书玉和玛丽一路走来, 一路吃去。 玛丽对中国的食物很感兴趣,遇上好吃的甜点立刻激动地要书玉来尝。书玉索性放下顾虑, 和玛丽一起放开肚子吃了开去。 两人一边品尝美食, 一边闲聊。一路无人打扰,乐得轻松自在。 “真是粗野。” 轻蔑的声音飘来, 书玉一抬头就看见程瑜和两位身着洋装的女伴不知何时来到她们身边。程瑜换了一袭桃红色的旗袍, 书玉一下子就认出这件袍子便是当日在朱记辜尨挑的那件。 玛丽一听程瑜的话, 立刻皱眉。简单的中文她还是能听懂的,程瑜这样娇纵无礼的话一字不差地钻入她耳中。她回头看书玉,那不耐的眼神似在问:这个粗鲁的小妞到底是谁? 书玉对玛丽说:“这位,程老板的千金,程瑜程小姐。” 玛丽没搭话,她显然对所谓的“程老板”毫无印象。 程瑜走上前,笑容明丽:“阿玉姐姐,宴会过后剩下的食物你就打包带回去吧,也给你阿姆尝尝。” 这话真是刻薄到了极点,玛丽霍地抢到书玉和程瑜之间,正要发作却被书玉轻轻巧巧地拉住。 书玉对着程瑜,笑容无懈可击,用吩咐下人的语气说:“去,拿只食盒来,这个、这个,还有这个,统统给我包起来。” 书玉姿态慵懒,双目微合,活脱脱上流家族的贵妇,气场十足。 程瑜被书玉突来的气势噎住,满脸通红,拉着女伴就走。 毫无预兆地,程瑜在经过书玉身边时手一倾,整杯红酒倒在了书玉身上。浅青色的旗袍顷刻间毁容。 玛丽惊呼:“你干什么?”瞬间引来四周大片目光。 程瑜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空酒杯:“抱歉,手滑了。” 书玉冷冷地看着程瑜,一言不发。 “怎么回事?” 马休和辜尨过来了。 辜尨一看到书玉滴着红酒的旗袍,脸立刻沉了下来。他阴冷的目光扫过程瑜,惊得她一阵哆嗦。 他简短地和马休说了几句,一把将书玉打横抱起。 四周一片小小的惊呼,饶是书玉也红了脸,在他耳边低声哀求:“放我下来。” 他像是没听到,依旧大步往别墅走去。 卧室内,佣人送来了干净的衣物。 辜尨伸手解开书玉领口的扣子。 书玉大惊:“你干什么?我自己换!” 辜尨的动作硬生生停下。他豁地直起身,摔门而去。 门外的玛丽心有余悸地走了进来,奇怪地问书玉:“他怎么了?” 书玉低头:“没什么。” 不一会儿,门外响起一阵骚动。书玉皱眉,这又是怎么回事? 玛丽开门抓了一个佣人进来问话。 “外面怎么这么吵?” “程小姐掉进水池里了。” “好好地怎么掉进去了?” “好像是……被辜先生不小心甩进去了。” 玛丽和书玉齐齐愣住。 下一秒,玛丽哈哈大笑了起来。书玉半张着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韩擎淡淡地瞥了一眼身边火冒三丈的书玉,忽而笑了:“四位美人,快些挑吧。” 蕖月一挑眉,睨着眼走到了韩擎面前:“韩先生,蕖月便跟您了。”语气间满满的傲气。 韩擎一口饮下一杯酒,神色暧昧:“我就喜欢直爽的姑娘。” 水月和芙月略略交换了眼神,竟相携着往辜尨走去。 在座五人中,若论外形,辜尨与韩擎最为出色,奈何韩擎邪气太重,辜尨这方清冷又沉稳的气质自然更得美人青睐。 “辜先生,水月和芙月但凭您的吩咐。”双姝齐齐矮身行了个礼,端的娇妍万方。 贺子池忍不住低声嗷嗷叫了起来:“辜尨好艳福啊,一个人消受两厢美人恩。怎么就没有人选我呢?” 书玉一记眼刀便甩了过去。 贺子峘抚额:“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最头疼的要数辜尨。平心而论,韩擎这招虽损,但的的确确是摸清四位青衣底细的良策。他自然不可能真的要美人暖床,他有的是手段让对手放下防线吐尽真言。只是,咳,此刻他心尖上的人已经恼他恼到连看他一眼也不愿意了,这让他哪里有心思干正事? 良久,他揉了揉太阳穴,道:“两位姑娘可容辜某再带上一个人?” 这话一出口,水月和芙月俱一愣,继而面色古怪了起来。 韩擎朗声大笑:“原来辜先生也是个会玩的主,失敬失敬。” 水月红着脸道:“只要先生开心就好,水月和芙月一定尽心服侍。” 辜尨无言以对,正要招手唤书玉,却见云月施施然走到了书玉面前敛眉道:“玉公子是个温雅之人,自然不会为难云月,云月便跟您了。” 书玉一愣,送到唇边的茶盏微微一滞。这云月好眼力,看出了在座五人中自己是最易相与的。一句话便为自己的待嫁之身博了个最好的结果。 只是,这结果怕是要落空了。 书玉叹了一口气:“云月姑娘,玉只是下人,虽主子们开明,但玉断断不敢顺杆上梯。”忽而眸光一转,“贺大公子才情与品性俱在玉之上,云月姑娘跟了他可比跟着玉要好得多。” 贺子峘一时不察被酒水呛了一口。 贺子池忿忿地盯着书玉,满眼控诉: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不是我? 辜尨低低地笑了,忽而改了主意:“辜某邀贺二公子一同,不知贺二公子意下如何?” 贺子池呆了呆,随即感动地点了点头:“好呀好呀,再好不过。” 四位美人都有了侍主,便引着侍主往内厅隐室而去。 辜尨经过书玉身边时微微一顿,轻声道:“不要乱跑,在这里等我。” 一句话,五分严肃,三分宠溺,两分无奈。 书玉轻哼一声,睬也不睬。 不多时,摘星阁内便只留下了书玉一人。 若她能乖乖地听辜尨的话留在摘星阁内虚磨光阴,那她便不是谭书玉了。 离开摘星阁,书玉顺着楼梯往下走。走到三楼时,她微微一顿。 方蹇曾约她听曲,她却不知方蹇此刻在哪一间包厢。 书玉摇头失笑,其实当日许下那承诺时她便知晓,这承诺必然兑现不了。方蹇是下等伶人,何时接客,接何人为客都不能自主,哪里有办法独独唱曲给她听? 书玉自恃特立独行,却也无法抛却已为人.妻的身份频繁出入月明楼。 不是不遗憾。 思绪带动下,书玉顺着三楼的走廊往里走。 走廊上,一间间包厢俱门房紧闭,偶尔有曲声隐隐飘来。清清泠泠,靡靡凄凄。 走走停停间,书玉一边赏着墙上挂的画,一边整理着思路。 突然,一间包厢的门毫无预兆地从内打开,门内转出了一位红衫女伶。 那女伶手端托盘,盘上盛着一壶酒并两杯盏。 书玉一眼便看出了那青花琉璃酒壶非凡物。一尊酒壶便如此,那么壶里的酒该有多名贵? 这名贵的酒却出现在月明楼的下等厢。 书玉一挑眉,脚步一动,看似无意地挡住了红衣女伶的去路。 那女伶见去路被挡,不由微蹙了眉。抬头望向书玉的眼里是毫不掩饰的不耐。 这女伶,好大的脾气。 有趣。 谁知那女伶在看清书玉的面容时瞬间脸色煞白。端着托盘的手亦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书玉微讶,向着女伶的方向走了一步。 那女伶这才如梦初醒,青白着脸后退了一小步。 书玉勾唇,伸手便钳住了女伶的下巴:“你怕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8.第 228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尝试一下大晋江的防盗系统。晋江原创网独家发表, 请支持正版。  辜尨拿起一看,诧异地看向书玉:“你这是从哪里拿到的?” 他手中的两页纸,正是韩擎手下遍寻不获的待客单。 她犹豫了几秒, 答:“一位知音给我的。” “知音?”他挑眉,“我怎么不知道你在月明楼里还有知音?” 她不满:“我就不能有知音了?”接着, 便细细将如何英雄救美与方蹇相识并于今日意外重逢的前前后后说给他听。 “我是不是很英雄?”她仰着脸等他表扬。 他却蹙眉:“你说, 给你待客单的女伶叫方蹇?” “对呀,你也觉得这个名字很奇怪对不对?”她说, “不过这份单子确实是真的。我已鉴定过,从水墨的色泽、纸张的磨损度、刻章的印痕以及与前后单子的衔接来看, 这确确实实是明月楼那个月的待客单。” “月明楼想要隐藏的东西, 为何一个下等伶女会有?”他眉峰紧锁。 她想了想, 答:“机缘巧合。”继而又道,“她愿意帮我们找明月, 这还不好吗?” 他静静地看了她半晌, 忽而笑了:“自然好,我老婆真有本事。” 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问:“贺子峘怎么样了?” “已经醒了。”他抚了抚额, “饶是他那么心细的人居然着了云月的道。原以为云月排斥接客是因了待嫁之身,看来其中另有蹊跷。” “不知韩擎哪里来的自信, 信誓旦旦说蕖月绝不是我们要找的明月。”她轻嗤。想起傍晚时分, 韩擎一身洒脱地走月明楼中走出, 俊朗的轮廓并不羁的气质引得众女伶频频侧目。 然而说出口的话却句句流氓。 彼时韩擎面对她的质问不恼不躁, 反而笑得高深莫测:“凡我韩擎处过的女人, 哪一个不是服服帖帖,知无不言?” 辜尨听罢她不满的语气,不禁低低一笑:“韩擎说蕖月不是,那蕖月便有足够的理由不是。这点本事,韩擎还是有的。” 她觉得荒诞:“你这自信哪里来的?韩擎的本事?和女人厮混的本事?”话虽如此,她还是就此作罢。她不相信韩擎,但她相信她的心上人。 半晌,她状似认真地翻看桌上的待客单,随口问道:“那水月和芙月又如何?” 他无奈地笑了。他怎么不知道她心里的小九九:“我做了试探后便抽身而退,留贺子池在隐室。若想知道后续如何,便问贺子池吧。不过水月和芙月并不是明月,半年前那天她们各自在五楼接客,我已让人去找当日的客人核实,应该不会有假。” 她看了一眼待客单,果然那日水月和芙月都有客。 那么这样一来,只剩下了云月。她细细把待客单看过一遍,那日并无云月的接客记录。 她抬眸看向他,语气有些不确定:“云月就是明月?”总觉得,这个结论不太可信。 他点点她的脑袋:“不要拿你的第六感做判断。就目前我们手中的证据来看,云月是明月的可能性最大。” 突然,她好奇:“那第五封信到底写了什么?很要紧么?” 他微敛了眸色:“一封足以让南边和北边的利益集团撕破脸皮开战的信函,你说要紧不要紧?” 她默了默。南北局势动荡,她再清楚不过。 他忽然走过来把她揽了个满怀:“皱着眉头做什么?纵南北开战也不干你的事,有我在,定然护你周全。” 她反手揽紧了他,把头埋在他的怀里。怎么不干她的事?他牵扯其中,如何让她安心? “明日再去一趟月明楼吧。”他把下巴搁在她的发顶,轻轻摩挲。 “去验证云月的真实身份吗?”她微微抬头,问道。 “不,”他轻轻一笑,“去会一会你的知音。” 方蹇?他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先前贺子池把月明楼所有伶人的画像并名讳都给他过目了一遍。然三十六张画中,却没有一个女子叫方蹇。 ****** 月明楼中,小轩窗内,有佳人云鬓微乱,罗裳半解,软软地倚在一副膝上。 纹桃花岸柳的地毯上,跪着个瑟瑟发抖的红衣女伶。 “你是青萍的侍女?”懒懒的声音透着股冷媚。声音的主人一下一下地抚着膝上佳人的乌发。 “姑娘我错了,姑娘我错了……”红衣女伶抖得更厉害了。 阴柔的声音却低低地笑了:“青萍不听话,失了一只手。你倒不知长进,处处冲撞了我看上的人。既然祸从口出,那边剜了你的嗓子吧。” 红衣女伶挣扎了几声,便再无声息了。 乌发佳人纵观了全程,不禁有些寒颤。却听耳边温柔的声音道:“芙月,你抖什么?怕了吗?” 芙月转头,偎依进那人怀里:“若能让芙月服侍您一辈子,芙月便心满意足了。” 那人笑了,笑意一点点晕开,竟逊色了一屏怒放的桃花。 芙月痴痴地伸手,指尖抚上那人面上的黑色面具:“您看上谁了呢?到底什么人能入得了您的眼?” 那人似乎有些充愣,倏而复又展颜:“我看上的人,自然是好人。” “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吧。”书玉合上了课本。 有孩子噌噌噌跑上讲台,扬起小脸激动道:“谭老师,接您回家的人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 书玉一愣。辜尨已赴南京之约,此时家中俱是老迈之人,断然没有来接她的道理。 纵然知道那个人突然回来的可能微乎其微,但她仍是疾步走出了屋子。 看到院子里的人,她微微一顿。一颗提起的心收了回来,心底蔓延着一股淡淡的失望。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眉目清秀,气质上佳,一身驼色西装更是衬得他温润如玉、书生气十足。 这才是真正的斯文公子,书玉心道。却不可抑止地想起了她家的那位斯文败类,于是忍俊不禁弯了眉眼。 “书玉,好久不见。”男人看着她,笑得谦和,“没想到辜尨把你藏在这么个山灵水秀的地方。” 书玉莞尔:“贺子池,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里屋舍简陋吃食粗糙,哪里是你这种公子哥待的地方。” 贺子池笑得更开怀了:“不嫌弃,把辜尨给你安排的屋舍吃食分我一点,我就心满意足了。” 书玉轻哼一声:“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倒好,你兄长叫走了我丈夫,你又来我这里蹭吃蹭喝,合着来挤兑我们夫妻俩?” 贺子池摸了摸鼻头:“别把我和贺子峘扯在一起。”顿了顿,他开口,语气诚挚:“书玉,回来吧。我们不能没有你。” “我早就退出了,”书玉敛眉,“现在我是一名国小教师,一屋子的小娃娃等着我给他们上课。” 贺子池忽然笑了:“以你的性子确实甘心屈才过这样的日子,但你想过辜尨么?” 书玉不解。辜尨的心思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自始至终便希望他的妻子如现下这般活得无拘无束简单幸福。于是她疑惑:“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子峘要辜尨去南京做什么吗?”贺子池不答反问。 书玉不语。她并没有看那封信。 贺子池道:“当初被盗的五份书函并没有全找回。” 书玉心里一跳。 “最后一封遗落在南京。”贺子池一字一句道,“本来辜尨半年前就该赴南京查找那封书函的下落。” 但辜尨却因她来了青河镇,并盘桓在此半年之久。 书玉嘴角一勾:“你想让我愧疚?贺子池,你这番激将法使得委实不够高明。我的丈夫我能不了解?半年前辜尨既然离开,那么必然已将诸事安排妥当。我倒好奇到底是哪一个脓包接了这个任务却完成不了,还要累我丈夫去南京。” 一番话说得贺子池清俊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书玉细细地观察他的面部表情,倏而一笑:“莫要告诉我,那个脓包就是你?” 贺子池忍不住咳嗽起来。 “说来也是,”书玉抱臂思索起来,一条一条线索抽丝剥茧般展开,“你的口才与思辨能力一向处下风,竟被派来劝说我回归。谁都知道冒着辜尨的威压来我这里绝不是件轻松的事,却偏偏派了你,想来是走投无路不得不拉个替死鬼来受气。” “若要说当替死鬼,再没有比任务失败的人更合适了。”她笑了笑,眸光轻转,“我说得是也不是?” 眼前的女子一身粗布绵衫,却掩不住一身光华,灼得贺子池别开了视线。任谁也不会愿意放这样的人归隐,奈何护着她的那个男人手段太过强硬。贺子峘不愿来趟这趟浑水,组长不能做出尔反尔的决定,其他组员连在书玉面前开口都会犯怵,还有什么人比他更适合当受气包的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9.第 229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尝试一下大晋江的防盗系统。晋江原创网独家发表, 请支持正版。  谁让那不速之客是一跺脚整个南京城便抖三抖的韩三郎?黑白两道俱要看他脸色,区区月明楼的小生哪里敢忤逆这位爷? 然而订下摘星阁的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名冠北平、手腕通天的辜先生,谁又敢叫他让出小阁? 可怜的小生抹了一脑门的汗,恨不得再辟出一间小阁好安放这两位爷。 摘星阁内,一身浅灰色长风衣的辜先生慵懒地坐在雕花小案后,一下一下啜着杯盏里的陈年醉花雕,并不理会阁内的骚乱。他的右手边坐着一位年轻人,浅青长衫, 深栗色毡帽,举手投足一派世家风流。他的容貌虽隐在帽檐下看不真切, 然周身透出的气质与风华竟不输给身畔的辜先生。 再往下首便是近半年来月明楼的常客, 贺氏兄弟。 小阁内搭着一方小戏台, 台上立着两位水袖长衫的美人。一位娇憨可人似茉莉初绽,一位冷艳清高若雪山孤莲。两位美人俱停了弹唱, 静观阁内之变。 依旧是一身黑色竖领便西,韩擎双手插兜,鹰隼般的眸子透着冷意:“我道谁点去了云月和芙月,原来是辜先生。” 辜尨掀起眼帘看了看韩擎, 勾起唇角:“韩先生亦好艳福, 有水月和蕖月两位美人作陪。” 韩擎身后, 俏然立着的两位盛装伶人可不就是月明楼四大青衣中的水月与蕖月。 “明明我先前已订下了摘星阁,怎的却与辜先生冲撞了?”韩擎的语气半点也不客气。 辜尨淡淡道:“是不是已订下, 看看月明楼的待客单不就好了?” 一旁的小生唯唯诺诺, 哪里敢把单子拿出来?无论单子上有没有这条记录, 总归是要得罪一位爷。 韩擎点了点头:“去把你们的待客单拿过来。”他觑了一眼瑟瑟发抖的小生:“还不快去!” 小生瞬间吓软了腿:“是是是……我这就去拿。”说罢忙不迭地往门外跑。 韩擎身后的几位手下亦悄无声息地跟了出去。 不到半柱香时间,小生便拿着待客单小跑了进来。他战战兢兢地双手奉上待客单:“先生您看……” 今日预约下摘星阁的名单中自然不会有韩擎。 “原来是我搞错了。”韩擎微微一愕,“辜先生,先前对不住了。”虽说的是道歉的话语,那姿态和语气却半点服软的意思也无。 辜尨却毫不在意:“无妨。若韩先生不嫌弃,辜某便与韩先生共享这摘星阁,不知韩先生意下如何。” 韩擎朗朗一笑:“辜先生都开口了,韩擎哪里还敢多言。何况云水芙蕖四位美人同台唱曲的情景可不多见,托辜先生的福了。”说罢大剌剌地坐在了辜尨与青衫年轻人中间。 一旁的小生险些喜极而泣:“是啊是啊,和气生财和气生财,两位先生都是好福气,云月过些日子便要离了明月楼嫁作人妇,这可是最后一次登台唱曲了。” 辜尨却似没有听到小生的话,他蹙眉盯着坐在他右手边的韩擎:“屋子里有那么多座位,你挤在这里做什么?” 韩擎浓眉一扬,凉凉回道:“怎么,辜先生这是嫌弃韩擎,不愿与韩擎比邻?” 辜尨挑眉。还真有点嫌弃。谁要跟这地痞坐在一处?他手边的位置从来留给他的老婆。 不过众人都看着,辜尨亦不好发作,只得伸长手臂拉住那青衫人,道:“玉,坐到我这边来。” 谁料青衫人一掌拍掉辜尨的手,清泠泠道:“这里挤得慌,玉怎敢和辜先生比邻,惶恐惶恐。”一边说一边起身往贺子池的方向走去。 一旁的小生不禁瞪大了眼。这年轻人胆子真大,居然敢打辜先生?! 贺子池看着越走越近的书玉,不由暗叫不好。完蛋了,若是此刻她在他身边落座,他这辈子都要被辜尨搅得不安生了。自从昨日辜尨自曝点了明月的牌子,书玉就整个不对劲。 想到这里,贺子池低呼一声,一个不小心便把一壶酒都洒在了身旁的坐垫上。他手忙脚乱地拿纸要擦座椅,更带倒了另一壶酒,连带贺子峘身边的坐垫也遭了秧。 贺子峘淡淡地瞥了一眼贺子池,眼里破天荒地露出了几分赞许。 书玉似笑非笑地看了贺子池一眼,道:“贺公子,您洒的这两壶酒可不便宜啊。” 贺子池连忙道:“算在我账上,算在我账上。”再一看酒的名字,瞬间心里淌了一滩血。 书玉轻哼一声,越过贺氏兄弟,径直坐在了另一边的空位上。 这边厢,辜尨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只听耳边韩擎道:“既然辜先生不愿与韩擎坐在一处,韩擎怎敢造次,惶恐惶恐。”说着便悠闲地走到书玉身边,坐在了她身旁的位子上。 主座上,转瞬间便剩下了辜尨一位孤家寡人。 刚落座的韩擎冲书玉扬了扬眉,俊朗的眉目阴鹜尽褪:“好久不见。” 书玉莫名其妙地看了韩擎一眼,她见过他吗? 韩擎还要说话,却被辜尨打断:“韩先生来摘星阁不是为了听曲么?若不想听曲,请回吧。” 好不客气的一句话。 韩擎却心情大好:“听,怎么不听。辜先生喜欢听什么,尽管点。” 被晾了许久的四位美人之一开了口:“辜先生,继续先前的曲吗?” 正是那冷如雪莲的云月。 辜尨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心里烦躁不堪。 一曲唱毕,席间的男人们神色并无变化。 书玉却微微一笑,状似不经意地问:“云月姑娘便要出阁,玉真不知该道恭喜还是要道遗憾。少了云月姑娘的月明楼定然要失色许多。” 云月以袖遮面,悠悠道:“云月可不敢当这大名,月明楼内风华最佳的自然是明月。” 书玉微一挑眉,饶有兴趣道:“明月有多美?比起你又如何。” 云月微微一愣,瞬间一抹红晕漫上了冷艳的脸:“云月不及明月千分之一。” 书玉一副惊讶的样子,又转头对着云月身侧的芙月道:“那比你又如何呢?” 茉莉般的女子亦通红了脸:“若比容颜,芙月连云月姐姐也不及,哪里敢和明月比。” 水月与蕖月掩唇而笑。蕖月朗笑出声,看向书玉的眸里媚眼如丝:“先生莫问了,我们四姐妹的容貌都比不上明月。” “那么曲艺呢?”贺子峘问。 水月答:“明月远胜我们四人。” 这个回答自然在预期之内,书玉看着眼前的四位美人却无端端地想到了方蹇。方蹇的容貌胜于眼前四人,唱功亦在四人之上,然她方蹇享上等容貌、拥上等曲艺,却接最下等的客。 人各有命,不得不叫人唏嘘。 辜尨蓦地开口,语气淡淡:“若集你们四人的容貌与曲艺,再比明月呢?” 这句话问得好生古怪。连韩擎也停了手中的酒盏,望向辜尨。 四位美人齐齐一愣,谁也开不了口了。 半晌,蕖月勾唇一笑,满眼的眉色并三分讥诮:“原来几位先生是奔明月而来,我们四人断断是入不了先生的眼了。” 美人已把话说到这份上,是男人便该起怜香惜玉之心将四位美人赞上一赞。辜尨却是个例外。他继续道:“那便请明月姑娘出来吧。” 蕖月满眼惊讶,粉面染上些许愠怒。水月赶在蕖月前开口道:“明月身体抱恙,已许久不见客了。” “正好,我们去探望探望明月姑娘,以表仰慕之情。”书玉言笑晏晏。 小鸟依人如芙月亦生了几分恼意:“先生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韩擎拍了拍手,唇角勾起一个痞气的弧度:“美人们别生气了,辜先生逗你们玩呢。既然曲也唱了,话也聊了,那我们便入正题吧。” 这句话说得席间诸人均是一愣。 书玉再度转头瞪着眼前不按理出牌的男人。正题?什么正题? 辜尨亦询问地看向韩擎,眼神中储着浓浓的警告。 韩擎似乎对骤变的气氛毫无所觉:“自然便是请几位姑娘替我们暖床了。” 贺子池一口酒就这么喷了出来。 书玉抚额,就算月明楼的本质是勾栏之地,但青天白日下被韩擎这么直白地道出,委实叫人大跌眼镜。 果不其然,四位美人皆一脸忿忿。 蕖月一甩水袖:“欺人太甚!” “怎么?”韩擎的语气冷了起来,“别告诉我你们都是完璧。” 月明楼内的伶人,哪里可能拥有完璧之身? 四人俱涨红了脸,敢怒却不敢言。 韩擎轻佻一笑:“这不就结了。今日给你们特权,让你们自己选恩客。在座五位先生,你们随便挑。” “我要点方蹇的牌子。”书玉一身长衫,一顶毡帽,对着前台的小生便道。 那小生觑了一眼书玉身后的辜尨,三两下翻了账簿,递上了一块腰牌:“三楼西厢。” 三楼,西厢。这是书玉最初见到方蹇的那个包厢。 临进包厢前,书玉忽然扯了扯辜尨的袖子。 辜尨询问地回头看她。 她嗫嚅了半天,说:“方蹇生得可好看了。”末了又补充了一句,“比云水芙蕖还要好看。” 他笑了:“所以?” 她一跺脚:“所以你到时候别看呆了,眼珠子也莫要胶在她身上。省得丢我的脸。” 他长长地“哦”了一声,继而趁她不察飞速地低头对着她的脸颊小啄了一口:“你要给我奖励,我便不看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0.第 230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尝试一下大晋江的防盗系统。晋江原创网独家发表, 请支持正版。  熊熊大火映红了半边天, 镇上的居民围着老屋一桶一桶地浇水。 书玉抓住一个人就问:“看到我阿姆了吗?”那人摇头。再抓一个人,还是摇头。 “书玉,冷静。”有人握着她的肩。 是程起丰。 他顿了顿, 最终还是艰难地开口:“阿姆在里面,辜先生也在里面。” “什么?”她大惊失色, “辜尨也在里面?” “他一听说你家着火了, 想也不想就冲了进去。” 她捂住脸跪坐在地上。一个是养了她十几年的亲人,一个是她此生最亲密的爱人。她至亲的两个人此刻在火海之中, 生死未卜。 她目光空洞地望着燃烧的老屋, 慢慢地站起来,一步一步向老屋走去。 程起丰大惊:“你要干什么?”他一把拦住她。 “让我进去。” “啪——”一个响亮的巴掌甩上她的脸。 “你想送死, 对得起你阿姆,对得起,从北平一直追到这里的那个人吗?”他一字一句地说,心如刀割。 她蹲下身呜呜地哭了起来。 “书玉书玉。”齐小婉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书玉你别这样……” 程瑜也来了, 一脸不可置信:“辜老师……辜老师怎么也在里面?” 她转过头瞪着书玉, 歇斯底里地吼道:“为什么你不在里面?为什么为什么?” 程起丰一把抓住妹妹:“你胡说八道什么?” “书玉, 快看, 有人出来了!”齐小婉用力晃着书玉。 书玉茫然地抬起头, 只见火光中,一个身形消瘦的男人慢慢走了出来。他的背上背了一个人。 书玉挣扎地站起来, 踉跄地向他跑去。 他将背上的老人交给其他人, 轻声对她说:“放心, 阿姆只是昏过去了。” 他的衬衣被熏黑,脸上也粘了烟灰。 所幸,他完好无损。 她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他,紧紧地,生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 他无措地擦去他的泪水,怎奈泪水越来越多:“诶,老婆,别哭啊……” 一旁的众人目瞪口呆,谁也没有出声打扰相拥的两人。齐小婉忍不住开口:“书玉,辜先生身上有伤。” 书玉的理智回来了,她忙放开手,焦急地问:“伤着哪里没有?” 辜尨笑了:“没事。” “快去处理伤口啊!”她急了。 他张开双手抱了抱她:“没事,真没事,放心吧。” 傍晚,阿姆醒了。 书玉握着阿姆的手,眼中有泪。 阿姆抚了抚书玉的手,抬头看向辜尨,笑得慈祥:“多谢你,妹仔交给你我很放心。” 书玉呆了呆,狐疑的目光在两人间逡巡。 阿姆嗔怪地对书玉道:“莫要看了,阿尨早就跟我说了。你这孩子也真是,结了婚也不告诉阿姆。” 书玉恍然大悟,原来她生日那天,阿姆故意借采茶为由一天不回,就是要留空间给他们和好。 书玉眼眶微酸:“阿姆,这次回来本来就是要带他来见你的,结果……”结果他们吵架了。 忽然,阿姆正色道:“妹仔,起火前好像有人摸进你屋里。” 书玉愕然,抬头看向辜尨。他的眼里一片深沉。 走出医院,书玉乏了。辜尨吩咐人开车过来。 小小的青河镇从未驶进过这样豪华的轿车,路人不禁频频注目。 “休息一会儿,今晚去我那。”辜尨拂了拂她微乱的发丝。 她疑惑,去程家?正要说不,他又开口:“不是程家,我在青河镇也有一处房子。” 看她吃惊的样子,他笑:“早就置下了,想着哪天和你一起回来住,再把你阿姆接来,没想到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她往他怀里缩了缩,找个舒服的位置,闭上眼睛。 他轻轻吻了吻她的眼睑,拿毯子盖在她身上。 次日,天晴朗得可爱。齐小婉拉着书玉来到集合地点。人到得差不多了,书玉环视一周,毫不意外地看到了程瑜和辜尨。 一行人向佛趾山登去,一路上有说有笑。 程起丰跑到书玉身边问:“重不重,要不要我帮你提?” 书玉摇头:“谢谢,不用。” 齐小婉揶揄:“怎么不问问我?我快被压扁了。” 程起丰不好意思地搔搔鼻头:“我来提。” 齐小婉挥挥手:“去去去,没诚意。” 众人登至山顶,在树林边找到一处空旷的草地开始安营扎寨。 程起丰一边向外掏装备一边凑过来问书玉:“要不要帮你搭帐篷?” 书玉额角青筋微跳:“谢谢,不用。” 书玉和齐小婉三两下就把帐篷支了起来。那厢程起丰却满头大汗,怎么也弄不好。 齐小婉哈哈大笑:“大少爷,要不要我们帮忙啊?” 程起丰不答话,汗流得更凶了。 程瑜咯咯地笑:“哥,你好逊哦。” 书玉也忍不住笑起来。 辜尨走过来:“我来。” 程起丰抹了一把汗:“辜先生,怎么好麻烦您?” “我们同用一个帐篷,你搭不好,我也睡不了。” 程起丰只好把支架交给辜尨。 很快,帐篷就支了起来。 程起丰在程瑜的嗤笑声中悻悻地提水去了。程瑜和齐小婉被安排拾柴,帐篷区一时只剩下辜尨和书玉。 “你瘦了。”他抬手抚上她的脸。 “你见过我以前是胖是瘦么?”她反问,偏头躲开他的手。 他哑然失笑。 一群人玩闹了一个下午,黄昏不知不觉降临了。 书玉被分配去提水,程起丰死活赖活跟着要去。 走在树林中,脚下踩着松软的泥土,书玉的心情不禁雀跃起来。 “书玉,你在哪里念的国中?” “南京。” “书玉,你几岁国中毕业?” “十六。” “书玉,你国中毕业几年了?” 书玉停下脚步,看着程起丰。后者有些心虚,眼睛瞟向别处。 “你大可以直接问我,不必拐这么大一个圈子。”她开口,“我今年二十一,比你大四岁。还有,我们之间不可能。” “为什么?”他急了,“我不在乎年龄。” 她笑了:“你问了就说明你在乎。”顿了顿她又开口,“我有喜欢的人。” 他呆住。 “我在英国留学时认识他,他一路从英国追着我到中国。” 他迟疑:“可是……你一直是一个人不是吗?小婉是这么说的。” “他很忙,所以没有和我一起回来。” “你回来这几个月,他可有与你联系?” 她一时答不出来。 他忽然笑了:“距离产生奸/情,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追求你。” 她气结:“我和他不会分开,你别瞎搅和。” “你为他守身如玉,他会为你清心寡欲吗?” 她不再说话。他知道自己造次了,懊恼地闭了嘴。 天渐渐暗了下来,大家点起柴堆。 辜尨接过只山鸡娴熟地烤了起来。山鸡周身包着荷叶,不多时,鸡香混着叶香弥漫开来。他取下山鸡,撒上调料,切成几块分给周边的人。 程瑜咬了一大口,赞道:“好吃!辜老师你太厉害了,什么都会。” 辜尨笑:“我太太喜欢露营,所以我特地学来了这门手艺。” 程瑜瞪大眼睛:“老师,你结婚了?天!我怎么不知道?”一众女生露出同程瑜一般扼腕的表情。 齐小婉凑在书玉耳边轻笑:“下午还听程大小姐说她想嫁辜尨,没想到人家已经有主了。啧,世事难料。”书玉笑了起来。 突然,程起丰大叫起来,一口将山鸡吐了出来:“呼呼……辣……” 辜尨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哦,抱歉,可能那部分辣椒撒得多了一点。”说罢他体贴地递上一瓶水。 程起丰接过水咕噜噜就往下灌,还没灌几口,脸立刻涨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辜尨似乎很惊讶,接过瓶子一闻:“咦?谁把烧酒装在水瓶里?” 程起丰腾地跳起来往帐篷方向跑去,看来是去找水了。众人哈哈大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1.第 231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尝试一下大晋江的防盗系统。晋江原创网独家发表, 请支持正版。 书玉刚松了一口气, 只听头顶的声音又道:“只一个采买的丫头便有这般容色,你们莫不是联合着那死鬼来诓我的吧?” 三个小丫鬟登时齐齐下跪:“奴婢不敢,奴婢是太太的人, 一切但凭太太吩咐。” 书玉一颗心又提了起来。这张警司的原配,好生跋扈。 贺子池比书玉还紧张, 却愣是挪了几步挡在了书玉面前, 引得书玉诧异地瞥了他一眼。 张太太这才看到了贺子池:“这又是谁?也是负责采买的下人?” 丫鬟答了个是。 张太太却冷了神色:“连个小厮都这样俊,还敢说不是他刻意安排的?怎么, 这回连小倌也要带到家里来了么?” 一番话说得贺子池险些吐血。这位太太的想象力太过丰富, 他有些受不住。 书玉悄悄拉了拉贺子池。贺子池了悟,于是两人皆敛目垂头, 态度谦恭地聆听太太教诲。 张太太训了几句自觉无趣,最后竟抬起书玉的下巴,细细观察她的五官来。 除却辜尨,书玉还从未被人如此近距离地看过脸, 一时有些不自在。 张太太将书玉的局促尽收眼底。半晌, 她桀桀地笑了:“你这张小脸竟比那贱人还美上几分, 也难怪那死鬼看得上。不过我告诉你, 你若想顶上十七姨太的名号, 那就是痴心妄想了。” 书玉被那尖尖的指甲硌得难受,却听那女人在她耳边道:“好不容易送走了一个叶猫儿, 还想再来一个叶猫儿么?” 书玉瞳孔一缩, 脑中灵光一闪。然只一瞬便收敛了眼里的万千光华。 张太太一愣, 前一秒被书玉眼中的精光灼伤了眼,下一秒再看,眼前的丫头明明仍是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 莫不是她眼花了? 书玉颤颤巍巍地福了福身:“奴婢惶恐,若奴婢有半分这样的念想,天打五雷轰。”若她有半分想当张家姨太太的念头,不劳烦老天来劈,她自己先把自己给劈死。 “量你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快走吧。”张太太摇了摇小圆扇,蹬着小细高跟,渐渐走远了。 书玉却留在原地不动了。 贺子池抹了抹脑门上的汗,唏嘘道:“这个老女人好恐怖。” “贺子池。”书玉忽然开口叫道。 “啊?”贺子池茫然。 “当日张警司是怎么跟你描述那只猫的?”书玉问。 贺子池依然不解:“我不是都跟你说了吗?他只告诉我了猫的名字。” “不是,”书玉蹙了蹙眉,有些不耐,“我要你把他的原话复述出来。一字不落。” 贺子池有些犯难,哪有可能原模原样地把张警司的话还原出来?不过他还是努力地回想了起来:“他大概是这么说的——” “数月前走失了一只宠物猫。自它走后,我无时无刻不在牵肠挂肚。” “那是一只很伶俐的小东西,善解人意,与我最是亲近。” “它的名字叫夜猫。若你能帮我把它找回来,再多的酬金也不是问题。” “没了,就这些。”贺子池摊了摊手。 书玉没有说话。 就在贺子池以为书玉又要凶他时,书玉转头对他微微一笑。她问:“你说,这张警司既然把那只宠物捧在心尖宠着,为何直到它走丢了数月之久才想起来要人去找呢?” 贺子池一愣,答不上来。 书玉又道:“夜猫,那只宠物的名字叫夜猫。你怎知张警司说的是夜猫,而不是叶猫儿?”江南人说话不喜带卷舌音,那一声儿化的尾音常常被吞在了口舌间。 诶?贺子池呆住。 “再者,”书玉挑了挑眉,“你又怎知那夜猫是猫,而不是人呢?” 贺子池愕然:“你的意思是,那夜猫实际上是一个人?” 书玉勾唇:“我想,那夜猫不仅是人,十之八九便是张警司的宠妾——十七姨太太。” 贺子池瞪眼:“怎么可能?十七姨太太早就死了,张警司让我去找一个早就进了黄土的人?”难不成张警司得了阎崶的授意,拿他寻开心么? 书玉耸耸肩:“也许是,也许不是。” “你的意思是,也许那十七姨太太其实并没有死?”贺子池迟疑道。 书玉却道:“十七姨太应该是死了的。” “啊?”贺子池傻眼。 “张宅内的下人都道十七姨太已去世,想来丧葬之事便是府内下人一手操办。且以张家太太的性子,若十七姨太尚在人间,她定然不会罢休。”书玉不疾不徐道,“而张警司托人找夜猫却不肯说夜猫的模样,想必他心里也晓得,这夜猫是不可能回来了。”心心念念想一个人,纵然那个人不在了也依然留着几分念想。若那夜猫真如她所想是十七姨太叶猫儿,那么张警司倒算得上一个痴情人。 只是她好奇,到底是什么让张警司复又萌生了寻找叶猫儿的念头? “那怎么办?”贺子池听书玉分析得头头是道,却觉得头更大了,“他自己都知道找不到了,还要我们找什么?” 书玉笑了:“你问这么多有什么用,雇主又不会回答你。既然张警司要掷重金找这根本找不到的东西,那我们就找出来给他看。” 贺子池吓了一跳:“你要掘墓么?” 书玉气结:“你可以再傻一点吗?” 贺子池很配合地住了嘴。 “找一个容貌气质与十七姨太相仿的烟花女子,让那张警司解一解相思之苦,你的任务自然就圆满完成了。” 贺子池醍醐灌顶:“那我们快些离开这张宅,速速去烟花之地寻长得像叶猫儿的女子。” 他正兀自兴奋,却听前方有小小的骚乱。 丫鬟小厮忽地奔走忙碌起来,经过书玉和贺子池身边时不忘训道:“还杵在这里干什么?快来帮忙,府里来了贵客。” 什么客人的面子这么大?书玉好奇。 贺子池直接拉了个小厮就问:“府里来的客人是哪一位?” 小厮不耐烦地答:“北平辜尨,辜先生。” 清早,书玉捧着阿姆纺的布料来到朱记裁缝铺。朱掌柜一看到书玉,脸便笑成了一朵花。 “阿玉,朱记的招牌旧了,再帮福叔题一副可好?” “行。” 朱掌柜忽然神秘地眨了眨眼:“给你看样好东西。” 书玉狐疑地跟着朱掌柜来到成衣间。 成衣间里还有一个小里间,里头有座木架,架上挂着一件浅青色的旗袍。 书玉走上前去,抚摸着旗袍光滑的缎子,眼里的喜爱怎么也掩不住。 朱掌柜乐呵呵地说:“喜欢吗?这是福叔特别为你量身订做的,阿玉生辰快到了不是?” “谢福叔。”书玉笑得眉眼弯弯。 “去试试。” 书玉拿着旗袍直奔试衣间。 书玉一从试衣间出来,朱掌柜就啧啧赞了起来:“太合适了,阿玉啊,这样的袍子只有你压得住。” 这确实是一件难得的好旗袍,布料不似寻常人家所纺,连花色一看便知出自大家。柔顺的布料贴在身上,更显得她纤腰细细,玲珑有致。她把麻花辫放了下来,随手拿起一根木簪,挽了一个松松的髻,瞬间多了一丝媚态。媚而不娇,像极了一尾灵动的鱼。 她正欣赏着镜中的自己,朱记的大门突然从外头被人推开。程瑜的脑袋从门后探了进来。她的身后,是辜尨。 两人看到书玉这身打扮均是一愣。 辜尨深深的眸子里是毫不掩饰的惊艳。书玉望着他的眼,脑海中蓦地冒出一句话——女为悦己者容。 “阿玉姐姐,好漂亮啊!”程瑜的惊呼唤回了书玉的神志。她偏开头,与他的目光错开。 “掌柜的,我也要一件这样的袍子。”程瑜对朱掌柜说。 “程小姐,这款旗袍就只有一件。”朱掌柜脸上赔笑。 程瑜一扬眉:“再订做一件,价钱不是问题。” “程小姐,这件旗袍是特别订做的,不会再有另一件。况且这料子,小店仅此一块,实在没办法再做一件啊。”朱掌柜面露难色。 “你这是什么话,难道程家在朱记的订的货还少吗?朱掌柜不想要程家的单子了么?” “这……”朱掌柜不断擦汗。 僵持之际,书玉缓缓开口:“小瑜要是喜欢,我身上这件就给你吧。” 朱掌柜惊讶地看向书玉:“阿玉啊……” 程瑜瞪大眼睛:“这怎么好意思?”转头却向朱掌柜喝道:“还不快去给谭小姐挑一件新袍子!”她笑嘻嘻地回望书玉:“阿玉姐姐你随便挑,袍子的价钱算在我的账上。” 书玉淡淡地瞥了一眼:“不必。”说罢向试衣间走去,准备换下袍子。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辜尨开口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2.第 232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尝试一下大晋江的防盗系统。晋江原创网独家发表, 请支持正版。 “夜宴?” 晚饭后, 书玉一边摆弄着窗台上的盆景,一边看着辜尨打开衣橱挑选外套。 辜尨答道:“不错,张警司今夜在宅子里设了一场小宴, 邀请函今晨送到了我的手上。” 书玉好奇:“他还请了谁?” 辜尨报了几个名字。书玉一愣,这些人俱是警界的左派高层。辜尨平素孤高, 因而与这拨人的关系有些微妙。 “你真的要去?”她的眉目间笼了一层担忧。 他勾了勾唇:“就算是鸿门宴, 我也得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走到他身边,顺手帮他挑了一件外套, 再配上相搭的衬衫:“你总是这么冒险, 什么时候能让我安心?” 他脱掉身上的便服,任她帮他穿上衬衫。他低了低额, 抵上她的前额,温声道:“放心吧,我什么时候真正让自己陷入过险境?” 她细细地系着他衬衫前襟的扣子,虽然心里清楚他最是进退得宜, 然一颗心依旧悬在半空惴惴难安:“胡说, 当初在青河镇, 你怎的就冒冒失失地冲到了火里?你知不知道这种行为多危险, 如果你……”她赶紧噤了声。 他了然, 张开双臂把他的小妻子揽了个满怀:“我和阿姆,这不都好好的吗?” 她静了一瞬, 继而轻轻地开口:“辜尨。” 他觉察出她语气中的异样:“嗯?” 她靠在他怀里, 一字一句道:“接下来的话, 你要认真听,仔细记到心里去。” “不管以后遇到什么情况,你都不要拿自己的安危涉险。无论什么人遇了险,如果救援的代价是你的安危,那么,你一定不要去。”她认真地说,“哪怕那个遇险的人是我,你也不要去。知道了吗?” 他一时没了声音。 她等了许久也等不到他的回答。往日,只要她说什么,纵然再荒诞再无厘头,他最终总是无奈地应下。于是,她下意识地想抬头看他的反应。 他却动了动下巴,阻住了她抬头的动作。 轻轻摩挲着她的发顶,他开了口:“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你说呢?”她没好气。 “在这个世界上,我没有多少亲近的人,最令我牵肠挂肚的就只有你了。若有一天,你遇了险,我怎么可能坐视不管?如果失去了谭书玉,我也不知道辜尨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淡,却一声声敲到了她的心底。 忽而,他笑了:“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不过就是一场小宴,你这么草木皆兵,倒让那些心怀不轨的人看笑话。” 她也忍不住笑了,却听他又道:“你今夜便要把夜猫送给张警司?” 她点了点头:“我和贺子池一起。” “送到张警司手里,你就回来,不要多耽搁。”他嘱咐,“不要好奇,不要耍小聪明,快些回来,在家里等我。” 她笑:“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他无奈:“若是小孩子,那还好办些,总不至于这么不听话到处跑。” 她轻轻捣他一拳,他轻而易举制住她的拳头,只把她揽得更紧。 ****** 戌时一刻。天机阁前。 夜猫着一件亮银色贴身旗袍,领口开得暧昧,端的妖娆不可方物。她蹬着一双镶着蓝色水钻的缎面高跟,施施然向书玉和贺子池走来。 贺子池装作不在意地瞥了瞥盛装的夜猫,喉头却咕噜咽了咽口水。 书玉面无表情地斜了他一眼。他正色:“晚饭水喝多了,就这样。” “你又知道我要问什么了?”书玉悠悠开口。 贺子池羞愤地闭了嘴。 抵达张宅时,夜宴还未开始。 已有侍者候在偏门:“老爷已在南厢雅阁等着诸位。” 夜猫跨下车子时,侍者神色微微一滞,继而迅速敛了眉眼,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书玉眼眸轻扫,已将一切收入眼底。 贺子池冲两个女人挥手:“你们快点。”恨不得赶紧结果这个恼人的任务。 夜猫却忽地停了脚步。她看向书玉:“夫人,先前在天机阁,你许诺护我周全。” 书玉点头:“我不会忘记。” 夜猫却道:“我希望夫人忘记。” 书玉一愣,只听夜猫又道:“我不需要夫人护我周全,无论夫人要我见的那个人想让我做什么,我不会不情愿。既已沦落风尘,也就没有必要惺惺作态。” 凉凉数语,配着夜猫媚态慵懒的神色,显出几分看透红尘的沧桑。 书玉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知道了。” 沿着宅子的小径往前走,转过一个小弯,迎面撞上了几个女眷。 书玉还未看清来人是谁,便听一声凄厉的尖叫自为首的女人口中传出。 那尖叫来得突然,饶是书玉也吓了一跳。贺子池更是夸张,生生往后跳了一大步。 只有夜猫,从头至尾清清冷冷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尖叫的女人与书玉有过一面之缘。 正是张警司的原配。 书玉稳下心神,不由目露古怪。 张太太与夜猫不知心有灵犀还是怎的,竟穿了同样款式的旗袍。然而,同样亮银色的贴身旗袍,同样的蓝钻缎面高跟,穿在夜猫身上是说不尽的妖娆魅惑,而穿在张太太身上却显出僵硬的老态。 张太太苍白着一张脸,看向夜猫:“你是谁?” 夜猫斜睨着一双眼,嘴角爬上一丝讥诮:“回太太话,奴家夜猫。” 张太太瞬间面如死灰。 引着书玉三人进门的侍者冲张太太福了福身,道:“老爷让他们去南厢,太太,我们先告退了。” 张太太这才如梦初醒,指着夜猫语无伦次地嚷道:“假的!她是假的!真的那个早就……” 夜猫也不恼,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什么真的假的,我看太太你穿这不合身的衣袍才像个假人嘞。” 贺子池抽了抽嘴角,低声道:“这个夜猫嘴好毒。” 书玉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些什么。 张太太依然在原地发着狂,由侍女小厮制着,动弹不得。侍者见怪不怪地冲书玉等人点了点头,继续往南厢而去。 很快,南厢雅阁就在面前。 夜猫转头对书玉道:“夫人就送到这里吧。” 书玉忍不住开口:“你……” “一场赌局,换来伺候两个大人物的机会,是我赚到了。”夜猫淡淡道,“我先进去了。”说罢撩起裙摆,走进了雅阁。 原地的书玉轻轻摇了摇头,罢了,各人有各人的福分,她强求不来亦不想强求。 这就算帮贺子池完成了阎崶交待的任务,也够格拿贺子池那一院花花草草了吧。 她正要往回走,却发现贺子池如木桩般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走不走?”她瞥他一眼,“不走我可走了。” 贺子池转过头,满眼兴奋呼之欲出:“书玉,我琢磨了一晚上。” 书玉不解,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贺子池继续道:“我想啊,这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定是这样的:张警司年轻时风流倜傥,因一场赌局结识了夜猫,一见钟情。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张警司求美人不得,只得找了个和夜猫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做姨太太以解相思之苦。结果替身死了,张警司二度怀春,又不好意思直接找上门去,于是便拜托我这么个善解人意的神探来拯救他于水火。” 语毕,贺子池满含期待地看着书玉。 书玉张了张嘴,斟酌了许久才委婉地开口:“龙牙是不是又借了一些描述痴男怨女的画本给你?” 贺子池一愣:“你怎么知道?” 书玉:“……”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书玉抚额,“记得挑个空闲日子,我去你府上取花。” 贺子池赶紧拉住书玉:“别走啊。我们来验证一下我的猜测对不对。” 书玉右眼青筋微跳:“怎么验证?” 贺子池笑而不语,眼神却瞟向了雅阁的屋顶。 书玉默了默,开口道:“你脑子被驴踢了吗?”爬到别人家的屋顶上,偷窥主人家的私生活,他不嫌丢人,她还要脸面。 “不会被发现。”贺子池眨了眨眼,随即指了指雅阁旁的墙。那面古香古色的墙体设计成了三角的形状,堪堪隐在浓密的树叶中,正好形成视觉死角。若从那里落脚,确实不会被人发现。 书玉蓦地对贺子池少有的细致刮目相看。 “你就不想知道夜猫和叶猫儿还有张太太到底是怎样的关系?”贺子池诱惑。 书玉心道,还真不想知道。 “你就不好奇张警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风流人物?”贺子池坚持不懈。 书玉心里一咯噔。辜尨说过,张警司不像表面上那般懦弱。他无疑是一条引线,连着那些隐在暗处的势利。 说不好奇,不可能。 “书玉?”贺子池的目光里已有了讨好的味道。 书玉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道:“愣着干什么?爬墙。” “月明楼里可以这样随便……抢客么?”书玉问得有些迟疑。 方蹇坐到了小案前,为书玉添了一盏茶:“三楼以上的红伶要做什么,我们哪里管得住。何况,出下等伶人的价位,享上等伶人的招待,哪位客人会不乐意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3.第 233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尝试一下大晋江的防盗系统。晋江原创网独家发表, 请支持正版。  书房内,一叠单子平铺在书桌之上。桌前, 辜尨凝眉而立。 “这是韩擎拿到的月明楼待客单。”辜尨道,“可惜, 独独少了半年前事发当月的所有单子。” 白日里那小生去取待客单以验韩擎是否有预约时,韩擎便已示意手下尾随, 从而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了月明楼的帐房,取走了近一年来所有的待客单。 书玉微微一愣, 继而从长衫里拿出了两张微黄的纸片, 轻轻放在了那叠待客单上。 辜尨拿起一看,诧异地看向书玉:“你这是从哪里拿到的?” 他手中的两页纸, 正是韩擎手下遍寻不获的待客单。 她犹豫了几秒, 答:“一位知音给我的。” “知音?”他挑眉, “我怎么不知道你在月明楼里还有知音?” 她不满:“我就不能有知音了?”接着, 便细细将如何英雄救美与方蹇相识并于今日意外重逢的前前后后说给他听。 “我是不是很英雄?”她仰着脸等他表扬。 他却蹙眉:“你说,给你待客单的女伶叫方蹇?” “对呀, 你也觉得这个名字很奇怪对不对?”她说,“不过这份单子确实是真的。我已鉴定过,从水墨的色泽、纸张的磨损度、刻章的印痕以及与前后单子的衔接来看,这确确实实是明月楼那个月的待客单。” “月明楼想要隐藏的东西,为何一个下等伶女会有?”他眉峰紧锁。 她想了想,答:“机缘巧合。”继而又道, “她愿意帮我们找明月, 这还不好吗?” 他静静地看了她半晌, 忽而笑了:“自然好,我老婆真有本事。” 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问:“贺子峘怎么样了?” “已经醒了。”他抚了抚额,“饶是他那么心细的人居然着了云月的道。原以为云月排斥接客是因了待嫁之身,看来其中另有蹊跷。” “不知韩擎哪里来的自信,信誓旦旦说蕖月绝不是我们要找的明月。”她轻嗤。想起傍晚时分,韩擎一身洒脱地走月明楼中走出,俊朗的轮廓并不羁的气质引得众女伶频频侧目。 然而说出口的话却句句流氓。 彼时韩擎面对她的质问不恼不躁,反而笑得高深莫测:“凡我韩擎处过的女人,哪一个不是服服帖帖,知无不言?” 辜尨听罢她不满的语气,不禁低低一笑:“韩擎说蕖月不是,那蕖月便有足够的理由不是。这点本事,韩擎还是有的。” 她觉得荒诞:“你这自信哪里来的?韩擎的本事?和女人厮混的本事?”话虽如此,她还是就此作罢。她不相信韩擎,但她相信她的心上人。 半晌,她状似认真地翻看桌上的待客单,随口问道:“那水月和芙月又如何?” 他无奈地笑了。他怎么不知道她心里的小九九:“我做了试探后便抽身而退,留贺子池在隐室。若想知道后续如何,便问贺子池吧。不过水月和芙月并不是明月,半年前那天她们各自在五楼接客,我已让人去找当日的客人核实,应该不会有假。” 她看了一眼待客单,果然那日水月和芙月都有客。 那么这样一来,只剩下了云月。她细细把待客单看过一遍,那日并无云月的接客记录。 她抬眸看向他,语气有些不确定:“云月就是明月?”总觉得,这个结论不太可信。 他点点她的脑袋:“不要拿你的第六感做判断。就目前我们手中的证据来看,云月是明月的可能性最大。” 突然,她好奇:“那第五封信到底写了什么?很要紧么?” 他微敛了眸色:“一封足以让南边和北边的利益集团撕破脸皮开战的信函,你说要紧不要紧?” 她默了默。南北局势动荡,她再清楚不过。 他忽然走过来把她揽了个满怀:“皱着眉头做什么?纵南北开战也不干你的事,有我在,定然护你周全。” 她反手揽紧了他,把头埋在他的怀里。怎么不干她的事?他牵扯其中,如何让她安心? “明日再去一趟月明楼吧。”他把下巴搁在她的发顶,轻轻摩挲。 “去验证云月的真实身份吗?”她微微抬头,问道。 “不,”他轻轻一笑,“去会一会你的知音。” 方蹇?他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先前贺子池把月明楼所有伶人的画像并名讳都给他过目了一遍。然三十六张画中,却没有一个女子叫方蹇。 ****** 月明楼中,小轩窗内,有佳人云鬓微乱,罗裳半解,软软地倚在一副膝上。 纹桃花岸柳的地毯上,跪着个瑟瑟发抖的红衣女伶。 “你是青萍的侍女?”懒懒的声音透着股冷媚。声音的主人一下一下地抚着膝上佳人的乌发。 “姑娘我错了,姑娘我错了……”红衣女伶抖得更厉害了。 阴柔的声音却低低地笑了:“青萍不听话,失了一只手。你倒不知长进,处处冲撞了我看上的人。既然祸从口出,那边剜了你的嗓子吧。” 红衣女伶挣扎了几声,便再无声息了。 乌发佳人纵观了全程,不禁有些寒颤。却听耳边温柔的声音道:“芙月,你抖什么?怕了吗?” 芙月转头,偎依进那人怀里:“若能让芙月服侍您一辈子,芙月便心满意足了。” 那人笑了,笑意一点点晕开,竟逊色了一屏怒放的桃花。 芙月痴痴地伸手,指尖抚上那人面上的黑色面具:“您看上谁了呢?到底什么人能入得了您的眼?” 那人似乎有些充愣,倏而复又展颜:“我看上的人,自然是好人。” 朱掌柜捧着宣纸直乐:“好字好字。” 突然,齐小婉闯了进来:“书玉,你家着火了!” 书玉脑子一轰,阿姆还在家里。 她夺门而出,疯也似的向老屋跑去。 熊熊大火映红了半边天,镇上的居民围着老屋一桶一桶地浇水。 书玉抓住一个人就问:“看到我阿姆了吗?”那人摇头。再抓一个人,还是摇头。 “书玉,冷静。”有人握着她的肩。 是程起丰。 他顿了顿,最终还是艰难地开口:“阿姆在里面,辜先生也在里面。” “什么?”她大惊失色,“辜尨也在里面?” “他一听说你家着火了,想也不想就冲了进去。” 她捂住脸跪坐在地上。一个是养了她十几年的亲人,一个是她此生最亲密的爱人。她至亲的两个人此刻在火海之中,生死未卜。 她目光空洞地望着燃烧的老屋,慢慢地站起来,一步一步向老屋走去。 程起丰大惊:“你要干什么?”他一把拦住她。 “让我进去。” “啪——”一个响亮的巴掌甩上她的脸。 “你想送死,对得起你阿姆,对得起,从北平一直追到这里的那个人吗?”他一字一句地说,心如刀割。 她蹲下身呜呜地哭了起来。 “书玉书玉。”齐小婉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书玉你别这样……” 程瑜也来了,一脸不可置信:“辜老师……辜老师怎么也在里面?” 她转过头瞪着书玉,歇斯底里地吼道:“为什么你不在里面?为什么为什么?” 程起丰一把抓住妹妹:“你胡说八道什么?” “书玉,快看,有人出来了!”齐小婉用力晃着书玉。 书玉茫然地抬起头,只见火光中,一个身形消瘦的男人慢慢走了出来。他的背上背了一个人。 书玉挣扎地站起来,踉跄地向他跑去。 他将背上的老人交给其他人,轻声对她说:“放心,阿姆只是昏过去了。” 他的衬衣被熏黑,脸上也粘了烟灰。 所幸,他完好无损。 她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他,紧紧地,生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 他无措地擦去他的泪水,怎奈泪水越来越多:“诶,老婆,别哭啊……” 一旁的众人目瞪口呆,谁也没有出声打扰相拥的两人。齐小婉忍不住开口:“书玉,辜先生身上有伤。” 书玉的理智回来了,她忙放开手,焦急地问:“伤着哪里没有?” 辜尨笑了:“没事。” “快去处理伤口啊!”她急了。 他张开双手抱了抱她:“没事,真没事,放心吧。” 傍晚,阿姆醒了。 书玉握着阿姆的手,眼中有泪。 阿姆抚了抚书玉的手,抬头看向辜尨,笑得慈祥:“多谢你,妹仔交给你我很放心。” 书玉呆了呆,狐疑的目光在两人间逡巡。 阿姆嗔怪地对书玉道:“莫要看了,阿尨早就跟我说了。你这孩子也真是,结了婚也不告诉阿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4.第 234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尝试一下大晋江的防盗系统。晋江原创网独家发表, 请支持正版。  唉,连亲情路线也走不通了,贺子池好生忧伤。 两人一直等到了夕阳西斜才等到了相携着出现的辜氏夫妇。 辜尨只披着一件家常外套,内里是薄薄的手工针织衫。书玉着一身棉布长裙,外搭一件短罩衫。 辜尨自然而然地揽着书玉的腰, 淡淡地与贺子峘打了个招呼。 书玉面色略有些苍白, 神色倦倦, 却减了几分惯常的锐意,愈发显得眉目秀致, 楚楚动人。直看得一旁的贺子池呆了神。 辜尨凉凉的眸子淡淡一瞥,贺子池瞬间如坠冰窖,回过神来。默默纵观一切的贺子峘不由内心长叹, 他的傻弟弟, 只怕不止下半年,下下半年也不得安生了。 “什么?你的意思是,没有人知道谁才是明月?”书玉惊愕。 书桌上,横七竖八地散着一摞画纸, 每张纸上俱绘着一个女子,每个女子的样貌却不相同。 贺子峘道:“这是根据明月的几位入幕之宾口授还原的画像。可是,还原出来的画像没有一张是相同的。” “你确定他们是明月的入幕之宾?”书玉怀疑。 贺子池答:“错不了,我拿到了月明楼的待客记录,上头确确实实记录了这些人花重金见过明月。” 贺子峘笑道:“不少人以能见到明月标榜自己的身份和地位, 故而就算见到的不是真正的明月, 他们亦然不会声张。” “所以, 我们怎么找?”贺子池颓丧地看了看眼前三人,“我们只知道拿着第五封信函的那位生前最后见的就是月明楼里的头牌,但没有人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头牌……愁、愁、愁啊!” 书玉忽地一顿:“请报上说那位生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月明楼里的头牌,却没有说是明月。” 贺子池不解:“有区别吗?月明楼的头牌不就是明月姑娘?” 一直沉默着的辜尨忽然道:“月明楼的头牌是怎么选出来的?” 贺子池忽然哑了,好半天才道:“好像……就是这么叫出来的,至于具体怎么来的,不知道。” 四人无一例外沉默了起来。月明楼的头牌是明月,这是通过月明楼内部得知的,故而这个消息本身就存在一定的可疑性。兼之月明楼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去的,因此月明楼对大众而言是一个摸不着的存在,坊间亦无从得知月明楼的头牌姓甚名谁。 换言之,月明楼想要头牌是谁,那么头牌便是谁。 书玉蓦地蹙了蹙眉,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你们说,明月楼的头牌有没有可能不止一个?” 辜尨低头看了她一眼,道:“打着明月的头牌名号,事实上以不同的伶人来招待。” 书玉点点头,回望着辜尨,语气有些小小的兴奋:“不错,从月明楼经营者的角度来看,这种方式确实会给月明楼带来巨大的收益。” 这也解释了为何每一张还原出的明月画像都不相同。 贺子池一击掌:“我怎么没想到!” 贺子峘皱眉:“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我们的搜索范围事实上却增大了。月明楼内的每一个伶人都有可能是明月。” “不必。”辜尨轻轻扣了扣桌子,“我们要找的明月不在这些画像当中。” 书玉脑中灵光一闪:“不错。”她拿着画像一一比对口授画像人的名单,“这些明月接待的来宾,身份都不够高。” 贺子峘也迅速反应过来:“月明楼统共三十六位伶人,有资格在三楼以上接客的共十三位,除却画像上的九位,还剩下四位。” 贺子池又拿出四幅画像:“就是她们。” 四位青衣正旦,云月、水月、芙月和蕖月。姿态各异,芳妍万种,非先前九张画像中的女子可比。 贺子池有些激动:“那我们先从这四位一一入手?正好我们也是四个人,一人负责攻破一个?” 贺子峘没好气道:“我们是四个人不错,但可惜的是我们这里只有三个脑子。” 诶?贺子池登时委屈得不行。 “四个人逐一攻破太慢了。”辜尨道,“一次便把她们都约下。” 贺子池从委屈中回过神来:“这样是不可以的。按月明楼的规矩,一个人最多只能约两位上等伶人,而且只有被明月接见过的熟客才有点两个伶人的特权。这样的人我们上哪找去?还一次性得找俩。” 贺子峘思索了一会,道:“我倒是知道一位符合条件的人,而且他恰巧近日就在南京城。” “谁?”书玉好奇。 贺子峘看了一眼辜尨,答:“韩擎。” 韩擎?书玉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好耳熟啊,在哪里听过? “对啊,昨天我在月明楼还见到韩先生了。”贺子池语气微扬,“那么另一个人呢?在我们熟识的人中还有谁被明月接待过,而且这个人这段时间恰巧在南京城?” 一时间,小室内再度陷入沉默。 半晌,辜尨开口了:“我知道一个人。两年前他点过明月的牌子,亦被明月接待,此刻那人就在南京城。” 书玉抬起眼,询问地看向他:“那个人是谁?” 辜尨回望她的眼,静静答道:“我。” 贺子峘觑他一眼:“我劝你做好心理准备,下半年你断断是无法安生了。” 贺子池哀愁地摸了摸鼻头:“哥,我可是你的双生弟弟。” “没有你这么笨的弟弟。”贺子峘额角青筋微跳。 唉,连亲情路线也走不通了,贺子池好生忧伤。 两人一直等到了夕阳西斜才等到了相携着出现的辜氏夫妇。 辜尨只披着一件家常外套,内里是薄薄的手工针织衫。书玉着一身棉布长裙,外搭一件短罩衫。 辜尨自然而然地揽着书玉的腰,淡淡地与贺子峘打了个招呼。 书玉面色略有些苍白,神色倦倦,却减了几分惯常的锐意,愈发显得眉目秀致,楚楚动人。直看得一旁的贺子池呆了神。 辜尨凉凉的眸子淡淡一瞥,贺子池瞬间如坠冰窖,回过神来。默默纵观一切的贺子峘不由内心长叹,他的傻弟弟,只怕不止下半年,下下半年也不得安生了。 “什么?你的意思是,没有人知道谁才是明月?”书玉惊愕。 书桌上,横七竖八地散着一摞画纸,每张纸上俱绘着一个女子,每个女子的样貌却不相同。 贺子峘道:“这是根据明月的几位入幕之宾口授还原的画像。可是,还原出来的画像没有一张是相同的。” “你确定他们是明月的入幕之宾?”书玉怀疑。 贺子池答:“错不了,我拿到了月明楼的待客记录,上头确确实实记录了这些人花重金见过明月。” 贺子峘笑道:“不少人以能见到明月标榜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故而就算见到的不是真正的明月,他们亦然不会声张。” “所以,我们怎么找?”贺子池颓丧地看了看眼前三人,“我们只知道拿着第五封信函的那位生前最后见的就是月明楼里的头牌,但没有人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头牌……愁、愁、愁啊!” 书玉忽地一顿:“请报上说那位生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月明楼里的头牌,却没有说是明月。” 贺子池不解:“有区别吗?月明楼的头牌不就是明月姑娘?” 一直沉默着的辜尨忽然道:“月明楼的头牌是怎么选出来的?” 贺子池忽然哑了,好半天才道:“好像……就是这么叫出来的,至于具体怎么来的,不知道。” 四人无一例外沉默了起来。月明楼的头牌是明月,这是通过月明楼内部得知的,故而这个消息本身就存在一定的可疑性。兼之月明楼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去的,因此月明楼对大众而言是一个摸不着的存在,坊间亦无从得知月明楼的头牌姓甚名谁。 换言之,月明楼想要头牌是谁,那么头牌便是谁。 书玉蓦地蹙了蹙眉,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你们说,明月楼的头牌有没有可能不止一个?” 辜尨低头看了她一眼,道:“打着明月的头牌名号,事实上以不同的伶人来招待。” 书玉点点头,回望着辜尨,语气有些小小的兴奋:“不错,从月明楼经营者的角度来看,这种方式确实会给月明楼带来巨大的收益。” 这也解释了为何每一张还原出的明月画像都不相同。 贺子池一击掌:“我怎么没想到!” 贺子峘皱眉:“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我们的搜索范围事实上却增大了。月明楼内的每一个伶人都有可能是明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5.第 235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尝试一下大晋江的防盗系统。晋江原创网独家发表, 请支持正版。 晚饭后,书玉一边摆弄着窗台上的盆景,一边看着辜尨打开衣橱挑选外套。 辜尨答道:“不错,张警司今夜在宅子里设了一场小宴,邀请函今晨送到了我的手上。” 书玉好奇:“他还请了谁?” 辜尨报了几个名字。书玉一愣, 这些人俱是警界的左派高层。辜尨平素孤高, 因而与这拨人的关系有些微妙。 “你真的要去?”她的眉目间笼了一层担忧。 他勾了勾唇:“就算是鸿门宴, 我也得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走到他身边,顺手帮他挑了一件外套, 再配上相搭的衬衫:“你总是这么冒险,什么时候能让我安心?” 他脱掉身上的便服,任她帮他穿上衬衫。他低了低额, 抵上她的前额, 温声道:“放心吧,我什么时候真正让自己陷入过险境?” 她细细地系着他衬衫前襟的扣子,虽然心里清楚他最是进退得宜,然一颗心依旧悬在半空惴惴难安:“胡说, 当初在青河镇,你怎的就冒冒失失地冲到了火里?你知不知道这种行为多危险,如果你……”她赶紧噤了声。 他了然,张开双臂把他的小妻子揽了个满怀:“我和阿姆,这不都好好的吗?” 她静了一瞬, 继而轻轻地开口:“辜尨。” 他觉察出她语气中的异样:“嗯?” 她靠在他怀里, 一字一句道:“接下来的话, 你要认真听,仔细记到心里去。” “不管以后遇到什么情况,你都不要拿自己的安危涉险。无论什么人遇了险,如果救援的代价是你的安危,那么,你一定不要去。”她认真地说,“哪怕那个遇险的人是我,你也不要去。知道了吗?” 他一时没了声音。 她等了许久也等不到他的回答。往日,只要她说什么,纵然再荒诞再无厘头,他最终总是无奈地应下。于是,她下意识地想抬头看他的反应。 他却动了动下巴,阻住了她抬头的动作。 轻轻摩挲着她的发顶,他开了口:“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你说呢?”她没好气。 “在这个世界上,我没有多少亲近的人,最令我牵肠挂肚的就只有你了。若有一天,你遇了险,我怎么可能坐视不管?如果失去了谭书玉,我也不知道辜尨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淡,却一声声敲到了她的心底。 忽而,他笑了:“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不过就是一场小宴,你这么草木皆兵,倒让那些心怀不轨的人看笑话。” 她也忍不住笑了,却听他又道:“你今夜便要把夜猫送给张警司?” 她点了点头:“我和贺子池一起。” “送到张警司手里,你就回来,不要多耽搁。”他嘱咐,“不要好奇,不要耍小聪明,快些回来,在家里等我。” 她笑:“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他无奈:“若是小孩子,那还好办些,总不至于这么不听话到处跑。” 她轻轻捣他一拳,他轻而易举制住她的拳头,只把她揽得更紧。 ****** 戌时一刻。天机阁前。 夜猫着一件亮银色贴身旗袍,领口开得暧昧,端的妖娆不可方物。她蹬着一双镶着蓝色水钻的缎面高跟,施施然向书玉和贺子池走来。 贺子池装作不在意地瞥了瞥盛装的夜猫,喉头却咕噜咽了咽口水。 书玉面无表情地斜了他一眼。他正色:“晚饭水喝多了,就这样。” “你又知道我要问什么了?”书玉悠悠开口。 贺子池羞愤地闭了嘴。 抵达张宅时,夜宴还未开始。 已有侍者候在偏门:“老爷已在南厢雅阁等着诸位。” 夜猫跨下车子时,侍者神色微微一滞,继而迅速敛了眉眼,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书玉眼眸轻扫,已将一切收入眼底。 贺子池冲两个女人挥手:“你们快点。”恨不得赶紧结果这个恼人的任务。 夜猫却忽地停了脚步。她看向书玉:“夫人,先前在天机阁,你许诺护我周全。” 书玉点头:“我不会忘记。” 夜猫却道:“我希望夫人忘记。” 书玉一愣,只听夜猫又道:“我不需要夫人护我周全,无论夫人要我见的那个人想让我做什么,我不会不情愿。既已沦落风尘,也就没有必要惺惺作态。” 凉凉数语,配着夜猫媚态慵懒的神色,显出几分看透红尘的沧桑。 书玉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知道了。” 沿着宅子的小径往前走,转过一个小弯,迎面撞上了几个女眷。 书玉还未看清来人是谁,便听一声凄厉的尖叫自为首的女人口中传出。 那尖叫来得突然,饶是书玉也吓了一跳。贺子池更是夸张,生生往后跳了一大步。 只有夜猫,从头至尾清清冷冷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尖叫的女人与书玉有过一面之缘。 正是张警司的原配。 书玉稳下心神,不由目露古怪。 张太太与夜猫不知心有灵犀还是怎的,竟穿了同样款式的旗袍。然而,同样亮银色的贴身旗袍,同样的蓝钻缎面高跟,穿在夜猫身上是说不尽的妖娆魅惑,而穿在张太太身上却显出僵硬的老态。 张太太苍白着一张脸,看向夜猫:“你是谁?” 夜猫斜睨着一双眼,嘴角爬上一丝讥诮:“回太太话,奴家夜猫。” 张太太瞬间面如死灰。 引着书玉三人进门的侍者冲张太太福了福身,道:“老爷让他们去南厢,太太,我们先告退了。” 张太太这才如梦初醒,指着夜猫语无伦次地嚷道:“假的!她是假的!真的那个早就……” 夜猫也不恼,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什么真的假的,我看太太你穿这不合身的衣袍才像个假人嘞。” 贺子池抽了抽嘴角,低声道:“这个夜猫嘴好毒。” 书玉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些什么。 张太太依然在原地发着狂,由侍女小厮制着,动弹不得。侍者见怪不怪地冲书玉等人点了点头,继续往南厢而去。 很快,南厢雅阁就在面前。 夜猫转头对书玉道:“夫人就送到这里吧。” 书玉忍不住开口:“你……” “一场赌局,换来伺候两个大人物的机会,是我赚到了。”夜猫淡淡道,“我先进去了。”说罢撩起裙摆,走进了雅阁。 原地的书玉轻轻摇了摇头,罢了,各人有各人的福分,她强求不来亦不想强求。 这就算帮贺子池完成了阎崶交待的任务,也够格拿贺子池那一院花花草草了吧。 她正要往回走,却发现贺子池如木桩般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走不走?”她瞥他一眼,“不走我可走了。” 贺子池转过头,满眼兴奋呼之欲出:“书玉,我琢磨了一晚上。” 书玉不解,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贺子池继续道:“我想啊,这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定是这样的:张警司年轻时风流倜傥,因一场赌局结识了夜猫,一见钟情。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张警司求美人不得,只得找了个和夜猫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做姨太太以解相思之苦。结果替身死了,张警司二度怀春,又不好意思直接找上门去,于是便拜托我这么个善解人意的神探来拯救他于水火。” 语毕,贺子池满含期待地看着书玉。 书玉张了张嘴,斟酌了许久才委婉地开口:“龙牙是不是又借了一些描述痴男怨女的画本给你?” 贺子池一愣:“你怎么知道?” 书玉:“……”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书玉抚额,“记得挑个空闲日子,我去你府上取花。” 贺子池赶紧拉住书玉:“别走啊。我们来验证一下我的猜测对不对。” 书玉右眼青筋微跳:“怎么验证?” 贺子池笑而不语,眼神却瞟向了雅阁的屋顶。 书玉默了默,开口道:“你脑子被驴踢了吗?”爬到别人家的屋顶上,偷窥主人家的私生活,他不嫌丢人,她还要脸面。 “不会被发现。”贺子池眨了眨眼,随即指了指雅阁旁的墙。那面古香古色的墙体设计成了三角的形状,堪堪隐在浓密的树叶中,正好形成视觉死角。若从那里落脚,确实不会被人发现。 书玉蓦地对贺子池少有的细致刮目相看。 “你就不想知道夜猫和叶猫儿还有张太太到底是怎样的关系?”贺子池诱惑。 书玉心道,还真不想知道。 “你就不好奇张警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风流人物?”贺子池坚持不懈。 书玉心里一咯噔。辜尨说过,张警司不像表面上那般懦弱。他无疑是一条引线,连着那些隐在暗处的势利。 说不好奇,不可能。 “书玉?”贺子池的目光里已有了讨好的味道。 书玉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道:“愣着干什么?爬墙。” 书玉也很诧异,辜尨平时不与这些片警走动,怎的今天说来就来?难不成真是她太得意忘形,显了端倪让他给发现了? “不可能啊,我行事绝对滴水不漏,肯定是你说漏嘴了。”书玉坚持。 贺子池也不管到底谁对谁错了,撒开蹄子就往张宅门口方向跑。跑了几步却又突然如木桩般直愣愣钉在原地不动了。 只听一道谦和中带着几分冷冽的声音在前方炸响:“这不是贺家二公子么?穿得这么寒酸预备做什么呢?” 贺子池闭了闭眼,而后认命地张开眼冲辜尨绽开了最诚挚的笑容:“好久不见啊,辜先生。”眼睛却忍不住往身后瞟,只求辜尨没看到书玉。不过那么大一个活人,辜尨又不瞎,怎么可能看不到? 今日,辜尨一身浅灰色休闲西装,内搭浅色条纹衬衫,与中年发福的张警司相比,愈发显得年轻活力。他慢悠悠地往贺子池身后看了一眼,道:“贺公子老是鬼鬼祟祟往后看是为何?难道后边有什么是我看不得的么?” 贺子池索性转身往后看去,后方亭台假山布局错落,哪里还有书玉的影子? 他不由长长吁了一口气。书玉果然还是灵光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6.第 236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尝试一下大晋江的防盗系统。晋江原创网独家发表, 请支持正版。 坐于左手边的男人看到书玉喝下酒后, 面色沉得难看。他霍地站了起来, 夺下她手里的酒盏摔向地毯。 纵然厚厚的地毯也抵不过他的力道。酒盏瞬间四分五裂。 他箍住她的腰,目光里满是戾气:“谁带你来这里的?” 她忿忿, 他还有理了?! 他却不看她眸中渐生的怒意,转头看向小案后的另一个男人。 纵淡然如贺子峘也在辜尨要杀人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心虚地别开了视线,同时心里暗骂贺子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她依然被他锁在怀中,又气又恼, 还有几分委屈。她的冷静自制在见到他的瞬间早就分崩离析。 突然, 她觉得一股燥热从下腹处升起, 挠得她头昏脑胀。眼前的辜尨似乎俞显得眉目英挺, 阳刚诱人。 诱人?她被自己脑中蹦出的词汇吓了一跳, 手却已先于大脑抚向了男人的脸。 她这才觉察出不对来。 酒里有药。难怪辜尨那么生气。 她却更生气。 蓦地附上他的耳, 她咬牙切齿道:“你……你明知酒里有药,是准备喝下去让那伶女给你解么?”真是气死她了。 他满腔怒火被她这一句话尽数浇灭,再开口已满是无奈:“我怎么可能着了别人的道?只有你这个笨手笨脚的小东西才会冒冒失失被人算计。” 她浑身已难受极了, 残存的理智迫她推开他。 谁知,他却将她揽得更紧。 “你还来撩拨我?!”她怒。 “不然?”他云淡风轻,“等你失去理智去撩拨别的男人?” 她气结。 地上的伶女过来扯辜尨的衣摆:“先……先生……”却被他随手一惯再度跌倒在地。 贺子峘知辜尨对除了书玉以外的女人向来没有怜香惜玉的觉悟, 于是以眼示意伶女速速退下。 伶女鞠了一把泪,走到门边时又回头看了一眼辜尨, 却被他凌厉的眼神吓得缩了缩脖子。 再不敢做半点肖想。 辜尨脱下外套裹在书玉肩头, 打横将她抱起。 贺子峘拿上外套, 紧随其后。 三人下至第三层楼时,走廊上的一间包厢内鱼贯而出几人。为首的两人之一赫然是贺子池。 贺子峘抚额,连招呼也不想跟自家弟弟打了,只丢给他一个眼神,让他赶紧跟上,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 贺子池迅速读懂了兄长眼中的鄙视,冲斜后方一人说了几句话后,便默默向他们走来。 贺子池这一动便将他遮住了的那人完全展露在辜尨等人眼前。 高大而阴鹜的男人,如鹰般的目光劈开人群,直直对上走廊尽头的辜尨。 辜尨抬眸,与那道目光相对。一个阴鹜狠辣,一个沉稳内敛;一个剑拔弩张,一个云淡风轻。 许久,那个男人开了口:“辜尨,久违。” 辜尨嘴角一勾:“韩擎,你还是老样子。” “不向我引荐一下这位?”韩擎的目光扫向了辜尨怀里的女人。 书玉从辜尨的外套中探出了半个脑袋。她的视线已经模糊,隐约觉得眼前这人有些眼熟,但实在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她脑仁一跳一跳地疼。想不起便不去想了,反正是无关紧要的人物。 辜尨眸色一深,抿了抿唇,吐出一句:“内子。”却连姓名也不愿意多介绍了。 韩擎笑了:“我以为你这辈子不会看女人一眼,却不想你竟早早娶了妻。” 辜尨不答。 将要转身离去之际,却又听韩擎道:“辜尨。” 辜尨回头,便见韩擎笑得高深莫测:“好福气。” 韩擎的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了已昏得神志不清的书玉身上。 辜尨蹙眉,冷冷地看着韩擎:“谢谢。” 不欢而散。 众人先后离去,走廊又恢复了寂静。 又过了许久,三楼靠近走廊尽头的包厢传来门开启又落锁的喀拉声。 紧接着,是悉悉索索的衣料子摩擦声,以及衣物落地的轻微声响。很快,有女子压抑的颤栗声自门内传出,销魂蚀骨。 “药是你下的?”阴柔的声音响起,说不出的冷媚。 女子止住了低吟,微喘道:“……是。” “哪一只手下的?”阴柔的声音循循善诱。 女子似被蛊惑:“左手。” “如此,”依旧是温柔到骨子里的声音,“那便把左手剁了吧。” 女子一愣,方才如梦初醒:“姑娘我错了……姑娘我错了,饶了我,我不该对那个男人起心思……” 女子求饶的声音很快便消失在了走廊中。 喀拉。原本锁住的包厢再度开启。 上一刻如情人般温存的阴柔声音此刻却冰冷得毫无一丝感情:“抬出去。” “是。” 她撇撇嘴:“我就喜欢,你要怎样?”她正踮着脚往窗棂处贴自己剪的素雅花样,怎奈身高不够,怎么也贴不好。 “那让我也来帮忙好不好?”他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她,无奈道。劝不住,他帮还不行吗? 她转过头,把花样往他手里一塞,指了指窗棂一角:“这个,贴那里。” 这就指挥上了?他摇头失笑,不过还是乐滋滋地听从老婆的指示。 “左边一点,右边右边……” “老婆,你拿我寻开心吧,已经很正了……” “哪有,明明歪了。” “那这样?” “喂喂,你干嘛,好好干活,不许动手动脚!” “玉,阿尨,该吃饭了。” 书玉一把推开辜尨,往门边的老人跑去:“阿姆,你看他,什么都做不好。” 辜尨摸摸鼻子,觉得甚是无辜。 老人佯怒地抽了抽书玉:“好好的,又欺负阿尨作甚?” 书玉扁扁嘴,似乎委屈得不得了。自从辜尨把阿姆接来住了以后,阿姆次次都向着他。 辜尨赶紧搂着书玉:“走走走,吃饭去,吃完饭带你出去走走。” 午饭后,辜尨揽着书玉,漫步在青河镇的石板路上。 青河镇依旧是那副温温顺顺的样子,似乎数月来发生的点点滴滴都是梦幻泡影。 走着走着,前方出现了一座荒废的洋宅。几个月前,这里还人声鼎沸,接待外使。然而如今,这座青河镇曾经唯一一座大洋宅已人去楼空,繁华不再。 就在两个月前,程老板被控告非法经营,一摞一摞的证据被送到了检察厅。定罪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有人曾说,从商嘛,怎么可能没做过肮脏的勾当?只怕这程老板得罪了什么人,被翻了旧账。短短一个月,程家迅速垮了下来。整个青河镇的人都在传,程家完了。 更为雪上加霜的是,程家那娇纵的小女儿竟涉嫌纵火。人证物证齐全,程大小姐很快被送进了监狱。然而令人不解的是,一个月后,就在程家已经连渣都不剩了以后,程小姐却被放了出来。据说,有人保了她出来。可是程家什么都没有了,怎么会有能耐把女儿弄出来?众说纷纭中竟传出了一条像模像样的秘闻,说是程老板早先让女儿勾搭了哪里的富商,硬是求那富商把程小姐弄了出来。 程瑜勾没勾搭上富商,书玉并不知道。她只记得那个大雨滂沱的傍晚,浑身湿透的少年跪在她家窗下。 “书玉,放过小瑜吧。我知道她犯了大错,但是她年纪还那样轻,还没走出青河镇看看。让我替她坐牢吧。” 书玉坐在窗内,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她叹息:“她有权势过人的父亲,还有你这样的哥哥宠着,也难怪不骄纵。倘若我不是谭书玉,只是普普通通的李书玉、赵书玉,那就算活活被烧死也没有人管了?她年纪轻,却为何心肠这样狠?她既做得出来,怎么就没有胆量承担?你这个做哥哥的还有脸说出替她坐牢这样的混帐话?!” 少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竟讷讷不知该说什么。 “你回去吧。”她说。 少年似乎没有听到,依然长跪不起。 窗外噼噼啪啪,雨声不断。窗内人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 当夜,她在床榻上糯糯地问枕边人,要不,网开一面吧,毕竟没有人出事,而整个程家已经为此埋单。得饶人处且饶人。 谁知枕边那人哼了一声,似乎极为不悦。看来他回来的时候已听说程家大少爷跪在自家门口求了自己的老婆大半宿。 她悻悻地闭了嘴,也不好再说什么。 一个月后,程瑜就被放了出来。 书玉想,辜尨到底是手下留情了。 程老板后来似乎重病一场,掉了半条命。程家小姐被放出来后竟痴痴傻傻起来,也不知在牢里经历了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7.第 237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尝试一下大晋江的防盗系统。晋江原创网独家发表, 请支持正版。 韩擎在说完那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后,再度陷入昏迷。 书玉内心震动。难道她曾经见过韩擎?然而搜索记忆的结果告诉她, 此番在月明楼, 的的确确是她与韩擎的第一次见面。 那么, 韩擎的最后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充愣间,她抬头便见辜尨一脸冰霜地大步走来。 “有没有事?”辜尨上上下下打量着她, 看到她泛红的脖子时眼眸一缩, 又在触到她肿得不成样的脚踝时彻底冷了眸。愠怒丛生。 贺子峘气喘吁吁地走小亭外跑了进来,看到倒地不醒的韩擎时愣了愣。 “韩擎受了枪伤, 子弹上有致幻剂。他已经神志不清, 说起了胡话……”书玉努力用沙哑的嗓子说道。 辜尨伸出食指轻轻按住她的唇:“嘘,不要说话,你的嗓子伤到了。” 唇上触到了他指尖的温度,她浑身的颤栗瞬间消停了下来。眼窝一凉, 一滴泪就这么划了下来。 差点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把她揽到怀里, 轻声道:“没事了。”说罢将她打横抱起。 她攀上他的脖子,忽而急急道:“韩擎他……” 他蹙眉:“有贺子峘。” 她长舒了一口气, 依偎回他怀里。 辜尨在经过贺子峘时停住了脚步。他淡淡地瞥了一眼贺子峘, 语气冰凉:“既然我来了,为何还要把书玉召回来。” 贺子峘答:“再也没有比书玉更专业的鉴定师。” 辜尨轻笑了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以书玉为由让他出手相助, 再以他为由令书玉继续牵扯其中。委实是束缚住他们夫妻二人的好手段。 贺子峘被他摄人的威压震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说过, 我可以来帮你们, 但条件是, 让我妻子退出。”辜尨一字一句道,“让贺子池去当说客?呵,我似乎告诉过你,我辜尨生平最讨厌的便是有人拿我作理由动摇我的妻子。” 贺子峘垂眸。 “很遗憾,你们半点也不守承诺。看来我们也没有什么谈下去的必要了。”辜尨揽紧了怀中的书玉,向亭外走去。 书玉却忽然凑近他的耳朵,一边摇头一边艰难地开口:“不要……不要因为我……” 他不让她继续说下去,低下头便旁若无人地啄了啄她的唇。 她讷讷地不作声了。 他怎么会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不要因为我,做你不想做的事情。 然而,她又怎么能理解,只要是她的事,纵千般困境万般险恶,他也想要为她去做。乐此不疲,甘之如饴。 贺子峘脸上青白交错,想再做挽留却不知从何开口,至来得及叫住快要离开的两人:“辜尨,你……” 就此顿住,再也接不下口了。 辜尨背对着贺子峘回了一句话:“让阎崶给我一个交待。” 贺子峘一愣。这便意味着,尚有转机?他连忙道:“我会转达组长,一定让组长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辜尨不再说话,跨出了小亭。 亭外,两列便装护卫肃然而立,一眼便能看出其训练有素。 俱是贺子峘带来的人。 辜尨却似乎没有看到他们,径直抱着书玉走到了亭外的一辆通体漆黑的斯蒂庞克前。 原本空无一人的车身外,忽然便出现了一位清瘦的中年男子。幽灵般诡谲的身手。 他敛眉对辜尨恭恭敬敬道:“辜先生。” 辜尨略一颔首,那人便打开车门。 车子缓缓驶出小道。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喧哗。 书玉狐疑地往车窗外探去,却见有人惊慌失措地在大街上疯跑。 那人一边跑一边哭丧着脸大叫:“月明楼着火啦!月明楼着火啦!” 书玉心里一咯噔,抬眸看向辜尨。辜尨亦眉间紧锁地看向她。 他从车窗内喊住一个行人便问:“月明楼着火了?” 行人一脸惊魂未定:“烧起来了!好大的火哟,据说是从三楼西厢烧起来的,作孽哟!里面的伶人一个都没能逃出来。” 三楼,西厢! 方蹇待客的房间! 书玉挣扎着要起身,却被辜尨稳稳地按住。 “你要做什么?”他厉声道。 “方蹇……那是方蹇的房间……”书玉语无伦次,“好端端的,为何她的房间起了火?” 半晌,她冷静了下来,双手捂脸埋进了他的怀中。 他环住她,轻声道:“我出包厢时,她尚安好。火起时,她未必在包厢内。” 她点了点头:“是的,她一定不在包厢内。一定不在。” 望着不远处浓烟滚滚的月明楼,辜尨却无法再多说保证的话来。 他瞬间明白了当时方蹇追出包厢时的那番话意味着什么。 “若是被他们盯上了,书玉是逃不掉的。他们没有人性,手段残忍。且他们有足够的耐心,可以蛰伏数年只为除掉一个猎物。我知道你有通天的本事,但一个疏忽,书玉都有可能丧命。”方蹇道。 “那你想怎么样?”彼时,他强压着怒气和心底巨大的不安,转头询问。 方蹇答:“我有办法。” “如果真正的信函不存在了,那么书玉拿走的便什么也不是。”方蹇一字一句道,“你要做的,就是让见到书玉袄子里那封信函的杀手再也张不了口。” 他瞬间了悟。 “你有什么办法让他们知道真正的信函消失了?”他又问。 方蹇蓦地一笑:“我是负责守着信函的人,自然有办法让他们相信,那封信函已经彻底销毁。” 点到为止。他看着方蹇的眼,由衷道:“谢谢。” 方蹇却道:“不要谢我,若不是为了书玉,我倒乐意见你拿走那封信函。除掉了你,无论南边北边,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都成不了大器。” 如此直白。 他要离开,然方蹇再一次叫住了他:“若你见了书玉,请帮我转达一句话。” “好。”他点了点头。 “还有,”方蹇静静注视着他的眼,“好好爱她。” 此刻,车厢内。辜尨揽着书玉,心内却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 一场大火彻彻底底湮灭了第五封信的踪迹。然而守信者犯下如此大的失误,令信函付之一炬,又该承受怎样的惩罚呢? 以方蹇的性子,他岂愿意受制于人? 那样一个甩着水袖以曲艺唱江山兴亡的人,怕是宁可与信函一同化为灰烬,也不愿成为亡命之徒的猎物。 书玉的大脑飞速运转,很快便在脑海中形成了逃亡的方案。 并非所有的美人都会被来宾留下侍酒,没有被叫住的美人便顺着流水线的席位一直走到尽头屏风处。屏风尽处,便可退场。 只要她一路走过,不引起任何人的兴趣,这一遭奉酒她就算躲过了。 打定主意,书玉虚虚一晃,似乎站立不稳将将要跌倒。身后的美人善意地扶了扶她,就在这一扶一顿间,书玉的指尖拂过美人端着的托盘,再站稳时,那指尖已蘸满了不知名的棕色酱料。 以众美人作挡,书玉轻轻抬袖,面纱上露出的额头瞬间多了许多麻子。 再往前走时,书玉的底气便足了起来,但也不忘控制前进的步伐,不紧不慢,不叫人看出她心内的紧迫来。 很快,流水席走了个过半,眼见要经过上首的席位,书玉愈发小心谨慎。 从辜尨的位子走过时,她寻了个契机与另一位美人并肩而走,让那美人挡一挡辜尨的视线。按理说,她不必如此谨小慎微,因为辜尨根本看都不看侍酒人一眼,但总归小心驶得万年船。 辜尨依然低头小酌,偶尔侧身和身边的副官低声交谈几句,并没有留意身边走过了什么人。 书玉险险地走过了上首,不禁长长舒了一口气。谁料就在这时,身侧传来了一道慵懒的男声:“诶,美人你停一停,给我把酒满上呗。” 美人这么多,总不至于叫她吧。书玉没理,继续往前走。 那声音依旧不依不饶:“美人,叫你呢,额头上长麻子的美人。” 书玉险些一个趔趄。她稳了稳酒壶,转头看了看身侧的席位。 只见一个面容英挺的男人坐在席上抬头看她。男人的嘴角微微向上勾起,生生添了七分痞气。他的身侧环绕着两个衣着清凉的美人。 不是韩擎又是谁? 书玉忍住把酒泼到他头上的冲动,走上前预备给他的酒盏满上。一边走还一边提防着辜尨那处的动静。此刻,辜尨席前停着一位粉衫美人,那美人似乎打定主意要夺得辜尨身边的位子。 现下看来,辜尨应该无暇理会韩擎这边的动静。书玉心下稍安,却忍不住腹诽如果她家的斯文败类真敢让那美人落座,她今夜便把他的铺盖卷到书房。一边心里开着小差,一边倾了酒壶准备倒酒。 酒即将倒下时,她才猛然瞅见,韩擎的酒盏分明是满的。她连忙直起酒壶,奈何还是洒落了几滴酒水。 书玉气结。合着韩擎是在戏耍她呢? 韩擎一手托着下巴,挑眉看着书玉:“美人在想什么呢?这么心不在焉。” 在想怎么泼你一脑袋酒。书玉心内咆哮,面上却依然低眉顺目。她戴着面纱,穿着侍酒人的衣服,韩擎未必认得出来。这痞子之所以揪着她不放,估计是那风流病在作怪。 已经有了两个美人了还不知足。毛病。 腹诽归腹诽,书玉万万不敢开口。若声音一出,只怕要露馅,于是只得低眉顺眼做小伏低。另又怕韩擎口味独特,欣赏脸上带麻子的女子,因而赶紧装作不胜惶恐状,跟着其他美人的步伐,脚底抹油,一瞬开溜。 “跑得倒快。”韩擎低低笑了一声,继而一把揽过身边的妖娆美人。 书玉顾不得谨小慎微,快走几步就走到了屏风。再顾及仪态,怕是要节外生枝。 这一念头刚起,立刻便得到了应验。斜刺里伸出了一只手,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8.第 238 章 ,最快更新青木年华之谭书玉最新章节! 尝试一下大晋江的防盗系统。晋江原创网独家发表, 请支持正版。  辜尨询问地回头看她。 她嗫嚅了半天,说:“方蹇生得可好看了。”末了又补充了一句,“比云水芙蕖还要好看。” 他笑了:“所以?” 她一跺脚:“所以你到时候别看呆了, 眼珠子也莫要胶在她身上。省得丢我的脸。” 他长长地“哦”了一声, 继而趁她不察飞速地低头对着她的脸颊小啄了一口:“你要给我奖励, 我便不看她。” 她被小小地惊到,往后跳了半步, 耳根微红:“做什么呢,现在我们都是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他意犹未尽地摸了摸嘴唇:“若对象是你,我不介意断袖。” 包厢的门蓦地由内而开, 宽袖高领长襦的方蹇便立在门后,凤目美眸静静地看着门外两人。 书玉的脸倏地红了个透,忙不迭冲方蹇打了个招呼:“嗨, 我又来听你唱曲了。我还带了一个朋友。他虽然三大五粗,不懂风雅, 更听不懂曲艺, 但是胜在虚心好学!于是我就带他来接受你的熏陶。” 辜尨面无表情地听书玉说了一大串,只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不说话。 书玉被这一瞥弄得有些心虚, 别过脑袋不敢再看他。 门内的方蹇落落大方地一福身:“既然是书玉的朋友, 那么就是我的朋友。请。” 书玉松了一口气, 拉着辜尨就往包厢里走, 却没有看见辜尨的眸子骤然幽深了几分。 包厢依然是第一次来时的样子, 简洁的小案并几盏小酒,清冷的色调中唯那绣满桃花的屏风敛尽了一室艳色。 “今天你想听什么?”方蹇一拂袖,落座在古琴后。 小案后,书玉挨着辜尨而坐。她因再见方蹇而有些小兴奋:“今天要弹曲么?你想弹什么便弹什么,你弹的曲一定不比你唱的逊色。” 方蹇一边调弦,一边勾唇一笑:“你次次都要我选,这次该换你来选。” 书玉想了想,答:“那……我要听你弹《高山流水》。” “好。”白皙修长的指尖划过七弦,带起一阵泠泠颤音。 书玉以手托腮,专心听方蹇奏曲。 她的右手边,辜尨举着一杯酒盏,却许久也没喝下一滴酒水。 第一个音符响起,书玉弯了弯眉眼。起音便如此不凡,她可以预见接下来的曲子该有多么动人。 第二个音符奏响时,她却微微一怔。抬眸往台上的方蹇看去,却见台上奏曲的女子分外专心,根本没有注意到台下的视线。 从未见过这样的方蹇。那个如芙蓉般明艳的女子总是羞怯而文静的模样,从未如此刻般敛眉肃穆。她的眉心微微凝起,连带着整个面部的轮廓都硬朗了起来。 明明还是一样的五官,明明还是那般绝色,可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了。 书玉听着古琴奏出的曲子,心底的疑惑却越来越大。这哪里是《高山流水》,这分明是一曲《凤求凰》! 她断然不会相信,精通曲艺之道如方蹇会将这两首风格迥异的曲子混为一谈。 凤求凰,方蹇这首曲子……难道是弹给…… 她转头,只见身畔的辜尨眉头微蹙,似乎在思索什么。只要他一思索,平日里刻意敛起来的冷冽之气便骤然倾泻,更衬得他孤高冷傲,眉目英俊。 多少女子曾为这样的辜尨倾尽了一腔芳心。 难道,方蹇也无法免俗? 书玉内心苦笑,唯庆幸辜尨一向对曲艺没有兴趣,应该是分不出哪个是《高山流水》,哪个是《凤求凰》。 思及此处,她的心稍稍定了定。再抬头看方蹇时,目光便多了几分苦涩。 谁知方蹇亦正巧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如怒放桃花,与她投来的视线胶在了一起。 那样浓烈炙热的情感令书玉不禁生生一滞。她下意识转头去看身畔的辜尨,却见辜尨不知何时也看向了她。 然而这一次,她却读不懂心上人眼中变幻莫测的神色。 书玉垂眸盯着小案上的杯盏,内心无端端一阵烦躁。恰在此时,极醇的唱音在包厢内响起——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书玉心里一咯噔。这番唱词一起,纵辜尨对曲艺茫然无知,也必然能听出词中的直白感情。 左手知音,右手爱人。 却为何要做这样的选择? 曲毕,书玉却仿佛经历了一场劫杀,后背薄汗涔涔。再看方蹇和辜尨,两人的目光不知何时已胶在了一起。 原来方蹇的目光也可以如此锋利。 却又为何是锋利?书玉百般不解。正踌躇间忽听耳边辜尨悠悠道:“方姑娘这一曲果然精妙,也难怪内子总念叨着要来听曲。” 诶?书玉一愣,辜尨这么自曝家门,还准不准备继续在月明楼里查下去了? 方蹇低低一笑,雌雄莫辨的嗓音带着股冷媚的阴柔:“蒙辜先生谬赞,方蹇不敢当。” 辜尨起身,慢慢地踱步到了桃花屏风处:“这扇屏风不错,不知是方姑娘从何处挑来的?” 方蹇瞥了眼屏风,道:“月明楼置下的东西,方蹇怎么会知道。” “这一十八朵桃花,当真绣的栩栩如生。”辜尨赞道。说罢,伸手抚了抚屏风上开得最大的那一朵。 方蹇转头望向窗外,忽而讥诮一笑:“辜先生若喜欢,便把那朵桃花带走吧。它储在这里许久,我是看也看腻了。” 辜尨微微一笑,却不说话。 书玉一头雾水地看着两人打着哑谜,好半天才迟疑道:“这屏风很好么?”怎的一个两个都对这半旧的摆设上了心。 方蹇把头转向了书玉,正色道:“一点也不好,书玉你一定不要碰。” 这番话并这严肃的神色又令书玉一愣。说得好似那屏风该是多危险的物什。 原本站在屏风前的辜尨冷不丁朝书玉走了过来。他俯下身整了整她的衣帽,又细细帮她穿上小袄:“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吧。车子已在楼下候着,贺子峘会送你回去。” 书玉皱眉:“这么早便要走?”才听了一首曲子,况且——“你让我先走,那么你留在这里想要做什么?” 辜尨略微无奈地勾了勾唇:“老婆,我还能干什么?放心吧。” 一句“放心吧”令书玉把满腔愁怨咽了下去。 她看了看方蹇,又看了看辜尨,终是起身歉然地对方蹇道:“抱歉,我要先走了。下次,我一定好好陪罪。” 方蹇冲她笑,依旧是温婉腼腆的模样:“快走吧,若有机会,我们再见。” 书玉拢了拢小袄,离开了包厢。 她走出月明楼,寻找着辜尨安排的车子,却没有看到贺子峘的人影。 等一等吧,或许贺子峘就在附近。 她安静地等在路边,脑中突然便冒出了一条线索——自进三楼西厢起,她便没有向方蹇介绍过辜尨的姓名,方蹇又是如何在辜尨开口的第一时间回了他一句“辜先生”? ****** 三楼西厢。 辜尨望着眼前宽袖长襦的美人,凉了眸中的温度。 那位美人从古琴后站了起来,周身的气质在书玉离开后瞬间变换了另一番景象。 “两年不见了,辜先生。”美人展颜一笑,其身高并体格竟一点一点发生了变化。一炷香后,美人的身量已与辜尨相差无几。 辜尨冷眼看着眼前人的变化,眼里却无半点惊讶:“方姑娘还是与当年无异,依旧一身好功夫。”他顿了顿,复又开口,“或者说,该称你一声方楼主——方先生。” 摘星阁内,一身浅灰色长风衣的辜先生慵懒地坐在雕花小案后,一下一下啜着杯盏里的陈年醉花雕,并不理会阁内的骚乱。他的右手边坐着一位年轻人,浅青长衫,深栗色毡帽,举手投足一派世家风流。他的容貌虽隐在帽檐下看不真切,然周身透出的气质与风华竟不输给身畔的辜先生。 再往下首便是近半年来月明楼的常客,贺氏兄弟。 小阁内搭着一方小戏台,台上立着两位水袖长衫的美人。一位娇憨可人似茉莉初绽,一位冷艳清高若雪山孤莲。两位美人俱停了弹唱,静观阁内之变。 依旧是一身黑色竖领便西,韩擎双手插兜,鹰隼般的眸子透着冷意:“我道谁点去了云月和芙月,原来是辜先生。” 辜尨掀起眼帘看了看韩擎,勾起唇角:“韩先生亦好艳福,有水月和蕖月两位美人作陪。” 韩擎身后,俏然立着的两位盛装伶人可不就是月明楼四大青衣中的水月与蕖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